卷三

卷三
    ○散序
    定保生于咸通庚寅岁,时属南蛮骚动,诸道征兵,自是联翩,寇乱中土;虽旧第太平里,而迹未尝达京师。故治平盛事,罕得博闻;然以乐闻科第之美,尝谘访于前达间。如丞相吴郡陆公扆,翰林侍郎濮阳公融,恩门右省李常侍渥,颜夕拜荛,従翁丞相溥,従叔南海记室涣,其次同年卢十三延让、杨五十一赞图、崔二十七籍若等十许人,时蒙言及京华故事,靡不录之于心,退则编之于简策。始以进士宴游之盛。案李肇舍人《国史补》云:曲江大会比为下第举人,其筵席简率,器皿皆隔山抛之,属比之席地幕天,殆不相远。尔来渐加侈靡,皆为上列所据,向之下第举人,不复预矣。所以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初则至寡,洎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其有何士参者为之酋帅,尤善主张筵席。凡今年才过关宴,士参已备来年游宴之费,由是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时号”长安三绝”。团司所由百余辈,各有所主。大凡谢后便往期集院院内供帐宴馔。卑于辇毂。其日,状元与同年相见后,便请一人为录事其余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之类,咸以其日辟之。主两人,一人主饮妓。放榜后,大科头两人,常诘旦至期集院;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纵无宴席,科头亦逐日请给茶钱。第一部乐官科地,每日一千,第二部五百,见烛皆倍,科头皆重分。逼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故曹松诗云:“追游若遇三清乐,行従应妨一日春。”敕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洎巢寇之乱,不复旧态矣。
   
    ○谢恩
    状元已下,到主司宅门下马,缀行而立,敛名纸通呈。入门,并叙立于阶下,北上东向。主司列席褥,东面西向。主事揖状元已下,与主司对拜。拜讫,状元出行致词,又退著行,各拜主司,答拜。拜讫,主事云:“请诸郎君叙中外。”状元已下各各齿叙,便谢恩。余人如状元礼。礼讫,主事云:“请状元典谢名第。第几人,谢衣钵。”谢讫,即登阶,状元与主司对坐。于时,公卿来看,皆南行叙坐;饮酒数巡,便起赴期集院。三日后,又曲谢。其日,主司方一一言及荐导之处,俾其各谢挈维之力;苟特达而取,亦要言之。
   
    ○期集
    谢恩后,方诣期集院。大凡敕下已前,每日期集,两度诣主司之门;然三日后,主司坚请已,即止。同年初到集所,团司、所由辈,参状元后,便参众郎君。拜讫,俄有一吏当中庭唱曰:“诸郎君就坐,只东双西。”其日醵罚不少。又出抽名纸钱,每人十千文。其敛名纸,见状元。俄于众中蓦抽三五个,便出此钱铺底,一自状元已下,每人三十千文。
   
    ○点检文书
    状元、录事具启事取人数,主司于其间点请三五人工于八韵、五言者。或文字乖讹,便在点窜矣。大约避庙讳、御名、宰相讳。然三十所制,分为两卷,以金铜轴头、青缥首进上。
   
    ○过堂
    其日,团司先于光范门里东廊供帐备酒食。同年于此候宰相上堂后参见。于时,主司亦召知闻三两人,会于他处。此筵罚钱不少。宰相既集,堂吏来请名纸;生徒随座主过中书,宰相横行,在都堂门里叙立。堂吏通云:“礼部某姓侍郎,领新及第进士见相公。”俄有一吏抗声屈主司,乃登阶长揖而退,立于门侧,东向;前后状元已下叙立于阶上。状元出行致词云:“今月日,礼部放榜,某等幸忝成名,获在相公陶铸之下,不任感惧。”言讫,退揖。乃自状元已下,一一自称姓名。称讫,堂吏云:“无客。”主司复长揖,领生徒退诣舍人院。主司襕简,舍人公服靸鞋,延接主司。然舍人礼貌谨敬有加。随事叙杯酒,列于阶前,铺席褥,请舍人登席。诸生皆拜,舍人答拜。状元出行致词,又拜,答拜如初。便出于廊下,候主司出,一揖而已。当时诣宅谢恩,便致饮席。
   
    ○关试
    吏部员外,其日于南省试判两节。诸生谢恩。其日称“门生”,谓之“一日门生”。自此方属吏部矣。
   
    ○宴名
    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
   
    ○今年及第明年登科
    郭代云十八擢第;其年冬,制入高等。
    何扶,太和九年及第;明年,捷三篇,因以一绝寄旧同年曰:“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花间每被红妆问:何事重来只一人?”
   
    ○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
    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故贞元中,刘太真侍郎试慈恩寺望杏园花发诗,会昌三年,赞皇公为上相,其年十一月十九日,敕谏议大夫陈商守本官,权知贡举。后因奏对不称旨,十二月十七日,宰臣遂奏:依前命左仆射兼太常卿王起主文。二十二日,中书禾奏:“奏宣旨,不欲令及第进士呼有司为座主,趋附其门。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贞正之士,所宜行敦风俗,义本君亲,然后申于朝廷,必为国器。岂可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自谓门生,遂成胶固。所以时风浸薄,臣节何施树党背公,靡不由此。臣等商量,今日已后,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见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参谒,及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缘初获美名,实皆少隽;既遇春节,难阻良游。三五人自为宴乐,并无所禁,惟不得聚集同年进士,广为宴会。仍委御史台察访闻奏。谨具如前。奉敕:‘宜依。’”于是向之题名,各尽削去,盖赞皇公不由科第,故设法以排之。洎公失意,悉复旧态。
    曲江游赏,虽云自神龙以来,然盛于开元之末。何以知之案实录:天宝元年,敕以太子太师萧蒿私庙逼近曲江,因上表请移他处,敕令将士为嵩营造。嵩上表谢,仍议令将士创造。敕批云:“卿立庙之时,此地闲僻;今傍江修筑,举国胜游。与卿思之,深避喧杂,事资改作,遂命官司承已拆除,终须结构。已有处分,无假致辞!”
    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及第,恃才傲物,敻无与比。常自携一壶,逐胜郊野。偶憩于逆旅,独酌独吟。会风雨暴至,有紫衣老父,领一小僮避雨于此。颖士见其散冗,颇肆陵侮。逡巡,风定雨霁,车马卒至,老父上马呵殿而去。颖士仓忙觇之,左右曰:“吏部王尚书也。”颖士常造门,未之面,极所惊愕,明日,具长笺,造门谢。尚书命引至庑下,坐而责之,且曰:“所恨与子非亲属,当庭训之耳!”复曰:“子负文学之名,倨忽如此,止于一第乎!”颖士终于扬州功曹。
    小归尚书榜,裴起部与邠之李搏先辈旧友。搏以诗贺廷裕曰:“铜梁千里曙云开,仙笋新従紫府来。天下也张新羽翼,世间无复旧尘埃。嘉祯果中君平卜,贺喜须斟卓氏杯。应笑戎藩刀笔吏,至今泥泽曝鱼鳃。”既而复以二十八字谑之曰:“曾随风水化凡鳞,安上门前一字新。闻道蜀江风景好,不知何似杏园春?”裴有六韵答曰:“何劳问我成都事亦报君知便纳降。蜀柳笼堤烟矗矗,海棠当户燕双双。富春不并穷师子,濯锦全胜旱曲江。高卷绛纱杨氏宅,半垂红袖薛涛窗。浣花泛鹢诗千首,静众寻梅酒百缸。若说弦歌与风景,主人兼是碧油幢。”
    大和二年,崔郾侍郎东都放榜,西都过堂。杜牧有诗曰:“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秦地少年多酿酒,却将春色入关来。”
    胡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度尝狎游,为两军力人十许辈陵轹,势甚危窘。度潜遣一介求救于证。证衣卓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士睨之失色。证饮后,到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证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凡三钟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证复举三钟。次及一角抵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座。证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证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
    崔沆及第年为主罚录事。同年卢彖俯近关宴,坚请假往洛下拜庆:既而淹缓久之。及同年宴于曲江亭子,彖以雕宪载妓,微服亸鞚,纵观于侧。遽为团司所发。沆判之,略曰:“深搀席帽,密映毡车。紫陌寻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知异日之心。”
    咸通中,进士及第过堂后,便以骡従,车服侈靡之极;稍不中式,则重加罚金。蒋泳以故相之子,少年擢第。时家君任太常卿,语泳曰:“尔门绪孤微,不宜従世禄所为,先纳罚钱。慎勿以骡従也。”
    卢文焕,光化二年状元及第,颇以宴醵为急务,常俯关宴。同年皆患贫,无以致之。一旦,绐以游齐国公亭子,既至,皆解带従容。文焕命团司牵驴。时柳璨告文焕以驴従非己有。文焕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璨甚衔之。居四年,璨登庸。文焕忧戚日加。璨每遇之,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曲江亭子,安、史未乱前,诸司皆列于岸浒;幸蜀之后,皆烬于兵火矣,所存者惟尚书省亭子而已。进士关宴,常寄其间。既彻馔,则移乐泛舟,率为常例。宴前数日,行市骈阗于江头。其日,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鞍,栉比而至。或曰:乾符中,薛能尚书为大京兆,杨知至侍郎将携家人游,致书于能,假舫子。先是舫子已为新人所假。能答书云:“已为三十子之鸠居矣。”知至得书,怒曰:“昨日郎吏,敢此无礼!”能自吏部郎中拜京兆少尹,权知大尹。开成五年,乐和李公榜,于时上在谅暗,故新人游赏,率常稚饮。诗人赵嘏寄赠曰:“天上高高月桂丛,分明三十一枝风。满怀春色向人动,遮路乱花迎马红。鹤驭回飚云雨外,兰亭不在管弦中。居然自是前贤事,何必青楼倚翠空”。古
    宝历年中,杨嗣复相公具庆下继放两榜。时先仆射自东洛入觐,嗣复率生徒迎于潼关。既而大宴于新昌里第,仆射与所执坐于正寝,公领诸生翼坐于两序。时元、白俱在,皆赋诗于席上。惟刑部杨汝士侍郎诗后成。元、白览之失色。诗曰:“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当年疏傅虽云盛,讵有兹筵醉醁醽”。汝士其日大醉,归谓子弟曰:“我今日压倒元、白。”
    大顺中,王涣自左史拜考功员外;同年李德邻自右史拜小戎,赵光允自补衮拜小仪,王拯自小版拜少勋。涣首唱长句感恩。上裴公曰:“青衿七十榜三年,建礼含香次第迁。珠彩乍连星错落,桂花曾到月婵娟。玉经磨琢多成器,剑拔沈埋便倚天。应念衔恩最深者,春来为寿拜尊前。”裴公答曰:“谬持文柄得时贤,纷署清华次第迁。昔岁策名皆健笔,今朝称职并同年。各怀器业宁推让,俱上青霄岂后先!何事老来犹赋咏,欲将酬和永留传。”
    王起于会昌中放第二榜,内道场诗僧广宣以诗寄贺曰:“従辞凤阁掌丝纶,便向青云领贡宾。再辟文场无枉路,两开金榜绝冤人。眼看龙化门前水,手放莺飞谷口春。明日定归台席去。鹡鸽原上共陶钧。”起答曰:“延英面奉入青闱,亦选功夫亦选奇。在冶只求金不耗,用心空学称无私。龙门变化人皆望,莺谷飞鸣自有时。独喜向公谁是证:弥天上士与新诗。”
    周墀任华州刺史,武宗会昌三年,王起仆射再主文柄,墀以诗寄贺,并序曰:“仆射十一叔以文学德行,当代推高。在长庆之间,春闱主贡,采摭孤进,至今称之。近者,朝廷以文柄重难,将抑浮华,详明典实,由是复委前务。三倾贡籍,迄今二十二年于兹,亦缙绅儒林、罕有如此之盛。况新榜既至,众口称公。墀忝沐深恩,喜陪诸彦,因成七言四韵诗一首,辄敢寄献,用导下情,兼呈新及第进士:文场三化鲁儒生,二十余年振重名。曾忝木鸡夸羽翼,又陪金马入蓬瀛虽欣月桂居先折,更羡春兰最后荣。欲到龙门看风水,关防不许暂离营。”时诸进士皆贺。起答曰:“贡院离来二十霜,谁知更忝主文场。杨叶纵能穿旧的,桂枝何必爱新香!九重每忆同仙禁,六义初吟得夜光。莫道相知不相见,莲峰之下欲征黄。”
    王起门生一榜二十二人和周墀诗:
    嵩高降德为时生,洪笔三题造化名。凤诏伫归专北极,骊珠搜得尽东瀛。
    褒衣已换金章贵,禁掖曾随玉树荣。明日定知同相印,青衿新列柳间营。
    公心独立副天心,三辖春闱冠古今。兰署门生皆入室,莲峰太守别知音。
    同升翰苑时名重,遍历朝端主意深。新有受恩江海客,坐听朝夕继为霖。
    三年竭力向春闱,塞断浮华众路岐。盛选栋梁称昔日,平均雨露及明时。
    登龙旧美无斜径,折桂新荣尽直枝。莫道只陪金马贵,相期更在凤凰池
    昔年桃李已滋荣,今日兰荪又发生。葑菲采时皆有道,权衡分处且无情。
    叨陪鸳鹭朝天客,共作门阑出谷莺。何事感恩遍觉重,忽闻金榜扣柴荆。
    当年门下化龙成,今日余波进后生。仙籍共知推丽则,禁垣同得荐嘉名。
    桃溪早茂夸新萼,菊圃初开耀晚英。谁料羽毛方出谷,许教齐和九皋鸣。
    孔门频建铸颜功,紫绶青衿感激同。一篑勤劳成太华,三年恩德重维嵩。
    杨随前辈穿皆中,桂许平人折欲空。惭和周郎应见顾,感知大造意无穷。
    常将公道选群生,犹被春闱屈重名。文柄久持殊岁纪,恩门三启动寰瀛。
    云霄幸接鸳鸾盛,变化欣同草木荣。乍得阳和如细柳,参差长近亚夫营。
    满朝簪绂半门生,又见新书甲乙名。孤进自今开道路,至公依旧振寰瀛。
    云飞太华清词著,花发长安白屋荣。忝受恩光同上客,惟将报德是经营。
    满朝朱紫半门生,新榜劳人又得名。国器旧知收片玉,朝宗转觉集登瀛。
    同升翰苑三年美,继入花源九族荣。共仰莲峰听雪唱,欲赓仙曲意征营。
    一振声华入紫微,三开秦镜照春闱。龙门旧列金章贵,莺谷新迁碧落飞。
    恩感风雷皆变化,诗裁锦绣借光辉。谁知散质多荣忝,鸳鹭清尘接布衣。
    龙门一变荷生成,况是三传不朽名。美誉早闻喧北阙,颓波今见走东瀛。
    鸳行既接参差影,鸡树仍同次第荣。従此青衿与朱紫,升堂侍宴更何营。
    恩光忽逐晓春生,金榜前头忝姓名。三感至公裨造化,重扬文德振寰瀛。
    伫为霖雨增相贺,半在云霄觉更荣。何处新诗添照灼,碧莲峰下柳间营。
    二十二年文教主,三千上士满皇州。独陪宣父蓬瀛奏,方接颜生鲁卫游。
    多羡龙门齐变化,屡看鸡树第名流。升堂何处最荣美,朱紫环尊几献酬。
    三开文镜继芳声,暗指云霄接去程。会压洪波先得路,早升清禁共垂名。
    莲峰对处朱轮贵,金榜传时玉韵成。更许下才听白雪,一枝今过郄诜荣。
    常将公道选诸生,不是鸳鸿不得名。天上宴回联步武,禁中麻出满寰瀛。
    簪裾尽过前贤贵,门馆仍叨后学荣。看著凤池相继入,都堂那肯滞关营。
    重德由来为国生,五朝清显冠公卿。风波久伫济川楫,羽翼三迁出谷莺。
    绛帐青衿同日贵,春兰秋菊异时荣。孔门弟子皆贤哲,谁料穷儒忝一名!
    文学宗师心称平,无私三用佐贞明。恩波旧是仙舟客,德宇新添月桂名。
    兰署崇资金印重,莲峰高唱玉音清。羽毛方荷生成力,难继鸾凰上汉声。
    科文又主守初时,光显门生济会期。美擅东堂登甲乙,荣同内署待恩私。
    群莺共喜新迁木,双凤皆当即入池。别有倍深知感士,曾经两度得芳枝。
    儒雅皆传德教行,几敦浮俗赞文明。龙门昔上波涛远,禁署同登渥泽荣。
    虚散谬当陪杞梓,后先宁异感生成。时方侧席征贤急,况说歌谣近帝京!
    圣朝文德最推贤,自古儒生少比肩。再启龙门将二纪,两司莺谷已三年。
    蓬山皆羡齐荣贵,金榜谁知忝后先。正是感恩流涕日,但恩旌旆碧峰前。
    春闱帝念主生成,长庆公闻两岁名。有诏赤心分雨露,无私和气浃寰瀛。
    龙门乍出难胜幸,鸳侣先行是最荣。遥仰高峰看白雪,多惭属和意屏营。
    长庆曾收间世英,早居台阁冠公卿。天书再受恩波远,金榜三开日月明。
    已见差肩趋翰苑,更期联步掌台衡。小儒谬迹云霄路,心仰莲峰望太清。
    曹汾尚书镇许下,其子希干及第,用钱二十万。榜至镇,开贺宴日,张之于侧。时进士胡锜有启贺,略曰:“桂枝折处,著莱子之采衣;杨叶穿时,用鲁连之曰箭。”又曰:“一千里外,观上国之风光;十万军前,展长安之春色。”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如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华州榜,薛侍郎诸门生诗曰:“时君过听委平衡,粉署华灯到晓明。开卷固难窥浩汗,执心空欲慕公平。机云笔舌临文健,沈宋篇章发韵清。自笑观光浑昨日,披心争不愧群生!”
    卢相国钧初及第,颇窘于牵费。俄有一仆愿为月佣,服饰鲜洁,谨干不与常等。睹钧褊乏,往往有所资。时俯及关宴,钧未办醵,率挠形于色。仆辄请罪,钧具以实告。对曰:“极细事耳。郎君可以处分,最先后勾当何事?”钧初疑其妄,既而将觇之,绐谓之曰:“尔若有伎,吾当主宴,第一要一大第为备宴之所,次则徐图。”其仆惟而去,顷刻乃回白钧曰:“已税得宅矣,请几郎检校。”翌日,钧强往看之,既而朱门甲第拟于宫禁。钧不觉欣然,复谓曰:“宴处即大如法,此尤不易张陈。”对曰:“但请选日,启闻侍郎张陈。某请专掌。”钧始虑其非,反复诘问,但微笑不对;或意其非常人,亦不固于猜疑。既宴除之日,钧止于是。俄睹幕帟茵毯,华焕无比,此外松竹、花卉皆称是,钧之醵率毕至。由是公卿间靡不夸诧。诘朝,其仆请假,给还诸色假借什物,因之一去不返。逮旬日,钧异其事,驰往旧游访之,则向之花竹一无所有,但见颓垣坏栋而已。议者以钧之仁,感通神明,故为曲赞一春之盛,而成终身之美。卢肃,钧之孙,贞简有祖风,光化初,华州行在及第。洎大寇犯阙,二十年缙绅靡不褊乏。肃始登第,俄有李鸿者造之,愿佣力。鸿以锥刀,暇日往往反资于肃,此外未尝以所须为意。肃有旧业在南阳,常令鸿征租,皆如期而至,往来千里,而未尝侵费一金。既及第,鸿奔走如初。及一春事毕,鸿即辞去。
    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永宁刘公第二子覃及第;时公以故相镇淮南,敕邸吏日以银一铤资覃醵罚,而覃所费往往数倍。邸吏以闻,公命取足而已。会时及荐新状元,方议醵率,覃潜遣人厚以金帛预购数十硕矣。于是独置是宴,大会公卿。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画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以至参御辈,靡不沾足。
    罗玠,贞元五年及第关宴,曲江泛舟,舟沈,玠以溺死。后有关宴前卒者,谓之”报罗”。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之徒也。咸通十四年,韦昭范先辈登第,昭范乃度支侍郎杨严懿亲。宴度间,帟幕、器皿之类皆假于计司,杨公复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中,宴于曲江亭,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旁若无人。于是俯逼筵席,张目,引颈及肩,复以巨棰振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忍聆。诸君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坠;于是连加殴击,复夺所执棰,棰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开,有紫衣従人数辈驰告曰:“莫打!莫打!”传呼之声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门子乃操棰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敕使亦为所棰。既而奔马而返,左右従而俱入,门亦随闭而已。座内甚欣,愧然不测其来,仍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谁素,而能相为如此。”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则当为擒矣。”后旬朔,座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榼,小语偷声贺玉郎。従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古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春来无处不间行,楚闰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
    卢肇,袁州宜春人;与同郡黄颇齐名。颇富于产,肇幼贫乏。与颇赴举,同日遵路,郡牧于离亭饯颇而已。时乐作酒酣,肇策蹇邮亭侧而过;出郭十余里,驻程俟颇为倡。明年,肇状元及第而归,刺史已下接之,大惭恚。会延肇看竞渡,于席上赋诗曰:“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衔得锦标归。”
    薛监晚年厄于宦途,尝策羸赴朝,值新进士榜下,缀行而出。时进士团所由辈数十人,见逢行李萧条,前导曰:“回避新郎君!”逢冁然,即遣一介语之曰:“报道莫贫相!阿婆三五少年时,也会东涂西抹来。”
    许昼者,睢阳人也,薄攻五字诗。天复四年,大驾东幸,驻跸甘棠。昼于此际及第。梁太祖长子,号大卿郎君者,常与昼属和。昼以卿为奥主,随驾至洛下,携同年数人,醉于梁祖私第,因折牡丹十许朵。主吏前白云:“凡此花开落,皆籍其数申令。公秀才,奈何恣意攀折!”昼谩骂久之。主吏衔之,潜遣一介驰报梁祖。梁祖闻之,颇睚眦,独命械昼而献。于时,大卿窃知,问道先遣使至。昼遂亡命河北,莫知所止。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乾符四年,诸先辈月灯阁打球之会,时同年悉集。无何,为两军打球,军将数辈,私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强迟留,用抑其锐。刘覃谓同年曰:“仆能为群公小挫彼骄,必令解去,如何?”状元已下应声请之。覃因跨马执杖,跃而揖之曰:“新进士刘覃拟陪奉,可乎?”诸辈皆喜。覃驰骤击拂,风驱雷逝,彼皆愕视。俄策得球子,向空磔之,莫知所在。数辈惭沮,僶俯而去。时阁下数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
    咸通十三年三月,新进士集于月灯阁为蹙鞠之会。击拂既罢,痛饮于佛阁之士,四面看棚栉比,悉皆褰去帷箔而纵观焉。先是饮席未合,同年相与循槛肆览。邹希回者,年七十余,榜末及第。时同年将欲即席,希回坚请更一巡历。众皆笑。或谑之曰:“彼亦何敢望回!”
    大中十年,郑颢都尉放榜,请假往东洛觐省,生徒饯于长乐驿。俄有纪于屋壁曰:“三十骅骝一烘尘,来时不锁杏园春。杨花满地如飞雪,应有偷游曲水人。”斋
    乾符丁酉岁,关宴甲于常年。有温定者,久困场屋,坦率自恣,尤愤时之浮薄,设奇以侮之。至其日,蒙衣肩舆,金翠之饰,敻出于众,侍婢皆称是,徘徊于柳阴之下。俄顷,诸公自露棚移乐登鹢首,既而谓是豪贵,其中姝丽,因遣促舟而进,莫不注视于此,或肆调谑不已。群兴方酣,定乃于帘间垂足定膝,胫伟而毳。众忽睹之,皆掩袂,亟命回舟避之。或曰:“此必温定矣!”
    乾宁末,驾幸三峰,太子太师卢知猷于西溪亭子赴进士关宴,因谓前达曰:“老夫似这关宴,至今相继赴三十个矣!”
    李峣及第,在偏侍下,俯逼起居宴,霖雨不止,遣赁油幕以张去之。峣先人旧庐升平里,凡用钱七百缗,自所居连亘通衢,殆足一里。余参驭辈不啻千余人。鞯马车舆,阗咽门巷。来往无有沾濡者,而金碧照耀,颇有嘉致。峣时为丞相韦都尉所委,干预政事,号为“李八郎”。其妻又南海韦宙女。宙常资之,金帛不可胜纪。
    神龙已来,杏园宴后,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同年中推一善书者纪之。他时有将相,则朱书之。及第后知闻,或遇未及第时题名处,则为添“前”字。或诗曰:“会题名处添前字,送出城人乞旧诗。”
    苗台符六岁能属文,聪悟无比;十余岁博览群籍,著《皇心》三十卷,年十六及第。张读亦幼擅词赋,年十八及第。同年进士,同佐郑薰少师宣州幕。二人尝列题于西明寺之东庑。或窃注之曰:“一双前进士,两个阿孩儿。”台符,十七,不禄;读,位至正卿。
    李汤题名于昭应县楼,韦蟾睹之,走笔留谑曰:“渭水秦川拂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只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
    裴晋公赴敌淮西,题名华岳之阙门。大顺中,户部侍朗司空图以一绝纪之曰:“岳前大队赴淮西,従此中原息战鞞。石阙莫教苔藓上,分明认取晋公题。”
    白乐天一举及第,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乐天时年二十七。省试《性习相近远赋》,《玉水记方流诗》。携之谒李凉公逢吉。公时为校书郎,于时将他适。白遽造之,逢吉行携行看,初不以为意;及览赋头,曰:“噫!下自人上,达由君成;德以慎立,而性由习分。”逢吉大奇之,遂写二十余本。其日,十七本都出。
    论曰:科第之设,沿革多矣。文皇帝拨乱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笼英彦。迩来林栖谷隐,栉比鳞差,美给华资,非第勿处;雄藩剧郡,非第勿居。期乃名实相符,亨达自任,得以惟圣作则,为官择人。有其才者,靡捐于瓮牖绳枢;无其才者,讵系于王孙公子!莫不理推画一,时契大同。垂三百年,擢士众矣。然此科近代所美。知其美之所美者,在乎端巳直躬,守而勿失;昧其美之所美者,在乎贪名巧宦,得之为荣。噫!大圣设科,以广其教,奈何昧道由径,未旋踵而身名俱泯,又何科第之庇乎!矧诸寻芳逐胜,结友定交,竞车服之鲜华,骋杯盘之意气;沽激价誉,比周行藏。始胶漆于群强,终短长于逐末。乃知得失之道,坦然明白。邱明所谓“求名而亡,欲盖而彰。”苟有其实,又何科第之阙欤!

《唐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