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毁诺者死
在关伯记忆里从前的江湖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大方方去妓院找女人然后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总结起来他在江湖的日子就是“快意恩仇”四个大字归隐之后那时候的人和事随时都可能在记忆里鲜活起来值得他口沫横飞地兴奋半天连干三大碗白酒。
过去毕竟只是过去二十一世纪的江湖少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厮杀却多了一团和气后面掩盖着的勾心斗角、偷天换日。从前的“单挑”变成了目前杀人不见血的诡战而且越来越多的人会死于茫然不觉的暗杀之中到了阴曹地府、九泉之下都不知道杀自己的是谁。
难怪关伯时常感叹:“世道变喽江湖也变喽!”
“到了。”任一师笑起来移动的感觉倏然停止沉思中的我猝不及防双手一按握住了微微有些凉的座椅扶手。
四周仍旧是花香四溢不过这一次空气中多了让人怦然心动的法国香水味并且是二零零七年当季的昂贵新品。
毫无疑问老龙对这位艳妾非常看重否则也不至于在黑暗中喷这么多香水。
“沈先生请认真替夫人诊断她的脾气变得非常古怪或许你可以试着宽慰她几句。你是神医一句话抵过我们很多句。”任一师的话越来越谦逊这也验证了一点他是个精神被高度压抑的人人前唯唯诺诺当牛做马只有在独处时才会趾高气扬。
这种人物在现实世界里比比皆是一旦上位立刻小人得志、不可一世。
我默默地点点头香水味闻得多了嗅觉渐渐失灵。
一阵风吹过那个女人又轻盈地出现了。
“又见面了?”我冷静地微笑着不过她可能无法看见因为眼前实在太黑了。
一阵阿拉伯丝绸衣物的悉索声响过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指尖冰冷带着古怪的寒气。
我反手压住了她的腕子这是右手脉搏平稳柔缓“滑脉”迹象明显百分之百是孕妇的标准腕脉再正常不过了。
“沈先生?我的身体怎么样?”这一次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国语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她的母语。
“基本正常但现在是胎儿成形后生长的最关键阶段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他的脑部意识。所以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良好放松的心态对母体和婴儿都会有好处接下来请把左手给我——”我明白一切玄机都在她的左腕上。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种理论可以解释如此奇怪的脉搏跳荡现象。
梁举提出“十根脉搏便有十条命”这样的论点并不科学因为在几千年的中医诊脉理论上并没有哪一位前辈先人放言说出有点像痴人说梦的话。人毕竟不是猫怎么样才算有十条命?杀死一次、再杀死一次、再再杀死一次……直到死过十次为止?
这种理论是不成立的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她听话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我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足够的冷静才缓缓地并起右手食指、中指压在她的腕子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虽然仍旧能辨别出十种不同的腕脉但它们都变得非常模糊轻微像是“睡着了”一样。我静下心来一根一根评判衡量着那些截然不同的脉搏犹如高明的乐师翻阅一本古琴谱一样在默然无语中细细地分辨检索着。
这一次我大约耗费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轻轻挪开手指。
“怎么样?”身边的人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悒郁。
“还好只不过环境有些憋闷胎儿的呼吸不够平稳而已。”我在用医学理论敷衍她。
“谢谢。”她站起身情绪似乎稍微好了些轻盈地连续做了两个旋身动作我听到她的衣裙翻飞声更感觉到空气里的香气肆意飘飞着。
“沈先生我希望能经常得到你的帮助直到孩子出生。”她靠近我低声向我耳语着。
我苦笑着耸耸肩:“一定当然可以。”
七个月之后孩子降生时不知道老龙和任一师还会采取多么惊世骇俗的手段难道把产科医生和接生护士请到家里来?统一在黑暗中进行?
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千万花香挡不住她脖子上散出的“魔鬼草”的幽香那种被成为“阿拉伯女人香”的味道与雅蕾莎身上的一模一样。这一点也可以从侧面上证明她的确是来自于阿拉伯世界。
“雅蕾莎与老龙的艳妾?两个阿拉伯女子、两个奇怪的孕妇?”我像被冥冥中的神人当头棒喝一样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立刻精神一振几乎要激动地站了起来。
即使她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我也可以找到两个怪胎受孕的相同点从而确定怪胎来自何处。
“沈先生需不需要给夫人开些中药?”任一师已经走近我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古怪。
我摇摇头:“不必胎儿已经成形除了必要的保健品之外根本不需要任何药物唯一需要注意的是——”
任一师立即紧张地接上来:“注意什么?”
其实我只是故意试探他看他对那种怪异的脉搏知道多少。以他的这种反应我能够断定地下隧道里的一切秘密他都一清二楚。
“希望能让夫人多见见阳光对大人与婴儿的钙质吸收、骨骼育都有好处。”我所说的仍旧是针对一般孕妇应该采用的生活规律。
任一师松了口气:“哦——我以为是什么呢?吓了我一跳!”
可惜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否则一定能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花香越来越浓我自始至终能感觉到有风在吹可见那女人离去的方向是一个与地面连通的出口。
“她会是谁?跟雅蕾莎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是否需要再度拜访雅蕾莎?”事情又一次节外生枝在我还没来得及带石板画去跟雅蕾莎当面对质之前任一师抢先出手把石板画拿走让我失去了最直接地揭开石板画秘密的机会。
原路退回时我脑子里翻翻滚滚思考着的都是那块石板上的图画。没有唐枪和冷七的消息他们一直说要寄给我的照片也没有消息那么任一师或者老龙拿到石板画之后有什么用?难道他们对沙漠里的鬼墓也感兴趣?
我越来越困惑这已经是第四次通过隧道所以自己很容易地判断出那个女人所在的花香扑鼻的房间地理位置是在庄园的西南方向。
“或许方星能找到盗取灵环的办法?”我仰了仰有些酸痛的脖子颈椎出“喀吧、喀吧”的响声。压力过大的情况下自己感觉都要变成萎靡不振的驼背了而且思考效率越来越低。
“沈先生你感觉怎么样?累不累?”任一师又一次凑近我。
我立即摒住呼吸凝神防备。兵法上说兵不厌诈我怀疑他要又一次故伎重施。
“还好——”我感觉到他的手扬了起来随即“嗤”的一声一股清凉的雾气扑面而来。再厉害的呼吸麻醉剂只要不进入鼻腔根本不会生作用所以我只是无声地冷笑着。
那只厚厚的黑布头套也间接地替我挡住了一部分麻醉剂任一师连续喷了三次我仍然没有倒下。
“任先生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已经说过谁都不要暗算对方并且我遵守咱们的约定始终没有撕掉头套。如果你一再强逼我也要翻脸了?”
麻醉剂的成分千差万别只要稍稍改变化学配比马上就会从镇静剂变成杀人的毒药。
任一师第四次按下喷按钮时我闪电般地出手捏住了他的右手腕子食指的指尖在他虎口上的麻筋位置狠狠一戳已经让他的喷罐脱手落地出“当啷”一声怪响回声袅袅不绝。
他没有展开反击却满含遗憾地冷笑起来:“我只是为你好沈先生这些喷剂带有轻微的清洗记忆的功效其实好多事忘掉要比记住的好对不对?”
我摇摇头慢慢放开他的手。
任一师长叹:“司徒开是个聪明人但他却是聪明过头了总是记住一些不该想、不该听、不该说的东西所以等待他的只能是意外死亡。古代的中国人不止一次地教育过后辈们饭要多吃事要少知才是快乐长寿之道。你是中医想必会赞同这句古语吧?”
横向移动停止他抓住了我的衣袖带着我向侧面走了十几步然后我们脚下的地面开始迅上升。
“沈先生你也是聪明人司徒开是你的前车之鉴懂吗?”他在我耳边低声笑着仍旧傲气十足。
我向后仰了仰身子闪避他嘴里喷出的热气渐渐察觉任一师真的是深不可测连司徒开的死都跟他有关。这么看来司徒开跟我说过的话他都已经探听到了我对于碧血灵环的渴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电梯停了我眼前的头套也被摘掉。
“沈先生咱们可以离开了出于合作者的立场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对世间宝物起觊觎之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一个死人就没法享受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了对不对?”
他冷冽的目光像是两柄出鞘的长剑凶悍地逼视着我。
我还以淡淡的冷笑领先出门。在这种环境下没必要跟他斗嘴只要方星肯出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门内阴风阵阵门外的车子也笼罩在主楼的阴影之下但毕竟空气要稍微好一点。我走出最后一道门肩头上沉甸甸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心情也随之放松。
身在奇门遁甲阵势之中任何人都会被布阵者的情绪所左右人喜我喜人悲我悲只要大家自我控制的能力不是相差极其悬殊这一点就永远无法避免。
可以想像当我的身体一出了平房立刻便暴露了十几支狙击步枪的镜头下任何动作表情都会毫无遗漏地落在那些狙击手眼里。在这片广阔空旷的平坦场地上即使是运动场上的百米短跑冠军都不可能躲得过那些钢芯开花弹的追逐。
高精度狙击步枪的出现已经是枪械展到极致的一个里程碑。在远距离对抗和隐蔽暗杀行动中没有哪一种武器能与之抗衡当然这种恐怖武器的出现只会让人类社会陷入更加恐慌的人人自危之中制枪者被狙击者所杀狙击者又被更高明的后起之秀所杀生死循环永远都没有停顿之时。
在狙击步枪面前人的生命贫贱如蚂蚁而且是最微小、最无助的那种。
我回头望着重重门户里的任一师他正从裤袋里取出电话放在耳边恭恭敬敬地听着。
烛火仍在黑暗里跳荡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身上一派鬼气森森。
“是是我知道马上照办。”他的口气乖巧温和脸上也涌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面前的四道门锁要在最快时间内打开的话估计要费时二十秒钟以上然后是那个玻璃展示柜利用最现金的切割工具也得耗时十秒然后再退回到门口整个过程精简到极致也会过五十秒。
或许在和平环境下五十秒钟只是普通人抽半支烟、喝半杯咖啡或者仅仅是对着橱窗前流连的美女呆的时间但在盗取灵环的过程中每一秒钟都可能被人觉然后在狙击步枪子弹下死得奇惨无比。
我忽然为方星担心了:“如果把碧血灵环的消息告诉她是不是会害了她?”
毫无疑问她说过的受人雇佣之类的话只是一种托词。那个价格应该还不至于让她舍生忘死去做某件事。一切真相都被掩盖在看似合情合理的虚假外衣之下外人永远无法看到。
我相信方星的名气不是凭空得来的纵观她此前做过的几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无论是事前策划还是实施步骤都有神来之笔连很多老资格的警界侦破专家们都私下里挑大拇指称赞。只是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老龙这样的江湖大鳄两边的名声、实力、资格对比起来方星都显得太渺小了。
“沈先生龙爷请你到书房说话。”任一师的笑容像一朵灿烂绽开的牵牛花嘴角、眼角、眉毛都兴奋地上翘仿佛心底深处也在由衷地替我感到高兴。
这样一个仪表堂堂、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内心深处竟然是谄媚小人真的让我大失所望。
“有这个必要吗?”我皱了皱眉。
老龙是外界传说中修炼成精的人物一个任一师已经很难应付我不想再于老龙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绽。
任一师朗声大笑:“当然有必要龙爷说了沈先生往来辛苦有点小礼物要当面相赠请吧?”
在这里老龙的话就是圣旨连任一师都不敢违背。
重新上了车子任一师潇洒地扭转方向盘将车子开出阴影停在主楼前。
一个身穿白纱长袍、黑垂到腰际的年轻女孩子殷勤地走过来替我开门红唇微绽燕语莺声:“是沈先生吗?龙爷在二楼书房请跟我来。”
魔鬼草的香气随风飘进我的鼻腔里女孩子的笑容带着梦幻迷离般的诱惑在我下车时温柔体贴地搀住我的手臂。她的十指光滑清凉涂得鲜红的指甲盖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芒。
任一师洒脱地吹了声口哨向女孩子挥着手:“朵丽沈先生是龙爷的贵客小心伺候。”
微风拂过朵丽的袖口、裙摆都在缓缓飘荡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腕、脚腕。她小心翼翼地向任一师弯了弯腰:“是朵丽明白。”
我对老龙的馈赠不感兴趣只想弄明白他在地下雪藏的那个波斯艳妾的身份。
走过白色的台阶、白色的门廊然后再踏上一道白石楼梯朵丽走路的姿势轻盈如烟脚上穿的白色布鞋踩在任何地方都轻盈无声。
这座建筑的内部眼光所到之处一片雪白包括窗口的帷幔、头顶的巨大水晶吊灯、大厅里的家具、各处的栏杆扶手就像走入了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
踏上二楼长廊装潢设计马上变成了阿拉伯风格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走廊顶上是各种金碧辉煌的手工绘画侧面墙上挂着花花绿绿的阿拉伯挂毯。
“沈先生请进。”朵丽停在了一扇金色的雕花门前抓住正面的黄金门环“啪啪”敲打了两声然后轻轻推开。
门内是个十多米见方的巨大空间地上同样铺着色彩艳丽的地毯。左侧的整面墙都被做成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装帧华丽的书本一直从地面排到屋顶上去。
“沈先生——”正面的黑色书桌后面已经见过一面的老龙正端着一杯深红色的酒微笑着。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但双眼仍旧炯炯有神带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我走进书房雕花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了。
“坐。”他指向自己的对面那里摆放着一张镶着金色花边的俄罗斯风格扶手椅。
真正吸引我的不是这个房间里的奢华布置而是老龙面前放着的石板画。任一师的办事效率不能说不快从看到石板画到出手强抢豪夺大概不过半小时时间这种雷厉风行的决断力和执行动作都显示了他拥有老龙的完全授权。
“龙先生那块石板画是属于我的。”我坐在扶手椅上开门见山地提醒他。
“你的?好吧等一会儿你就可以带走它。”他伸手一推石板画滑到我面前随即举起酒杯深红色的酒缓缓滑入他的嘴里一股阿拉伯红酒的甜香暗暗地在书房里弥漫起来。
他的慷慨大方让我忽然一怔:“石板画毫无损难道他已经把其中的秘密攫走了?”
“要不要来一杯?”他扬起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桌角那只黑色的修长酒瓶倒向另外一只高脚杯。
我凝视着他喉结下面的一个纹身那是一片红色的龙鳞。很奇怪既不是整条的大龙或者见不见尾的云中之龙而仅仅是一片孤零零的鳞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纹身。
他已经老了眼角有些下垂鱼尾纹又深又密两道浓眉虽然风采依旧却已经根根花白。
“请——”他的瓶子在酒杯上轻轻一撞酒杯平展展地滑了过来与石板画并排在一起里面的酒不停地起伏荡漾着却始终没有一滴溅出来。
“谢谢。”我点点头抢回石板画的**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如果它上面的秘密已经被人掘一空再带回去也就真正成了废物一块毫无价值。
“沈先生司徒开说过你是港岛最好的妇科中医我希望七个月之后她们母子平安你也顺利地拿到自己的奖金。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就拜托给你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交待小任去做任何条件只要你提出来咱们无不照办。”
他的口气犹如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就算“挟泰山以北海”那样的大事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提到司徒开我的情绪立即沉潜下来在我看来他与古怪孕妇的事完全无关不过是被别人误杀的牺牲品。当时如果不是我和何东雷反应快只怕也会跟他一样血洒长街下了地狱以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的。
我摇摇头淡淡地回答:“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天职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龙捕捉到了我的不悦在书桌上轻拍了一掌以同样无关痛痒的冷淡口气回应我:“沈先生你跟司徒开不同咱们是平等互利的合作关系只要你做了努力就一定会得到奖赏。但是司徒开明里暗里拿了我的好处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保守秘密转过头来却把那些资料拿去卖给别人。你应该知道黑白两道都有自己的规矩如果大家都可以藐视规矩食言而肥这个江湖也就乱了。”
他站起来向书房右侧那只十几层的刀架走过去随手取下一柄弯刀“嗖”的一声拔刀出鞘在空中虚劈了两刀。
“毁诺者死这是我的规矩也是港岛黑白两道上的规矩。”刀锋上的寒意与他说话时脸上那种阴森杀机混合在一起顿时令书房里的空气变得冷酷凝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