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井底流沙
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沮丧结果因为井底只有干干净净的沙子这是沙漠里最不缺乏的东西。即使拿铁锹向下挖也改变不了同样的结果。
“要不要我下来跟你一起再搜索一遍?”方星是一个极具自信的女孩子她认定了的方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获得满意的结果为止。这一点跟我非常相似。
我仰面摇摇头:“不必了方小姐井底的面积一共就这么大我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不可能有暗道。”
黎文政也在向下望不过他频繁地翻着手腕看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黎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的搜索行动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他不该有焦急看表的动作。
“沈先生我想你该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乱响。
方星不满地举手阻止他继续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时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层细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干什么?那么大声是想通知什么人到这里来吗?”方星的冷笑传来。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恐惧”和“退让”是什么一直都从容而强势稳稳地独当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们并非是朋友而仅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所以没必要过份地容忍对方。她这么做深得我心。
我低着头揉搓眼睛双脚不知不觉下陷满地沙粒翻卷上来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脚踝。
“我的意思咱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对不对?你看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令老板损失十五万美金我从他那里拿薪水不能不替他着想。”黎文政的口气**的毫无谦让之意。
“哼哼十五万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岛的出诊身价是多少他的一条命又值多少?好了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撤出对古井的搜索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不过别把我们牵扯在里面。”方星大声冷笑根本不给对方留半点面子。
雇佣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个数字来衡量的毕竟他们从进入这一行开始就明白自己没有明天已经把生命贱卖给了别人。
普通情况下人站在沙堆上就会自然下陷我现在眼睛无法睁开只是交替抬起双脚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的严重性。
“沈先生请你——”方星的话骤然停止随即出一声焦灼到极点的怒吼“你的脚下看你的脚下快抓住钢索快抓住钢索上来!”一边大叫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井壁出“啪啪啪啪”的闷响。
落进我眼睛里的沙粒至少有十几颗我勉强撑开眼皮扫视脚下这才现脚边的沙粒正在呈一种浪花翻涌之势向上急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鼓风机在拼命吹动它们一样。
我迅挥手捞到钢索屈膝弹跳已经离开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点——”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仿佛惊呆了连最该出的惊呼声都听不到。
井底出现流沙的情况应该在我预料之中因为根据此前的人文地理资料能够判断这里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流沙。以我的轻功估计正常情况下绝对能够逃离一切流沙层的困扰而轻功卓绝如方星就更没有问题了。
中国古代轻功中有“踏雪无痕水上飘”的至高境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只要天资够好、后天够勤奋就一定能做到那一点。人类的潜能高深莫测细究起来正合了商界大亨们常说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分钟之内我双臂力交替向上攀缘很快离开流沙层约七八米高。
方星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谢天谢地总算没事。沈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真是有点——”她的关心口吻让我禁不住胸膛一热。跟关伯在一起幽居惯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叶式的关怀忽然有个方星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如此关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别。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的笑着把所有的感动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该上来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深潜下去探个究竟。”黎文政冷冷地开口对我远离那流沙层充满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远远地伸出手来。
眼睛里的沙粒已经全部揉掉这时候我才得以仔细观察井底的形势。沙粒的上翻频率越来越快像一锅煮沸了的浓汤不断地出咻咻的吐气声。
“下去?黎先生高兴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出言讥讽。
我停在半空中随着钢索的动荡轻轻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语:“说得对深潜下去看那流沙里会有什么?”
哗的一声井口的方星骤然拔枪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没有动但他的手下立刻举枪呈扇形战斗模式对准方星。
“我们坐的是同一条小船千万别对沈先生施展催眠术之类的花招我认得你子弹却不长眼睛。”方星紧盯着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没错那一瞬间黎文政的话的确隐含着催眠术的成分也确实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阵激荡。
沙漠求生教科书上说遇到流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逃走能避开多远就多远千万别试图在沙子里游泳。或许在黎文政这种雇佣兵的心目当中别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他的行动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这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团结协作的话大家都有活路一旦生内讧只怕能在枪战中逃命的最终也会死于大漠。
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潜泳过毕竟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无法从沙粒中获得。我重新向上攀缘很为无情而惋惜假如洛亚说的是实情她真的跳入这口井里消失的话也只能是葬身移动不止的沙海尸骨无存。
“唐枪是江湖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最终依然没有逃脱葬身于盗墓生涯的命运。无情呢?为救唐枪而来却连哥哥的面都没见到恐怕临终的一刻都会死不瞑目。”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自己协同方星一路赶来大漠根本没有太多把握找到他们。
握住方星的手之后我一跃上了井口推开黎文政手下的冲锋枪低声提醒他:“请告诫你的手下千万别冒然开枪。还有我们似乎该暂时离开这里迁移到最近处的绿洲去。”
昨晚一战死者众多整片绿洲已经变得阴气森森不适合我们再住下去。反过头来想无情等人属于“无知者无畏”的那一类明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生过骇人听闻的惨事仍旧大胆入住本身就犯下了难以救赎的错误。
无畏本身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良好品质但因“无知”而“无畏”则是近乎愚蠢木讷的行为轻则送了自己的命重则连累大家一起丧命。
“不必了既然秘密就在井里我会自己下去看看。沈先生咱们先说好假如有什么意外现的话一切收获全部归我所有没有你和方小姐的份怎么样?”黎文政不屑地昂着头仿佛对我及时撤退回来的行为十分蔑视。
我微微一笑:“那当然我很钦佩你的勇气。”
他戴着氧气面罩身后背着两只小型压缩氧气钢瓶已经做好了到流沙中游泳的准备。
“那么请你跟方小姐退到车子那边去这里由我的人负责。”他挥了挥手以不容争辩的决绝口气向我和方星下令。
我不再强辩与方星对视了一眼缓缓后退。
“他在面罩的换风阀门处假装了三层隔尘过滤器运气好的话的确能在流沙中勉强呼吸。这家伙真够拼命的——沈先生我有种预感黎文政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完成某人交付的使命。”
方星低声冷笑随手抓了一把干枯的野草在手里狠狠地揉搓着。
以她的个性如果黎文政真的有了收获她才不管什么约定不约定的势必会下手夺宝。以这种随意组合的团队方式进入沙漠本来彼此之间就没有太多深情厚谊一切以利益为主随时都会开始火拼。
“沈先生在想什么?”方星听不到我的回答立刻追问。
“我在想无情去了哪里?”沙漠里珍宝再多也无法触动我的神经因为大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相同。他们也许是为了财宝而我只想找到无情。
方星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吐出一口闷气幽幽怨怨地问:“她是唐枪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
我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她说的对无情本来跟我毫无关系但却是唐枪的妹妹。我既然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要对唐枪有个交代。现在他已经不知生死虽然没有托付过我什么我却有责任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把无情安然无恙地带回港岛去。
“假如是我或者叶小姐失踪的呢?你会不会也奋不顾身地搜寻下去?”停了一会儿方星扬手掌心里的草叶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会谁叫我们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转的措辞回答她。不过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阅历和轻功身法没有什么难题能挡住她。
方星脸上重新出现了微笑拔出手枪仔细地检查着保险栓和弹夹状况。
“方小姐选择在这种情形下动手并不明智。”我正色告诫她。
“我不一定动手但却绝不会容许别人先向我动手。沈先生关于越南黑道人物的禀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将口袋里暗藏着的三柄手枪全部检查过一遍打开保险栓再轻轻地放回原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间只能是**裸的利用关系谁先信任对方谁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劲敌我很怀疑方星有没有绝对把握拿下这场暗战。
黎文政向这边扫了一眼沿着钢索下井身体很快从井口隐没下去。
“他们早有准备也许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现。否则他就不会在钢索明明够用的情况下固执地要求接续上第二根钢索对不对?”
这种怀疑早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了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而已。
方星耸了耸肩:“对我明白这一点才会痛快地帮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能摸清流沙的来处路径从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当然他不在井上其余人不堪一击这或许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她的身份是神偷飞盗永远不会像白道人物一样遵循道德仁义的约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目张胆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没有出声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这种战火连绵的世界里正邪、善恶、对错根本没有绝对标准毕竟黎文政等人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雇佣兵枪口之下不知射杀过多少平民百姓。
“三个人三支冲锋枪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帮我?其实我很欣赏你的飞刀绝技总希望能再次亲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轻笑着不时地仰起脖子连续做着直达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里的干燥季风不安分地吹过沙丘一次又一次扬起细雨般的飞沙在绿洲边缘缓缓落地。昨晚激战中死去的人已经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们的身体将会被沙地吸干水分、变成干尸和枯骨然后一节一节地暴露在千里黄沙之下。
杀人简单同样被别人所杀也很简单仅仅需要零点一秒的子弹破空时间而已。
“我没有动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绝了她。
“我也没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断地肃清前路上的危险障碍保证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谚善心动不了恶魔。在这个世界上做猪牛骡马的即使怀揣十二颗善良之极的好心最终下场迎接它们的也不过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来眼角余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属下环绕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终不离冲锋枪的扳机而且是背对井口警惕地戒备着外围力量的突袭。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经下井五分多钟了始终没有传话上来。
“他会不会出事?”我隐隐约约有点担心马上举步走向井口。
大漠里的流沙运行状态分很多种如果现场有测沙仪的话沉入沙层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进行与地球磁力线相同的正传还是逆转还有沙层自身的旋转牵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数据。像黎文政这样仅凭氧气面罩就想进入沙海的举动鲁莽而危险。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枪手霍的举枪语气生硬地吆喝着。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么样了。”我半举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不行你不能过来。”三名枪手如临大敌。如果没有黎文政的授意他们是不敢对我和方星持这种态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后借助我的身体遮挡应该很容易就能偷袭得手只是现在还没到火拼的时候。毕竟井下看得到的仅仅是满地黄沙还没有宝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内我们就会开枪——”最靠近我们的枪手已经采取跪姿瞄准脸色生硬如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皱着眉停步要取他们三个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没有杀戮的理由。辗转千里到达沙漠我为的并非是拔刀杀人这种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单纯想痛快杀人港岛该杀的人物已经足够多了。
“你们最好能低头看看井下别再出什么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开枪手们注意力的最好办法但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上当对方不会给她拔枪射击的机会。
我们的右侧是半人高的干枯灌木丛七步之外还有一条已经废弃的石砌水沟深度约为半米足够做为临时掩体。一旦枪战生那里将会成为我们的最佳隐藏地点。
方星轻咳了一声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沟那边努了努嘴唇。她的观察力同样敏锐并且总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变就是在我回头向着方星会心一笑时生的一阵飓风呼啸声瞬间充斥了我的耳鼓还来不及回头半空里激射着的细密沙粒便直卷到我脸上打得肌肤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只说了三个字沙粒已经灌了她满嘴痛苦地低头干呕。
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侧灌木丛扑了过去。风沙来临时找到低于地面的掩体躲避才是最佳应变策略。风很大而且毫无方向地乱吹瞬间便灌满了我的衣领。此时整个绿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风沙呼啸声一阵近似一阵临近的灌木丛被连根拔走飞向半空。
“是沙漠风暴吗?”方星狠狠地骂了句粗话取出一只小巧的望远镜向井口观察着。
进入沙漠后我们每隔三小时便会收到阿拉伯地区联合气象站的天气报告今早的最后一次通告里并没有提及有风暴来临的消息所以这阵风沙来得非常奇怪。
三名枪手的反应有些迟钝来不及找地方躲避只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图稳住身体。
“我得过去看看井下的情况!”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风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滚着跌在方星身边。第六感告诉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状况才带动了异常的天气变化。当然这句话的因果关系也可以倒过来是天气突变才导致了流沙出现就像地震前的井水异常上涨一样。
“沈先生别冒险了管它井底怎么样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继续观察头也不回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我向前匍匐前进不顾方星的态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内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毕竟那是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
水沟的尽头距离井口约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枪手们只顾保命低头闭眼无暇顾及我的行动。
我刚刚打算从水沟里跃出去井口里陡然冲出一条灰色的巨龙扶摇直上停留在十几米高的天空中诡异绝伦地扭动飞旋着。其实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面上的“龙吸水”现像更为恐怖。
一名枪手仰头大叫但他的声音随即被沙粒湮没。
“那里那里——”他艰难地举手上指继续大叫。刹那之间一阵风卷动着他的身体也斜着飞了起来一转眼便陷入了灰沙深处消失无踪。
我借着水沟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顶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体。他平举着双臂企图稳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旋转他像漩涡里的小舟个人之力根本没办法对抗那种巨大的旋转扭力。
其余两名枪手慌乱地举枪向上但却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流沙是不惧怕子弹的像怪兽但却不是怪兽。即便他们射完所有的弹夹也无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么时候方星已经爬到我身后来此时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让他们去死吧留下咱们两个重新开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碍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哒哒哒哒”枪手们的冲锋枪响了但多半是紧张情况下的误射子弹毫无目的地穿过了风沙长龙的中部毫无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只简陋的风车旋转得越来越快。那种情况下普通人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只怕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两名枪手的命运和他们的同伴一模一样射完子弹的同时身子也被席卷而去。
“找东西盖住井口就能把他弄下来。”我在最短时间内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井口旁边就有吉普车只要我和方星一起动手便能推动它。
“沈先生我劝你不要救他那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方星举起望远镜冷笑着向黎文政观察仿佛是在看一场精彩的马戏。
我有自己的打算无需方星同意马上飞扑出去在地上连续翻滚之后抓住了吉普车的后轮。风沙从四面八方扑来打得我无法睁眼只能凭感觉摸索到吉普车的档柄。突然之间脚下的沙地一下子变软了沙子淹没了自己的脚、脚踝、小腿、膝盖。我努力地睁开眼沙子已经将吉普车的四轮没了过去同时堆积到了我的腰带以上。
其实并非沙地变软而是井口瞬间涌出大量的浮沙把我的身体埋住了一半。
“方星快过来——”我无法扭头去看但却能够迸丹田之力呼叫着她的名字。如此汹涌的流沙逆袭过来隐藏在水沟里的优点荡然无存反而最容易丧命。
方星大喝一声弹身而起跃过了我的头顶。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不该飞身离地被狂风所乘。如果不是我及时抓住了她的左脚脚踝她也将被吹向沙漠深处了。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合力顶住了风沙紧紧地抓住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