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老爹下了“逐客令”,天色也确实不早了,我和弘德便离了正屋,去回卧室。
    走到门口,弘德突然又站住,扭过脸,冲老爹问道:“爹,你明天还进城不?”
    “进啊。”老爹道:“还要上班,怎么不去?”
    弘德道:“那曹步廊呢?”
    老爹道:“在家。”
    弘德惊道:“把他留在家里?”
    老爹“嗯”了一声。
    弘德道:“他要是害我们咋办?我哥能不能打过他?”
    我瞪了弘德一眼,道:“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咱们收留他在家,他怎么会害咱们?”
    弘德道:“东郭先生还救中山狼呢!中山狼不照样要吃他?”
    “他不会害你们。”老爹淡淡道:“放心待在家里。”
    弘德道:“为啥不会?”
    老爹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弘德见老爹要恼了,也不敢问了,嘟嘟囔囔的要走,老爹忽又喊道:“老二!你不准问人要东西!”
    弘德茫然道:“啥?”
    老爹道:“我是警告你,不管别人有什么宝贝东西,你见了再怎么稀罕,都不准要!”
    “你是说那个曹木匠?”弘德道:“他能有啥稀罕人的东西?”
    “你记好我的话!”老爹严肃道:“就算是他给,你也不能要!否则,我收拾你!”
    弘德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低眉顺眼的溜走了。
    老爹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挥挥手:“你睡去吧。”
    弘德是个念缠鬼,知道江南发生了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回卧室之后就抓耳挠腮的坐不住,非要叫我给他讲讲。
    马新社就在屋里的床上,大眼瞪小眼的睡不着,我哪里会讲?
    我弄了个蒲团在地上,自己练功,也不搭理弘德,施起婆娑禅来,把他的叨叨全做耳旁风,只过不进。
    把婆娑禅功前后运转一边,不觉已经是三四个小时过去,遥望窗外,天色已经渐渐发白了,村子里也有公鸡开始打鸣了。但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精神反而异常的清爽。
    这婆娑禅功另有一样奇处,口诀心法都不难明白,练起来也容易,可却总觉察不到进境如何。
    但是,在你施展六相全功的时候,却又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甚大!
    所以说,婆娑禅功的妙处便在于平和中悄然前行,看似无功,却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深合“道法自然”之理!
    我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来,正听见马新社和弘德“咯嘀嘀”的窃笑——俩人拱在被窝里,蒙成一团,正说的入港。
    这可真是“志同道合”了。
    “都几点了,还不睡!?”我朝他们的被窝踹了几脚,他们闭了嘴。
    我这才到床上,小憩一两个小时。
    随后无话,熟睡至天明。
    起床的时候,老爹已经进城了——弘德和马新社昨天夜里不知道胡闹到多晚,睡得跟猪一样,死活都喊不醒。
    我也懒得再管他们两个,去煮了粥,弄了些饭菜,端到东院里去找曹步廊。
    刚走到东院屏门,便听见院子里传出一声喝:“嘿!”
    接着便是“嗖”、“嗖”、“嗖”、“嗖”……六道破空之音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哒”、“哒”、“哒”……又有六道马蹄踏步似的声音瞬时而起!
    我探头往院内去看,只见曹步廊一身黑布劲装束腰立在庭中树下,面前两张半开外之地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成“品”字形画着六个黑圈,每个黑圈都如木知肚般大小,圈中各有一根铁钉!
    我顿时心生钦佩,忍不住喝彩道:“好!”
    “让小哥见笑了。”曹步廊瞧见是我,“呵呵”的一笑,连忙迎上来。
    我道:“胡乱弄了些吃的,前辈将就着用点。”
    “叨扰叨扰!”
    曹步廊连连诚谢,接过了饭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也不洗手,就去吃了。
    我走到那木桩跟前,瞧了瞧,只见每根铁钉都有一多半刺入木中!
    那桩子的用料是农村里常见的榆木,虽然不是十分名贵的木材,但是却远较桐木、杨木、松木、柏木等结实坚硬,曹步廊隔着两丈半远的距离,徒手将三寸左右的大铁钉打进去近乎两寸,劲力之强,实在是令我骇然!
    我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但劲力惊人,准头也是极好!以前总是听叔父说暗器的功夫修炼到极高的境界,是可以用飞针钉苍蝇的,我本来不信,今天看见曹步廊这样的功夫,心中是一万个相信了。
    此人本事绝不在陈汉礼之下,如果不是他被自己原来的同门师兄弟所伤,哪里会被陈汉礼“欺负”?
    也怪不得那“异五行”要下大力笼络他呢。
    “小哥在看什么?”
    曹步廊吃饭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碗、盘、碟子里闹了个精光,然后走到我身旁笑容可掬的问了一句。
    我道:“前辈的暗器本事真是好。”
    “哪里?”曹步廊摆了摆手,说道:“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从相术中脱胎出来,独步天下,一线穿的暗器手法更是笑傲江湖,小老儿这点微末的伎俩,小哥应该是看不上的吧?”
    “前辈真是太谦虚了。”我道:“如您所说,六相全功里的‘一线穿’是源自于相术,所以注重的是眼到手到,而且取材不局限于成形的暗器,常常就地用物,比如石子。我叔父的本事厉害的很,但是实话实说,如果让他用铁钉来打,距离可能会比您远一些,但效果未必比您的好。至于晚辈的……您这样的功夫,要比晚辈强上一百倍!”
    “哈哈……”曹步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显得十分高兴,嘴里却说道:“小哥,你真是过奖了。令叔肯定是比小老儿高明多了!”
    “不一定的。”我摇了摇头,道:“我听说,暗器越小,攻击的距离可能会越近,因为分量不够;但是暗器越大,攻击的准头就越偏,因为操控的难度太大。而且球状的暗器一般要比其他形状的暗器好操作,因为不必担心空气的影响过剧,但是却又难以利用空气进行回环……似您这种用铁钉做暗器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比我们用石子打要难得多了!”
    “小哥是实诚人,小老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曹步廊肃容道:“小老儿的暗器本事确实是独门绝技,而今江湖上,除了小老儿之外,再无第二个人会这本事。就如你所说的那样,铁钉不好做暗器,因为形状不合规矩,似我这种大铁钉,更是难上加难!第一,尺寸太长;第二,分量太大;第三,头轻尾重;第四,尖端不锐;第五,形不规则。第六,每每相异。”
    我奇道:“那您为什么还要用它来做暗器?”
    曹步廊道:“正因为种种难处,用它来做暗器,才更容易得手。”
    我愕然道:“为什么?”
    曹步廊笑道:“小哥请想,如果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看见我口袋里装的有铁钉,或者手上拿的有铁钉,你会想到什么?”
    我沉吟道:“会想到你要用铁钉钉家具,想到你可能是个木匠……”
    “对啊。”曹步廊道:“如果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来历,你会想到它是我的暗器吗?”
    “这……”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用它来做暗器,更容易伪装,因为人们都想不到它是暗器!”
    “不错。”曹步廊道:“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用它做过暗器,而且用它做暗器很难,所以,大部分人看见它也不会放在心上。暗器,暗器,取一‘暗’字,别人瞧见了,却不放在心上,想不到它是暗器,它的‘暗’才是真正的‘暗’!其危险可想而知,你得手的几率也可以预见!”
    我点点头,十分佩服,道:“有道理!”
    曹步廊伸出手指一拔,揪掉了一枚铁钉,在掌中摩挲着,又说道:“还有一样好处,江湖高手所用的的暗器都是要定模定具,按照标本打造铸造出来的,无论是形状、规格、分量、大小、颜色、锋锐程度……都要合乎要求。对不对?”
    我“嗯”了一声,道:“是这样的。”
    曹步廊道:“这样做有好处,因为熟练了一种暗器之后,长期使用会越来越顺。但是利弊互存,这样做固然有好处,可也有坏处。”
    我道:“别人都知道那是他的暗器。”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坏处。”曹步廊道:“那就是使用数量十分有限。”
    我诧异道:“使用数量有限?”
    曹步廊道:“小哥请想,一个人就算身上的口袋再多,又能装多少暗器?”
    我摇头道:“装不了多少。”
    曹步廊道:“你出门在外,游走江湖的时候,一旦手头上暗器用完,怎么补给?因为是定制的,所以用完了就基本上无法补给!”
    我想了想,果然如此,不禁点头称是。
    曹步廊道:“可是用这大铁钉就不一样了,因为天下间它几乎处处都有,它是家居的必须品!你自己想想,还有比它更方便,更便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暗器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前辈说的是。就是这本事不好练。”
    “越是难得,越是了得。这铁钉暗器的本事,要是练成了可不得了。”曹步廊盯着我道:“小哥你想学吗?”
    我愣了愣,心中着实痒痒的,如果练成了这手本事,也着实好的很啊。
    我看了看那木桩,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谢谢前辈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
    曹步廊眨了眨眼睛,道:“小哥不用客气,你与我是有恩的,昨天晚上是小哥你救了我。”
    “那算什么恩,而且我也告诉七叔你藏在门楼里了。”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不是客气,是真不想学。”
    曹步廊道:“为什么?”
    我道:“贪多嚼不烂啊。我连‘一线穿’的本事都还没有练好,再去学前辈您的本事,就本末倒置了。等我练好的自家的本事再说吧。”
    “哦。”曹步廊笑笑,道:“那不冲突的。你如果真想学的话,我真的教你。”
    “多谢前辈了。”我走到石凳、石桌旁边,道:“您先练着,我去洗洗碗筷。”
    走出了东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夜里老爹对弘德说过的话:“我是警告你,不管别人有什么宝贝东西,你见了再怎么稀罕,都不准要!就算是他给,你也不能要!”
    蓦然,我心中一凛,这曹步廊今天还真的要给我什么稀罕人的“东西”——老爹是有预知么?
    可是老爹没有嘱咐我,是知道我一定不会要么?
    那曹步廊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如果是坏心,老爹明知为什么还要留他?如果不是坏心,老爹又为什么嘱咐弘德不能要?

《六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