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七章 六亲全无
江灵受不了那目光,也知道那目光中的含义,又是尴尬,又是好笑,直接别过头去,也不说话。
那女子呆了片刻,然后低声问虎渠梁道:“族长,这些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这姑娘,怎么穿的,穿成了这个样子?”
江灵实在是忍不住,道:“现在外面的女孩子都穿成这样!要是有机会,你出去了,就会知道,天下已经变了大样!现如今的天下,是六百多年后的天下了,衣冠礼仪,再也不是宋朝,也不是元朝的那个样子。”
“出去?”那女子惊诧道:“出去哪里?”
“小言,不要对客人无礼。”虎渠梁道:“这些人都是天符外面来的人。”
“天符外面?”那个叫做小言的姑娘捂住了嘴,瞪圆了眼睛,然后大声道:“有人能进的来天符?”
其余的几个姑娘也都失惊地看着我们,像是在看从未见到过的怪物。
“天啊!”小言又叫道:“我还以为是别的村子里的人,但是别的村子,也不会有这样打扮的姑娘。”
“所以,他们不是一般的客人。”虎渠梁笑道:“我们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是。”
虎渠梁带着我们便走,小言等人还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虎族长。”江灵对虎渠梁说道:“他们都是你的族民吗?你看起来这么冷冰冰的人,对她们都好客气!”
“我看起来很冷漠吗?”虎渠梁笑了笑,道:“或许是我老了,心态也老了吧——那个小言,算起辈分来,也是我的重孙女。我一个族弟只有这么一个后人,平日里淘气胡闹,大家也都惯着,诸位见笑了。”
“哦——那我要不要换身衣服啊。”江灵撅着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也好像是对虎渠梁,语气懊恼地说道:“不然见到的人越多,笑话我的人肯定也就越多,我不是彻底成为笑柄了。”
“虎族长,我也想换身衣服。”我道:“我们这种装扮,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入乡随俗嘛。”
“好。”虎渠梁道:“诸位这就随我走小道,去舍下,可以避开族人。”
跟着虎渠梁走小道,曲径通幽,路上确实没有再遇到人。
虎渠梁的住宅,是单独一处庭院,规模不大,却也不小,两出两进,门楼、回廊、天井、屏风、花园、厢房,应有尽有。
只是,庭院深深,却无一人。
静的,完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虎族长,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江灵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忍不住问道。
虎渠梁道:“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的家人呢?”江灵道:“你的妻子,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儿子,你的女儿……他们都不住在这里?”
虎渠梁淡淡道:“我没有。”
我愣了一下,太爷爷等人也似是吃了一惊,江灵看到我们的神色,便继续问道:“没有什么?”
虎渠梁顿了一下,道:“我没有妻子,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只有我一人。”
听见这话,我更是吃惊,一个怎样的人,会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无亲无故,只自己独居这么一处深宅大院。
我以天眼看此人,竟觉有些捉摸不透。
相士中的特例,对百岁之上的人,因已是天寿,所以从形容上相不出什么来。
但我以现在之目,是天眼,应当能看出些门道来,但是对于虎渠梁,竟仍然是无法捉摸,这不由得让我对此人愈发好奇。
究竟是天寿能避开天眼,还是此人的修为,实在已经超出了我。
只听江灵又问道:“您连佣人也没有?”
虎渠梁道:“没有。”
“为什么?”江灵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颔首,江灵立时便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其实,我已经从虎渠梁脸上的神色还有虎渠梁话中的语气,判断出虎渠梁不愿意说及此事,但我又实在是心中好奇,再一者,我也知道江灵不停地问虎渠梁问题,其实是在替我问,所以,我也不拦阻她。
两位太爷爷、三爷爷陈汉昌以及老爸一路上几乎都是沉默不语,各自打量周遭环境,自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谨言慎行,理当如此,问东问西的事情,由他们来做,确实也不合适,江灵故意如此,倒是帮了大忙。
虎渠梁又是沉默了片刻,道:“我活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早已经亡故了。我从三岁开始倾心于修行,百余年来,再无他心于他事。我是家中的嫡子,也是长子,我祖父是族长,我父亲是族长,以族长之世袭制,我当然也该是族长。弱冠之时,我本已该娶妻生子,继承香火,只是,我全无此心此意,不近女色,不贪肉欲,不慕繁华……直到如今,也未曾娶妻,更无一子半女承欢于膝下……所以,到现在,这个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啊?”不但是江灵吃惊,我诧异,太爷爷、老爸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身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居然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况且,古时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虎渠梁竟无半点心思在继承香火之上,居然也能被其父祖定为家族的继承人?
我心中有颇多疑虑,只是不好问,便又目视江灵,江灵会意,便又问虎渠梁道:“虎族长,你是族长居然不娶妻生子,这不是断了你自家的香火吗?”
虎渠梁淡然道:“我当时醉心于修行,以悟天道为己任,心中只是觉得道可传,名便不朽,子嗣于我又有何益?”
江灵继续追问道:“那令尊,令祖,也都同意?他们就无半点劝诫?”
“自然有,几十年,劝诫责骂之声,不绝于耳。”虎渠梁道:“只是我心已为道死罢了。”
江灵又道:“那虎族长,你的兄弟有没有子嗣?”
“有。”
江灵道:“那令尊为什么不另立你的兄弟做族长的继承人?”
“那是因为,我潜心修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整个虎家,乃至整个天符遁世隐界中修为最高的人,六百多年来,最高的人。”虎渠梁道:“不立我为族长,又能立谁?即便是立了他人,该人又怎能心安理得?”
虎渠梁的言语之中,已经有了傲然之意,似乎对江灵频繁的问题,也略感恼怒,我便再次目视江灵,江灵便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姑娘没有问题要问了?”虎渠梁瞥了江灵一眼,江灵道:“现在没有了,但是我话多,等我想到别的问题时,我再问。”
虎渠梁愣了一下,默然无语。
此时,虎渠梁已经引着我们行至东厢房,轻轻推开门,礼让我们进去。
“诸位,先稍进些茶水,然后再换装休息用餐,如何?”
我们纷纷道:“谨听主人安排。”
在厅中分坐已定,虎渠梁便去洗茶盏,上茶叶,煮茶水。
一尊精巧的石壶盛了水,安放在火炉之上。
屋子里除了火烧石壶的声音,竟再也没有别的生气。
谁也不开口,谁也不说话。
人怪,事怪,情怪,境怪。
一切似乎都在反常中。
“对了!”江灵突然打破了寂静,道:“虎族长,好像到现在为止,您也只是知道我元方哥哥的名字,知道我元方哥哥的来历,对于我们,你都不感兴趣吗?”
虎渠梁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笑道:“不难知道,这位世兄气度渊渟岳峙,眉眼之间,与元方小友最为相似,年纪又似在四旬上下,不必问,应是元方小友的生父。”
老爸颔首行礼,道:“在下陈弘道。”
江灵补充道:“现麻衣陈家族长。”
“失敬。”虎渠梁深深一揖。
“不敢。”老爸又还了一礼。
虎渠梁再目视三爷爷陈汉昌,道:“这位,修为极高,年纪又似乎在元方小友的父祖辈,若以陈家的字辈来断,当是汉字辈的宿老。”
“在下陈汉昌,是弘道三叔,元方三爷爷。”
“失敬。”
“不敢。”
“这位道长,修为深不可测,年纪似与我在左右,上首者,道行更是已臻半圣,两位应当都是陈家天字辈高人。”
“贫道陈天佑,坐我上首的是家兄陈天默,元方的太祖。”
“失敬,失敬!”
天佑公道:“不敢。”
天默公也微微一笑,道:“虎先生客气了,茶水似乎已经沸了,咱们边喝茶,边说千年尸王的事情,如何?”
“好。”虎渠梁也是淡淡一笑,走到火炉旁,取下石壶。
那一刻,我似乎瞥到虎渠梁的手,轻轻一抖。
竟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