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道?人、神或是魔,真理在于谁掌握着,就如同历史一般,胜利者才可以随意的装扮。活着的人总是要比死去的人更加值得珍惜,如果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救活着的人,那么查文斌想,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呢?
地狱之门的召唤,那女子的魂魄便从下方被拉扯了出来,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无助。看见手持法器的道士巍然站立,一个新魂哪里有胆子敢直视这般的威严,只战战兢兢的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茫然而又恐惧。
她依旧保持着临死前的状况,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这是个可怜者,查文斌的心有了一丝左右,他在犹豫。
不,不能犹豫,查文斌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小白,她还在等着,三天之内若是不能完成这延续的法术,她一如那门外枝头上的花就会枯萎。
“哎……”查文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莫要怪我,借你未尽的阳寿是救人于生死,下一世的轮回我会助你进畜生道,再一世你便可脱胎成人。此为你命中注定,也当为机缘巧合,我也不愿勉强你,你若是答应便点头,你若是不肯摇头便罢。”
那女子的魂魄像是听懂了查文斌所言,先是极力的摇头,她生怕眼前这个高人随时都会把自己打入畜生道,可是后来她居然点头了。我问河图,那个女人为什么会答应你师傅那个看似不近人情甚至是过分的要求。他的回答是:她看见了我师傅眼中的那一滴泪,都是性情中人啊,那女子也不枉这一世的繁华。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绝望的一刻,查文斌终究是不能战胜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犹豫,他无法面对一个比他弱势的多的女子,一个让人心疼而又怜悯的女子。
“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又是摇头,极力的摇头,终于她开口了,一个死了不足十天的亡魂再一次对话,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柔弱:“大人,小女子有一个请求。”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查文斌带着诧异的看着她道:“你讲。”若非不是有地狱之门,这女子从地下被拽上来过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会陨落,新魂对于阳气的地域会非常敏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能不能帮我,有个女人一直跟着我……她拿绳子套着我的脖子,我很疼,喘不过气。”
这个信息让查文斌觉得这事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他赶忙问道:“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嘛?”
这便是,那女子终于肯坐了下来和查文斌攀谈,一人一鬼,这世界阴阳终于重叠了。
她名唤怡然,姓冷,年方二八,本想着再给家里攒上两年的钱就可以自由赎身了。原来她终究不是那个男人亲生的,她是抱养来的。
“我爹说养了个女儿这么大,吃了那么多粮食,给花了那么多钱,等我大了就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他。我很努力了,一直在拼命的攒,中学没读完就辍了学,好几次要不是天哥我早就想着去死了。”
天哥便是这巧玲的情郎,一个她爱慕也爱慕她的男人,和她一般,家徒四壁,只有一个疯了的老娘。这样的家庭,她的父亲怎么可能允许呢。
“我爹管他要三千块聘礼,我想过让天哥带着我跑,可是……可是他放不下他的娘亲。我爹逼我嫁给那个瘸子,我不肯,他就打,骨头都给打折了,尽是看不到的地方,他说打坏了脸我就不值钱了。”那女子幽幽的卷起自己的衣服,果然她的腿上,她的腰上,她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查文斌看得心头一颤一颤,那女子接着说道:“大人,我想走得干净,本来是想死在水里,门口那条河。那天晚上我想跳河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突然跟我说,死在水里很冷,尸体还会被泡的发胀,会被鱼虾咬,她说我既然想死,那她就帮我选一个没有痛苦又干净的办法。”
说着,那女子又哭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脖子道:“她上我去上吊,村后头那棵老槐树上,我的脖子被勒得生痛,喘不过气,我看见那个女人笑得脸都变形了。我说我不想死,我想让她救我,她就拿着绳子一直勒我,每天都会勒我,大人,您是不是要我去替下面那个姑娘,如果是,我愿意去,我不想做那个女人的替死鬼。”
查文斌也猜到了,那个河边的女人就是去找替死鬼投胎的,有一个说法是:若是吊死的冤鬼找人投胎势必也是寻吊死的人,溺死的就会选溺死的人。通常七七之后,被替死的那位冤死者的魂魄就会被压入地府,而原本属于他的那个投胎机会也会被人抢走。
“我想跟你也问一下,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一身碎花布的衣裳?”
“大人,您认识她嘛?就是她叫我去后山的。”
“我八成明白了,她恐怕还不是想让你做个替死鬼那么简单,这是个恶鬼,专门害人的东西,怪不得我们动了你的棺木就会遇到她,一定是以为我们抢了她的东西才来报复。姑娘,你可想好了,若是我开了法你下一世就轮回到畜生道,再修一世方可成人。”
那姑娘说的颇有些坚决道:“我已经死了还能救一人又为什么不去救呢?”
除了可惜之外,查文斌对这个女子更多的便是可敬:“一个弱女子有如此胸怀实在不当自缢,我查某人是一介小道,尽当会全力照顾姑娘的身后事。你闭上眼,一会儿我会送你一程,早日脱离这疾苦。”
翻掌,结印,双手直探那女子双眉之间,取银针一根,长约一掌缓缓刺入;再取一根由天灵入,两针交汇为封住这女子的阴阳两气,大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被招上来的这女子亡魂不会落入黄土,一个时辰后若银针不取,则亡魂消陨,不过对于查文斌来说,一炷香的时间足矣。
取五色令旗一枚,左右挥舞三下,双脚盘坐,查文斌令旗指着那女子亡魂轻轻一挑道:“天地化气,阴合阳神,上气下降,二气交腾;灌注兆体,变吾真身;乘风驭气,身外有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附!”
附,即为附体,亡魂是可以附体的,所以才会有鬼上身,眼下的袁小白不过是一具活死人,那女子的亡魂在令旗的指挥下轻轻“飘”至小白的身体上方,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朦胧,隐约可以看到小白的喉咙处有一个吞咽的动作,再接着那女子便也消失不见。
看着地上的那个女人脸上有了一丝鲜活,查文斌咳嗽了两下,他真的已经很虚脱了,再有一炷香的时间,袁小白你就该有一条重新属于自己的命运了,或许到那时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忘了我不要紧,但是从今以后,你便是她的命运了,她下一世为牛为马只因你这一世用了她的阳寿,小白,你可知这是你的恩人,你切莫要忘了她啊。”
轻轻割开那棺材里女子的中指,她的血已经开始凝固,查文斌费了劲勉强从指间挤出几滴黑紫色的血,这血便是人精。把它轻轻涂在袁小白的口中,已经附体的魂遇到了自己真身的血会有本能的反应,她会试着去驾驭这具身体,就好比是一辆车和属于这辆车的钥匙终于匹配上了。
果然,地上的袁小白开始抽搐了起来,起先只是手指微微动弹了两下,接着便是手脚和身体,等到小白的眼睛开始睁开并且上翻的时候,她的舌头不知不觉的也吐了出来。那个吊死的女人终于驾驭起了这具皮囊,查文斌知道,此刻小白的身体正在大量的消耗着那仅存的一点点自己给予她的阳气,于是他也只能叫老夏过来帮忙。
真的力气很大,老夏后来说道:“女人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比逮过年猪要费劲的多了,我一个人压在她腿上硬是毫无办法,跟牛一样。”
被亡魂“激活”后的袁小白是属于附体状态,此刻查文斌要做的便是替命,要想替命就要改名,从此以后袁小白就再也不是袁小白了。
地狱之门是开启的,无尽的黑暗尽头把这里打造成了原始状态的幽冥地府,一个没有主宰的世界。轻轻的,查文斌终于坐在了那副血淋淋的地图上,闭上眼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被老夏按着的那个女人,他轻声道:“小白,再见了……”
一本用篆体写着“生死簿”的线装本被缓缓打开,这也是那位李神仙留下的,第一页空空如也。查文斌终于明白何为地狱之门,这里的确就是地狱,一个现在由他查文斌主宰的地狱世界。
缓缓的,袁小白的名字八字被写上,只不过下一秒她的名字又被重重的划去。再一秒,冷怡然的名字被写上……
“嘶”得一声,那一页纸被查文斌闭着眼睛撕扯了下来。点燃,化水,突然拔下那棺中女子的银针,同时他喝道:“老夏,给小白灌下去!”
第二根银针拔下,小白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再然后,她的喉咙又动了一下,再然后一阵青烟过后那个女子的尸体迅速开始枯萎,而此时的小白却开始慢慢的软化,她不再闹腾,安静得就像是一个睡着了得孩子……
从此,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叫作袁小白的女子已经消失,从此在另一个地方,一个叫冷怡然的姑娘开始重生……
门外,袁先生紧紧攥着拳头:“一定要离开我吗?”
查文斌虚脱的点点头。
“我真的再也不能见她?”那个曾经几次起落的男人放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的头发忽然全部就白了,看着查文斌的表情,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见到她,可终究她还是走了,虽然她还活着,可她再也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我跟顾教授谈过了,那个所长是个可靠的人,她的女儿去年在美国加州出了意外,小白过去应该不会吃苦。”
“我会看着她。”说着,查文斌弯腰便要上车,他顿了顿又回头道:“眼下为了让她能先适应,还是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比较好,或许将来我会找到办法,袁先生您保重。”
车子一夜奔袭,目的地是一省之隔的浙江,在那里有一座大院,院子门口一位老人已经在翘首企盼。老人的手中拿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女儿的生前,一张是今晚即将要来的那个人,虽然他是科学工作者,本该拒绝如此荒诞的请求,即使对方是他的多年好友顾清和。可是当顾清和拿着那个孩子的照片给自己看时,他已经彻底瘫软,因为这个人和自己那个一年前已经逝去的女儿竟然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自己根本认为就是女儿本人,而且更加巧合的是听说那个女孩也取名叫做“冷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