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第25节

    23
    初一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一个卖烤羊肉的小摊,带着新疆帽的男人每天都在那里。
    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的女孩子几乎都去吃。但是易遥没有。
    因为易遥没有零花钱。
    但是她也不肯问母亲要。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边拣到了五块钱,她等学校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跑去买了五串。
    她咬下第一口之后,就捂着嘴巴蹲下去哭了。
    这本来是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很遥远的一件事情。却在回家的路上,被重新的想起来。当时的那种心痛,在这个晚上,排山倒海般地重回心脏。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不一会儿就变得白茫茫一片。
    易遥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车在雪地上打滑,歪歪斜斜地朝家骑回去。
    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但是一定很脏。易遥伸手抹了又抹,觉得粘得发腻。
    把车丢在弄堂口。朝家门口跑过去。
    冻得哆嗦的手摸出钥匙,插进孔里,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易遥松了口气,反身关好门,转过来,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响亮地甩到自己脸上。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到外面去啊!”
    24
    黑暗里易遥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出声。
    林华凤拉亮了灯,光线下,易遥脸上红色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动在视网膜上。
    “你哑巴了你?你说话!”又是一耳光。
    易遥没站稳,朝门那边摔过去。
    她还是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易遥的肩膀抽动了两下。她说,妈,你看到我不见了,会去找我吗?
    “找你?”林华凤声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死在外面,我管都不会管你,你最好死了也别来找我!”
    那种心痛。绵延在太阳穴上。刚刚被撞过的地方发出钝重的痛来。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你别来找我。
    母亲对自己说,你死了也别来找我。
    易遥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说,你傻啊,你干嘛来找我。
    易遥扶着墙站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发现是血。
    她说,妈,以后我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你去找你爸了?”林华凤的眼睛里突然像是被风吹灭了蜡烛般地黑下去。
    易遥“恩”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林华凤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朝墙上撞过去。
    齐铭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易遥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林华凤的声音尖锐地在弄堂狭小的走廊里回荡着。
    “你这个贱货!你去找他啊!你以为他要你啊!你个贱人!”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啊?你滚啊你!你滚出去!你滚到他那里去啊,你还死回来干什么!”
    还有易遥的声音,哭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字,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求饶的,喊着“妈——”
    齐铭坐在床上,太阳穴像针刺着一样疼。
    25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遥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悲伤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