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卡
千夏涎着笑,她觉得唐卡写日记真不可思议,她一直认为那是女孩子的专利。出门时告别奶奶,仍不忘给唐卡一个鬼脸,仿佛受害的是她,而作孽的是唐卡。
回家路上,千夏一直揣摩着那日记,很模糊的情景,像极一个梦,一个极遥远了的梦境——
哪一年百褶裙盛装,牛奶杯开心地微笑?
哪一年蝴蝶飞上了黑白琴键,偷偷地哭?
……
哪一年伤口张开妩媚的眼,招摇在手背?
哪一年脚印对山路蜿蜒的石阶说,我一定要走过……
千夏想,可能唐卡小子要学荷马写一部长诗,只不过写得也太朦胧、太没劲了。这时,却听到唐卡在身后呼喊,唐千夏,唐千夏……
千夏站住脚,等他跑到眼前。唐卡平息住呼吸,说,唐千夏,你,你是个堕落的变态的偷窥狂!
千夏想都没想,将橘色背包哐当——摔在唐卡脑袋上,靠,怎么会有唐卡这种人?追赶大半天就为找揍?
唐卡挨完揍,凑过脸来问千夏,奶奶要我问你,今晚除夕夜,你会不会来?
千夏的眼神倏地黯然了,语调艰涩,唐卡,你知道,我是很想陪奶奶过年的……
唐卡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笑:想就好,那姐,我先回去了。呃,还有替我向,向……妈问声好。说完转身,没几步,突然回头,冲千夏,姐,你又瘦了。
尽管唐卡故意粗声粗气,但声线的颤抖,是严冬寒气凝固不住的。火辣辣的伤感流窜在千夏鼻腔内,稀释成眼角缤纷的湿润。
第一个从大学回来的冬季,唐卡也这么说,姐,你瘦了。那一天,天色曛黄,空中还飘着小雪,唐卡单薄的唇冻得青紫,说完这句话,也如今日一样,转身。一样的街道,一样的背影,只不过,千夏发现唐卡又长高了,或者是又单薄了。
唐卡就是这样子,喜形于色的男孩,高兴时喊千夏"姐",生气时闷着嗓子吼"唐千夏"。想到这里,千夏狠狠将眼泪吞回肚里。
回到家,母亲冰冷着美丽的脸走来,你又去了?
千夏点头,声音干涩,奶奶挺好的,唐卡也挺好的,他还让我向你问好……
千夏,你怎么不听话呢?唐卡就是个怪物,不吉利的怪物,没有他,你爸就不会死……说到这,她的脸开始扭曲。
千夏的声音颤抖起来,可我想唐卡,他是我的弟弟,您的儿子……
母亲轻蔑地笑,一字一顿:千夏,你知道,他从来——就——不——是!
母亲的话如尖锐细碎的寒冰,密密麻麻扎满千夏的心脏,她突然明白,原来唐卡从被父亲领养那一刻,就不曾被母亲认同。所以父亲去世后,母亲执意将唐卡遗弃,只是奶奶不舍。最后,母亲干脆将奶奶同唐卡一起遗弃。
千夏想,美丽的女人,有时会刻薄如妖。母亲就是很好的例子。
千夏又想起奶奶和唐卡租住的那间黑暗的地下室,眼泪汩汩,鲜血一样。他们又将怎样度过这个大年夜?
好了,千夏,别在这里煽情。今晚我订了年夜饭,你快洗个澡,换身衣服,别把唐卡那些不吉利的味道带回家。这个小扫把!
千夏不知哪来的勇气,轻蔑地回望着母亲,你是怕唐卡分父亲财产,还是怕他的病会花掉你的金山银山?说完,拿起围巾,奔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