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章
  赵萧君第一次到陈家的时候只有十岁,她以为像在别人家一样只是暂住,没想到一住就是六年。陈念先牵着她小小的手从车上走下来,蹲下身笑说:“萧君先在这里住好不好?”赵萧君开始没有回答,半晌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跟在陈念先后面静静的走过高大的铁门,长长的台阶,抬头看见一幢漂亮的小楼,只有一个感觉,高,像头顶的天空一样高且远,遥不可及。两边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欣欣向荣,整齐美观,像是课本上印上去的图画,水彩的颜色,朦胧的轮廓,总觉得不是真的。
  宁静的下午只听见树桠草丛间的蝉鸣虫叫声,此起彼伏,嘶哑着喉咙,却不肯停歇。赵萧君看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微笑着迎上来,举止优雅从容。悄悄的停住了脚步,没有走过去。陈念先上前笑着一把揽住她的腰,说:“怎么?特意出来迎接我的呀?”钱美芹但笑不语,转头看向赵萧君。陈念先放开她,转身对赵萧君说:“萧君,这是阿姨。”赵萧君立即低声说:“阿姨好。”钱美芹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会,转身进去了。陈念先说:“萧君,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赵萧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进来。
  陈念先陷进沙发里,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水,四下里看了看,问:“怎么这么静,乔其呢?”钱美芹端出一些水果,说:“在睡午觉呢,还没有醒。好不容易哄的他睡了!”陈念先“哦”一声,说:“我上去换件衣服,还得去一躺公司呢。”说着起身,看了一眼安安静静,不发一语的赵萧君,说:“美芹,萧君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带她去休息休息。坐了这么久的车,小孩子也该累了。”钱美芹答应一声,对端坐在是沙发里的赵萧君说:“来,跟阿姨上楼。”于是三人一起上了二楼。带点螺旋式的楼梯,赵萧君有些晕眩,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跌倒。右手紧紧扶住光滑可鉴的镂花铜扶手,一脚一脚有些吃力的踩上去。
  钱美芹领她到西边的一间房,旋开房门,说:“你以后就住这里。累不累?先睡一觉吧。”赵萧君点头,对正要离开的钱美芹说:“谢谢阿姨。”钱美芹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恩”了一声,说:“不要见外,有什么事尽管说。”赵萧君点点头,看着房门慢慢的阖上。抬眼看了一下,雪白的墙壁,下半部分刷成浅绿色,原木地板。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前的树叶射进来,一缕一缕的光束里满是跳动的尘埃微粒。赵萧君站在床边上,环视空荡荡的房间,是全然陌生的气息。
  钱美芹走进卧室,对正换衣服的陈念先说:“你这就走?我和你一起去吧。”陈念先摇头:“我去就行了。你先带萧君熟悉熟悉环境。这孩子怪可怜的。”钱美芹说:“究竟怎么回事?电话里也没说清楚。”陈念先说:“她是姜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的。老太太突发性脑溢血,当场就不能动弹。我刚巧在当地视察,听别人说起来,赶过去看老太太。哪知道就这么去了。”
  钱美芹停了一停,问:“哦?她父母呢?都不在吗?”陈念先叹气说:“我也是听街坊邻居说的。她亲生父亲在外地出了一场车祸,早就去世了。连肇事者都没找到。母亲改嫁了,住在外地。老太太怕小孩子受欺负,一直带在身边。”钱美芹迟疑的说:“她既然还有母亲,你就这么带过来恐怕不好吧?她母亲难道没有说什么?”陈念先摇头说:“我倒没有见到她母亲。听说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她母亲正躺在医院里——难产!”钱美芹“哦”了一声,说:“其他的亲戚朋友也没有?”陈念先说:“姜老太太就只剩这么一个女儿。早年有个儿子,夭折了。”钱美芹没有说话。
  陈念先继续说:“小孩子挺可怜的,老太太去了,吃的是百家饭。我想着姜老太太往日对陈家的旧恩情,安置了老太太的后事,便将这孩子接过来暂住一段时日。留了口信,等她母亲身体好了再作打算吧。你不知道,老太太临走前看着外孙女的眼神,那叫死不瞑目呀!实在揪心。”钱美芹也叹了一口气,说:“小小年纪,也真是可怜见的!”陈念先点头说:“先这么住着吧,以后再说。多一个人也热闹些。”钱美芹点头,然后说:“这个孩子倒眉清目秀,乖巧安静,不像小地方的孩子。”陈念先忽然笑说:“我也是觉得这孩子懂事,不像才十来岁的孩子。”钱美芹伸出手打了他一下肩膀,微嗔说:“你既要走,就快一点,车子在外面等着呢。”边说边送他出去了。
  赵萧君站在床边好半天,眼神呆滞,有些不知所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带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安。小小的萧君习惯了小镇上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习惯了外婆屋子里迟迟陈旧的午后阳光,总是稍嫌湿润的空气带着发霉的味道,一切安详温暖。可是这里全然是另外一个样。赵萧君禁不住心慌迷茫。想起外婆,只觉得痛,却没有眼泪。她那个年纪还说不上来为什么,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疼痛一天比一天清晰明白。
  赵萧君低头在随身的布书包里胡乱翻寻,找出一个方块小盒子。木制的,微微泛黄,极其简单,没有一点花纹,甚至没有上漆。表面却很光滑,大概是因为长期抚摩的缘故。郑重的放在床头边的矮桌上,轻轻打开来,原来是一块半圆形的玻璃纸镇。赵萧君双手托在手心里,迎着橘黄色的阳光往里看,绿意盎然,像神秘茂盛的热带森林,充满诱惑。微微摇晃,落叶纷飞,徐徐的飘下来,像翩跹飞舞的蝴蝶,灵动优美。赵萧君将它贴在脸上,一股沁凉直穿心底,心中某个空落落的地方便充实了许多。她撩起衣服下摆,对准吹了口气,将玻璃纸镇上的手印记擦干净,然后重新放好。
  迟缓炎热的下午,她没有一点睡意。打开房门寻找卫生间。不敢发出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洗手间都这样理不直气不壮。房子很大,又不熟悉,从西边一直找到东边都没有找到。她有些着急,在车上就一直强忍着。停在一间微微敞开的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悄悄推开了一点,看见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舒了一口气。房间里有袅袅的檀香的味道,闻着很舒服。她轻轻拉开玻璃门,却发觉里面正有人掂起脚尖扭水龙头,似乎有些困难,是一个很小的小孩,直直站在那里只到赵萧君的下巴。正确的说,是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小男孩,眼是眼,鼻是鼻,不过嘴唇紧闭。
  他听见声响,转头看赵萧君,黑白分明的双眼,眼底却隐藏着些微的不善。赵萧君吓了一跳,然后走过去帮他拧开水龙头。他洗了手,也不擦,狠狠的晃了晃,水珠溅到赵萧君的脸上。赵萧君也不生气,用手背揩了揩,转身就要出去。他站在那里盯着赵萧君问:“你是谁?”赵萧君轻声说:“我叫赵萧君。”然后很友好的问:“你呢?”他没有回答,却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赵萧君本来就心虚,听到他的问话,更加心虚,像做错事一样,乖乖的说:“我想上洗手间,找不到。”他好一会才走出来,留赵萧君一个人在里面,顺手将门带上了。
  赵萧君推门出来的时候,他还站在过道里,看着赵萧君问:“你住不住这里?”赵萧君迟疑的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住哪里?”赵萧君指了指西边。他忽然说:“那边就有洗手间。”赵萧君“恩”了一声。见他没有为难自己,很有些感激,对他笑了一笑。他转身离开。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念先特地赶回来。赵萧君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边。陈念先问旁边的钱美芹:“乔其呢,怎么不下来吃饭?”钱美芹无奈的说:“他不肯下来吃,说不饿。”陈念先叹了口气,说:“又在闹什么脾气!你去让他下来吃饭。”钱美芹摊手说:“他不肯吃有什么办法。”陈念先对她说:“你上去说一下他。萧君第一次在家里吃饭。跟他说有客人来了,总要下来见一见客。“说完嘀咕:“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像谁!”
  钱美芹上去了一躺,果然带着陈乔其下来了。他靠着母亲闷闷的坐在椅子上。陈念先首先说:“乔其,这是赵萧君,会在家里住一些时候。快叫姐姐。”陈乔其看了看赵萧君,撇着嘴,然后直呼:“赵萧君!”陈念先有些不满,眼睛瞪了瞪了陈乔其。陈乔其年纪虽小,气势却不弱,根本不理会。赵萧君立即答了一声“恩”。钱美芹赶紧岔开话题,连说:“萧君饿了吧,赶快吃饭。等一下菜凉了。”陈念先没有再追究,对赵萧君笑说:“萧君,他叫陈乔其。以后若敢欺负你,直接找我好了。”赵萧君照旧点头。很小的时候心里便明白,真被欺负,找他又有什么用,始终是外人。除非离开这里。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小到没有任何办法。
  那个时候,陈乔其只有五岁。
  第2章
  吃完饭,陈乔其埋头蹲在沙发上堆积木。钱美芹站在旁边问:“乔其,你去不去商场?”陈乔其头都没有抬,根本不予理会。钱美芹也不再问他,转身对赵萧君说:“萧君陪阿姨一块去怎么样?”赵萧君点头,轻声答应了。钱美芹见赵萧君身上的衣服稍稍有些短,裤子洗的褪色,趁晚上有空,想带她去买几件衣服,顺带给乔其买一些。小孩子的衣服,亲身试一试比较合适,毕竟拿不太准尺寸。不过乔其不去,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钱美芹上去换衣服,赵萧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陈乔其堆积木。陈乔其停下来,粗声粗气的说:“看什么!”赵萧君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立即转过头,盯着另外一边不说话,也不再看他。半晌,陈乔其似乎耐不住沉默,说:“喂,你要不要玩?”赵萧君立即说:“不,我不会。你玩吧。”陈乔其看了她一眼,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埋头继续手上未完成的事业。赵萧君不由得的问:“你不看?”陈乔其闷声说:“你不是想看!”原来赵萧君刚才一直盯着电视发怔。她摇头说:“不看。等会儿我要陪阿姨一块出去。”
  钱美芹提着手提包下来,喊了一声:“萧君!可以走了。”赵萧君立即站起来。陈乔其推开手中的积木,说:“我也去。”钱美芹有些诧异的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不去么?”陈乔其一手挥开叠好的积木,“蓬”的一声全部滚在桌上,地上。钱美芹走过去摸他的头,说:“去就去。你这孩子,又发什么脾气!”陈乔其却扭身躲开,不高兴的说:“不要摸。”率先走了出去。
  钱美芹带着两个小孩逛商场原本很麻烦,所幸赵萧君极其乖巧,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陈乔其也不让人牵,闷声闷气走在前面。来到童装部,钱美芹拿了几件衣服就要包起来,陈乔其沉着脸没好气的说:“我不要这个。”专卖店的小姐见他长的漂亮可爱,故意逗他,笑说:“这些还不好,那你喜欢什么?”陈乔其不理她。专卖店小姐又逗了几句,问他多大了,有没有上学之类,他颇有些不耐烦,翻着眼走开。那小姐对钱美芹笑说:“这孩子可真有个性的。”钱美芹抿着嘴说:“这小祖宗,简直没有办法。”虽然摇头叹息,语气里却满是宠爱。
  先丢开陈乔其的,随手拿了件衣服替赵萧君试,有些大,换了小一号的,才差不多。钱美芹问:“喜不喜欢?”赵萧君才明白她在给自己挑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有回答。旁边的小姐一个劲的夸好看,说:“这孩子皮肤白,穿这件衣服当真好看。”钱美芹要了下来,又照着号码选了几件衣服,也不再试,包了起来。转头问陈乔其:“这件怎么样?”陈乔其还是不肯要。专卖店的小姐插嘴说:“那让他自己挑呗!”钱美芹不由得笑了,说:“乔其,那你说要什么衣服?”陈乔其抿着唇不说话。众人接连拿了几件衣服给他,他只是扭头就走开。
  赵萧君也跟着众人指着衣架上的一件衬衫问身边的陈乔其:“那件你要不要?”陈乔其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衣服,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专卖店的小姐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眼明手快,赶紧取下来。原来是一件暗红色格子纯棉衬衫,翻领裁边,很像大人的款式。陈乔其随着小姐进去换衣服,倒没有再叽叽歪歪。
  出来的时候,钱美芹“扑哧”一声笑出来。身边的小姐也笑说:“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穿起来很合身,可是突然间穿这种风格的衣服,难免有些不适应。钱美芹问他:“你要不要?”他点点头,脸上有些红晕,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摆。钱美芹见他难得同意,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二话不说就买下来。钱美芹让他进去将衣服换回来,专卖店小姐说:“穿的挺好看的,就这么穿着吧。”那小姐私心里偷懒,不愿意来回折腾。陈乔其“恩”一声,就这么穿着走出来。钱美芹不再坚持。虽然是男生,到底是小孩子,穿的鲜艳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钱美芹进了商场忍不住多逛了几家。天下的女人大概都有这个脾气。陈乔其似乎很知道她的习惯,大声说:“我累了。”商场里有为儿童专社的游乐区,钱美芹带他过去休息。陈乔其问:“回不回去?”钱美芹抬头看了看说:“还有一些东西要买。”陈乔其“哼”了一声。赵萧君安静的坐在陈乔其旁边,看着他们说话。钱美芹知道他不愿意逛,于是打商量:“那你在这里等着?”说完又有些不放心。赵萧君接上去说:“我也在这里等着。”钱美芹见她这么说,稍稍安心。赵萧君年纪大许多,十分懂事,有她在一边陪着,自然没有什么大碍。叮嘱一番,又对旁边看管的老太太说了一声,起身快步离开。
  陈乔其站起来要往外走,赵萧君一把抓住他袖子,问:“你去哪里?还是坐在这里吧。”陈乔其又坐下来,说:“我渴了,去买水。”赵萧君说:“那等阿姨回来再去。”陈乔其不耐烦的说:“我渴了。”往下跳就要走。赵萧君强不过他,连忙喊住他,说:“喂,我和你一起去。”他果然停下来等赵萧君。赵萧君忽然又说:“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万一阿姨回来看不到我们该着急了。”说着强推他坐在充气椅子上。走出去又走回来,说:“我没有钱,还是在这里等阿姨回来吧。”她以为这样总可以消停了。
  没想到陈乔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块的硬币。赵萧君看了一眼,说:“这不够。”陈乔其干脆将身上所有钱掏出来,一把的硬币,全是一块的,叮当作响。赵萧君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衣衫裤兜里鼓鼓囊囊的藏着这么多的硬币。只得说:“那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陈乔其点头。赵萧君后来才知道陈乔其那个时候只认识一块的硬币,给他纸币死都不肯要,连五毛的硬币也不要。陈念先和钱美芹想起这事就笑,无奈之下,只得给他硬币。大概因为日常生活照料的十分周全,不怎么用钱的缘故,所以连“钱”都认不周全。赵萧君在三岁的时候就分辨的出所有的纸钞和硬币。
  赵萧君第一次来这种大商场,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卖饮料的地方。心里记挂陈乔其,生怕他有闪失。匆匆往回赶,往里面看时却没有见到他。不由得惊慌失措,小小的她也清楚陈乔其是陈家的“凤凰”。阿姨将他交给自己,现在居然不见了,急的满头大汗,心口猛跳。扯着嗓子当场叫起来“陈乔其!陈乔其”商场音乐声人声鼎沸,喊叫声很快淹没在嘈杂的浪潮里。赵萧君只觉得浑身发软,飘忽无力,像是大病一场。惊骇之余,只懂得口带哭腔大喊陈乔其的名字,似乎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眼睛里吓的满是泪水,要滴都不敢滴下来。
  怔怔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正举起手背揩眼泪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叫“喂”,她猛的转过身,看见陈乔其站在滑梯顶上,看着她笑。然后蹲下身,从半密封的滑梯上滑下来。赵萧君的力气重新流回体内,慢慢走到下面要扶他起来。陈乔其拍掉她伸出来的手,撑着身体有些吃力的爬起来。又笑了一下,露出漂亮的牙齿和浅浅的一个小酒窝,然后问:“你刚才叫我干什么?”赵萧君丢了的魂现在才归位,半晌说:“我以为你走丢了。”陈乔其“嗤”的一声说:“我怎么可能走丢。”赵萧君低声说:“你可千万别走丢。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赵萧君心里说,只要别在她跟前走丢,杀了她也担不起这个干系。
  陈乔其忽然笑起来,说:“我才没那么苯呢。”他平常极少笑,今天倒是很开心。又说:“水呢?”赵萧君才记起来,说:“我没有找到卖水的地方。”陈乔其指着门口说:“外面不就有么?”赵萧君“哦”了一声,坐下来,没有动。陈乔其也没有指责,问:“你累了?”赵萧君无力的点了点头。陈乔其也坐下来,说:“那我去吧。”赵萧君瞪他一眼,拉着他坐下来。陈乔其在家里霸王样的一个人被她瞪的一愣,乖乖坐着没有动。
  不一会儿,钱美芹回来的时候每人带了一杯果汁。赵萧君拉住陈乔其的手,紧紧纂住,生怕他突然间又不见了。陈乔其晃了晃,没有甩开。对赵萧君刚才的那个眼神,还有些余悸,难得没有向往常那样死命挣脱。钱美芹看在眼里,有些惊奇。晚上无事的时候,对陈念先笑着说了。陈念先也笑说:“看来乔其倒听萧君的话,大概都是小孩子,比较说的来。”又叹气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孤苦伶仃的,乔其生冷古怪的性子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我们不得空,不能整天陪着他,有萧君陪他倒不错。”
  钱美芹想了想说:“那让萧君就这么住下来怎么样?先这么过几年,到时候再说。她母亲大概不会不同意。”陈念先一直都有这个意思,只是不好说出来。他听人说赵萧君母亲近来景况不怎么好,再组织的家庭也有些复杂。所以赵萧君才会一直跟着姜老太太过活。现在妻子既然主动开了口,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陈念先对姜老太太十分尊敬,这里面有一段尘封的陈年往事。
  陈念先是认识赵萧君母亲的,打电话和她说了这回事。她叹了口气,特意打电话过来叮嘱女儿要听陈叔叔,陈阿姨的话。赵萧君对母亲原本就生疏,隔了这几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末了只是低声问:“那你还要不要我了?”她母亲在那头愣了许久,最后说:“萧萧!你放心,你先住着。等过两年,妈妈一定将你接回来。”赵萧君从头至尾没有叫一声妈妈,心里不是不责怪她母亲的。那个时候她母亲正烦恼的焦头烂额。将女儿寄放在别人家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她也有许多的无奈。于是赵萧君就真的在陈家长住了下来。
  赵萧君接完母亲的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灯也不开,愣愣的坐在黑暗里。母亲依旧叫她“萧萧”,她只记得这一句。而这里的人只会叫她萧君。她的记忆较常人早的多,许多小事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记得父亲的样子。父亲反手扶住她骑在肩上四处转悠,给她买棉花糖吃。就是路摊上用油腻腻的机器,撒一把白糖进去,炸出来雪白蓬松的那种棉花糖。用一根细细的木棒慢慢转圈,不一会儿就有一大捧,比小小的萧君头还大。萧君记得每一个细节,那是她关于父亲的全部。而她父亲在她三岁就去世了。随后便跟着外婆。萧君没有继续往下想。记忆“咔”的一声打住了。她站起来去开灯。
  陈念先联系了附近的一所学校,赵萧君插班进去,她下半年就该上小学五年级了。而陈乔其就在她学校旁边一所私人幼儿园上学。陈念先夫妇日常都很忙,有许多应酬,经常要出差。偌大的庭院越发显得静。赵萧君十一岁生日就在忙碌的开学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新的学期新的同学,赵萧君比往常更加沉静。短短一个暑假,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天上人间,惟有沉默以对。放学后照例弯到附近的“美佛”幼儿园接陈乔其一起回家。站在外面等的时候,正好看到教师里面乱纷纷,闹的不行。陈乔其伸手将一个小女孩用力推在地上,小女孩大声哭起来,众人“哇”的四散开来,大声指责。陈乔其站在那里瞪眼看着,右手拼命擦脸。立在众多小孩间,是最高的一个。小女孩哭的一张小脸满是泪水,难怪其他小孩纷纷责怪他。
  赵萧君连忙走过去拉住陈乔其,责备说:“陈乔其!”年轻的女老师听到声音连忙赶过来,问怎么回事。围观的小孩七嘴八舌说起来。听了半天才明白,那个小女孩为表示感谢亲了陈乔其一下,陈乔其发怒,便将她推倒在地上。女老师哄了好半天才止住小女孩的哭声。忍住笑意,转头沉声说:“陈乔其,你怎么欺负同学呢!还是女同学。这是不对的知不知道!”陈乔其还一脸不屑的样子,连着赵萧君也受了一顿教育。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的时候,赵萧君想起来就笑,于是问:“那小女孩为什么亲你?”陈乔其“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赵萧君又说:“你用不着将她推倒吧?”陈乔其闷声说:“她活该。”赵萧君看着他笑,又问:“她亲你有什么不好?别人求都求不来呢。”陈乔其将脸撇过去,说:“我不喜欢她。”赵萧君仍旧兴致盎然的问:“她怎么亲你的?”转头看他没有跟上来,眼睛冷冷的看着自己。于是走回去,弯腰问:“怎么了?”陈乔其突然掂起脚尖,软软的嘴唇在她脸上擦了一下,转过头去酷酷的说:“这样亲的。”赵萧君吓了一跳,捂住脸瞪眼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受了惊吓,倒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半晌说:“满脸口水,脏死了!”掏出纸巾用力擦脸。不再管他,兀自往前面走。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乔其忽然说他不再去幼儿园上课,要跟着赵萧君去念小学。陈念先停下筷子看着他,说:“你年纪太小,明年再去。”第二天陈乔其怎么都不肯去上课。陈念先要打,他站在那里不闪不避,挺着脊背,眼神倔强。钱美芹问他为什么非要上小学。他说他不喜欢幼儿园,而且赵萧君已经上五年级了,所以他要上小学。
  陈念先听了又气又笑。钱美芹在一旁说:“再过些时候,乔其就六岁了。上小学也没有关系。你看他闹成这样,还是送他进去吧。”陈念先皱眉说:“这都开学一个来月了,再说这么小跟的上吗?”钱美芹说:“这小祖宗非要去,有什么办法。你送他进去吧。要念书总是好事。”陈念先忽然笑起来,说:“这孩子突然吵着要上学,还真吓了我一跳。非要进去的话,还得找校长说一说情。真是,早些说可不省事多了。”由于陈乔其还没有到入学年龄,再说又是中途插班进去的,陈家颇花了些钱才将他送进小学的大门。
  于是陈乔其和赵萧君便在一间学校念书,同进同出,倒省了不少事情。
  第3章
  天气渐渐转凉,霜繁叶降,仅剩的几片枯叶打着旋晃悠悠的掉下来,将落未落之际,一阵风起,又飘向远处。赵萧君紧走几步,看见静静躺在枯黄的草丛间的落叶,浅红的树叶有几处被虫蛀过的痕迹,镶着乌黑的花边,脉络清晰可见。她拾起这片叶子,色彩斑斓,夹杂的红与黑会说话,正对她明眸凝视。她知道这是病叶,莫明的心生怜惜,于是拣起来夹在语文课本里。
  晚上打开课本的时候,陈乔其坐在一旁拾起落在玻璃桌的枯叶,看了看,问:“你要这个做什么?很难看。”赵萧君探出身子,想要抢过来,说:“没什么。还我。”陈乔其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是什么叶子?”赵萧君说不知道。然后迟疑的说:“不知道是不是红叶。”陈乔其歪着身子蹭过来,说:“你教我念这段话,明天要朗诵。”赵萧君拿过他的课本,看了一眼,问:“你们拼音学完了?”陈乔其懒洋洋的催她念。赵萧君果然念起来:“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飞——香山红叶红满天。”回头打了一下他,说:“你不跟着念?”陈乔其斜斜坐着,问:“香山是哪里?”赵萧君将课本扔给他,说:“香山大概在北京——你既然不念,那我回去睡觉了。”
  陈乔其将手中把玩的枯叶夹在自己的课本里,随口说:“香山有很多红叶?”赵萧君头也不抬的说:“你没听见书上说——香山红叶红满天!”陈乔其忽然说:“我们去北京吧。”赵萧君瞪他,说:“那你自己去吧。”陈乔其用手扳过她的脸,认真看着她,说:“我们一起去!”双眼流光溢彩,隐隐地有一种执著。赵萧君狠狠挥开他的手,漫不经心的敷衍:“好,好,好。”然后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课本。陈乔其在后面扯住她,说:“你要记得。”赵萧君粗声粗气的说:“睡觉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大雪纷飞的时候,赵萧君立在学校的廊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看垂垂掉落的雪花,一点一点覆盖在地上,似乎没有重量,晶莹滋润,清冷美艳。伸出右手,指尖一片冰凉。一片大大的雪花好一会儿才在她手指上融化消失。所有人都因为难得的大雪兴奋不已。她的同学们都在雪地里玩的不亦乐乎,雪球你来我往,热闹非凡。有一个女同学走过来,问:“赵萧君,你不去玩雪?”赵萧君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不去?”她撮了撮手说:“妈妈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玩。”
  赵萧君记起来这个女同学似乎经常请病假。她“哦”了一声,然后走进教室。她也跟着走了进来,歪着头说:“赵萧君,你好像很不喜欢说话。”赵萧君说:“没有呀。”她说:“怎么没有,你都不怎么和大家来往。”大概因为大家都出去打雪仗,十分无聊的缘故,她跟着走过来,继续说:“你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下课也不出去玩。”赵萧君走回自己的座位,看了她一眼,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幸亏上课的铃声响起来,打断了她的尴尬。她抬头看向窗外,思绪有些飘远。在同学的眼中,赵萧君极其安静,连老师给她的评语也是“性格内向”。
  放学后看见陈乔其衣服裤子脏兮兮的,头上还残留着草屑,微笑说:“赶紧回去换衣服。”回到家,陈乔其缩着肩膀一个叫冷,陈家的保姆周嫂摸了摸他,“哎哟”一声叫起来,说:“这领子都湿了,赶紧换下来,小心感冒。”正给他找衣服的时候,电话“叮零零”的响起来,周嫂手脚没有空,回头说:“萧君,你接一下电话。”
  赵萧君奇异的没有说“好”,只说:“周嫂,我来帮他找衣服,你去接吧。”不由分说的往衣柜这边走来。铃声连续不断,一声接一声,有些刺耳,周嫂只得起身,紧走几步,差点没有绊倒,扶住桌子,有些慌乱的拿起话筒,连连“恩”了几声。挂了电话,说:“陈先生和太太今天晚上回不来,说雪下的太大,飞机没有起飞。”赵萧君点了点头,陈乔其问:“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周嫂摇头。陈乔其倒没有再说什么。赵萧君有些敏感,立即转开话题,对他说:“你也别换衣服了,躺被窝里得了。晚饭端上来吃。”陈乔其点一点头,钻到床上。
  等赵萧君再上来看他的时候,见他脸颊泛红。伸手在额头上探了一探,推他说:“好像有些发烧。一定是打雪仗着了凉。”陈乔其微微睁着眼,神情有些萎靡。赵萧君连忙找来周嫂。周嫂寻出温度计,量了体温,眯着眼对着灯光看了半天说:“三十七度七,有些低烧。要不要看医生?”陈乔其立即说:“不要!”一点低烧,周嫂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说:“那吃一点药吧。”陈乔其皱着脸说:“不吃!”赵萧君不理他,说:“周嫂,你把药拿过来吧。”周嫂寻出些退烧药,便出去了。
  赵萧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递给他,陈乔其干脆扯着被子躺下来。赵萧君皱眉说:“快起来吃药。”陈乔其闷声说:“吃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吃。”赵萧君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问:“你真不吃?”陈乔其点头:“不吃,打死都不吃。”声音倒响亮。赵萧君知道他的脾气,看着他说:“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陈乔其喊住她,赵萧君说:“怎么,你肯吃药了?”陈乔其“嗤”的一声说:“说了不吃就不吃,药很好吃么!你陪我说说话。”赵萧君想着他终究是病人,于是坐在旁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快睡觉吧。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陈乔其转过头,“那随便说一点什么。我现在睡不着。”
  赵萧君拿过他散在桌上的课本,说:“那我读一读课文,你赶快睡着吧,算是催眠。”于是低声读起来“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躲在洞里睡着啦!嗳,嗳,你为什么还不睡,我老师说我读课文读全班人都昏昏欲睡——像念经一样,没有一点感情。”陈乔其用手掀开被子。赵萧君给他盖上,说:“等一下又着凉了,你就等着去医院吧。”陈乔其喘气说:“很热,睡不着。”赵萧君重新倒了水,试了试温度,说:“那把药吃了。”陈乔其仍然不肯吃。赵萧君有些无奈,走到自己房间,寻出玻璃纸镇,放在他手上,说:“现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那把药吃了吧。”陈乔其将它贴在额头上,冰凉冰凉,果真十分舒服。陈乔其没有再抬杠,一把将药吞了下去。
  赵萧君慢慢说:“我生病的时候,外婆就是这么做的。贴在手上凉飕飕的,病就会好的快。你可不要打坏了!”陈乔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半天。赵萧君慷慨的说:“借你一天,病好了再还给我。我很困,要回去睡觉了。”连连打哈欠。陈乔其让出一半的床位,拍拍被子说:“那你就在这里睡好了。”赵萧君摇头:“不行!我要回房间了。”陈乔其撒无赖:“你听外面的风很可怕的。再说我又发起烧来怎么办?”赵萧君走到窗口,外面黑乎乎的,只听见狂风“呜——哇——啦”一遍又一遍的怒吼着,十分凄厉,阴风惨惨,令人不由得有些恐惧。赵萧君反应过来,说:“原来你害怕了!”陈乔其微微红了脸。其实赵萧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面看还好,看了之后一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久久不散。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躲了进去。陈乔其的床又大又舒服,而且暖和,被子像云一样柔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赵萧君小学毕业考试考的很好,年级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学,很难考上的那种半封闭式学校,有着很长的历史。不过离陈家有些远。陈念先忍不住连声称赞,说:“乔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学习呀!”钱美芹也觉得她作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抽空大大庆祝了一番。暑假里老是有人打电话找陈乔其出去玩,有一次陈念先奇怪的说:“怎么打来的净是乔其的同学,从来没有人找过萧君。”毕业前,赵萧君给同学写留言,电话那一栏上总是空白。也从来不接陈家的电话,没有人接就任它响着。
  赵萧君打听到学校里有许多外地考进来的同学,很多都住在学校里。于是对陈念先说她要住校,可以专心念书。陈念先起先有些不赞同说:“没有这个必要。”赵萧君很坚持,说:“学校晚上安排了晚自习,很多同学都住校。每天不用来回跑,可以多睡一会儿。再说一放假还是可以回来的。”陈念先只得帮她办了入住手续。陈乔其听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兴,闹了许久的别扭。直到开学,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赵萧君和解。
  其实学校里的宿舍荒凉的很,公共洗手间在走廊的另一端。赵萧君要走两分半钟才能到。半夜起来的时候,幽暗的灯光白惨惨的照在地上,赵萧君每次都是喘着气跑回寝室,然后用力关上房门。她住的房间是学校里较好的那种,两个人一间,桌椅都很齐全。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假。赵萧君每个星期六晚上回陈家,然后带上干净衣服星期天下午赶回去上晚自习。
  上了初中,她还是一样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来往,和宿舍里另外一个女生客客气气,微笑点头,顶多说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总是静静的坐在窗口的位置看外面的霏霏梅雨,或是埋头看书做题。她有许多的时间,坐在桌子前无聊的时候,经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镇,想起外婆家门口的拱石小桥,桥边上滑溜溜的长满青苔。想起外婆满镇敲锣打鼓的寻她吃饭。昏黄的阳光透过天井照进来,蒙上一层陈旧而舒适的味道,古老的屋子里到处是温暖的记忆。那个时候毫无顾忌,无拘无束,可以迎着风,淌着水到处闯祸。这些事情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连她自己也有些诧异。
  随着年岁的增长,赵萧君的容貌越来越白皙秀气。班上的男生私下里悄悄的流传“三年零班的赵萧君成绩又好,长的又漂亮”。很有些胆大的男同学顶风作案,殷勤的邀请她参加活动,几次碰壁之后,仍然有人不死心。赵萧君的心只敏感在记忆上,在某些方面消耗过多的纤细的感情,小心翼翼;在另一方面自然而然意兴阑珊,从不将男生的邀约放在心上。她还处在陈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结,仍然没有打开。
  星期六的下午,放学的人潮一波推着一波,拥挤热闹。赵萧君不愿意抢这么几分钟,等同学都走的差不多才收拾书包。照例在东门等公车的时候,一个瘦瘦的男生走过来和她打招呼。赵萧君不认识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认识,尤其是男声,免得尴尬,还是应了一声。他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微乱的头发,见她神色没有任何异样,“支吾”了两声,终于还是问出来:“赵萧君,昨天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有没有看……”赵萧君有些迷惑,立即说:“什么信?我从来没有收过信。”他脸涨的通红,有些着急的说:“我明明夹在你政治书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赵萧君这几天动都没有动过政治课本,他在信里邀请她看电影,迟迟没有回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问。
  赵萧君乍然下碰到这种情形,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太大的感觉,面上依旧淡淡的,只说:“我要回去了。”他鼓足勇气,快速的问:“明天你有没有时间?”赵萧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立即说:“没有,明天有许多功课要做。”他很气馁,想必十分伤心,眼神灰暗,一语不发的看着地面。气氛很僵硬,赵萧君借故要走开,正在这时候,陈乔其从右边的人流中跑过来,额上滴着汗,埋怨说:“这么现在才出来,都等了好半天了。”赵萧君大松一口气,立即拉着他离开,边走边问:“你怎么过来了?”
  陈乔其没有回答,却问:“刚才那个人是谁?”赵萧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故作轻松的说:“一个同学。”连忙转移话题,说:“你今天怎么过来了?”陈乔其“哼”了一声,看了她一下,才说:“我从隔壁道馆过来的。我最近在学跆拳道。”赵萧君“哦”了一声,说:“是吗?那学的怎么样?”陈乔其很有些得意,说:“教练说我学的很好。”赵萧君没话找话说:“那你好好学。”陈乔其白她一眼:“还用得着你说!”沉下脸问:“刚才那男的到底跟你说了什么?现在还站在那里呢!”赵萧君暗暗叫苦,隔着人群远远望了一眼,见他果然还站在那里发呆。支吾着说:“没说什么。人家或许在那等人呢。”陈乔其才没有继续追问,说:“司机在道馆门口等着。以后每个星期六下午你直接到道馆这边来,我可能晚一点才结束训练。”
  坐在车里,赵萧君将背上的书包放在腿上。陈乔其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拿过她的书包说:“你笔放哪?我把教练的电话号码抄下来。”赵萧君眯着眼靠在靠垫上,说:“我只带了一支笔,夹在书面上。”陈乔其没有找到,胡乱翻了一通,将她带的几本书全部拿出来,哗啦啦往下抖。赵萧君听见响声,说:“陈乔其,你把我书当什么呢!要找不会好好的找!”
  陈乔其从车厢里拣起掉落的信,一看粉红色带心的信封就知道是什么内容。冷着脸说:“赵萧君!”赵萧君一开始有些慌乱,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话,才明白过来。陈乔其三两下撕的粉碎,狠狠扔在垃圾袋里,斜着眼看她,脸色很坏。赵萧君有些莫名其妙,也没有说话。好半天,陈乔其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赵萧君有些不耐烦。陈乔其瞪眼看她,哼声说:“信的事!”赵萧君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连我也不知道这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陈乔其坐在一边兀自生气。下了车将车门关的震天响,咚咚咚一个人往前面猛走。赵萧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去理他。
  吃过晚饭,赵萧君正窝在沙发上,手上握着遥控器漫不经心的换台。陈乔其走到她身边,盯着她说:“我要告诉爸爸说你不好好念书,在学校里乱交男朋友。”赵萧君吓的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头一次动怒,咬牙切齿的说:“陈乔其,你再胡乱造谣生事!”陈乔其双臂交握,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赵萧君说:“我怎么胡说了?你学校门口的那个人不是你男朋友?那信不是他写给你的?爸爸还整天让我跟你学习呢。等他回来我就和他说。”
  赵萧君气的脸都绿了,直直盯着陈乔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她在陈家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敢惹一点麻烦。到底是寄人篱下,分外敏感多心。半天只得拼命解释:“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拆都没有拆过,你也看到了。校门口那个男生大概是我班上的同学,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别说男朋友,我连半个男性朋友都没有。你不要到你爸爸那里胡说八道。”
  陈乔其在她身边坐下来,凑过身子问:“真的?”赵萧君嫌恶的往旁边移,气冲冲的说:“信不信由你!”陈乔其伸了个懒腰,说:“那好,我不和爸爸说了。就当是一场误会。”赵萧君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来,忽然有些感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却忘了始作俑者也正是他。陈乔其倒在她肩上,赵萧君这次没有移开。过了一会儿,陈乔其懒洋洋的说:“不过,如果我发现你交男朋友的话,一定告诉爸爸。”赵萧君马上用力推开他,无力的说:“你放心,我不会交男朋友的!满意了吧!你敢在陈叔叔面前乱嚼舌根,胡说八道,小心我杀了你!”说完怒气冲冲的回房间去了。
  赵萧君虽然气陈乔其多管闲事,无事生非,只当是小孩子多嘴多舌,而陈乔其向来可恶。何况关于信,她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浪漫旖旎的想法,只是受了惊吓。陈乔其识相的没有将事情胡乱捅出去,她颇有些庆幸。等到下个星期六的下午还是走到道馆门口等他一起回去。

《青眼影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