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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一个班级
  回到自己在A市的家里之后,夏锦落走到厕所,脱下身上那轻如绢纸的衣服,准备换上属于她自己的衣服。但当她的手指一接触到自己那质感如腐烂的东西的T恤,就立刻缩回了手,在洗脸池里大吐特吐起来。她这几天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而吐出来的东西几乎是整块儿的,怎么样吃进去的就怎么样吐出来,她只喝了三分之一瓶子的可乐,她吐出来的褐色液体也刚好是三分之一可乐瓶子的量。夏锦落吐到一半,还故意恶作剧似的把厕所的门打开,让爸爸妈妈听见她呕吐的声音。
  她还听到爸爸对妈妈说:“完了完了,她一出去就怀孕了。”
  妈妈愣了一阵儿才说:“你猪啊,哪有怀孕一个星期就开始晨吐的。”
  夏锦落虽然不知道这些生育知识,但是她却也能判定自己绝没有怀孕,这是因为她能够准确地描绘出她自己的恶心。
  夏锦落勉强止住了吐,走到客厅,从行李袋中取出自己这一个星期一直在用的本子,在上面写道:
  “我正处于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感觉之中……大概是喜悦或者之类的高峰体验……我对自己半信半疑……我感觉自己得到的,和想要得到的全在这感觉之中。
  “自此,我的生活便再不一样,随时都可以放弃和接纳一切了。”
  写完后,才发现父母正在她面前炯炯地盯着她。
  父亲局促地对她说:“我正好想和你说这个本子的事儿。你睡觉的时候我看了你那个本子,上面写了很多关于一个叫‘江日照’的男孩儿的事情,这些事情吧,也不是太好……”
  夏锦落的妈妈看到夏锦落表情安静,以为她是太气了,气得气血冲心,把自己的穴位给封住了,就紧张地说:“其实,你爸就算不看你的日记,我们也知道关于那个江日照的事情。你离家……旅游的这段时间,我去找过你的班主任,她也说你的同桌是个男孩儿,叫做江日照。你一直……他一直困扰着你,所以你爸决定——”
  夏锦落的父亲低声埋怨:“怎么是我决定的呢?锦落啊,我们和老师商量了一下,你觉得能不能考虑一下换班呢?换一个班级对你来说可能会比较好。”
  夏锦落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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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的焰火
  占乃钞走进班里的时候,失望地发现气氛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准确地说,是他走进班里时,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穿过走道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学把自己的桌子往墙内移了移,生怕他的衣角扫到他们的桌面。当他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的时候,同学都回头看着他。占乃钞本想做个丑陋大鬼脸吓他们一吓的,但是为了他人的安全起见,占乃钞没有这样做。
  他刚坐定,身旁的同学就凑过来。这个男同学成绩也是很糟糕,鼻涕也特别多,但长得人高马大,胸比同龄的女生还大。占乃钞看着他,心想自己原来还狠狠地嫉妒过他,嫉妒他能轻易地引起其他同学的恐惧,那时的自己度过的是怎样的时光啊。
  同学凑过来说:“你他妈的这几天到哪儿去了啊,我都没有人打着玩儿了。”他说的虽是粗犷的话,但是眼睛却不敢直视占乃钞,身子也不断地往后缩,像是害怕占乃钞突然从裤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捅进他的肚子里。占乃钞做了件被搭讪者都会做的事情——无动于衷。
  同学继续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牢房的饭不好吃吧?”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还是你越狱了?”
  占乃钞皱起眉不解地问:“我这几天去蹲牢房了吗?”
  同学赶紧向后退了一大步,身子都撞上了他自己的课桌,他摆手说:“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老师说你打死了一个大人,被送去劳改了。”
  这时,老师正好走进教室,他一眼就看到了占乃钞。占乃钞觉得老师的上方好像忽然爆炸了一只焰火,或者是忽然袭来了一阵闪电,要不然老师的表情不会变得这样快,恐惧在瞬间长满了老师的“目”字脸。所有同学也一定把老师刚才面部神经的急速收缩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他们不会同时把目光投向占乃钞。
  这是占乃钞梦想的完美实现。他让一个人的恐惧到了扑面袭来的地步,他让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仿佛他的一个表情能够改变他们的一生。这样的场景只在他的梦里出现。他自从下定决心要当猛人的那一天开始,就在梦里反复修改自己应有的表现,最后终于得到了一句完美的台词和完美的结束造型。但如今已年代久远,他又年事已高,终于能够把那些东西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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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归
  昨天晚上那场“子归”的戏演得委实草率而不专业,第一女主角满屋子乱跑,速度之快使她有时还会撞上自己的影子。第一男主角却早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沉沉地睡去了。
  到了早上,江日照早早地起床,他走进洗手间刷牙,刷了一半从镜子里看到妈妈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他刷牙。牙膏里放的薄荷太多,牙膏沫把江日照的下巴凉得作响,他对妈妈笑道:“这牙膏性子真烈。”
  妈妈替他把漱口杯装满水,说:“今天你不去学校了吧。”
  江日照笑着摇头:“不行啊,学还是要上的。”
  妈妈说:“你刚回来,还没在家待几个小时呢。我帮你请假,你就在家陪我聊聊天呗。”江日照漱完口,用毛巾把下巴上的水擦干净,仍是笑着摇头。
  等到江日照收拾好上学用的所有行头,背上书包整装待发,妈妈从卧室里探出头来,问:“今天晚上你在哪边睡?我的卧室还是你的卧室?”
  江日照尚未回答,妈妈就急急忙忙地说:“你卧室里面的蟑螂和虫子真多,昨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在地上给你拍蟑螂拍蜘蛛,你猜我一共拍死了多少只虫子?二十一只。不过这肯定还不算完,今天晚上我要是再拍虫子的话,肯定更多,为什么呢,因为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
  江日照穿好鞋子站起身,背对着妈妈轻松地说:“那我就到你的卧室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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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荡无垠的心情
  夏锦落已经不喜欢任何人了。这句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说夏锦落丧失了暗恋的天赋。——这一切都还只是夏锦落在理念中得出的结论,还没有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不过快了快了,快到在十步之内就能进入临床阶段。
  夏锦落离自己新班级的教室还有十步,当她走到第六步的时候,就已经从窗口看到这个班有极多的男生,她第十一步踏入这个教室的一刻,就证明了她第六步所见。她的理论果然是正确的,她没有对其中一个产生暗恋的情绪,与其说是意兴阑珊,倒不如说是她完全忘记了暗恋的那些招式。勾引是需要招式的,但是暗恋也同样需要招式。她以前一直无师自通地会耍这些招式,而且还耍得风生水起劳燕分飞。结果现在,她的兵器早就生锈,她久不习武的身子也变得嘎嘣作响。
  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同时也在调动自己以前暗恋的档案。那些关于心脏的紧急收缩,眼眶湿润胸口悸颤,关于被偷窥的幻想和期待,那些关于A的宽大毛衣和一笔烂字,B的无毛黝黑的手指和握笔方式,C和狗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和一年四季每节课必打的喷嚏,这些她曾暗恋过,并且小心地收藏的档案都随着自己总是被桌子蹭得乌黑的袖口,来月经时总是弄脏的外裤永远地流失了。并不是失忆,而是在夏锦落的心中,它们都被抽离了实际内容,如同被抽掉内容的档案一样,现在它们留下的只是他们的名称而已,只是一些偏正短语。
  夏锦落完全坐定时,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心思参得滚瓜烂熟,对那些流失的空头档案,她并没有遗憾,而是十分欣喜。夏锦落坐在座位上,急切地想表示自己已经不喜欢任何一个男生的,于是就睁着骨碌碌的黑眼睛到处打量男生,只是为了让自己产生如下的心理活动:“我就盯着你看,我就盯,我就盯,可我就不暗恋你,你能把我怎么办。”她让一大片男生的脸都红得透亮,可她仍不收手,因为这样坦荡无垠的心情对她来说是头一遭。小美人鱼得到了新的腿也要新奇地东蹦蹦西跳跳,尝试了它们全部的功能才去找王子,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吧。
  突然,她想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她拍拍前面男生的肩,问道:“同学,你有没有史地生的笔记,借我复印一下,我明天再还给你好吗?”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愣了一会儿,才开始猛翻书包。那一边,夏锦落为自己的高难度实验的成功暗自欣喜:是的,我成功了,我成功地主动找一个男生说话,而且还没有暗恋他。
  下课了,夏锦落以前班上的同学来看她。她紧张兮兮地把夏锦落拉到中庭一个巨大的花坛中,说:“你新班上的同学知不知道你得肺炎的事?”夏锦落心想: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同学继续道:“你爸到学校来,说你得了肺炎,请几天假。我都急死了。你知道吗?这几天的作业,都是我帮你整理好,然后交给你爸的。”
  夏锦落在心里冷笑道:我爸妈做假的功夫也不逊于我,人都不在了,作业还照领。
  同学看着夏锦落略笑的脸,说:“你好像变漂亮了。”夏锦落不禁心神一动,打量一下,发现自己仍穿的是出走之前的衣裤,不禁疑惑,问:
  “真的吗?”
  同学不自然地说:“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好了,我要走了。”说完,往教室跑去,跑了一小段路,又折了回来,对夏锦落耳语道:“你放心吧,你得肺炎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下一节课是化学课,老师把稀盐酸加入到紫色的石蕊试剂里面去,试管里的石蕊从紫色变成红色了,全部同学——包括夏锦落——都在说:“哇!”“哇赛!”老师乘胜追击,又把氢氧化钠加入到试管中,那试液又从红色变成了蓝色。
  一阵感叹之后,夏锦落在崭新的课堂笔记上写:“它在改变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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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照真是个聪明孩子
  江日照回到课堂的第一天,他还没有稳定下来,就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那是语文老师,她有一些课后习题没有讲完,所以就趁着早自习,想把那些习题处理完。有一题是把文章中的句子抽出一句,问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情绪。这是最后一题,而且很简单,所以老师看了一下表,没有直接报答案让同学记,而是把这个问题抛向同学:
  “同学们说说这句话表现了作者怎样的情绪。”
  说着,眼睛就望向江日照。江日照正在享受他的靠窗座位,这个座位能把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自动转换成暖暖的周末下午。
  老师不知怎的,把江日照陶醉而略显痴傻的表情,看成了他对答案的胸有成竹,就满心欢喜地轻快地说:“咦,江日照你说说吧。”
  江日照站起来说:“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使劲想一想啊。”
  江日照有些火大,因为这课文他本没有学,老师突然找他回答问题分明是存心刁难。若是从前,江日照是一定要大声斥责的。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经过这一番的“跌宕人世”,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境。
  老师又把句子念了一遍,这时江日照注意到她的重音,而那就是答案所在。这是他参加了《天才向前冲》才会注意到的,主持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正确解答上念重音。上课回答问题也是一种伎俩吧,江日照想。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沉郁的心情。”
  老师激动得整脸抖动,她做出歌手在演唱会上调动观众鼓掌的动作,说:“让我们为江日照同学鼓鼓掌吧。他今天刚刚回到课堂,还没有接触过这篇课文,就一下子抓住了这篇文章的神韵,日照简直是……”
  谢天谢地,在她词穷而且马上就会说出不得体的话时,下课铃打响了。老师终于没有再说,只是在铃声中说:“日照,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江日照走在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之间的路上时,想:哎呀,我真是成熟了,她一直“日照”“日照”地叫,我还能存活到现在。
  办公室有五六个老师,看到他们来,都抬起头。语文老师把江日照安置到椅子上,自己坐在他对面。语文老师轻快地说:
  “日照今天表现不错,真是个聪明孩子。”她这话看似说给江日照听,实则是说给其他老师听,是对其他老师宣告他们的对话已经开始。
  江日照知道其他老师等着他的反应,因此他故意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老师继续说:“虽然是这样,你还是落下了一个星期的课。现在离中考已经这么近了,你看你要不要补习一下。”江日照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了吧。”两个人都愣住了,刚刚准备伺机而起、纷纷准备表示自己也愿意为江日照补习的其他老师也只好恹恹地退下。
  语文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那今天就算了,不过你有不懂的一定要问啊。”
  江日照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想:为什么一直和自己不合拍的老师会忽然配合起自己来,两个人忽然走起看似基本协调的步调。走了几步,他就明白过来,以前老师之所以和他不合,是因为还对他成绩东山再起还是异军突起抱有幻想,自打闹出离家出走,老师是对他彻底死心了,把他当成了一个差生看,这样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江日照的好。
  想到当自己的“好”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时,老师又会对他成绩东山再起还是异军突起抱有幻想,江日照好容易才轻快起来的脚步又变得如跛足的舞者一样。

《骑彩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