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心不息的眼睛

  1.惘然
  清晨。苏家的门铃响了。
  苏弦打开门,看到了慕容月。
  慕容月微笑:“苏弦,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成为星耀音乐学院钢琴系的研究生。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苏弦还没开口。苏妈妈就高兴地点头:“去吧,苏弦刚刚吃完早餐。”
  慕容月凝视着苏弦,语气轻快明朗:“到了学校,还要请苏弦为我做向导。”
  苏弦点头,神情淡淡。
  小怜已经订婚七天了。这七天里,苏弦并没有什么异样。仿佛那夜,慕容月在苏弦眼中看到的伤痛并没有存在过。
  慕容月充当司机,开车载着苏弦前往学校。
  她和苏弦闲话家常:“你们最近有什么好玩的课吗?”
  苏弦想了想:“听说今天可以玩泥巴。”
  慕容月笑声清脆:“我小时候也玩过泥巴。”
  苏弦微微一笑。十年前,他在那个如今荒芜的庄园里,似乎也和小怜一起玩过泥巴。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痛。
  慕容月把车停在了校门外,“到了,下车。”
  苏弦下车,绅士地为慕容月拉开车门。
  慕容月穿着淑女裙,长腿修长而美丽。
  苏弦若有所觉,视线落在了慕容月身后。
  小怜站在那里,秀丽清瘦,她和他的视线交错,无法移动。
  就这么看着彼此,心中酸楚,神情淡淡。
  慕容月回过头,看了看小怜,心中叹息,她笑靥如花:“苏弦,我们走吧。”
  苏弦垂下眼帘,和慕容月走进了校园。
  小怜看着苏弦和慕容月的背影,眼底是隐藏的悲哀。苏弦看起来还好——小怜心想。有七天没有见到他,心里的想念居然无法抑制。
  小怜低下头,看着地面,过了好久,才慢慢地走进了学校。
  她走进旧琴楼。
  张悦自杀的那间琴房已经没人用了。
  走进右手边第一间琴房,小怜坐到钢琴前。
  阳光明媚,洒落在键盘上,仿佛上帝的亲吻。
  一串音符自小怜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是她无法说出口的哀伤。没有出路,只能在黑暗的沼泽里一寸一寸地下陷。
  苏弦,我希望你能幸福。
  小怜并不知道,文墨白站在窗外,听她弹琴。他的脸色苍白,眼神也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小怜不快乐。比以前更不快乐。
  琴房的窗外,银杏树的叶子金黄,在清透的阳光里,美丽辉煌。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了静静聆听琴音的文墨白的肩上,他颤了颤,仿佛自美梦中醒来,一片惘然。雕塑系的玩泥巴课用的是东北产的灰泥,很好上手。简单的工具摆在桌上,每个人都有一套。
  授课的严老师是一个嬉皮的中年人,他笑眯眯地说:“你们爱捏什么捏什么,第一次上课,就让大家痛快地玩泥巴。”
  苏弦的指尖感觉着灰泥的颗粒和弹性,眼神放空。他手指的动作最开始还稍显笨拙,渐渐就变得轻盈,带着难言的韵律。
  一尊小小的泥塑在苏弦的手中逐渐成型。
  那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活灵活现,带着生命的错觉。
  严老师站在苏弦的身边,神情变得惊异。他并没有出声,似乎担心自己打断苏弦的思绪。
  当恶鬼泥塑终于成型,严老师却叹息着离开。这泥塑毫无匠气,比他几十年做出的作品也不遑多让。
  这泥塑带着一种强烈执念,仿佛塑造它的人来自地狱,见过真正的妖魔鬼怪。
  这样清雅的少年,为什么会做出这么黑暗的泥塑?
  坐在苏弦左侧的顾维对着苏弦做出的泥塑称赞不已:“苏弦,你好厉害!”
  他生性活泼,休养好身体,来到学校,发现在莫宅找到他的苏弦居然是同班同学,顿时觉得两个人大有缘分。
  顾维嘿嘿一笑:“那个,你这个恶鬼像可以送我吗?我很喜欢。真是威猛又活灵活现。”
  苏弦将恶鬼像递给顾维:“你喜欢就拿去吧。”
  顾维完全没想到,这尊泥塑的恶鬼像在不久后又救了他一次。
  下午放学后,顾维捧宝贝一样将恶鬼像捧进了宿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一侧的隔板上。
  他戴着耳机听起了音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风吹开了顾维没关好的门,一些黑色的影子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流进了宿舍。
  顾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听到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顾维……顾维……
  顾维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四下打量。
  片刻之后,他放下心来。刚刚只是幻觉吧?
  他再度躺了下来,望着床头的恶鬼像。
  一周前,他听说了小怜和文墨白订婚的八卦。原来小怜从小就在文家长大,和文墨白青梅竹马。
  顾维好奇地问苏弦,听说文家人和鬼魂打交道?
  苏弦却并不回答他。
  正胡思乱想着的顾维没有发现,黑色的影子正沿着铁床的床柱爬了上来,就在它要触摸到顾维的时候,床头的恶鬼像闪过一道乌光,那影子被乌光扫中,缩成一团,潮水一般退去。
  文家的密室里,文先生惊讶地看着被灼伤的黑影,声音低沉:“张悦,你怎么会受伤?”
  张悦的身影若隐若现,“顾维的床头放着一尊恶鬼像,是那尊恶鬼像伤了我。”自从上次被苏弦重伤后,张悦就只能苟延残喘。
  主人为了让莫依依心甘情愿被炼化,特意让她去将顾维的魂魄带来。没想到,顾维的床头摆着的恶鬼像居然那么可怕。
  文先生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脸色阴沉,抬头对张悦说:“那个恶鬼像是苏弦在课堂上做的。没想到苏弦有这样的能耐。我有预感,他会坏了我的好事。看来我只有亲自动手杀了他。”
  文先生站在密室中央,奇异的波动在地板上荡漾,他的身影就这么奇怪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2.四人
  黄昏的阳光温柔缱绻,天空呈现半透明的灰蓝。
  此时此刻,文墨白和小怜、苏弦和慕容月四人正一起坐在文墨白的车里。
  苏弦是在校门外被文墨白叫住的。他邀请苏弦和跟着苏弦的慕容月一起商谈最近系列灵异事件背后的问题。
  苏弦答应后,跟着文墨白上了他的车,才看到小怜正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苏弦垂下眼帘,和慕容月坐在了后座。
  文墨白发动汽车,声音低沉而华丽:“一边吃饭一边聊。我知道附近有家中餐馆,味道很不错。”
  慕容月眼睛一亮:“你说的是那家私房菜?
  文墨白点头:“原来慕容月同学也是个老饕。”
  慕容月喜滋滋地对苏弦说:“你是记不得了。以前我带你去那里吃过。”
  苏弦淡淡一笑:“是吗?”以前的那个苏弦根本不是他。
  文墨白不动声色,只是低声询问小怜:“今天上课累不累?”
  小怜摇头,勉强笑笑:“我还好。”
  文墨白亲昵地轻抚小怜的脸颊,“自从父亲把你救回来后,你的身体就不太好,我很担心。”
  苏弦看了一眼小怜的背影。是因为这样,所以小怜瘦了?
  他用尽力气令自己的视线移开,淡然地望着膝盖。
  慕容月关心地问:“小怜是受了那个鬼水怨灵的伤害?我的朋友教过我一些粗浅的光明恢复术,我可以试着给小怜治疗一下。”
  文墨白感激地说:“那就真是谢谢了。”
  慕容月嫣然一笑:“你救了我妹妹,再说小怜也是苏弦的好朋友,我怎么也该帮忙。”妹妹最近一周都没去上课,在家里歇斯底里地砸东西。
  小怜默默地看着车窗外落日渲染的道路,唇边多了一丝微笑。有慕容月这样全心全意地对待苏弦,苏弦会幸福的。
  一抹月亮浅浅地出现在天边,温柔而冰凉。
  文墨白将一切看在眼中。
  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车位里。
  文墨白打开车门,牵着小怜的手扶着她下了车。“小心点儿。”
  深情款款的文墨白令小怜微微有些诧异。她清冷的眼睛望进了文墨白的眼底,微微迷惑。文墨白,你做出这样的王子状是为了让苏弦看到吗?
  又或者,你约苏弦和慕容月出来,只是为了试探我是否真的已经忘记他?
  小怜柔顺地笑笑,握着文墨白的手,轻声说:“我不是玻璃人,我很好。不要担心我。”苏弦,我真的很好,不要担心我。你就好好地去恋爱吧。
  苏弦在清冷的月光里含笑站着,一如当初花树下的俊美少年。小怜,你很好,那就好。
  灯光明亮柔和。窗外屋檐下挂着灯笼,令人不知道自己在哪一段时光里。
  靠窗的地方可以看到街边葱郁的绿树。
  一道道菜上来。
  别致而好味。
  四个人言笑晏晏,每个人却都有自己的心思。
  苏弦身上一寒,觉得有人在窗外看着他。他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见到。
  他对慕容月笑笑:“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穿好外套,苏弦走了出去。
  慕容月看着苏弦修长的身影,眼中是恋慕的神色。
  文墨白让侍应生将雅间收拾好,对慕容月说:“麻烦你帮小怜治疗。我也要出去一下。”
  他走向餐厅门口,正要出去,就看到街对面的苏弦整个人倒了下去!
  不过是一街之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夜雾升了上来。
  苏弦右肩剧痛,刚刚一股寒气突如其来,刺向他的心脏。他躲开了要害,右肩依然受了伤。
  艰难地爬起来,苏弦回望,发现原本宽阔的街道已经变成一条大河。河之彼岸,迷雾重重。
  “苏弦,你还真是不简单。”不知何时,苏弦面前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苏弦惊讶地扬眉:“文先生!”
  文先生嘴角是邪气的笑意:“苏弦,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查过,真正的苏弦已经死了,但是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开车的司机。司机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很明显,他当日突然发狂撞人是被人使用了控魂术。”
  苏弦的手链因为感应到了强敌的杀气,兴奋地鸣叫。
  文先生的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你这手链倒是难得的异宝。”
  苏弦淡淡地回答:“你是文墨白的父亲,小怜的养父。我不想和你对敌。只是,文先生,我哪里惹到你,令你产生了杀机?”
  文先生看得出苏弦暗中戒备自己,邪气一笑:“你能够重伤鬼水怨灵。而且今天你做了一尊恶鬼像,那恶鬼像居然能够对怨灵产生伤害。我真是惊讶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苏弦心中一动。那尊恶鬼像在顾维那里,文先生为什么会对顾维下手?顾维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不太记得我从哪里来。文先生暗地里要做什么事,会担心我这半吊子的灵能者妨碍你?”苏弦似笑非笑。
  文先生的手掌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只白玉葫芦。“你的确聪明。”
  那葫芦里发出了凄厉刺耳的阵阵惨叫声,月光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餐厅里的小怜一阵心悸,紧接着,文墨白匆匆推开门说:“苏弦出事了!”
  小怜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文墨白推开窗:“你看街对面。”
  街对面平静如常。
  小怜心口的檀香珠却阵阵发热。
  “苏弦被高手带入了结界。我必须想办法进去,将苏弦带出来。”文墨白没有在小怜面前说苏弦受伤的事情。轿车里,苏弦和小怜的互动,他看得心底酸涩,却也下定了决心。
  小怜毕竟和文墨白相处了整整十年,看出文墨白有心事:“你去带他出来会不会有危险?”
  文墨白的心变得柔软,他清雅一笑:“我会把苏弦活着带到你的面前。你和慕容月好好待在这里,保护好自己。”
  他转身快步走出餐厅,穿过人行道,拇指相对,释放出了阴凰!
  阴凰强大的力量将结界撕出一条裂缝。文墨白神色一动,心却沉了下来。他再次遇到了文家独有的禁术。原本心中隐约的猜测成为了现实。鬼水怨灵张悦的主人不是别人,就是父亲!
  3.苏弦死了
  巨大的心理冲击令文墨白无所适从。
  他咬了咬牙,不管怎样,他都要求父亲放过苏弦。因为他答应过小怜,会把苏弦活着带到她的身边。
  文墨白想起学校里那一系列的凶案,知道这背后都藏着父亲的身影。
  他杀死命格奇特的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文墨白并不在乎陌生人的生死。他想到了什么,使冷汗布满额头。
  据族谱记载,文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个灭绝人性的御鬼者文仲。他杀死了七个拥有罕见命格的人,取得了魂魄。然后,他吞噬了亲生父亲的魂魄和血液,炼制七命,为自己续寿百年。
  文仲的恶行被族人发现,历经几代人的追杀,陆续吞噬了好几个族人,直到文家出了一个天纵奇才,连环设计,才以极大地代价杀死了文仲。文仲死的时候,已经两百零九岁,依然是年轻人的面容和体格。
  难道父亲的目的和文仲的目的一样?
  文墨白突然想到,其实这十多年来,父亲的样子根本没什么变化——从他记事开始,父亲就那么英俊成熟,风度翩翩。
  结界里,苏弦和文先生的战斗即将结束。
  遍体鳞伤的苏弦躺在地上,每一次呼吸,被击伤的肺部都在刺痛。
  文先生站在苏弦的面前,语调优雅,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在你这样的年龄,你已经很强。只可惜……你太年轻。”
  苏弦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嘴里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小怜……”
  文先生笑了:“那么喜欢小怜?可是,小怜注定要为文家生下更强大的继承人。她那早死的父亲昔日也是强大的御鬼者。可惜,只留下她们寡母孤女而去。叔叔侄子夺走了原本属于她们母女的家产,还想斩草除根。小怜和她妈妈白素不得不逃到雾村隐居。”
  文先生的声音里是病态的颤抖,他迷恋地说:“白素真的很美。小怜以后应该也是和白素一样的美人。我把白素的魂魄封进水晶瓶里,想起时,就打开看看。苏弦,当我用白素来威胁小怜和墨白订婚的时候,小怜没有哭。只是淡淡地看着我,那样子也很美。”
  苏弦清醒了一些,他踉跄着站了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怜会放弃逃离文家的计划,突然和文墨白订婚。
  “父亲,原来小怜是因为你的威胁才答应和我订婚。”文墨白自浓雾中走出,站在苏弦身边。他的高傲和尊严全部被这真相践踏。
  文先生哂笑:“墨白,你和我是一类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
  文墨白护住苏弦,凤眼微眯:“我答应小怜,要把苏弦活生生地带回她身边。我不会勉强小怜,我会和她解除婚约。”
  文先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低笑:“你所有的法术都是我教你的。能够撕裂我布下的结界,你应该使用了阴凰的力量。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用什么护住苏弦?”
  文墨白想起今天早晨,小怜在琴房弹琴的可怜样子,心中一痛:“求父亲放过苏弦,我保证他不会再惹麻烦。”
  文先生一脚将文墨白踢倒在地,微笑依然那么优雅,“你保证?苏弦这样的御鬼者我从来没见过。他活下去,终有一日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浓雾中,文先生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额头上长出了黑色的独角,脸颊处覆盖了一层鳞片。而他的眼中渐渐有紫色的光点聚集!
  文墨白惊讶地抬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疯了吗?你吸收了太多的怨气,已经入魔。”那紫色的眼睛,和父亲周身的怨气就是证明。他已经不算是人类。文先生手中的白玉葫芦里冒出浓烈的怨气,六张怨气形成的人脸在半空中咆哮着。苏弦看到了莫依依、东子、张悦的脸。
  文先生狂笑了起来:“苏弦,你应该很荣幸,我很少暴露出我的真面目杀人。”
  那怨气冲向了苏弦,带着地狱众生的怨恨。
  苏弦本能地伸出左手挡在面前,他的手链就在这可怕的怨气里彻底碎裂。
  这气旋仿佛最猛烈的罡风,瞬间将失去手链保护的苏弦化为了尘埃!
  文墨白徒劳地伸出双手想要挽留住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弦就这么消失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在餐厅雅间里不安地等待着的小怜茫然若失,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脖子上的红线断开,檀香珠落在了地板上,清脆有声。
  小怜急忙捡起珠子,发现那上面布满了裂纹!
  她冲出雅间,穿过道路,因为是红灯,车辆纷纷急刹,让过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她。
  咒骂声也好,刹车声也好,小怜通通听不见。
  她站在街对面,看着空荡荡的街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分钟过去,对小怜来说,却仿佛过了一百年。文墨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小怜身边。
  文墨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小怜,极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苏弦……死了。”
  小怜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苏弦……死了?”
  她握紧手心里的檀香珠,“不会的……”
  文墨白的声音仿佛风中的叹息:“他的手链碎掉了,然后,他整个人就那样变成了尘埃。”
  小怜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无法停止地颤抖。灵魂仿佛被切割一般痛苦。
  慕容月赶了过来,看着绝望的小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苏弦呢?怎么没看到他?”
  死一样的寂静。
  慕容月心慌了起来,她问苏弦:“你不是说你会带他出来的吗?苏弦人呢?”
  文墨白颓然地看着慕容月,心中的秘密根本无法说出:“苏弦死了……灰飞烟灭……”
  小怜闭了闭眼,幻觉里,花树下的苏弦正对着她轻轻一笑,灿烂永恒。
  “没有气运的我,只会给亲近的人带来厄运。”小怜的声音飘渺,带着深深的绝望与自责,“都是我的错。”
  再度相遇的时候,不要心动就好了。
  在他告白的时候,冷酷地拒绝就好了。
  灰飞烟灭是怎样残酷的一种死亡?就好像,他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4.异变
  苏弦在世人的眼中,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巨大的都市,每时每刻都有人失踪。隔段时间被发现死在陋巷的垃圾箱里,又或者被放进大铁桶,灌入水泥,扔进海里。
  顾维每次看到床头上摆着的恶鬼像,就会想起清雅如兰的苏弦。
  苏爸爸苏妈妈替苏弦办了休学手续,他们固执地觉得儿子只是一个人外出旅行,总有一天会回家。
  文墨白和小怜平静地上学放学。有时会翘课去处理灵异事件。
  小怜的进步非常快,血脉里潜藏的灵能被激发,已经是文墨白很有用的助手。
  那个满是裂纹的檀香珠被小怜放进了荷包里,小心翼翼地贴身带着。
  文墨白说,他不知道杀死苏弦的凶手是什么人。小怜心里不信。
  她无数次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苏弦的神色,每个人的神情。
  她不断推演着从再度遇到苏弦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
  甘心成为鬼水怨灵的张悦背后的人有最大的嫌疑。
  已是深秋。
  小怜一个人走傍晚的街边,她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转过街角,然后能再度看到苏弦的身影。
  苏弦那么突然地出现在这个城市,被苏爸爸和苏妈妈捡回了家。也许,某一天,他也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微笑璀璨如一树繁花。
  一声巨响传来,小怜站住,心底发寒。
  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一个坠楼的死者。黑红色的血慢慢从她的身上流出,形成血泊。
  她的眼镜在路灯下仿佛昆虫的复眼,带着诡异的乌光。
  小怜这才认出,死者是慕容影!
  血泊动了动,一小股血液仿佛触手一般延展,流向小怜。
  小怜退了几步,夜风吹过,冰凉刺骨。
  她拨打了110,**很快就赶到了。
  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附近的楼房都是小高层,而慕容影却像是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整副骨架都摔得寸断。偏偏慕容影的脸却那样完整,妖异而美丽。
  文墨白和小怜参加了慕容影的葬礼。
  慕容家的家长请了高僧做法,为横死的女儿超度。
  文墨白一直保持着缄默。他看不到慕容影的魂魄。慕容影的命格罕有,魂魄却被人拘走。
  他想起了族谱里记载的那个骇人听闻的事情,心中仿佛藏着一个深渊。
  父亲果然和文仲一样在收集七个拥有罕见命格的人的魂魄。
  杀死苏弦的那次,那个白玉葫芦里是六张脸,加上慕容影就凑齐了七张脸。
  那么,父亲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吞噬直属亲人的血液和魂魄?在苏弦死的那天,父亲彻底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文墨白还记得,父亲只是露出魔性的微笑,问他:“你是要小怜死还是活?”
  保守着可怕的秘密,换取虚假的平静,然后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被吞噬血液和魂魄,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文墨白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但是,他还是用绝对的小心开始为小怜谋划一条退路。如果小怜没有遇到父亲,她的人生也许会幸福得多。
  千里之外。荒山之中。
  氤氲的光雾在山坳深处飘荡着。
  因为贪杯,在夜里赶路回山村的华健急急地走在山路上。
  夜风冰凉,吹得华健背心发冷。他走得急了,因为肥胖,喘息了起来。
  山路崎岖,草丛里蟋蟀唱着最后的挽歌。
  转过山坳,华健猛地刹住了脚步,脸上是惊骇的神色。
  一座宏伟的山庄矗立在他的眼前。
  怪兽模样的黑色石雕,阴森恐怖。
  山庄里灯火通明,飞檐仿佛雄鹰的翅膀,直刺天穹。
  在凄清月色下,山庄仿佛可怕的妖魔,静静潜伏着。华健的腿脚不听使唤,他牙齿打架,想着自己虽然也五十多岁了,却还有许多好日子没过。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左侧空中,四个戴着黑色斗篷穿着黑袍的人抬着巨大的棺材,飞向了山庄的正门处。
  那棺材仿佛整块水晶雕成,寒气逼人,却晶莹剔透。
  华健揉了揉眼睛,呆滞地看着棺材里的男人。棺材里的男人长发漆黑如墨,他只淡淡看了华健一眼,就令他害怕得跪倒在地。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仿佛深渊里漂浮着业火。
  诡异山庄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然后又静静关上。
  华健头痛欲裂,闭了闭眼,“今晚可真邪门。”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站在村口不远处的路上。
  刚刚他看到的一切原来不过是酒醉产生的幻觉。
  华健松了松腰带,撇嘴说了声:“下次绝对不能这么晚赶山路。”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雾村。
  远处的山坳里,夜雾蒸腾。
  宏伟的山庄里,一处温泉映着月亮,倒影细碎如银。
  温泉旁的枫叶正红,偶有叶子落入温泉里,逐水而去。
  华健以为是幻觉里的那个长发男子正泡在温泉里洗浴。
  他抬头望着月亮,声音清澈而温雅:“囚牛,为什么我总觉得在我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穿着黑袍的男子出现在树下。“弦殿下,您被菩提珠链传送回了山庄,这段历练的记忆却似乎阴差阳错不复保留。”
  “前些日子,我打赌输掉,封印记忆,履行赌约。而所有异能也都被菩提珠链封印。要不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情,也不会触动菩提珠上的法阵,将我传送回这里。”长发男子很是苦恼。这座山庄位于时空断层,平日里和人界完全隔离,偶尔在月夜,会时空交错。但是就算普通人进入,看到的也不过是山庄的幻影,一片断壁残垣。
  黑衣人囚牛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彩信,神色变得古怪,“弦殿下,迷恋上人类生活的蒲牢说,他在人类电脑系统里发现,深海市有一个叫苏弦的人类少年和您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正好在您回来后的几天,被报告失踪。而且根据调查显示,那个苏弦失踪前的半个月曾经到过雾村,也在庄园附近徘徊。因为弦殿下您的赌约时限未满,大家就各做各的事情,当做没看见。另外,蒲牢收集了苏弦失踪当日和他有接触的人的资料。”

《王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