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光微澜

    清洁服务社又有新的活动了,这次是打扫学校新落成的图书馆!
    我拎着水桶和拖把,脚步蹒跚地穿过广场往图书馆走去。
    维川中学的社团十分繁荣,五花八门的社团比比皆是,但是没有零花钱的我根本无法参加任何一个社团,于是在选报社团的时候,填了不需要交钱的清洁服务社。
    因为想尽快融入,所以社团每一次的活动都积极参加,最后,我竟出人意料地被选为了社团的部长。
    真是意想不到的结果……
    走着走着,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前面传来,我往前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一群染了头发的男生居然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愤怒地朝副校长的办公室冲去!
    他们要干什么?攻打副校长办公室吗?
    领头的学生冲着前来阻拦的几个老师咆哮着:“推了那臭小子几下就要受到这么严厉的处罚!要是真的揍了他,是不是我们都要被抓去坐牢啊!”
    “这次没有像颜述那样受校长“器重”的同学参加,所以处罚起来就完全不用留情面了,是这样吧?”
    “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原来是觉得处理不公平,所以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怒。
    “同学们,有话好好说……”副校长微弱的声音被掩盖在他们的怒吼声中,如同小小的浪花被卷入洪流。
    “啊!”有人受伤了!我看到一个学生将木棍狠狠地敲在一个阻挡的老师头上,那个头上的头上顿时淌下了殷虹的鲜血。
    “把东西都放下来!我们已经报警了!”关键时刻,学校的几名保安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为首的几名男生。
    “你!把拖把放下来,站到那边去!”一个保安冲着从旁边经过的栗发少年吼道。
    “我吗?”高大俊美的少年停下脚步,一脸茫然地取下耳中塞着的耳机。
    那个少年……那不是述吗?
    他怎么会在那里,还拿着打扫的工具?难道他也是那帮坏学生中的一员吗?
    “不是你还有谁,去,站到那边去!”
    “可是……”
    “喂,还有你!把东西放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那个保安完全忽略他,又朝其他人吼道。
    方才不是已经有人说过,是因为述没有参加,所以学校的处罚才格外严厉吗?
    现在看述一脸茫然的样子,那他十有八九是听歌听得太专心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误闯进了旋窝的中心。
    这家伙的神经是有多大条啊……
    眼看着一脸无辜又没有机会解释的他和其他男生一起,被带进了副校长办公室,我犹豫再三,还是跟过去了。
    “对不起,请让一让……”副校长宽敞豪华的办公室如今人多得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我艰难地往里面挤着。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吵吵囔囔一片,我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根本找不到述在哪里。
    “警察已经过来了,校长说要把拿着凶器伤人的同学带去警察局。”
    “这么恶劣的事件,学校已经无法掩盖,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来保护老师们的安全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建议把拿着工具准备伤人的学生都做退学处理!”那位受了伤的老师愤怒地说道。
    退学?
    好严厉的后果!
    虽然是有点儿讨厌述的仗势欺人,但是……看他惹上这种麻烦还是有点儿于心不忍。
    我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奋力地往前挤,一边高声喊道:“校长!校长!我是高一6班的谢流蓝,校清洁服务社部长,我有一些情况想向您澄清一下。”
    我的声音高而急促,一时间,办公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我面前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我快步上前,走进坐在桌前的副校长面前,涨红了脸说道:“校长,我是高一6班的谢流蓝,我以清洁服务社部长的身份担保,这群学生中的颜述同学与这件事无关,他只是参加下午社团的活动,正巧经过这里……”
    “一个小小的清洁服务社部长,有什么资格替人担保?担保有用吗?”有人窃窃私语。
    “真是傻瓜啊……述那样的人,怎么轮得到她来保护呢?”
    “颜述?他在这里?”副校长立刻站起身来,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然后朝一个角落里挥了挥手,“述,怎么搞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副校长……认识颜述?
    我惊愕地转过头,正对上述带着笑意的英俊面孔。
    “抱歉,何叔叔,去打扫的途中开了小差,跟来这里看看情况,想不到会把我们认真的部长急坏。打扰了大家,敬请原谅。”述从人群里出来,微笑着看着我,略带歉意地说道。
    居然叫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副校长为何叔叔……
    “没关系,叔叔知道你不会乱来!刚刚是谁把你拉进来的?回头我一定好好批评他!像述这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会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呢!”副校长皱眉说道。
    “不用了,何叔叔,我先告辞了。”述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替我向你爸爸问好啊——”副校长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
    出了校长室的门,我立刻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往实验室的方向跑去。
    从来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竟完全忘了眼睛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在学校里遇到任何麻烦的!
    那么急迫,那么慌张,还替他撒谎……
    他们一定把我看做述的仰慕者之一了!太难堪了!
    述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流蓝,等等!”
    我拼命甩开他,却突然被他一把搂紧怀里,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际传来:“谢谢你。”
    我的脸一红,连忙挣脱开,不过满腔的怒火也莫名其妙地熄灭了下去。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准备去参加清洁服务社下午的清扫活动,才经过这里的。”
    听到这话,我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没有听错吧?清洁服务社?
    “你……是清洁服务社的成员?”
    他点点头。
    “什么时候加入的?”
    “今天上午,让浅陌替我报的名。我已经跟学校说好了,以后每次清洁服务社的活动报酬,都会提高三倍。”
    提高三倍?我呆住了。
    跟学校反应过无数次都没有得到回应的问题,他居然这样轻松地替我们解决了……
    是因为那天对他发了脾气的原因吗?
    “如果那天的事情惹你生气了,那是我不对,还请你原谅。”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我生不生气,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感谢他吧!
    “我代表清洁服务社四十六名社员向你表示感谢!”我后退一步,朝他鞠了个大大的躬。
    “不必了,”他走上前来拉起我,修长的手指握着我细瘦的手腕,有暖暖的温度,“这周周末有时间吗,想请你来我家做客。”
    “是你的生日吗?”
    “不是,就是想邀请你,还有几个朋友的小聚。”
    述的朋友,一定都是过着奢华生活的公子小姐吧,我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不了,我周末要补习,谢谢你的关照。”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的社员!”
    家里的厨子突然请假了,连续好几天没有人做饭吃,妈妈和弟弟每天都在外面吃饭,没有人管我的晚餐如何解决。
    家里储备的食物被我吃完之后,由于没有零花钱,所以我只好在中午去学校餐厅吃饭的时候,偷偷藏一小块面包或者烙饼在口袋里,带回家做晚餐。
    然而正是生长发育时期,那一点儿食物根本无法满足我旺盛的食欲。
    每天早晨去学校的时候,总感觉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都迈不动步子。
    最近低血糖的情况似乎又严重些了……
    我有气无力地走到座位边,一边打开抽屉,一边晕晕乎乎地想着。
    咦?抽屉里的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什么?
    那是一个浅棕色的盒子,上面有着精美的法文字母,盒子上还用黑色丝带系着蝴蝶结。
    是送给我的吗?我四下看了看,早晨的教室里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同学也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将盒子翻过来一看,是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送给流蓝”。卡片的右下角,有一朵金色丝线勾勒出的鸢尾花。
    会是谁送的呢?
    先不管了,既然是送给我的,我先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小心地将盒子拆开,十几颗点缀着金箔的华美巧克力映入眼帘。
    巧克力被安放在一个一个铺着丝缎的小格子里,全部的桃心的形状,有的泛着丝绒一般的光滑质感,有的点缀着诱人的果仁,有的刻着优美的外国文字,还有的刻着蔷薇花的图案……
    上面那些金光闪闪的,是那种可以食用的金箔吗?
    这哪里是食物,简直是一盒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然而饥肠辘辘的我,在看到这一盒巧克力的一瞬间,做出的第一个动作,竟是用手捏起一颗来,塞进嘴里!
    真好吃……呜……
    甜而不腻,带着浓郁奶香和咖啡香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开来,美妙的口感让我觉得自己瞬间从人间飞到了天堂……
    “哇,好精致的巧克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夸张地响起。
    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卷发的漂亮女生,头上戴着粉色蝴蝶结头箍,穿着淑女屋最新款的绣天使罩纱连衣裙,这个人看起来甜美可人,那是班上有名的小美女藤藻。
    另一个女孩子,一头黑色长发如同丝缎一般垂到腰间,穿着款式华贵的白色绣花连衣裙,领口有一圈洁白柔顺的兔毛。女生肤白如雪,精致小巧的面孔映着黑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衣裙,有一种别样的高贵和冷艳。
    那是整个潼水市都有名的美女——许悠。
    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我桌上的盒子,那张小小的卡片便掉落了下来,许悠拿起卡片看了看,黑宝石般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冰冷的光芒。
    “是产自瑞士的Dalafee,每磅约六百美金,”藤藻惊叹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我,说道,“想不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也有人送这么名贵的巧克力,真是出人意料。”
    许悠一言不发地将卡片递给藤藻,藤藻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了,“金色的鸢尾花,这不是述专用的吗?”
    “这盒巧克力是述送给你的?”许悠扬起手中的盒子,冷冷地问道。
    “是述吗?”我一头雾水。
    “装什么傻,这个金色鸢尾花的图案,在整个维川中学只有述一个人能用,不是述送的是谁送的?我进维川中学以来还没有见到过谁敢冒用这个标识。”藤藻说道,甜美的娃娃音说着这样冷漠的话语,显得格外怪异。
    “原来是这样,我还在奇怪是谁送我这盒巧克力……”
    “你喜欢述吧?”许悠放下巧克力,用她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我。
    “是啊,第一天来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盯着述不放,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让述坐到了你后面的座位上,如今又让述送你巧克力,看来我们真是低估你了,你的心计比你的外表漂亮多了。”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述,我想你们是弄错了!”
    “狡辩!”许悠冷笑。
    “我真的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我忍不住跺了跺脚。
    “好啊,既然你这么坚持你对他没有想法,你就当着他的面把这盒巧克力扔掉,你做到了,我们就相信你。”
    许悠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寒冰做成的心脏吧。
    否则,她的目光也不会像十二月的冰凌一样冻透人心了。
    “如果你做不到,你就是喜欢述,那你就是和我们为敌,我们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藤藻在一旁说道,嘴角的笑恶毒而得意。
    我相信她们说的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是真的,早在刚进维川中学的时候,浅陌就告诉过我,高一6班的其他人都可以得罪,万万不可得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述,一个是许悠。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扔了巧克力,就是得罪述;不扔,就是得罪许悠。
    真是纠结啊……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
    “好啊,扔就扔,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我无所谓地说道。
    “述,你来得正好,看到了吧,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她好呢。”许悠脸上突然绽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美丽得窗外缤纷的樱花都失了色。
    我的心跳徒然停顿了一秒,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沉默地站在身后的述。
    我的脸突然苍白如纸。
    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我那句话吗?
    “给我吧。”他朝我伸出手,手指摊开在阳光下,白皙到几近透明。
    “什……什么?”
    “你要扔掉的东西,”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大雾弥漫,如同黑夜时的海面,“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做到。既然你不喜欢巧克力,我去替你扔掉。”
    “述从来都是这样,即使是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无比宽容。真正的绅士便是述这个样子的吧……”许悠在一旁,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站在原地,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心里感到说不出来的沉重。
    为什么,看到述沉默的样子,竟比遭到妈妈的辱骂更令人难过……
    “其实……”其实巧克力我真的很喜欢,尤其是在这样很多天都没有吃过饱饭的情况下,收到这样的礼物,比收到十颗昂贵的钻石更让人开心。
    可是,最终我却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巧克力,放到了述摊开的手掌里。
    指尖接触到的,述的掌心,冰凉彻骨。
    述一言不发地接过巧克力,转身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篓,然后离开了教室。
    修长的背影融入教室外的日光里,如同雕塑一般,凝成冷硬的线条。
    “算你识相。”藤藻和许悠满意地离开了,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对不起,述,其实你送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昏黄迷离的灯光弥漫在室内,正前方的电视墙上,一人高的电视屏幕里放着节奏缓慢的欧洲文艺片。
    幽蓝如同宝石一般的游泳池里,少年健美修长的身子在水底无声地潜行、翻转,如同一尾优美的深海游鱼。
    坐在雕花栏杆后面喝着红酒的少年忍不住起身,朝潜在水中的人说道:“述,你今天已经在水里泡了三个小时了,不怕把自己泡成老人皮吗?”
    述一个翻身,破开平静的水面冒出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然后攀着一旁的扶手走了上来。
    周田递给一天洁白的毛巾,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端着酒杯说道:“每次你只有连续超过三十六小时不说话,就一定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吧,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颜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一双黑色的眼眸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焦点。
    “田,我很让人讨厌吗?”
    周田最近浮起玩味的笑容:“怎么了?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
    颜述转过头看向他,眼神中有质疑。
    周田笑道:“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你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叫谢流蓝吧?”
    颜述点点头。
    “多刺而倔犟,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一头黑色的长发。”
    “你知见过她一次,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说的不是谢流蓝,我说的是曈。”周田下次的眼睛里有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你迷恋的是她,还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曈的影子呢?”
    述,你送的每一件礼物我都好喜欢好喜欢,我会用心地珍藏着,不管去哪里,哪怕是去了天堂,也要带在身边……
    那样恬静温柔的声音。
    颜述闭上眼,脑中浮起那个黑发的女生苍白的嘴唇,以及那两片嘴唇里吐出来的,冷硬的话语。
    “好啊,扔就扔,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吧。”
    “但是不可否认,你一开始被她吸引,只是因为她像极了曈,已经……死去四年的曈。”
    颜述微闭的眼眸突然张开,凌厉的目光射向周田,“这件事你不必一再提及。”
    “你看,说到她你还是回这么激动,还是无法忘记吧。”周田的语气里仿佛带着一丝怜悯,“你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呢,述。”
    “所以呢?”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个叫谢流蓝的女生,你只是假设她对你说的令你伤心的话,是从曈的口中说出来的,所以你才会那么悲伤,你只是在思念着曈而已。”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颜述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淋浴室。
    周田狭长的有咩盯着浴室中朦胧的人影,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无声地叹息,“亲爱的述,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这几天述一直都没有再找我说话,每天都来上课,可是坐在我时候就像一个透明人一般,以前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消失了,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是那天的举动伤了他的心吗?
    好几次想转过头去主动和他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觉得那样子会很突兀。
    “同学们,本堂课我们进行一个小测试,请把书本收起来。”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过来。
    嗯?要考试吗?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瘦瘦弱弱的组长将试卷递到我面前,然后听见他的脚步移到我身后,停留,抽试卷,放下。然后没了声音。
    连试卷都不用翻一下的吗?
    我忍不住了,动作很小地回头瞄了一眼,却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俊美的脸贴着课桌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如同小扇子一样在眼帘下形成一圈浓密的阴影,薄薄的唇微张着,睡得正香。
    这样安静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真的是美好得像油画一般的画面。
    那边的同学,考试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讲台上的老师发话了。
    我连忙回过头,心里却惦记着正在睡觉的述,他睡着了,考试怎么办呢?
    想了想,还是决定叫醒他。
    “述,快醒来,考试啦!”我稍稍侧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
    趴在桌子上的人和周公聊得正开心,纹丝不动。
    讲台上带着黑框眼镜的女教师仿佛有顺风耳一般,突然向我投来一束严厉的目光。
    被发现了,我吐了吐舌头,坐直了身子。
    过了片刻,发觉老师没有在看我。我拿起桌上的胸针,将手悄悄地伸往身后。
    看来要出狠招了……
    我把胸针慢慢地往后移,感觉到细细的针尖触到了他的皮肤,正准备轻轻扎一下的时候,沉睡着的人突然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扑哧”,我听到了极小的,针尖深深扎进皮肤的声音。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扎……扎进去了?
    整洁的校医室,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小心翼翼地替述清洗着伤口。
    “居然扎进去这么深,述,是仇家吗?”年轻的校医皱着眉问道。
    “不知道。”述的目光轻轻从我身上掠过,“不过想要谋杀我的人,应该不会笨到同胸针做凶器吧?”
    “原来是胸针扎的,”校医忍俊不禁,“很另类的手法啊。”
    “校医,很严重吗?”我有些尴尬地问道。
    “已经消了毒,不过随口的确有点儿深,还是回去再好好治疗一下的好,以免发生感染……述,你家里不是有本市最好的家庭医生吗,今天怎么会跑到校医室来?”校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问道。
    我的脸突然一下子变得滚烫。
    察觉到胸针刺进了述的皮肤,我立刻向老师请了假,然后在全班同学复杂的目光中,拉着述一路狂奔到了校医室。
    校医有条不紊地替他消毒、包扎,我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述却始终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我不是故意的,”我小声说,“只是想叫你起来考试……”
    “我还有事,你们慢聊。”校医微笑着走了出去。
    “我考不考试,跟流蓝又有什么关系?”
    淡如清风的语气,却仿佛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淡漠,让我有些窒息般的难受。
    还是惹他生气了吧,那样过分的举动。
    道歉吧,为了那天的莽撞和软弱。
    然而话一出口,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硬——
    “我预备竞选下一任学习部长,你的考试成绩当然和我有关。”
    “知道这样而已,”述的嘴角勾出一抹优美的弧度,“叫醒我这个让你很讨厌的人,一定很困扰吧,所以才用了这么独特的方式。”
    “那个,不是,我只是想轻轻扎一下的……”
    说是他自己把手臂迎向针尖的?
    可是,他好不好以为这是我的狡辩呢?比起被当做一个做错了事还推卸责任的人来,我倒是宁愿背了这个黑锅算了。
    “总之,老巫婆的考试要是不参加,即使是你也会很麻烦,”不知道要说什么,几乎凝滞的空气中,那句哽在喉咙里的道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上次扔了你送的巧克力,并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你有拒绝的权利,不必因为内疚而改变你自己,我欣赏的恰恰是坚定而勇敢的流蓝。”他轻轻执起我的手,在上面印上轻轻一吻。
    正是午后,窗外细碎的阳光透进来,落在述俊美的面孔上,让他的笑容如同盛开在大雾中的樱花,美得那么不真实。
    “你不生气了?”
    “有一点儿难过,但并没有生气。”
    这样亲昵的语气……述的身上,有一种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的气质。
    “其实那盒巧克力,我很喜欢。”
    “你喜欢的话,明天我都可以送一盒给你。”
    深呼吸,我竭力地告诉自己,保持清醒,不要沦陷。
    像述这样的男生,他的温柔有礼的与生俱来的,我对他来说,并非独一无二的,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他知道在礼貌而绅士地对待你而已!
    “我们感觉回教室继续考试吧!”说完,我扭头跑出了校医室。
    门铃突然星期,身着黑色制服的管家匆匆跑进来,对着坐在巨大屏幕前打游戏的少年说道:“述,有位美丽的小姐在门外,她说有东西要交给你。”
    “要她稍等。”
    华丽的大门外,黑色的豪华轿车静静地停在林荫道旁,后排的车窗半开着,隐隐露出一张精致的侧脸。
    少年披了件衣服大步走出来。
    “述,手上的伤好些了吗?担心你会感染,我回家找到一些很好的药,专程给你送过来。”车窗缓缓降下,许悠漂亮的脸出现在车窗内。
    “不用担心,只是一些小伤而已,已经上过药了。”述有礼地答道。
    “给,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洁白纤细的手臂伸出车窗,手腕上带着的华丽碎钻手链轻轻晃着,发出耀目的光芒,“今天有同学跟我说,流蓝只是喜欢抓一些小昆虫,然后用她的胸针扎进它们的尸体,解剖它们。”两道细长的眉微蹙了蹙,她语气悲悯地说道,“但愿这不是真的。”
    颜述的眉也微皱了皱,接过了药,然后礼貌地向许悠道了谢。
    黑色的轿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颜述看着手中的药,眼中浮起玩味的神色。
    用胸针解剖小昆虫的尸体?
    流蓝……冷漠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一周过去了,厨子依旧没有回来,我依旧是饿得晕晕乎乎地来学校上课。
    “啪!”刚一进教室,我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得七荤八素!
    “故意让述受伤,然后送他去校医室,找机会和他独处,冰释前嫌,看不出来你的城府竟然这么深!”
    我用力地抓住一张椅子,才稳住了身子,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过了好一阵儿,才看清前面那张美丽的容颜,看到那两片如同樱花一般色泽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缓缓吐出两个字——
    “下贱。”
    “我没有……”软弱无力的解释,我只觉得说出的话如同被风吹散的浮云,还没有凝成形便被吹散。
    “装什么柔软?你就是用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吸引述的注意!”藤藻上前,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连退好几步,最终还是无力地摔倒了地上!
    我这才看清,面前居然站着一大帮女孩子。
    “看起来像是病了,”一个笑容甜美的女生凑近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倒是希望你马上病死才好呢。”
    “不必病死,病得走不动路,说不了话,没有力气勾引男生就好!”
    早就知道述是美丽却有毒的曼珠沙华,稍微接近,便会受到来自他的守护者们的攻击,避无可避。
    “说话!”另一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女生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襟,鼻尖几乎抵着我的脸说道,“维川中学除了悠,还有谁配得上述?所有人都知道述是悠一个人的!你以为你能够轻易得到述吗?简直是做梦!”
    得到述?那是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深埋地底的卑微尘埃,会幻想着去接近光芒万丈的朝阳么……
    “说话!”又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到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痛。
    “不要以为你保持沉默,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从这里赶出去!甚至有办法将你赶出潼水市!”
    “那个,给我一份早餐,我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是不想说话和回击,只是因为没有力气而已。
    微弱的声音,却像一个炸弹扔进了这群女生中间,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反应不是愤怒,不是伤心,也没有辩解,她只是……要一份早餐?
    是听错了吗?
    “你是要饭的吗!你给我起来!”藤藻最先反应过来,冲过来一把拉起我,又是一记耳光,“丢脸!维川中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败类!”
    “如果要说败类的话,我看你们才是吧。”
    修长的手臂从我身后伸过来,轻轻拨开藤藻的手,然后将我揽了过去,我感觉到自己靠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桔梗和烟草混合的香味,阳刚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不羁,不是述,但是似曾相识。
    “田,她昨天伤了述。”许悠从那群女生中走出来,淡定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人,“我们不过是替述教训她而已。”
    藤藻苍白着脸站了出来:“田,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我们欺负她,是她自己耍心机在先!”
    “就算要教训她,也是述自己的事,你们这么多人合力欺负一个饥肠辘辘的女孩子,会不会太过分?”周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着让人不敢反驳的力量,“如果不是饿极了,流蓝也不会在面对你们的拳打脚踢时,开口只是祈求一份早餐吧。”
    “田,你不要和述一样,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蒙骗了!”藤藻跺了跺脚,有些气急败坏,“她根本就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坏女生!”
    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慌乱,难道……她喜欢的人就是周田?
    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我的身子突然被人扳了过去,周田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
    “你看,脸都肿了,如果被述看到,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呢,就像……”
    就像看到曈被人打成这样子一样。
    “述会为她心疼?田,你在开玩笑吗?”身后传来许悠冷冷的声音。
    “悠,田从不会开玩笑。”是藤藻的声音。
    “向她道歉,否则,我会将今天早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述。”周田仿佛没有那么多耐心,直接说道。
    身后一片寂静。
    我头晕得越来越厉害,两腿软弱无力,糟了,这是低血糖发病的症状。
    天神一样突然降临的周田,快带我离开吧,我不要晕倒在这里啊!
    “刚才打了流蓝的人站出来,”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许悠的声音终于响起,“向她道歉。”
    “什么!悠,我们都是为了你……”
    “每人一张飞欧洲的机票,外加两周长假,我今天就派人去学校办理,快点儿!”
    真是……干脆利索。
    可是,这样隆重的道歉,我无福消受了。
    “不要说我是饿晕的……”留下一句“遗言”,我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周田的怀里。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窗里射进来的阳光。
    静静地投在我的脸上,光芒在睫毛上颤动着,闪耀着,微弱的温度,如同泪珠。
    幽暗的阁楼里,这是唯一的光亮。
    为什么我在家里?是周田送我回来的吗?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黙出现在房门口,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我,毫无感情地说道:“妈妈叫你下楼吃饭。”
    妈妈会叫我吃饭?是听错了吗?
    我慢慢地起床,走出房门,却发现黙还在走廊上等着我,正奇怪他怎么会等我,脚下突然一滑,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滑滑的液体,“砰”的一声,我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黙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小小的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你看你摔倒的样子,就像狗一样。”
    可恶……
    我握紧了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因为没有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却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上传来,让我坐在地上半天都无法动弹。
    身下的液体散发出略带柠檬的味道,原来是清洁剂。
    “哈哈哈。”黙的笑声更加夸张。
    看着面前长长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幸灾乐祸的黙,我心里徒然浮起深深的无力感,好像面前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我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到对岸了。
    “没有爱心的孩子,是得不到其他人的尊重的。”低沉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栗色的头发,深井一般的眼眸,披着一身的阳光,天神一般挺拔俊美的少年,缓缓朝我走来。
    述?他怎么会在这里?
    “讨厌!关你什么事?”黙朝着他的背影大吼。
    “有没有受伤?”述在我身边蹲下,抬起我的小腿查看着,细长的眉微蹙着,完全忽略身后暴跳如雷的黙。
    我摇摇头,随即问道:“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和田把你送回来,一直在楼下等你醒来。”述伸出手,一只手臂放在我的膝盖下面,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轻易地将我抱了起来。
    鸢尾和藿香混合的优雅香味,猝不及防地钻入鼻孔。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我抱你下楼吧,冒犯了。”
    楼下的客厅里,妈妈竟换上了正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楼的黙低头站在她面前,脸上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是你说狗狗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可以欺负她的!”
    妈妈看了一眼缓缓下楼的述和他怀里的我,捺着性子说道,“妈妈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黙记错了,以后,不准再这样欺负姐姐,知道吗?”
    “我没有记错,在她的面包上涂白色的鞋油,把她书包里的课本全部换成废弃的杂志和画册,在她的房门口吊一只大老鼠的尸体,都是妈妈教的!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不准欺负她的话!”黙跺着脚大吼。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黙的脸上,妈妈的脸几乎跟一旁的窗帘一样绿,“你给我上楼去,好好反省!今晚不准吃完饭!”
    “妈妈是骗子,是坏蛋,你明明就说过!你是哥大骗子!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黙把手里的玩具一扔,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的佣人连忙抱起他跑上了楼。
    沙发里,穿着白色T恤的周田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开口说道:“我跟阿姨一样,最讨厌小孩子了,因为他们只是喜欢说真话。”
    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却勉强维持着笑容,说道,“我们家黙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不是这样的。”
    述一言不发地抱着我,在摆满了是我的餐桌旁坐下,然后礼貌却又疏离的对妈妈说道,“阿姨,可以开始用餐了吗?”
    “可以,可以!”妈妈连忙走过来,俯身看了看我,用从未有过的关怀语气说道,“流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哎,这孩子平日里总是喜欢挑食,你看,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我低头不语。
    述拉开椅子,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淡淡说道:“热量摄取不足加上精神紧张,所以导致晕厥,以后要注意加强营养,这段时间我的家庭医生会每周来一次,替你检查身体。”
    “谢谢,不用了。”我平静地答道。
    如果再和述有什么交集,那下次我的下场就不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是他的医生,不是他,流蓝你不用顾虑太多了,身体要紧。”周田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道。
    “呵呵,小述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又和流蓝这么要好,如果令尊有什么好的生意,一定不要忘了流蓝的爸爸哦。”妈妈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如果有合适的项目,一定会优先考虑叔叔的,阿姨请放心。”
    毕竟是出身富有的家庭,述和田的一举一动,一问一答,都是那么优雅而有礼,带着浑然天成的高贵,却又并吥拒人于千里之外。
    即使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用餐,也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不过,也希望阿姨以后能够给流蓝足够的关心,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妈妈点头应着,目光投向我,却不像她的语气那么炽热,而是隐隐浮动着冷酷的情感。
    自己最深爱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骨血交融之后,所生下来的孩子,即使是美丽可爱得像天使一样,也始终都是无法爱上的吧。
    无能为力的事情。
    我沉默地看着述。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的关心了……

《三寸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