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1)

    我爱你
    初恋是美丽的——谁敢这么说,我跟丫急!
    初恋总是让人回味无穷,特别是初吻,当四片嘴唇交融的一刹那,就像触了电,并非手握干电池正负极那样简单,而是把手伸进了电门,220V!可想而知,这需要多么大的胆量,就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谁也说不清他是饥不择食,还是真想换换口味,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人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把长相酷似蜘蛛的螃蟹放进蒸锅的。当时的情景可以想像,他看了看表,时候差不多了,便掀开锅盖,皱起眉头,紧闭双眼,颤抖着双手掰下一个还有点儿烫的螃蟹腿,放进嘴里(那个时候应该还不懂得蘸醋和姜末)……当想像中的苦涩被出乎意料的鲜美取而代之的时候,他顿时喜上眉梢。
    可我的初吻却好像吃到一只不新鲜的螃蟹。
    那一年我十五岁,她也十五岁,我们是同学,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于学校后门胡同深处一个坏了的路灯下哆哆嗦嗦地完成了这项庄严而神圣的行为。伴随我上了六年小学和两年半初中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七岁时我便有了这种想法,当时想的不是和具体的某一个女性亲吻,而是跟一类女性——漂亮的女性。这是所有七岁小男孩殷切期盼的。
    食色性也,吃螃蟹和接吻都是人之常情,但却受到各种条件的制约。一个住在可可西里的人吵吵着天天吃活螃蟹,这就有些不切实际。接吻同样如此。尽管封建王朝已被推翻近一个世纪,改革开放也有了年头,但大街上的女人不是谁都让亲的,即便让我亲,我又能不要脸地做到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和她啃来啃去,可街道大妈和巡警也会上前制止的。所以,终于在十五岁那年,七岁时的愿望实现了,并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是她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是一个漂亮女生。
    在鲍鱼、鱼翅泛滥成灾的今天,人们吃多少螃蟹也体会不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时的喜出望外。当“天亮以后说分手”正盛行其道的时候,初恋的心动也越来越不被人当回事儿,我对此却记忆犹新。
    那时,我刚升入初三,被老师以进步最快的名义树立为全班同学学习的榜样。我在一所重点中学读书,重点是因为我校的高考升学率在北京乃至全国的众多学校中高居榜首,每年为清华、北大输送了占据这两所学校录取名额五分之一的生源。试想一下,清华北大在神州大地包括港澳台地区的上万所中学中只录取区区几千人,其中竟然有五分之一出自我们学校,这是个什么概念,用粗俗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小母牛生孩子——牛×大了!因此,我们学校被誉为“北清专业户”,成为北京地区的中学生们向往的圣地。进了我们学校,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清华或北大的校门。所以,全市每年数以十万计的初中生都削尖了脑袋,拼命往我们学校的高中部钻。而初中部只是按片儿招生,当时我所在的小学以及附近几所小学把我们甭管好坏,全部分到这里,试都没考,整体水平可想而知。
    入校三个月后,学校进行了一次考试,当时我挺纳闷:怎么入学考试现在才进行。后来才知道,这叫期中考试,每学期都有,是对前半个学期学习成果的检验。原来如此。上小学的时候我没经历过。
    这次期中考试我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名,奠定了日后获得进步最大奖的基础,同时切断了退步的后路。正数第一是个女生,叫罗妍妍,就是我后来的初恋。至于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是怎样搞到一起的,说来话长。
    那次期中考试过后,老师召开了家长会,与会家长按子女考试成绩排名对号入座,结果我爸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听完老师近两个小时关于如何教育子女的长篇大论。
    回到家,我爸怒火中烧,把我揪到跟前说,你说怎么办吧?
    我非常自觉地转过身,褪掉裤子,弯下腰,撅起还残留着上次挨打后痕迹未消的屁股。
    爸一边找家伙一边说,居然考了倒数第一,就给我丢人现眼吧,两个小时啊,我就没抬起过头,哎哟,脖子这疼!说着,爸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晃悠起脑袋。
    我铅笔盒里有钢板尺。我说。
    少废话,老实趴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爸解开我的书包,翻出钢板尺,照着我的屁股抡圆了胳膊……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却迟迟等不到钢尺落下。爸把尺子扔向一旁说,我问你,这次你们班第一名是不是姓罗?
    是,一个女生。我睁开眼睛说。
    那就没错了,坐第一排第一个的那个人果真是老罗,怎么这么巧,幸好没被他看见。爸自言自语道。
    爸,您说什么呢?我问。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爸问。
    我也不知道,还没跟她说过话,只知道姓罗,明天我给您问问去。我说。
    不用问了,甭管她叫什么,只要姓罗,你就得比她学习好,从现在起你必须给我好好学习,争取超过去,下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让我坐在她爸前面,听见了吗?爸义正词严地说。
    听见了,爸,我冷。我说。
    提上吧,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爸松开手,我站直了身。此前他一直在和我的屁股对话。
    提好裤子,我说,爸,我想看会电视,《足球小将》快开始了。
    看他妈什么看,赶紧给我看书去,下次你不给我超过她,就等我打烂你的屁股!爸挥了挥他的拳头。
    是!我答应下来,并不理解爸为何这样要求我,但既然他说了,我就得争取,谁让他是老子我是儿子呢。
    从这以后,爸便将精力由麻将桌转移到我的书桌,告别了心爱的麻将,关心起我的学习,他的麻友们因为三缺一对我抱怨不已,说你这个孩子,学习不好还连累了我们。他们屡次旁敲侧击,说谁谁谁又赢了多少钱,企图勾起爸的“麻瘾”,但爸态度坚决,咬着牙说,儿子的成绩不上去,我绝不提麻将一个字,连芝麻酱面条都不吃。麻友们见爸决心已定,只好发展新同志。
    爸买来的各类辅导书堆在桌上比我都高,又是“名师导学系列”,又是“金钥匙丛书”,还有“题库大全”,根本看不过来。有时我真想让爸暴打一顿,学习,去他妈的吧。可是,渐渐地,我居然在学习中获得了乐趣,能够化痛苦为欢乐,以学习为己任,对学习有了重新认识,不再是为了免遭“毒打”必须超过罗妍妍,而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严师出高徒,在爸分秒必争的监督下,我的学习成绩日益进步,班里排名翻着番地上升,比政治书里说的国民经济增长速度还快,先由倒数第一升到倒数第二,再上升为倒数第四,继而倒数第八。这一切爸都看在眼里,虽然还没有超过罗妍妍,但也没有再对我“下手”。
    就快了。爸相信照此发展,我超过罗妍妍的那一天就要来临。
    还真让爸说着了。初三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考了全班第一,正数的,罗妍妍第二,我比她高一分,超过了。
    爸见我“修得正果”,便对我大撒把,只是说好小子,保持住了。然后就意气风发地回到久违的麻将桌,比赢了钱还高兴。
    长时间看书使我视力急剧下降,在排名突飞猛进的同时,座位也被老师调到第一排,我第一次看到了老师对我的微笑。
    坐在第一排黑板能看得很清楚,可背后却有种异样感觉,一束火辣辣的目光上课时总是盯着我。
    这束目光来自罗妍妍。
    罗妍妍是个漂亮的女生,特别漂亮,包括那几名刚从师范学院校毕业的年轻女教师在内,学校里没有人比罗妍妍更漂亮。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学校各种场合听到不同年级的男生和男老师对她议论不休,她是全校男性师生的焦点。在嫉妒心强的女性师生那里,尽管她们竭力不对罗妍妍品头论足,但还是抑制不住对她的羡慕,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做个漂亮女生真好。
    只有两件事情能够让全校师生如此关注,一个是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再就是关于罗妍妍的讨论。
    这一点罗妍妍自己是知道的,加上她的学习成绩在我考第一之前一直高居榜首,所以很高傲,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爱扎堆,爱叽叽喳喳,她独来独往,对周围人不屑一顾,在班里只有一个还不错的朋友,叫冯力媛。但这并不妨碍她拥有众多追求者。
    不光我们学校,连方圆数里的外校男生都慕名而来,还有众多不畏路途遥远,骑自行车跨区而来的旷课男生,更有一些社会青年,每天放学时分聚集在学校前后门,就是为了一饱眼福,瞧一眼罗妍妍,如可能,就交个朋友。可是他们却吓得其他女生没有家长接就不敢出校门,还以为他们是奔自己来的,既兴奋又害怕。一时间,学校秩序大乱,接孩子的家长,翘首以待的外校男生,起哄的本校男生,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多亏交警及时赶到,才驱散人群,恢复了正常交通。
    后来,街道派来两个管片儿民警,白天蹲守在学校门口,见到身份可疑的男性就上去盘查,凡是为这事而来的学生,都被交由校方说服教育:小小年纪,懂个屁呀,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于是老师加大了作业量,以此转移学生注意力,该校女生叫苦不迭:是他们男生想谈恋爱,和我们女生没关系,干嘛给我们也留这么多作业呀。老师说这叫防患于未然,今天你们不谈,没准儿明天就谈了,再说了,多做点儿题有什么不好呀,现在竞争这么激烈。社会青年则以扰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为名,被带到派出所,通知当地居委会过来领人,并保证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
    聚众围观的现象消失了,可学校的传达室却突然在某一天收到数十封奇怪的来信,既没有写清班级也没有写明姓名,而是千篇一律地写着:校花收。
    校花是谁?大家只知道校长是谁。
    其实每个人都对这些信件的由来和目的心知肚明,校花是谁显而易见,可既然信上没写罗妍妍的名字,罗妍妍就无权拆收,未经许可偷看他人信件是违反法律的,法律是残酷的。但它们千真万确是寄给罗妍妍的。
    这样的来信从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会收到,少则十几封,多则上百封,还有些写信人等不来回信,就写了第二封、第三封,甚至每天一封,更有甚者一日数封,比吃饭还勤,他们说饭可以不吃,但对罗妍妍的爱慕不能停止。
    这么多来信怎么处理?学校差点儿就组织了一次评选校花的活动,获奖者的奖励就是把这些信自己背回家。
    笑话,搞什么搞嘛!校长及时制止了这次活动,否则真不知罗妍妍如何将这些信件弄回家。
    后来学校特意为那些信腾出一间教室,暂时把它们寄放在里面,三个月后雇了一辆卡车,装载着它们退回了邮局,说查无此人。
    寄信人收到退回的信件后,知道罗妍妍一封都没看,便另辟蹊径。于是信件风波未平,鲜花浪潮又起。他们送来不计其数的玫瑰花,有人送一朵,有人送九十九朵,学校顿时成了花的海洋,只是品种过于单一,全是红灿灿的玫瑰,依然没有署名谁收,有人是这么写的:美丽的花送给美丽的人,不要让我的爱情落下疤痕。落款:情郎×××,电话……
    面对一朵朵、一株株爱的示物,学校自有办法,花坛草木皆无已经好几年了,后勤员工重新翻了土,把玫瑰花一朵朵种上,浇了水,校园景观顿时大有改观。
    罗妍妍的事儿学校领导早有耳闻,他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一点儿办法没有,总不能因为罗妍妍长得漂亮就开除她。漂亮不是她的错,天生丽质,有什么办法,谁不喜欢审美而喜欢审丑呢。
    尽管如此,罗妍妍的学习丝毫不受影响,该考第一还考第一,一点儿不含糊,直到这次期末考试我后来者居上。
    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居然看上了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我,想和我谈恋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谈就谈,谁怕谁。
    这事儿是冯力媛告诉我的,她说完后问道,行不行呀,你给个痛快话儿。我说如果你没骗我,干嘛不行。冯力媛听完就乐呵呵地跑去告诉罗妍妍。
    冯力媛是一个挺二百五的女生,初一那次期中考试倒数第二的就是她,我进步后她就成了倒数第一,并一直保持下去。按说一个女生不该如此,可冯力媛就是这么没上进心,每次成绩公布后也不像其他没考好的女生那样哪怕象征性地掉几滴眼泪,而她却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就是不知道用功,可能生来就缺心少肺。
    冯力媛长了许多在男生脸上才能见到的青春痘,恰好她脸长,脑袋上经常戴着一个花朵形状的发卡,这样一来,使得她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看上去很像一条顶花带刺的黄瓜。如果脸色再绿一些,肯定会有人想用她蘸酱吃。
    那些青春痘她总爱用手挤,书包里装了一面小镜子,没事儿的时候就掏出来对着挤,只挤熟了的,没熟的先留着,等熟了以后再挤。凡是长在脸上的包,都要被挤上一遍,无一落网。她把挤出来的秽物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还愿意拿给人看,觉得特有成就感,脸上不仅留下大大小小的疤,还挂着农民丰产后的喜悦。
    冯力媛长得再平常不过了,黑不溜秋,完全不具备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有的细皮嫩肉的特点,但是胸脯硕大,有着和年龄不太相符的高度,那里聚集了众多男生的目光。特别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规定跑八百米,她总是最后一个回来,这时男生们都等候在终点,看着她胸口波澜起伏呼哧带喘向终点跑来,刘小猛会别有用心地喊:加油,加油!听了这话,冯力媛备受鼓舞,铆足了劲儿,向终点冲刺,胸前那两块肉翻滚得愈加厉害,这下可乐坏了在一旁观看的刘小猛,他更加手舞足蹈地喊道:加油!加油!此时,连体育老师都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力媛是如何冲过终点的,居然忘记按下秒表。
    罗妍妍就跟冯力媛截然不同,漂亮一大截不说,还倍儿有气质,皮肤好得不得了。当时我就纳闷,为什么没有导演找她拍电影呀,饰演个西施貂蝉王昭君什么的绝对不成问题,这么漂亮的女生埋没在我们学校可惜了。就说她岁数还小,但完全可以演西施貂蝉王昭君的小时候,也就是美少女。
    有人说一个人的智商和相貌成反比,我看纯属是无稽之谈,拿罗妍妍来说,她的智商就和相貌成正比。我曾在厕所里听地理老师和历史老师议论过罗妍妍,说这个女生人长得漂亮不说,学习还这么好,不得了,简直太不得了了。不知道如果罗妍妍知道自己曾被两位男老师在厕所里议论过是否会高兴。
    真难想像,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个女生怎么会亲密得无话不说,罗妍妍和冯力媛很要好,有时连上厕所都是手拉手一起去。有一次我看见罗妍妍趴在冯力媛的耳边神秘地说了一句话后,冯力媛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绿色塑料小包塞到罗妍妍的手里,罗妍妍拿着它急匆匆跑出教室。我知道那是什么,卫生巾。当时的卫生巾还不像现在这样百花齐放,只有“舒而美”一个牌子。罗妍妍从冯力媛手中接过的正是这个牌子的卫生巾,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怯得不能再怯的绿色包装,正处于青春期与更年期之间的中国城市女性多数都用它。
    罗妍妍和冯力媛关系亲密,是因为她们俩家挨得近,上下学经常一起走,冯力媛是一个跟谁都聊得到一块儿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可一到动真格的,譬如写作文,就没词儿了,也不知道平时她怎么就那么多废话。有时候都到家门口了,她们还不分手,非把正聊着的话题说完不可。我真就不明白了,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是聊学习,不可能,真这样的话,冯力媛的成绩早该有起色了。那她们每天到底在聊什么呢,后来我算是想通了,只要女人凑到一起,甭管年龄大小,总有无尽的话题,天上下雨啦,窨井盖被偷啦,郝海东进球啦,刘德华开演唱会啦,等等等等。
    期末考试过后,学校只给毕业班的学生放假五天回家过年。初五这天,学生陆续返回学校,一边听课一边抱怨学校做的这叫什么事儿,怎么着也得吃完破五的饺子再开学啊!老师更是有话说,加班连奖金都没有,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废什么话呀,老老实实地上课,把书翻到第246页,今天我们讲《卖油翁》。
    尽管教育局三令五申,禁止中小学校利用寒暑假给学生补课,可学校不管那一套,一声令下,初五上课,学生一点儿脾气没有,乖乖地背着书包来了。有家长威胁说要报告教育局,学校满不在乎地说你去告呀,你们家孩子考不上学可不要赖学校哟!望子成龙的家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嘱咐孩子放学早点儿回家,等着你吃饺子。
    就在罗妍妍和我谈恋爱的头一天,班主任宣布了一件事情。作为一所以高考升学率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的初三学生,我们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每班成绩第一名可以不参加中考,直接保送本校高中,但前提条件必须是学习成绩班里第一,什么将军的孙子,区长的侄子,人大代表的闺女,都瞎扯淡,送再多的礼也白搭,惟一的衡量标准就是看成绩,以中考前的那次模拟考试为评比标准。学校名声在外,顾及自己的荣誉,不能因为你老子和你祖宗是谁就随便让你把高考升学率拉下来,重点学校更注重面子。
    这番话是老师重点说给几个学生听的,当时他的目光徘徊在班里前五名同学的脸上,没看其他同学一眼,看也没用,就我们班的成绩而言,后三十名除了二类技校、三类中专别无选择,上普通高中想都甭想。老师在我脸上逗留的时间最长,这一点但凡长了眼睛的同学都能观察到,以往老师都是在说“这次我们班排名全年级第二,如果不是因为个别同学拖了后腿,我们完全可以成为第一”的时候才看我,今非昔比啊!
    当晚回到家,我破天荒地写了一篇日记,说从今天起我要加倍地努力学习,争取保送,不辜负老师对我的殷切希望,并用三个感叹号结尾。
    第二天,语文课一下,冯力媛就跑来对我说罗妍妍喜欢我。我“啊”了一下说,没想到我这么不招人待见的人居然会被罗妍妍那么一个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喜欢上,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就偷着乐去吧,罗妍妍真的喜欢你,昨天放学的路上她亲口告诉我的。冯力媛说。
    我问,她想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笨呀,这还不明白,她想和你谈恋爱。冯力媛的话一出口,全班顿时安静了,众人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我身上,就像二○○一年七月十三日晚全世界的华人等待萨马兰奇宣布二○○八年奥运会举办城市的归属一样。
    好啊,那就谈谈吧。我故作平静。
    这么说你答应了?冯力媛追问。
    干嘛不答应,你去告诉她,我同意。我重申了一遍。
    太好了。冯力媛转身跑掉,比她自己恋爱了还高兴。我估计她是跑去告诉等候在厕所里的罗妍妍,那时候学生有点什么事儿都在厕所里秘密进行,男生偷着抽个烟,女生整理一下松掉的胸罩带儿,好像没有多少人是去厕所拉屎撒尿的,所以里面不是特别有味儿,还经常有学生在里面嗑瓜子。
    过了一会儿,罗妍妍就拿着一道立体几何题来问我,我讲了还没一半,罗妍妍就说她明白了,然后又说,放学一起回家吧。我说好啊。罗妍妍没再说什么,只是冲我笑了笑,就走开了。
    我突然想到,这么简单的几何题,她怎么能不会做呢,问题只是一种形式,最后的那句话才是核心内容。于是我想到了语文课上刚刚讲过的写作技巧,罗妍妍在文章的最后画龙点睛,道出了中心思想。
    后面的课我是在恍惚中度过的,不停地想,究竟是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罗妍妍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其中必有原因,可我什么地方有缝呀,难道是文明扣没拉上。不可能,初中三年我始终穿运动裤,前面根本不开口,撒尿都得褪下裤子,麻烦着呢。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罗妍妍?管它呢,先谈着吧。
    下午放学后,我和罗妍妍心照不宣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直到做值日的同学都墩完地,马上要锁门了,我还在整理书本,罗妍妍也在摆弄铅笔盒,我俩对视了一下,前后脚出了教室。
    我们去车棚取车,推着出了校门。
    骑上吧,我说。
    我的车没气了,还是推着走吧。罗妍妍说。
    我去借气筒。我放下车,向传达室跑去。
    回来吧,不用了。罗妍妍立即把我喊回来,说可能是车带扎了,还是推着走吧。
    那好吧。我推上车,和罗妍妍沿着路边溜达。
    此前我和罗妍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除了她作为数学课代表每天例行公事向我索要作业外,再就是我作为体育委员要求她去上体育课,别总坐在教室里看书,而她总有不去上课的理由——身体不舒服,有假条。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我想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一个月不舒服两到三回吧,可是没办法,那种假条除了老师,我无权查看,也不好意思看,随她便吧,爱上不上。
    这回俩人单独在一起,我还真挺不适应的,只能没话找话。
    你喜欢我什么?我想起什么就随口而出。
    罗妍妍的脸顿时绯红如霞。我想是不是太莽撞,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
    你喜欢我什么?罗妍妍反问。
    我喜欢她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我对罗妍妍好像没什么感觉,也许就是图她漂亮。这并非英雄难过美人关,后来的事实证明,在美女面前,我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理智,及时作出了正确选择,没有因为生理上的蠢蠢欲动而被冲昏头脑。
    我不能说她很漂亮所以我喜欢她,尽管只有十五岁,但是我懂得女人不希望男人是因为她的容颜才喜欢她的道理。我只能说,不知道。
    那就是不喜欢了?罗妍妍问。
    不是不喜欢,是……我也说不好,反正是喜欢你。我口是心非。
    我和罗妍妍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路口,互道再见后,各奔南北,我骑上车,后回头一瞧,罗妍妍正骑在车上,身影渐渐远去——她的自行车不是没气了吗?

《朝三暮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