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一】
  我在自卑与不安中长大,鲜有人关心我,更不用说教育我如何为人处世。
  小学四年级时我转入新班级,班花是个不甚漂亮的女孩,我很想知道她凭什么秘诀广受欢迎,于是处心积虑去讨好她,终于和她成为形影不离的闺蜜。
  临近期末的某节课,语文老师表扬字写得漂亮的学生。我突然发现,那女生练习硬笔书法七年,我与她相识四个月,竟潜移默化写成一手与她一模一样的好字,甚至更为娟秀。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解——
  一颗极度渴望被认可的心,能够创造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不知不觉随着遇见的人改变自已,这不是做作,而是我赖以生存的本能。
  【二】
  我知道你心里留着,旧情,虽已没了根,却还像煅炉吐出火舌。
  你胸中还潜藏着,受苦者的一点骄矜。
  我原谅你。
  因为爱你,所以容忍着,你的缺陷。
  “什么乱七八糟的!告白?恐吓?也没写清是给谁的。”早前的花尚未完全凋零,新鲜的白山茶又神一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秋和书桌上,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郭舒洁越过秋和的肩看到最后一行,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原谅你’之前都是波德莱尔《忧伤的情歌》里的诗句。”薛涛的知识面和记忆力让秋和都吃了一惊,“而且百分百是给秋和的,这对她来说实在太‘正常’了。”
  “可能我有组基因时常会向那种神经兮兮的人招手。每学期都要碰到好几个,不过收到纸质信件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短信或来电。”秋和果然习以为常,不经意地将信笺塞回信封,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点热水烫苹果,分给薛涛和郭舒洁,这个时间,乌咪照例还没起床。
  “可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号码?”
  “有些是快递派送员或送餐员,单据上标有联系电话;有些是专门店店员,通过联网电脑查阅VIP客户资料得到信息;有些是选过同一课偷瞄老师那儿的资料得知的;有些是跟人打听的……总之,想要保护隐私是不太可能的事。”薛涛“嘎吱嘎吱”咬着脆脆的水果,有点口齿不清,“有一次我陪她去一家影印店制作名片,不知是几个员工中的哪一个——就见她那么一次——给她发了两个多月骚扰短信,内容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郭舒洁正小心翼翼地用水果刀削皮:“说起来,寝室座机也经常接到猥琐男来电,说些怪怪的猥亵话。我接到过好几次,都是点名道姓的冲着薛涛来的。”
  “我可没随便把电话告诉可疑的人。”
  “女生寝室都是连号,只要知道一间,就很容易算出任意一间的号码。”秋和推断。
  “估计都是你们数学系的家伙干的。”打趣时不经意又误把秋和归入数学系,也许是因为在薛涛眼里,秋和理科生的特质太过鲜明,思维一直没有扭转过来。
  “那秋和一般都怎么应付呢?”
  “不理睬。大多数折腾一段时间自己就会罢手了,遇到一些过分的,我就会找男性朋友帮忙赶走他们。”
  “然后她就会对男性朋友产生感激加崇拜的奇怪感情,过不久他们就会变成男朋友。秋和那些烂男友就是这么来的。”薛涛不惧秋和那张略微不快的脸,“别瞪着我,我又没有瞎说。如果连换一百个插头都是短路,那就是插座的问题了。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你太草率。”
  “我不觉得草率。”
  “你没有真心爱上他们,只是因为觉得对方是大好人,就稀里糊涂开始交往。这是始乱终弃吧?不仅给别人也自己添麻烦。”不知怎的。突然转向了恋爱话题。
  “可是开始交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麻烦的结果啊。我找男友又不是为了失恋。”
  薛涛微怔,一时语塞。
  郭舒洁因跟不上她们的对话而失落,同时更讶异薛涛与秋和虽然一直看起来不冷不热,言语间还饱含怨念,但似乎是真正的好友,也许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
  郭舒洁没有意识到的是,自从秋和搬进寝室,自己和男友相处的时间骤然减半,不是因为感情淡薄,而是对秋和的好奇已经达到既战胜理智又战胜情感的地步。
  秋和的生活圈子是学校里最拉风最嚣张的那几个小团体,换句话说,她最亲密的友人多半对学术不感兴趣。可秋和确是例外,专业课最广泛复印的权威笔记出自秋和,专业课老师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是秋和,专业课最高分也总是秋和。但郭舒洁为申请奖学金去教务处看排名,秋和又奇怪地只处于中等偏上。
  秋和在校“无所不能”,主要缘于擅长跟老师套磁。任学生干部的勾心斗角再险恶,还是得看老师脸色行事。只不过老师之间大部分时间能达成表面上的均衡,不会总向学生展示脸色,薛涛、钱筱颐这样的个人势力才能发挥作用。奇怪的是,秋和受的不是某一派而是所有老师的宠爱,更奇怪的是,无论老师间的职称与职位战争多么如火如茶,永远也殃及不到秋和。
  秋和有很多朋友,郭舒洁觉得其中一些顶多算是跟班,比如那几个韩国女生。秋和的行李不用自己打包运送;上课可以踩着准点进教室直奔占好的座位;预定了商场的衣裙,到货后也不用自己去取……郭舒洁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甘心替她鞍前后打理琐事?
  秋和容易遭嫉妒,校内BBS灌水区内对她的匿名谩骂不绝,这不难理解。但郭舒洁发现,现实中很少有人会公然站在她的对立面。薛涛说:“那是因为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清楚,跟她作对与跟人民币作对是一个性质。”
  郭舒洁不太理解,她只是笼统地其判断为“薛涛的意思是秋和很了不起,”没留意有个“理性”作前提。
  等到郭舒洁和薛涛都出门上课,寝室归于平静。秋和将新的鲜花换进吊篮,然后重新取出了那张信笺。
  总觉得这次不一样。
  不仅仅是纸质版和电子版的小区别。
  信纸是16开的副面,极浅的淡蓝色,应该是80g划刊纸,不像专门的艺术信纸那样硬朗。有19道等宽横条压纹,顶端隐约看得见胶痕,像是从某种垂直翻页的本子上撕下的纸张,譬如签到薄,但档次肯定比一般的签到薄好得多。
  接着是书信本体,字写得很方正,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划一斜要么涂成团,而他把它彻底涂成了一个黑色正方形,既不想让人看见他错写成了什么字又想保持整洁的做法,所以秋和偏向于猜测写这信的人拘谨又较真,但矛盾的是这类人不会这么胡来。
  矛盾使她有点不安,她一遍又一遍地扫视这四行语句,最终莫名陷入一种仿佛被攻击又或被诅咒的处境,在来信自己发挥的两句话中,比较值得注意的词是“容忍”和“缺陷”。秋和在恍然悟出这封信特别之处的同时,心往下沉了半分。从前那些人只是想博得自己的好感,至少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可这一次,这个人,却带着鲜明的敌意,他所谓的“爱”,也没有任何仰慕成分。
  难怪郭舒洁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它带有恐吓性质。
  古怪的还有这个“爱”,通篇只有这一个字是繁体,看起来非常别扭。秋和注意到“我”和“你”两个字每次出现的差异,第一次出现时都有字颤,最后一次则写得相对顺畅,大部分情况下出现字颤是由于人们采取自己不习惯的写字方式造成书写写障碍导致笔画抖动。“爱”字看起来别扭也并非因为它是繁体,而是因为写信者很少把爱写成繁体,再加上非要写成大小统一的正方体,使它特别难看。
  这个人在掩饰他固有的字迹,这么做唯一的理由是,他认为秋和对他很熟悉,至少是有可能通过字迹认出他的身份。
  有那么一个瞬间,秋和的心跳紊乱了节律。
  一个带有敌意的人,潜伏在你身边,盯着你,伺机而动。这就感觉像把脚底晾在空调送风口一样糟糕。
  得想办法查出他是谁、准备干什么。秋和沿着原来的折痕把信纸对叠,放进信封,又把信封锁进了抽屉。
  结束了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怀揣一个不太成形的计划,照常去上通选课。
  【三】
  顾楚楚气急败坏地夺过旁边女生的手机,撂下句“手机没电了,借我拨个电话”就毫不生分地按起了号码。电话播出后,发现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变成一个称呼:一鸣。
  她一边听着拨号音一边问:“你认识王一鸣?”
  “我和叶玄玩得好。”
  顾楚楚见她有点姿色,笑着说:“是叶玄第几任女友吧。”没等女生回答电话就接通了。顾楚楚刚说了“是我”两个字,对方就直接挂断。
  又锲而不舍地拨了几遍,顾楚楚把手机扔回给同桌,“王一鸣这混蛋,发什么神经挂我电话,他以为他是秋和啊!”也不管别人要不要听,就抱怨开了,“你知道秋和是谁吧?”
  女生点点头。
  “也是个不要脸的主,有那么点手段勾引男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以为学校是她家开的。”
  “她怎么得罪你了?”
  顾楚楚睨了她一眼,整整衣领坐直了,“你知道我是谁吧?”
  “打听。”
  “是了,也不打听打听我顾楚楚是什么角色,在合唱团我一人嗓子疼其他人敢开口么?她不就胜在比我老一岁早一年进校么?人人都说因为她辞演才轮到我主持,我呸,她有什么特长有什么真本事啊?连给我接洗脚水都不够资格的货色。”
  “你是比她强多了。”
  顾楚楚发泄一通,气已经顺了不少,再听别人这么一吹捧,高兴得把王一鸣也忘在了脑后了。
  “我还就不主持了,她们爱请谁就请谁。”
  “那可别,何必置这个气?”
  “哼,反正我本来也不太在乎这风头。唉,都跟你坐了半学期了,还没问过名字,你真是叶玄的前女友?”顾楚楚又八卦地捡回原话题。
  “不,我是王一鸣的前女友。”对方淡淡地笑着说。
  顾楚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王一鸣在本校只有一个前女友——秋和。
  “哈哈哈,那小妮子怎么那么逗!”薛涛一路从走廊笑到寝室,笑的也是顾楚楚,“王一鸣甩了她跟陈妍好上了,她就跑到陈妍寝室大吵大闹,简直是脑残中的翘楚。我刚在那儿看出了喜剧。听说她还当着你的面骂秋和?”
  秋和本来已经忘了这事,又跟着忍俊不禁:“她不认识我很正常,又不是一个系的,我抛头露面时她还没进校。王一鸣真的在和陈妍交往?”
  “那还有假,你说叶玄平时干的事多么丧尽天良,怎么都在每次都栽在王一鸣手上?”
  丧尽天良?秋和想笑,原来叶玄已经达到让薛涛都找不到词语去形容的境界。他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标新立异,胆大妄为。最擅长使人精疲力竭黔驴技穷。
  “不就这次吗?还有几次?”秋和问。
  “你那次啊,都说是叶玄和你感情培养得好好的,王一鸣突然插了一脚。
  “什么偶像剧,你也信?叶玄那个万人坑,我长着这么大的眼睛还往下跳?”
  薛涛换了拖鞋支在床边定神想了想:“说得也是。”但转念一想民,“可你也是万人坑一个啊。你就比他稍微有德一点,本质上是一样的。”
  秋和低头看书,不接话茬。
  乌咪听见她们俩的对话,在床上翻滚了一个来回,乐不可支:“秋和理亏了。”
  “那个……陈妍和顾楚楚打架了吗?”秋和扯开话题。
  “没有,陈妍等顾楚楚叫嚣完,一个推手就把她扔出门了,所以我才说是喜剧嘛。打起来就是惨剧了。陈妍还指着你替她出气呢。”
  “我?”
  “她说,顾楚楚当面骂你,你不还以颜色就不是秋和了。”
  秋和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薛涛一拍脑袋,又开始脱了拖鞋换皮鞋。
  “你这又是去哪儿?吃完晚饭还要去艺苑排合唱呢,乌咪都去,你不去就不像话了。”
  “我就是去吃晚饭的。”
  “又跟剑道社那个一起?”
  薛涛抽不出空答话,只“嗯“了一声。
  乌咪从幔帐中探出头:“听说男生剑道里面除了内裤什么都不穿,是真的吗?”虽然这话理应问薛涛,但乌咪是对着秋和说的,所以秋和回答:“你得问薛涛。”
  薛涛出门前保证道:“这个问题,我今天一定向杨铬讨教。”
  薛涛前脚走,秋和后脚接到沈芃替顾楚楚求情的电话。
  “她搞不清状况认不清形势,我已经骂过她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你把她整没了,校报就没个跑腿的帮我对付薛涛了。我保证她以后服服帖帖,开口闭口喊你‘姐’。”
  “我没想把她怎么样。但这件事怎么传得这么快?”
  “我是听她自己跑来汇报的,让我帮她想想办法。”
  “她现在人在旁边吗?”
  “没在。刚才说到一半看了条短信就气呼呼地跑掉了,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秋和算了算时间,估计顾楚楚接到短信就冲去陈妍寝室寻仇了。她绷起脸:“我不是气量那么小的人,本来没想把她怎么样。不过沈芃,关键是,你得分辨清楚,顾楚楚究竟是你的心腹还是心腹之患。”
  “……什么意思?”
  “反正你自己得搞清状况认清形势。”秋和搁上手机,发现乌咪正睁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自己,便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我们换衣服准备去吃饭吧。”
  “你刚才的气场和平时不一样。”乌咪坐在床沿一边脱睡衣一边说,“很认真,很像大人。”
  秋和发现自己最近苦笑的次数急剧上升,这不是好兆头。
  【四】
  郭舒洁直接从自习教室去艺苑,到得很早,眼见在空荡的走廊里人群一簇一簇聚集。秋和到达时朝她点头打招呼,但没有走进,而是和她们班的女生一起远远站着聊天,外套搭在栏杆上,穿白色单肩花苞裙,黑色网眼中筒靴,宝石镶嵌丝绳编制的腰封是亮点。简单的黑白调,却在个个穿得颜料盘的女生中间意外地鹤立鸡群。乌咪跟在秋和身侧,没有融入自己班级。
  很多人期待上演好戏,其中以陈妍为最。大家都知道,合唱团现在就在室内排练,无论秋和还是顾楚楚都对对方的存在心知肚明。
  顾楚楚料想,秋和如果要找回场子,也必定会在今天,人到得最齐的场合。她虽没直接领教过秋和的厉害,但,其他听说此事后全建议她主动向秋和道歉,无奈时间太紧,中间又插进一件男友移情的事,她来不及在艺术系**前找到秋和,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道歉她是死也不愿的,眼下,有点进退两难了。
  整个排练过程她都心不在焉坐如毛垫。合唱团其他人没见过好这种状态,窃窃私语互相打听,几个艺术系的大四女生透露了一点内情,于是团里的人也都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合唱团结束排练,团员们却都不离开,而是退到角落磨蹭着收拾东西,艺术系的人虽然目光都朝向一个方向,但也都不进去。顾楚楚坐在钢琴椅上,把乐谱一张一张往包里放。秋和手搭着走廊栏杆,背对排练室谈笑风生。僵持的场面像是达到了诡异的均衡。
  乌咪对秋和耳语:“估计不会来了。”
  “我说会就会。”秋和继续和同班女生聊闲天。
  不一会儿,薛涛就风风火火地出现了,从走廊尽头就开始冲着人群嚷嚷:“她们合唱团还没排完啊?这都几点!”走到排练室门口指名道姓叫顾楚楚,“你们赶紧收拾撤了吧,我们系排不了多少时间就该熄灯。”再转回头时,她嗅出一股不知是檀香还是麝香的香水味,看见秋和正面朝自己,“怎么不进去啊?她们结束了。”
  秋和笑吟吟:“你没来我们哪敢先开始啊?”
  薛涛对这句话很受用,也给秋和面子:“你在这儿还用得等我?”
  顾楚楚从排练室走出来,朝薛涛笑笑:“薛涛姐。”当然不敢再跟秋和公然叫嚣,叫了声“秋和姐”,然后又对薛涛说道,“我先走了,明天部里见。”
  薛涛这想起秋和与顾楚楚的纠葛,看着情形分辨不出是战事已过还是尚未爆发。她望着顾楚楚的背影愣神,耳畔响起秋和的声音:“顾楚楚原来是你部里的?”
  “嗯。”薛涛条件反射地回答,却奇怪,她明知故问做什么?
  “挺可爱的小姑娘,和我上同一通选课。”秋和像是随口一说,目光却移到陈妍脸上,停顿五秒。周围一片寂静,都在等她下文,她却没有下文,拿起外套径直进了排练室,“赶紧排吧,早点排完早点回去睡觉。”
  大家都还有点怔忡,但听了这句话,纷纷往室内涌进去。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薛涛恨恨地低声说:“又利用我。”
  站得离她最近的郭舒洁好奇:“谁利用你?”
  薛涛懒得费口舌专门向她解释,随着人群走了进去,视线一直没离开过秋和。
  口无遮掩得罪秋和的顾楚楚自然窘得不行,不会四处宣扬,被骂的秋和也没有什么得意之处,更不会四处宣扬,可看情形合唱团和艺术系的所有人都知道的这件事,自然是陈妍散布的消息。
  陈妍被一个小丫头打上门,窝了一肚子火,却不敢回击,到底是她抢了顾楚楚男友,理亏在先。所以想借秋和的手让她吃点教训,事先就放出话“顾楚楚当面骂她,她不还以颜色就不是秋和”,即使秋和想宽容顾楚楚也没有退路了,连薛涛也在等着看秋和如何进退。
  但秋和终究是秋和,没这么容易着道。
  顾楚楚知错但不能改,面子上过不去,缩在屋里耗时间。秋和一旦率先进去就显得不沉稳不大气了。她俩都需要一个台阶下,而秋和算准薛涛不会错过在这种场合显摆威信的机会,所以故布疑阵,利用大家的好奇心率众在走廊里等薛涛。一等薛涛出现就给足她面子,薛涛不知她意图肯定会装谦逊,显示平等关系作铺垫。
  同时,顾楚楚又能在薛涛的召唤下顺势出门,不管她与薛涛是什么关系,薛涛是她的部长,表面尊重还是需要的。事实上,秋和已经在与顾楚楚的仪式化战争中赢了,顾楚楚受薛涛吆喝,而秋和与薛涛平起平坐,两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秋和在众人面前强调一遍顾楚楚是薛涛的部下,制造出在给薛涛面子的假象,如此一来,她再怎么宽容顾楚楚都不跌份,大家都以为薛涛这下欠了她人情。
  薛涛还是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被利用了,不过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犯不着小肚鸡肠去跟秋和置气。
  可她没想通,一贯以“一报还一报”为行事原则的秋和为什么饶过了陈妍。
  只要秋和“不经意”提起顾楚楚跑到陈妍寝室打闹,而陈妍没有给出回报,陈妍就难堪了,但她却只用了五秒钟对她施压,什么也没说。
  【五】
  排练结束后,秋和同乌咪一起回寝室,在途中遇见在小摊边等烤串的叶玄,男生笑容灿烂地跟她打招呼。秋和虽然也在笑,但语气明显携着揶揄:“陈妍在后面呢……哦!对!我忘了你跟她分了,你说你现在喜欢谁来着……哎呀,原来是我,瞧我这记性。”
  叶玄弃烤串不顾,紧追几步跟上她:“唉!阴阳怪气什么意思!”
  秋和不理他,拉起乌咪的手,走得更快了。
  “噢——我明白了!敢情你是觉着王一鸣打我这儿抢走了陈妍,我改追你来报复他?”
  “这可是你说的。”
  “屁!那是你们女人才会干的事。你平时不是挺有自信么?怎么这会儿觉得自己不如陈妍了?”
  “我还不喜欢你呢,你怎么就急着把自己整成鉴定标准了?我和陈妍的高下还轮不到你来下定义加注脚。”
  叶玄气得也不跟着她了:“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怎么这两天特没劲。你指望着我像瞿翛然那样死皮赖脸向你证明我的真心?下辈子吧!我告诉你,好话歹话我都只说一遍,你信不信不关我事。你喜不喜欢我也不关我事,反正我喜欢你。”
  秋和一边嘲笑一边倒退着走:“神经病。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跑大街上咋咋呼呼干吗?”
  “行!你不在乎。到时候别怨我始乱终弃,哭哭啼啼跟来吃醋!”叶玄说着说着突然上前几步,从秋和手中抢过乌咪的手,“走,跟爷吃夜宵去。”
  可怜乌咪根本没搞清状况,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路旁一辆没熄火的车的副座。
  王一鸣从烤串摊的檐下追出来冲已经坐进驾驶室的叶玄大嚷:“姓叶的你给我把车留下!我待会儿还带陈妍出去!”
  叶玄降下车窗把另一串钥匙扔给他:“开我车去。”
  “那我还得从这儿走去光华楼。你停下!”
  “所以你还不快去?”叶玄笑着发动了车,先后从王一鸣和秋和面前经过。
  薛涛正巧走到跟前,见一群人停着围观,问王一鸣:“这是干什么?劫人又劫车的。”
  “我哪儿知道!秋姑奶奶,您怎么不管管那疯子?天下苍生受尽涂炭哪!”
  “我还管得了他。”
  王一鸣转向也已在跟前停住脚步的陈妍:“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叶玄的车开过来。”
  陈妍点头:“路上多撞几根电线杆。”
  听说是叶玄和秋和的恩怨,薛涛都懒得打听前因后果,只问了句:“我们要不要拨110报警把乌咪救回来?”
  “我赌半小时,你跟么?”秋和说。
  “什么?”
  “半小时之内他就会把乌咪送回来。”
  “不能吧——起码也得……”薛涛停住认真想了想,“31分钟。”
  【六】
  “你叫什么名字?”
  “乌咪。”
  “乌咪,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想回寝室,我妈会打电话找我的。”
  “呀呵,挺厉害嘛。拒绝邀请,提出条件,进一步威胁。”叶玄说着侧头看了乌咪一眼,女生面无表情,“别生气,跟你开玩笑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送我回去。”
  叶玄很诧异,学校里怎么会有女生不认识自己。再仔细看看乌咪,依然是刀枪不入的架势,这种女生叶玄也不是没见过,但奇怪的是秋和怎么会和她玩在一起。美男计实施受阻,只好换着法子尝试:“你这会儿可千万不能回去,就算帮我一个忙行么?你也看见了,秋和那丫头太猖狂,不治一下不行。我也是迫不得已为了气她才把你拐来……不,请来的。我请客,你想吃什么,指哪儿我开哪儿去。”
  “秋和才不会生气,她说她不喜欢你。”
  “不,她喜欢我。你没听她说‘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吗?那意思就说啊,她丧心病狂地喜欢我,只有我知道,一般人理解不了。”
  乌咪听到‘丧心病狂’就已经笑了:“真是神经病。”
  “你这不是知道我是谁吗?连昵称都知道。”
  乌咪笑得更深点:“我要是秋和,我才不喜欢你。”
  “乌咪你千万别说这话。每个说过这话的姑娘最后都丧心病狂地喜欢上我了,我替她们感到无比痛心。”
  “那——是,在你眼里谁不喜欢你啊。”
  “你跟秋和在一起呆久了会跟她学坏的,说话都一个腔。”
  “她再坏也没你坏。快送我回去。”
  “那——是,她的坏都是跟我学的,要不你也别经过二传手,直接拜我为师得了。跟师傅吃夜宵去。”
  女生猛摇头:“我减肥。”
  “我说你会跟秋和学坏吧!你都这身段了还减肥,那还不逼得我校女生自杀率急速飙升?”
  “不减肥我也得回去。反正我妈就是不让我一个人大半夜的在外面瞎逛。”
  “你不是一个人。”
  “更不能和男生一起瞎逛。”
  “我不是一般男生,我是神经病,你妈有没有明令禁止你和神经病一起瞎逛?”
  乌咪咬嘴唇忍住笑:“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叶玄知道乌咪是那种从小听大人话听到大的乖乖女,也没打算跟她纠缠太久,带她去离学校不远的店里喝了碗疙瘩汤就把她送回寝室了。特地打了个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给薛涛和郭舒洁,千万别给秋和。
  “那秋和多可怜啊。”乌咪站在寝室楼前暖黄的灯光下微蹙着眉。
  “你放心,她俩跟你俩同居,不想减肥也得减了,最后肯定会匀给她吃。”
  【七】
  叶玄回到寝室,发现王一鸣比自己回来得还早,感慨今晚怪事何其多。“你没和陈妍出去玩?”
  “还不都怪你!”
  “怎么又怪我了?不是让你去光华楼前取车吗?”
  “是,我去取了。陈妍让我多撞几根电线杆,她对你的怨念太深重,导致我真在‘百慕大三角地’那儿撞电线杆上了。”
  叶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有病没病?撞的那是你的车。”
  “没事儿,有保险呢。撞车有助于人类缓解压力。”
  “等我们打电话把车拖走,陈妍已经困了回去睡觉了。你倒好,抢个漂亮姑娘自在逍遥去了。她叫什么?”
  “乌咪。”
  “以前怎么没见过。手机号要到了么?”
  “当然了。我是谁啊。你等我给你打。”
  “我来打。”王一鸣拨通了电话,听见那边响起一个甜甜的声音,“乌咪吗?……我是叶玄,我跟你说啊……”说着迅速把手机还给叶玄。
  叶玄接过去接着说:“我跟你说啊,那疙瘩汤千万别给秋和吃,气死她。什么?她不在?她去哪儿了?……那你问问薛涛,看她知不知道。哦,那……那这么着,她待会儿回寝室了,你偷偷给我发一短信告诉我行么?谢谢啊。那我挂了,晚安,噢不,您可别安,她不回来您坚持挺住别安,多喝点咖啡,明儿我给您买燕窝鱼翅补身体。”
  叶玄断了电话,喃喃自语:“死丫头这么晚跑哪儿去了。”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床铺就自己动了起来,叶玄吓得跳到一边,看清从被子里爬出来的人正是秋和。
  女生穿着她那件毛茸茸软绵绵的睡衣——叶玄叫它“熊熊装”,笑得阳光灿烂,朝王一鸣摊出手掌:“拿来吧。”
  王一鸣从口袋里抽了张红票子给她。
  叶玄懵了:“这怎么回事?你俩派个代表出来解释一下。”
  “我们打赌你能不能弄到乌咪的手机号。”王一鸣说。
  秋和补充道:“我赌你行。够意思吧。”
  叶玄只以为秋和未必会吃醋,不曾想她居然洒脱到拿自己下注的地步,对她一时无语,先找王一鸣撒气:“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这还用赌么?”
  “我就不信邪了,怎么你小子次次都得手!那小姑娘看起来挺木讷保守的呀。”
  “我跟你说了,对于22岁以下的女性而言,黄金满屋不抵帅脸一张。你要是长得像面首,你也能次次得手。”秋和一边把钱收进兜兜里一边说。
  “你才面首!我次次都凭人格魅力取胜,我就算长得像猪头,也照样能得手。”叶玄抬手戳着她脑袋,“还没从头说清楚呢,你怎么又跑我们寝室来了!又是来蹭澡洗的吧!又忽悠楼长了吧!”
  女生寝室楼旧,没有独立浴室,女生们只能去公共澡堂洗澡。所以从大一起,秋和每周都会不堪忍受排队洗澡爆发一两次,杀到叶玄寝室把男生全轰走然后霸占他们的浴室,轰人时还替天行道般的一脸戾气,把对重男轻女的学校的仇完全转化为对这个寝室男生的恨。由于认识叶玄在王一鸣之前,从一开始她打的是叶玄家童养媳的旗号,骗楼长“叶玄自理能力差,他妈派我来给他洗衣服”,即使中间一度与王一鸣交往,也没有改口。“还不是为了你的声誉。要是知道你家小媳妇改给王一鸣洗衣服,楼长还不笑死你!”叶玄拿她也没辙。正因为受不了女生不时跑来洗澡的意志考验,寝室里另外两个男生才干脆去实习单位附近租房了。叶玄顺势搬到下铺,两个上铺现在用来堆杂物。
  叶玄最后一次推她脑袋:“你丫赶紧从我床上下来!老师没教育过你不要随便上男人的床吗?”
  秋和揉头:“都被你推得脑震荡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干吗?”没等说完,就被叶玄按倒在床上。
  叶玄绷着脸:“你看,你对外声称是我女友,躺在我床上,又是‘震荡’,又是‘动口’,又是‘动手’,我今儿不代替老师教育教育你,我就不是爷们儿。”
  秋和眨巴眨巴眼睛,叶玄心下得意,知道她就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遇到点事立刻就吓傻了,刚想放开她,却见她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地笑嘻嘻:“呵呵,你不会的。”
  还“呵呵”?
  叶玄当下怔住,气得脸色瞬间转为铁青。半晌后咬牙切齿道:“正因为我是纯爷们,所以才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王一鸣坐山观虎斗乐不可支,听叶玄戏剧性地改口,大笑着狂拍床板,拼命揭短:“那纯爷们!你往日的堂吉诃德精神哪儿去了?不是前天才把你们系徐主任座驾那四个轱辘都卸了么?徐主任莫非是男人?你怎么不说你单不跟秋和一般见识啊?”继而转向秋和,“我跟你说了吧,谁都治不了他,他就拿你没辙。”
  “哎哎哎!你今晚是不是想有头睡觉没头起床?”叶玄一边愤怒地在屋里转圈一边指着王一鸣鼻子威胁。
  秋和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寝室了。”
  叶玄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拿过她的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扔我手机干嘛啊!”秋和从床上跳下来,踮起脚扶着窗框探身向下张望。
  “你就没感觉到杀气么?礽个手机我还觉得不解气呢,你应该庆幸被扔下去的不是你。”叶玄拎着她后颈的衣领把她拖向门口,“走吧走吧走吧,送你回寝室。手机路过时看看就行了,反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摔坏了要么还能用。”
  王一鸣笑够了,十分积极地跑去打开寝室门:“赶紧回吧,我都感觉到杀气了。”
  秋和出门前压低声音叮嘱王一鸣:“记得别用硝酸银或水合茚三酮。”
  “知道了,怎么这么唠叨。”男生对她低估了自己的智商而恼火,“用激光,激光总行了吧。”
  这番对话的音量足以让叶玄听见,但他什么也没问。
  【八】
  乌咪现在养成了跟秋和她们一起去上专业课的好习惯——她没有正式转班,只是喜欢整天粘着秋和,老师见她窜班上课总好过长期请病假,也就不管她了。
  两节连堂课间,女生们正在座位上聊天,叶玄从教室门前大方走进来,就像也是这个班的学生。
  室内刚开始供暖。空气干燥,热,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臭哄哄的人体麝香味。叶玄比一般人嗅觉灵敏,这使得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接近秋和的座位后有点想笑,她今天又用男士香水了——清新得不能再清新,不带一丝甜。以前不止一次建议她改用同品牌的女性香水,她就是置若罔闻。
  秋和当然也早就看见了他,但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走到跟前,叶玄俯下身突然改了方向,敲了敲乌咪的课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紫色包装的小玻璃瓶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乌咪仰起脸。
  “燕窝。无糖的,有助于你减肥。”为了将错愕的表情从对方脸上抹去,男生解释道,“谢谢你熬到那么晚给我发短信。”接着他毫不理会女生的反应把另一个东西也放在桌上,“你要是碰见秋和,帮我把这个给她。转告她我生气,不想见她。”
  一旁的秋和彻底无语,看清了那是个和被他扔下楼同款的新手机。乌咪不知道叶玄和秋和又在玩什么游戏,东看看西看看,一头雾水。叶玄只和乌咪道了“再见”就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乌咪扭头看秋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视而不见’?”
  她蹙着眉,神色很凝重。
  回想起前一天叶玄的反应,他果然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表现出对指纹显示试剂的特别兴趣,但以他所扮演的角色性格,本应对一切奇怪东西的用途好奇追问。
  秋和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开机,电池是满格,翻了翻号码簿,是自己以前的sim卡。
  故意无视,反而是种失策。
  【九】
  不管顾楚楚当初如何叫嚣,129合唱比赛时,她还是担当了主持。艺术系在侧台候场,郭舒洁往台上偷瞄,然后老神在在地摇摇头,对薛涛说:“我觉得她远远不如我们秋和,她怎么说什么词儿都像吵架一样。我们秋和当年往台上一站,那台型……”
  “别说秋和了,秋和就算真比她强也不可能上。”
  “为什么?”
  “今非昔比。你知道现在谁是文艺部部长么?”
  “钱筱颐啊。”
  “当年我们这届选拔新生主持时秋和输给谁了?”
  “钱筱颐。”
  “当时有谣言说钱筱颐是因为齐校长绝口称赞才胜出的,因此还传过钱筱颐和齐校长有什么关系,不过纯属捕风捉影,很快就不传了。但选拔时她们不分高下倒是事实,你以为钱筱颐会真心来请秋和?她不过是做做姿态,而且是胜利者的姿态。要是秋和不识相答应了,她一定会生事让秋和骑虎难下。”
  郭舒洁耸耸肩:“你们的世界真复杂。”
  薛涛看向她,神情像刚听了一个笑话:“不是我们的世界复杂,而是世界复杂。”
  “我生活中的人际就没这么复杂,”她瞥了眼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东张西望的乌咪,“乌咪的生活就更单纯了,天天做梦都在笑。”
  “乌咪一直被家人和朋友保护得很好,整天不接触外界,连太阳光也晒不到她。完全是个幼儿,自然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发愁。她有病,有特权长不大,可我们没有。”薛涛今天心情好,跟郭舒洁说的话比平时多。
  “嗯。”郭舒洁脸上难得出现感伤神色,想起了自己与男友之间的一点不愉快。
  沉默持续到被观众席传来的巨大起哄声打断,侧台的女生们也跟着一阵骚乱,纷纷聚向靠近舞台的方向看热闹,郭舒洁好奇发生了什么,扒着其他女生的肩膀跳了好几下,才看见顾楚楚撑着地面坐在舞台中间。
  薛涛却动也不动,好像对一切了然于胸似的:“顾楚楚倒霉了吧。”
  “鞋跟断了,摔得很重,半天没爬起来。”郭舒洁根据各种线索推理出结果告知薛涛。
  薛涛面无表情:“真是秋和的作风。”
  “什么意思?”郭舒洁等了半天,见薛涛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环顾四周,“说到秋和,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她?乌咪!秋和去哪儿了?”
  “拿礼服去了。”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
  乌咪摇摇头,表示她同样不理解,只是引用秋和原话。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郭舒洁又向薛涛问了一遍,期待她的理解力更强些,“她难道不是穿刚才我们统一发的礼服吗?”
  “她怎么会和我们穿的一样?”
  此时的秋和立在通往观众席的暗道里,冷眼旁观台上台下的混乱,听见观众席传来零零碎碎的残忍嘲笑——“顾楚楚想学秋和做争议女王也不是这个学法吧哈哈”,她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你证实她是骑墙的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感玩到我头上来。”沈芃穿着新闻系的统一礼服,双手交于胸前,与秋和并肩而立。从后看,两人形成曲线优美的剪影。
  也许是后台的工作人员慌乱出错,不合时宜地碰响了鼓掌声效,又引得一阵更响的哄笑。
  连沈芃也笑了起来:“这可不在我计划范围内。”
  “有点过。私下给个教训就够了,没必要让她在全校人面前出丑。”
  “私下的教训等于没教训,我又不是幼稚袁老师,专负责教育自作聪明的孩子看清世界,”这次是冷笑,“我就是要折腾得越大越好,要不怎么杀鸡儆猴立规矩?”
  “你打算承认这件事?”
  “我还要穿出风声去,这样薛涛也不会再插手。”
  秋和没有接话。
  台上,顾楚楚已经强作笑颜报完了幕。秋和拎起裙摆转身:“这个系结束就轮到我们系,我得回去了。”
  “唉,话说了一半,跟你说的那连载漫画脚本作者迟迟不交稿的事到底怎么办?”沈芃也回身。
  “今晚回去上线把她Q号给我。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去把其他插图都按时收来。”秋和离去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郭舒洁一直对秋和与众不同的礼服分外好奇,所以当她关注的偶像踩着歌声的旋律拖曳着裙摆款款出现时,她有点失望了。
  平时经常盘发的秋和这次居然随随便便地把长卷发拢到一侧,但发卷的光泽度和层次感到底还是透露了经过特殊护理,妆容稍浓,珊瑚色腮红反倒带来了点小女孩的甜美感。但着装方面,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别。
  郭舒洁预想为了整体和谐,大的方向她不可能弄得太出格,顶多像高中女生偷偷改短校裙长度那样做点小手脚,可整个晚上她也没发现端倪。诚然,她的绢纱绑带高跟鞋异常华美,但长裙及地,站在台上又不用走动,鞋子彻底被藏住,根本看不见。大部分女生都戴了华丽丽的耳饰,秋和反而没戴。宗旨,郭舒洁觉得她今晚的造型有不少遗憾。
  直到第二天她在BBS看系里拍的演出照片,觉得秋和实在太鹤立鸡群,却又找不到原因,经人提点才恍然大悟。
  这套白色鱼尾拖地长裙是艺术系的御用礼服,每次全系大型演出才穿,这样的机会平均两年一次。因为怕被学生弄脏,总是到演出当日才按身材尺码下发,平时都干洗过收藏在柜子里,因此第一排女生的裙子全都皱皱巴巴,唯有秋和的经过为熨烫,穿出丝绸的垂顺质感,也正因为垂顺呈现出光泽,美轮美奂。因为没戴累赘的俗气首饰,又显得一派纯真。而在绝大多数女生都以盘发配晚礼服的时候,她选择侧披发,也恰恰配合了鱼尾裙的造型。
  活脱脱一个哥本哈根地标雕塑的真人版。
  即使阔别舞台一年有余,即使只是混在集体中亮相,也是毋庸置疑的女主角。这张照片的热议度仅次于主持人顾楚楚摔倒在舞台上的八卦贴。
  郭舒洁内心唏嘘着扭头去看现实中的秋和。此刻她是标准的邻家女孩,没有一点距离感,和照片中的女子判若两人,原本正在跟人聊QQ——不断传来“哔哔哔”的消息提示声,觉察到郭舒洁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秋和啊,你究竟有多少个分身?”郭舒洁不禁感慨。
  秋和起初感到诧异,但瞥见占满郭舒洁整个电脑屏幕的演出照后立刻会意,笑了笑。
  QQ又传来消息提示音,不过这次不是拖稿作者,而是王一鸣。
  “我取到21枚指纹和半个掌纹,完整的有4枚,正反各两枚左右手拇指指纹,需要对比才能知道是写信人还是你自己的。你最好过来把10个手指的指纹都提取一下。”
  “没必要,那不是我的指纹。”
  王一鸣清楚记得当晚秋和把信封拿给自己之前要求他戴手套,但她却没有戴,原以为是因为她早前已经不慎留下过指纹,但答案比那封恐吓信本身还要令他毛骨悚然,与秋和聊天的对话框中逐字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指纹。”
  然而,刚敲出这句话,秋和就发现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回车键上有点痕迹,揭开键盘膜后更加明显,那是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纹。秋和自己不用电脑时就会将键盘膜收起来,而键盘的回车键上有胶质涂层,当外人未经她许可使用电脑,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使用cat指令查看var/adm/loginlog下的日志文件,果然发现有四条失败的登录尝试,那个时间段她正在上通选课。

《尘埃眠于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