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
星云大师:有一次,赵州禅师和弟子文偃禅师打赌,谁能够把自己比喻成最下贱的东西,谁就胜利。赵州禅师说:“我是一只驴子。”文偃禅师接着说:“我是驴子的屁一股。”赵州禅师又说:“我是屁一股中的粪。”文偃禅师不落后说:“我是粪里的蛆。”赵州禅师无法再比喻下去,反问说:“你在粪中做什么?”文偃禅师回答:“我在避暑乘凉啊!”
长乐先生:我们认为最污秽的地方,禅师却能逍遥自在。看来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是空净之地,只要我们的心灵具足“出污泥而不染”的功力。
星云大师:对。自然界本来就没有净秽、美丑之分,这些分别都是我们自己的主观好恶所产生出来的。
明朝开国君主朱元璋,小时候曾在皇觉寺当沙弥。相传有一次朱元璋外出,回寺时夜深门闭,只好在寺外席地而睡。他望着夜空满天星斗,兴之所至,吟了一首诗:“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足,恐怕踏破海底天。”由此可以看出他的胸襟和气魄。虽是席地而卧,大志者胸中有的是“十方法界在我心”的旷达;而一个心量狭小又不满现实的人,即使住在摩天大楼里,也会感到事事不称意。
所以,做人要先扩大自己的心胸,那么对于生活的点滴小事,不论衣食住行、待人接物、休闲独处,每一个时辰,每一个地方,都会感到称心满意,生活愉快。慈航法师曾说:“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但凡如此,宇宙之间,又有何处不是极乐世界呢?
当提起时提起,当放下时放下
长乐先生:禅宗有首偈语说:“平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这本来是写顿悟的感受的,但是在普通人看来,这也是得到功名、财富的人,一夜 之间的转变。的确,在当前这个新经济时代,十年寒窗一夜 暴富的例子比比皆是。那么,这个让普通人看来那么美好,那么值得追求的功名和财富,在大师您看来,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星云大师:事实上,凡事有因有果,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即使中奖了,发财梦实现了,也要有福报才能消受。我们希求财富,但财富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现在的社会流行“乐透”彩券,不少人都希望自己能奇迹似的中了“乐透”,一夕致富。其实,“乐透”的背后不一定都是好的,一种彩券的发行,并非“几家欢乐几家愁”,而是“少数欢喜多家愁”。即使真正中奖了,也难免会担心税金多缴,害怕邻居觊觎,唯恐“不乐透”的人来找麻烦。所以“乐透生悲”是必然的结果。
话说有一个乞丐,省吃俭用后买来一张奖券,结果居然幸运地中了特奖。他欣喜之余把奖券塞在平时片刻不离手的一根拐棍里。一日走过一条大一江一 ,想到一旦领了奖金,就可以永远摆脱贫穷,再也用不着这根拐棍了,于是随手把拐棍往一江一 心一丢。回到家,忽然想起,奖券还在拐棍上,一场发财梦正好应验了“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的谚语。所以,想要收获,先要播种,想要发财,还是要脚踏实地努力工作。
佛陀终其一生,就是要对我们讲清这样一个道理:人间本来可以是天堂,可以享受美满长乐的生活,由于人们总是心系得失,不能抛弃你、我的分别,总是太喜欢自作聪明,所以总也不能拨云见日,明心见性,结果这个世界就一直鱼龙混杂,难成正果。
一个人如果内心成天装满了一陰一谋、贪欲和愚痴,那即使他满身名牌,坐拥万顷,重权在握,又能得到谁的真心爱戴和尊重呢。一个慈悲而公正的人,即使他衣着简单,也不会减少别人对他的倾慕;因为内在的美,德行的美,是可以直抵人心的,这样的美就如空谷幽兰,自然高贵。所以,我们内心的净化才是最重要的。它不仅可以为我们赢得尊重,还可以护佑我们脱离困厄,转危为安。
长乐先生:吃饭使我们有足够的能量,喝汤可以调养我们的气脉,睡觉可以恢复我们的精神,运动使我们的肌肉更健壮。但是,现实中常常会为了吃饭追求口味而忽视了营养的合理搭配;为了达到什么标准而练一习一 过度损伤身体;高科技的发明是为了提高人类的生存质量,但又会有人把高科技产品当作满足自己非法欲一望 的暗器装备。
星云大师:这就是本末倒置,所以凡事要务本,不能以轻为重,以重为轻,做人处世也是一样的道理。
长乐先生:从追逐立足之地,到追逐财富,追逐权势,这样仿佛具有惯性的徒劳过程几乎要伴随一生。即使明白了一些道理的人,也未必能真正做到“放下”。
星云大师:关键在于放下什么,怎么放下。选择哪些是要放下的,哪些是要坚守的。光是提起,太多的拖累,非常辛苦;光是放下,要用的时候,就会感到不便。所以,做人要当提起时提起,当放下时放下。对于功名富贵放不下,生命就在功名富贵里耗费;对于悲欢离合放不下,生命就在悲欢离合里挣扎;对于金钱放不下、名位放不下,人情放不下,生命就在金钱、名位、人情里打滚;甚至对是非放不下,对得失放不下,对善恶放不下,生命就在是非、善恶、得失里面,不得安宁。
迷惑时的判断:止于至善
长乐先生:儒家讲过,“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由此可以看出,“定”是有前提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恐怕也是很多现代人产生迷惑的原因。
到哪里为止呢?是不是一看到别人设围墙,我们就失望离去呢?是不是一看到拒绝的面孔,我们就避之不及呢?是不是永远要用别人的标准来丈量自己?是不是别人做不了的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呢?怎样而止,我们才不会自缚手足,或者无法无天?怎样而止,我们才能既保持快速发展,又保持社会公平、人心趋安?可见,如何知止,是个大命题。
说回我们媒体自己。是不是看见人家关上大门,我们的记者就要掉头回撤呢?是不是人家端来两碗热茶、塞上一个红包,我们就把挖掘黑幕的事情抛到脑后呢?是不是一封锁现场,我们就只好坐壁上观呢?对于当今中国新闻媒体,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我们的每一次采访都要见“止”就“止”的话,可能永远无法看到真相,那要我们媒体何用?
迷惑时怎么判断下一步呢?儒家教给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行为准则:止于至善。就是说,你要判断一下,你在做的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目的是不是纯善,方法是不是合乎人道。如果你以善良的心做事,就一定能判断出这些行为的后果:你要做的是对公众有帮助的事情,还是利用工作之便,利用手中的“武器”,破坏社会秩序,损害别人的生活和健康。
星云大师:人在迷惑的时候,往往会有许多心结打不开,这通常都是因为自己钻牛角尖,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逆耳忠言所致。所以当我们遭遇不顺、陷入烦恼的时候,无论迷惑、愚痴或邪见,只要不执着,就有办法化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能够不断寻求解决之道,就会有所觉悟,有了觉悟就会有受用,此即“迷中不执着,悟中有受用。”
财富会空,真空能生妙有
星云大师:有人问我,创建佛教事业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说,利用每一天的零碎时间,用心思考。“韶光易逝,岁月荏苒”,光一陰一是最无情的,你稍不留意,它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常常会有人称赞那些有钱人:“哎,你好有福报啊!”其实,福报就像银行里的存款,即使数量再多,如果只取不存,也终会有用完的一天。所以,人人都应努力勤奋,否则懒惰懈怠,即使财神爷把宝物送来,也会因为懒得开门,而错失得到财富的机会。
在佛经上,有一个譬喻:一个男人很有福气,祖先留给他很多的家产,结果他也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就连吃饭也要太太来喂。有一天太太有急事回娘家,临走前做了一个大饼套在他的脖子上,告诉他:饿的时候,张口吃就可以了。等太太回来,发现丈夫已经饿死了。原来他只吃掉了嘴边的饼,其余需要费点力气转动才能吃到的,却一点也没动。
还有一个有关富翁的故事。这个富翁养了几个好吃懒做的儿子。他临死前把儿子们叫到床 前说:“我在屋后的田里埋了几瓮银子,你们可以挖出来用了。”富翁一咽气,几个儿子立刻拿锄头去田地里寻找银瓮。从早到晚,几十顷的田地都挖透了,却没挖到银子。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又从头到尾挖了几遍,仍然一无所获。几个人垂头丧气,恨声不绝。看着播种季节已到,他们无可奈何地往地里撒上了粮籽。想不到,这年四乡八镇都闹欠收,唯独富翁家田里的禾粮长得又高又壮。原来,田地翻了多次,利于秧苗生长。这时候他们才知道,父亲并没有骗他们,土地本身即是金银,财富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此后兄弟几个年年翻土耕种不遗余力,家道也更加富裕了。
长乐先生:这两种结局说明了,懒惰懈怠是财富的天敌,如果能够改换心性,勤勉持家,财富终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星云大师:还有一个也是牵涉财富的故事。有一天,一位信徒向一休禅师告辞:“师父,我不想活了,我要自一杀。我经商失败,无法应付债主们逼债,只有一死了之啊!”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没有了!我已经山穷水尽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幼小的女儿。”
禅师说:“我有办法帮你解决,只要你把女儿嫁给我。”
信徒大惊失色:“这……这……这简直是开玩笑!您是我师父啊!”
禅师挥挥手说:“你赶快回去宣布这件事,迎亲那天我就到你家里,做你的女婿。”
这位信徒素来虔信一休禅师,只好照办。迎亲那天,看热闹的人把信徒家里挤得水泄不通。
一休禅师安步当车抵达后,只吩咐在门口摆一张桌子,上置文房四宝,围观的人更觉稀奇,一个个屏气凝神准备看好戏。一休禅师安安稳稳坐下来,轻松自在地写起书法,一会儿功夫就摆了一桌的楹联书画。大家看一休禅师的字写得好,争相欣赏,反而忘了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结果,禅师的字画不到一刻钟就被抢购一空,钱堆成小山一样高。
禅师问这位信徒说:“这些钱够还债了吗?”
信徒欢喜得连连叩首:“够了!师父您真是神通广大!”
一休禅师轻拂长袖说:“好啦!问题解决了,我也不做女婿了,还是做你的师父吧!”
长乐先生:万变不离其宗,这也是“真空生妙有”的道理吧。
星云大师:所以,我常常讲,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有佛法就有办法,只要肯静下心来,定下神来,倾听自己的心,懂得因缘际会的妙用,一切就会变得美好起来。
不能圆融人我关系,是最大悲哀
星云大师:社会上大多数的人,往往把宗教信仰视为求取荣华富贵的敲门砖,以为祭拜神明,就可以高官厚禄、事事顺心,不知道求财有求财的因果,信仰有信仰的因果,不可混淆不清。
比如,有位年轻人热衷于事业,一心想发大财。他听说王一爷 很灵验,天刚亮就兴致勃勃地骑着刚买来的摩托车到王一爷 庙烧香祈愿。顶礼后他匆忙地跨上车,风驰电掣,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墩,躲闪不及,当场毙命了。青年的父亲悲愤一交一 集,怒气冲冲地到了庙宇,指着王一爷 神像破口大骂:“我的儿子虔诚地祭拜你,你却使他命丧黄泉,今天我非打烂你的神像,拆毁你的神座不可!”
庙祝忙上前劝阻:“老先生,请不要愤慨,王一爷 感动于令郎的虔诚,也曾想救护他。可是令郎骑着‘野狼125’摩托车掉头就走,速度太快了,任凭王一爷 骑白马如何追赶都望尘莫及呀!”
你看,这位年轻人不是不认真,很早就出门了,怕在路上耽误时间,车也骑得很快。但是他的方法不对。为什么?因为他满脑袋都是发财的念头,心思浮躁,结果发生了车祸。因此,不明白因果,不仅容易徒劳无功,而且即便一时有所得,也会留下严重的祸患。
长乐先生:是埃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先有后,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才能有个究竟。佛法中也有这一条:“不悟性德而修顽福,便成魔业。”
星云大师:世间的一切都离不开因果法则,善恶好坏、吉凶祸福都是其来有自,如能明白因果,知道人生的究竟、本末,便能不怨天尤人,自在生活。反之,不能认清世间实相,不能明白因果道理,不能圆融人我关系,不能了知众生同体,这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良知就是知耻、知愧、知恩
长乐先生:有时候,当我们标榜自己是爱国主义者的时候,也许应该先扪心自问一下,我们的爱国,到底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忠义至诚,还是一种排除异己的方法?是虔诚无私地奉献,还是肆意挥霍占有欲的挡箭牌?
星云大师:《阿含经》说:“以欲为本故,母共子诤,子共母诤,父子、兄弟、姊妹亲族辗转共诤。……以欲为本故,王王共诤,民民共诤,国国共诤;彼因共相诤故,以种种器仗转相加害,或以手杈、石掷,或以杖打、刀斫。”可见,只要所谓“爱”的情绪里面掺杂了私欲,那么,无论是“爱人”,“爱事业”,还是“爱国”,恐怕都暗藏着巨大的隐患。而这种以“欲”为基础的“爱”所演变成的家族、社会、国际间的争斗,自古以来,酿造了多少悲剧。
长乐先生:在巴比伦花园那道因历经战火摧毁而残破不堪的墙上刻着一首诗:
“多谢命运对我的一宠一 爱和诅咒,我已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天使还是魔鬼,是强大还是弱小,是英雄还是无赖,如果你以人类的名义把我毁灭,我只会无奈地叩谢命运对我的眷顾 。”
在伊拉克战争中,“凤凰”把这首诗做成了一个一分多钟的短一片。 一边是阿拉伯古老的民居和文化,一边是美军轰鸣的战机、军舰和滚滚推进的大军,巨大的时空落差和强烈的环境对比,让人对战争与生命产生了无数的困惑、无奈与疑问。直到战争结束,盘旋在他们心头的,还是那些隆隆战机掠过古老的阿拉伯土地和阿拉伯人头顶的强烈震撼。在这里,我们不仅看到安拉的子民在默默承担命运的“眷顾”,像荒漠一样忍受世代的苦难,也看到战争无法战胜时间的荒唐;战争既有正义的因素,也有残酷的株连。许多观众来信说,这个短一片直刺人心,催人泪下,甚至比对战争的直播还有力量。
当今世界上,那些把矛盾、对抗、冲突不断推向高峰的生化武器、航空母舰、洲际导弹之类,足以毁灭地球的高科技武器,不就是人类私欲膨胀的结果吗?
对于我的爱国、“凤凰”的爱国,国外曾经有一些议论,说我们是民族主义者。我们知道,虽然“民族主义”是贬意的字眼,但即使在美国国内,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也总是不分你我。“凤凰”人的爱国主义也是多元的。我们不是文化自我中心主义者,也不认为自己是上帝的代言人,负有“领导”世界、“拯救”世界的责任,我们既热爱自己的国家,又尊重其他国家人民的民族感情。
星云大师:其实爱不爱国,不是智力测验,不是评定什么的标准,也不是斗一时之意气,更不是战争的借口。爱国,就是我和我的祖国的关系吗?或许关系好,我就大声说自己爱国;关系不好,一气之下,我说我不爱国了。但不爱国又能怎样呢?我可以摆脱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吗?背井离乡或者离家出走的孩子,就表示他真的不爱自己的父母吗?
长乐先生:中国社会是封闭得太久了。在漫长的封建历史进程中,我们的血脉里其实已经浸渍了很多难以摆脱的封建意识。虽然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把“四书五经”等先人留下的印迹当成了自我挣扎时的发泄对象,但却忽略了封建意识在我们心里根深蒂固的影响。
当我们回头看的时候,每一个在中国长时间生活的人,都能体会到进步和发展的沉甸甸的分量。
星云大师:世界大同要全民和谐,自己本身要有力量。现在中国人才济济,中国人的智慧已经为全世界所赞叹,只要再加把劲,成为世界的强国,有了力量,想要和平、和谐、慈悲喜舍……也就有办法了。
长乐先生:作为传媒人,我理解的爱国,首先得有良知,这是从业的基本和根本。良知是一种天赋的道德观念,又可归为“三知”,就是知耻、知愧、知恩。有羞耻心,人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能知愧,知过即改,善莫大焉;知恩,则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一种品性的证明。良知决定你走的方向,还会决定你走多远。
身临其境,方知别有洞天
星云大师:佛光山原本只是一座荒山,当年由一对越南华侨夫妇借钱买下,想建一所海事专科学校,计划却因合伙人意见不和而夭折。这块山坡土地贫瘠,麻竹遍布,高低不平,他们到处兜售都无人承接,一家老小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后来,他们托人辗转找到了我,希望我无论如何能援手买下,并说如果还不了债,他们只有自一杀一途。此前,我们看中了大贝湖的一块地,筹款准备签约了。我的一个弟子说:“大贝湖是观光胜地,我们在那里建寺庙,一定沾光,游客一定会顺道来参观、礼佛。”这一句话提醒我了,本来我建道场是要吸引中外人士“专程”来拜佛的 。旅游顺便拜拜,不是我建道场的目的。而且,在大一陆 ,佛教的名刹古寺,包括峨嵋、五台、普陀、九华等四大菩萨道场都建在山上,为什么我们不在台湾接续传统,也在山上开创一座佛教大丛林呢?于是,我当下就改变了主意,放弃那块“观光胜地”,也因此才有了今日的佛光山。
40年过去了,在众因缘的合和之下,佛光山已从无人问津的荒山,变成了一个可以容纳八方聚集朝圣的殿堂。目前佛光山于海内外共有二百余所分院,开山至今一直致力于“人间佛教”的推动,以“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的理念,实践“以文化弘扬佛法,以教育培养人才,以慈善福利社会,以共修净化人心”之宗旨,建立欢喜融和的人间净土。也希望大家在看佛光山时,不要只看外在的建设,还要看佛光山的内涵、精神和制度。
长乐先生:对于佛光山,只有身临其境,才知别有洞天。我相信僧俗大众跨入山门的那一刻,都会被这里饱满的气场和气势所感染。另外,我能感受到大师在日常的语言和做事中也浸润着现代的禅意。请多给我们一些开示。
星云大师:我在禅门宗下接受多年的教育,也能用禅心面对一些义理人情。例如:佛光山开山初期,经济拮据,一些徒弟想要补牙,送来报账单。一些执事为了省钱,都主张要节俭,但是我说:“尽避不能说一口好话,拥有一口好牙还是需要的。”
多年前我在医院准备做心脏手术,开刀前医生问我:“你怕死吗?”我说:“死不怕,怕痛。”事后一位教授问我:“大师,您在手术的时候看到谁?”我说:“看到大众。”
平时有一些游客到佛光山参观,在看过大佛城后,常以不屑的口气说:“佛光山都是水泥做的。我说:“我们只看到佛祖,没有看到水泥。”
虚空包容万有
星云大师:人的心,是高山、海洋所不能比的,所谓“心如虚空”,就是放下顽强固执的己见,解除心中的框框,把心放空,让心柔软,这样我们才能包容万物、洞察世间,达到真正心中万有,有人有我、有事有物、有天有地、有是有非、有古有今,一切随心通达,运用自如。
在管理中,有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包容”;而在佛教里,有一个字可以来形容这个包容,那就是“空”。空是因缘,是正见,是般若,是不二法门。空的无限,就如数字的“0”,你把它放在1的后面,它就是10;放在100的后面,它就变成了1000。
虚空才能容万物,茶杯空了才能装茶,口袋空了才能放得下钱。鼻子、耳朵、口腔、五脏六腑空了,才能存活,不空就不能健康地生活了。像我们的对谈,也要有这样一个空间,才能进行。所以,空是很有用的。
真正的管理,要包容。包容才能和谐,肚量多大,事业就有多大;要空出所有,才能建设一切。所以空的哲学,不是佛教独有的思想,应该把它用到生活里。“空”,才能成就万有,不“空”就没“有”了。
长乐先生:空的学说,确实深奥。我们知道,般若学说自从在南北朝时期传到中国来以后,就跟中国的本土宗教发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碰撞和融合。当时社会流行的老庄玄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是关于“有”和“无”的。这个理论和佛教中“空”的理论非常近似。于是,很多人在翻译佛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误区,把“空”都翻译成“无”。因为人们长期浸一婬一于中国传统的儒教、道教之中,自然很容易将“空”想象成“无”。直到大翻译家鸠摩罗什来了以后,才把“空”的概念提炼出来。就像大师刚才讲到的,“无”是“没有”的意思,但“空”不是“没有”。大师讲的“空”,实际上也包含着“有”的成分。
星云大师:“无”是“空”的一半。这个“空”,里面包含“有”,也包含“无”。说“有”也未曾有——“有”了就无常变化;说“无”也不是没有。院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木,忽然冒出了新芽,一枝花开。你说它“无”吗?它“有”了。坐在家里,电视遥控器一按,屏幕里面载歌载舞,这是“无”,还是“有”?
所以,空即是色。“空”才能拥有,才能包容万物,“空”不是没有。而色即是空,是指万物由因缘合和而生,无法单独存在。所以,“空”包含“无”,也包含“有”。
长乐先生:也就是说,“空”的概念是大于“无”的。
星云大师:对,“无”也必大于“有”。有一位道树禅师,他把寺庙建在一个道观旁边,道士自然不高兴了。那些道士也不简单,有法术,时常呼风唤雨,结果把寺庙里面年轻的沙弥都吓跑了,只有道树禅师一点儿也不为所动,一住20年。道士们最后没办法,决定搬家。有人问道树禅师:“你怎么能赢过那些有法术的道士呢?”他说了一个字:“无。”“无”怎么能赢啊?禅师说,他们有法术有神功,但他们不知道,“有”是有穷有尽,有量有边,有了之后就没有了。我呢,“无”,“无”就是无穷无尽,无量无边,所以我当然能胜过他。要把“有”和“无”真正地调和起来,则是用“空”来调和。
虚空包容万有,因为“空”,大地任我们游走、空气给我们呼吸,万物供我们取用,假如没有“空”,人类就不知将安住于何处了。所以,我们应该歌颂空的伟大,空的包容。“空”中才能生妙有。
长乐先生:我看过您给我的弘一法师的《李叔同说佛》,这本书里还有大师的一个批注。在讲到关于“空”和“不空”的时候,弘一法师说,“空”与“不空”兼说,此意乃为完祖。您在一旁批道,“以无声的觉悟,求有声的事业”,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
星云大师:“空”不是普通的知识,没有办法靠一般知识去了解,要靠证悟,悟到心空。所谓“心包太虚,量周沙界”,是指如果我们的心能像虚空一样,那么就可以容下整个大千世界。从管理上来说,我们的心能包容多大,就可以领导多少人。如果容得下一家人,可以做家长;容得下一村人,可以做村长;容得下一国人,就可以做国君。此外,在时间上要“竖穷三际”,在空间上要“横遍十方”,只有将这些运用到管理上,才能行事周全,包容一切;才能运筹帷幄,无往不利。
长乐先生:在禅宗的学说中间,特别强调时间的问题。我们知道六祖提出“顿悟”的概念,顿悟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大师的“人间佛教”角度来理解,“坐禅”这样一种顿悟的哲学,是不是也能从简单的行为中体现出来?
星云大师:不过顿悟也要从初级的渐悟开始。
比如说吃饭,吃到第五碗饱了,早知道前面四碗就不吃了,是这样吗?走了三天,最后一步到了台北,早知道前面不走了,是这样吗?如果真这样,就到不了台北。
即便是顿悟,前面也必须下很多的功夫,才能忽然证悟,就像黑暗中电灯一开,刹那间忽然大亮。人都有一些执着,不开窍,哪天忽然在一个机缘下,念头一转,豁然开通,整个人生都将因此起了变化。
柏林墙是被音乐电视摧毁的吗?
长乐先生:1989年8月,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冲突的夏日,世界冷战时代的标志物柏林墙倒塌了。有人说,是音乐电视摧毁了柏林墙,音乐电视的10亿观众拥有巨大的心灵能量。物质之墙是无法与这种能量抗衡的。
2001年9月11日,数十亿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直播的电视画面里,飞机在秋日的朝一陽一下,撞向纽约110层的世贸大楼,然后,大楼慢慢地塌下来,烟尘像原一子一弹 爆炸一样,带着巨大的能量,迎面向人们扑过来。有人说,这次震惊世界的惨烈袭击源于“文明的冲突”,而且这种冲突将越来越深刻地出现在我们的身边。
当亲身经历这些标志性的事件发生之后,我常常想,自以为聪明的人类虽然能看清大到宇宙小到原子的物质世界,却仍然无法学会如何相处这样的生活细节。而恰恰是这些细节,可能决定着一个人、一个一团一 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命运。
“认识自己”,这句苏格拉底在2000多年前说的话,在今天依然是人类的一个重大课题。
这样的时刻,一种浸透着宗教精神的东方价值观——“包容”进入了人们的视界。
星云大师:一位观众在凤凰电视台看了关于我与刘长乐先生的对话后写道,“我不太明了的是,节目的名称叫《包容的智慧》,但整个节目中并没有怎样触及到智慧。但当我静下心来思索时,突然开悟道,“包容的智慧是什么?不就是包容吗?对,智慧就是包容!”
中国词语意味无穷,包容不仅意味着平和、宽容,也经常有另外一些意思:眼开眼闭,难得糊涂,吃亏是福。还讲究忍让、苟且、退守,即所谓的“妥协”。
妥协是一条路径,变通是一种境界。佛教本身就很会妥协,有时妥协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我云游世界各地弘法,记得有一次在美国康乃尔大学讲演,该校一位约翰麦克雷教授在叙谈时说道:“你来美国弘法可以,但是不能开口闭口都是中华文化,好像是故意为征服美国文化而来的。”当时我听了心中就有一个觉悟:我应该要尊重别人的文化,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奉献、供养,如同佛教徒以香花供养诸佛菩萨一样大家常说,让一分山高水长,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人把战胜对手当成成功的标志,其实,真正的制胜之道,不在于屈人之兵,而在于化敌为友。
长乐先生:在释迦牟尼、孔子、苏格拉底那个时代,古希腊、以色列、中国和印度的古代文化都发生了“终极关怀的觉醒”。换句话说,这几个地方的人们开始用理智的方法、道德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同时也产生了宗教。它们是对原始文化的超越和突破。而超越和突破的不同类型决定了今天西方、印度、中国、伊斯兰不同的文化形态。
遗憾的是,在两千多年之后的当代,东西方文化产生了一些严重的冲突、分歧和对立。恐怖主义、自一杀式袭击、隔离墙、定点清除,等等。死亡与战争,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人类,面对这些严重的危机,东西方的一些有识之士提出了相互依存的思路。但是怎样才能让人们真正认识到谁也离不开谁呢?包容的思想为我们提一供了一些新的思维方式。
星云大师:许多宗教学者与文化学者都认为,佛教文化具备独有的“包容性”,能广泛顺应人心与区域文化的差异。这种文化的特质,符合现在多元化与全球化的文化发展,值得我们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近年来,佛指舍利分别来到台湾及香港,造成各地万人空巷,万人争睹的盛况,各种政治纷争也暂时告一段落,显现出华人民众对佛教文化的普遍认同,无论政治立场再怎么对立,回到家中,“家家念弥陀、户户有观音”。
我曾经用“虎豹山林”虎豹聚集的地方,形容社会现状。但是,另一方面,“虎豹山林,共生和解”,连动物都能和睦相处,何况人类呢?这对于思考目前的两岸关系现状是有启发的。
醍醐灌顶“一句话”
长乐先生:大师身居佛门而办报、办电视台,可以称得上是“媒体人”;外界看我做媒体而热心佛教文化,也算是与佛有缘了。我有幸聆听过大师在万人场陛的佛法开示,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堪为传媒人的榜样。记得您那次向信众说过一些道理简单又寓意深刻的“一句话”,会让很多人受用终生。
星云大师:佛教是开启智慧之教,教人也教己,度己也度人。我平时在世界各地来去匆匆间,常有人要我给他一句话,希望对他的人生有所点拨。尽避行程绵密,时间紧迫,我总是尽力满人所愿,因此多年来随缘应机说过很多的“一句话”,现在也在徒众与信众之间流传,例如:忙就是营养;要争气,不要生气;多说OK少说NO;感动就是佛心;疾病就是良药;拒绝要有代替;立场互换;给人利用才有价值;自己就是自己的贵人;有钱是福报,用钱才是智慧;宁可失去一切,但不能没有慈悲;有人批评毁谤我们,不一定是自己不好,可能是别人给我们的勉励。
长乐先生:大师说的这些简单易懂的大白话,细细想来又饱含禅意。
我在平日读书和研究佛家经典时注意到,中国传统诗词尤其是成语中关联到佛教的很多,比如:脚踏实地,醍醐灌顶,将心比心,皆大欢喜,苦口婆心,恒河沙数,芸芸众生,出污泥而不染,种瓜得瓜,解铃还须系铃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门外汉,口头禅等等,比比皆是。连缀成一篇文章都绰绰有余,它们已被大众所熟知熟用,出处反倒不重要了,可见佛教与中华文明早已通融借代,完全可以借花献佛,各显神通。
星云大师:确实,当西域佛教传入东土之后,包容通融,从语言到思想,从史典到公案,既有博大一精一深,也有通俗教化。可以说,佛教是世界上最包容的宗教,从王宫贵胄到贩夫走卒,从异教外道到一婬一女贱民,只要肯发心向道,佛陀都包容接引。隋唐时代,八宗昌盛,竞相发展,使得中国佛教缤纷灿烂,事理辉映,后来流传到东亚各国,丰富了当地文化内涵,直至今日仍历久弥新。可见,包容异己不但不会导致派系分歧,还能繁衍生机,形成枝繁叶茂、百花齐放的盛会。
也正是因为中华文明和佛家文化的包容之功,才使得佛教成为我们取之不劲用之不竭的宝藏,可见包容是因也是果。
长乐先生:从细处看,是滴水穿石;往远处看,是百川归海。
星云大师:太虚大师说过: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但禅并非佛教的专利品,可以说人间到处充满了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