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亲勘灾荒扫除积弊 略施小技惊走群雄

  且说陶澍将查赈事妥托林公之后,一面令督标谭游击,挑选精兵一队,跟随林公出发。林公回到衙门,命张幼德、杨彪二人先往泰兴,面见许邑令,设法把陆长树、王玉淋先行监视;自己便与谭游击坐船带队渡江,直到泰兴县码头停泊。那时许邑令已与张、杨二人见过,布置一切,现在闻得林公到来,已在江边迎接。林公即传张、杨二人上船,幼德禀明陆长树、王玉淋已经拿到,看管在县衙门里。林公奖励了几句,又见过了知县,即行登岸,传见办赈人员,略讯几句,林公胸有成竹。
      那日复查被灾户口,差官兵士一律跟同前往,命张幼德、杨彪照着被灾户口册,挨户逐口查验,查完一户,即命杨彪用油灰书查过两字,查完一村,即命随行书吏,照查见姓名,榜示村口,然后再查第二村,计共查得六个村庄。那户口册上书明十三村,被灾男女人口,原载二千三百四十人;现在复查,只有六村,共计九百十一人。林公复查完竣,见被灾区域及户口减少半数以上,不觉勃然大怒,即将泰兴知县及该区乡董、地保等,传齐询问。先向泰兴县许魁问道:“此次被灾户口册,是否系贵县所造?何竟浮报过半数以上?当时曾否亲加复查?”
      许魁答道:“江北习惯,调查被灾区域户口,向例由各该乡董责成地保检查造册送县,卑职即派漕书户房,前住复查无误,才行申报省宪,请派委员复查,未曾亲往查勘,实是卑职疏忽之罪。”林公说道:“如此说来,构弊显然,其罪虽不在贵县,但贵县身为亲民之官,对于灾赈大事,悉委于猾吏之手,致滥支浮报,贵县上何以对朝廷,下何以对百姓?”许魁连称卑职知罪,懊丧退出。林公率队回船。
      王、陆二犯早已解到船上,遂即解缆渡江,直抵下关停泊。
      林公率队登岸,乘轿回衙,吩咐将王、陆二犯送发谳局,按律重办。然后亲赴督辕,面复陶制军,把拿犯复勘情形,详细说明。陶澍欣然道:“老兄的强干,简直当世无第二人,江北连年捏荒请赈,苏省屡次派员复查,徒起纠纷,未能检举弊窦,今番老兄亲赴灾区,只有数日,多年积弊竟能水落石出,把持捏荒吞赈的土棍、猾吏,竟能一并拿获,殊出兄弟意料之外。
      不过今番得老兄鼎力彻查清楚,固然是江北人民的幸运,但是目前拿到王、陆二犯,从严法办,自可惩一儆百,使奸吏、土棍不敢效尤,若是日久玩生,再有同等情事发生,仍不免虚耗国帑,理宜先事预防,兄弟意欲偏劳老兄妥拟赈灾章程,务要防微杜渐,扫除积弊,使赈款不致虚耗,灾民能得实惠。拟定之后,奏请颁行各直省,务切实施。至于那王、陆二犯,是苏省的吞赈要犯,许令颟顸操政,自当交程中丞惩治。”林公应声遵命,离座兴辞回衙,亲自拟就查灾放赈章程,送交陶制军阅看。陶澍便命折奏师爷恭缮奏折,叙明此次林公查明泰兴捏荒流弊,附呈灾赈章程,奏请钦定颁行,即日拜发。旋奉上谕如议办理。
      自此以后,朝廷对于林公更加倚重,正拟擢升巡抚,不料林公接得父殁家报,立刻带印上辕门,向制军禀明奔丧回籍情形,遗缺由陶制军派员代理。林公回衙料理一切,连夜挈同张、杨二人登程回里,亏得郑氏夫人早回故里,等到林公还家,棺殓事事由夫人主办停当。林公居家守制,因见福建濒临海峡,地势斜峻,河流水急,农业无从发展,林公欲为桑梓谋幸福,便集诸巨绅筹商。林公问道:“侯官境内,不少空地,何故不栽种杂粮,以资民食?”宋太史答道:“只因境内多山少河,天雨则山水下冲,随地潴积,天晴则各处旱燎,无水灌溉,因是只能栽植果木。”林公说道:“福州西湖面积甚广,若加疏浚,天雨可容山水,天晴可供灌溉,加惠农民,实非浅鲜,诸公何不疏浚呢?”宋太史答道:“开浚西湖诚属急务,只因经费浩繁,无从着手。”林公说道:“兄弟忝为本地居民之一,只因从政在外,不能兼顾,现在家读礼,疏浚西湖,义不容辞。至于经费一项,本为重要问题,愚意有三项办法:一是在座诸公分担捐募;二是暂借地方公款以应急需;三是请求官厅在税捐项下,代征疏浚西湖经费。以上办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在场绅士见林公肯负责,自然齐表同意,于是大家担任募捐,另由林公向闽督及各司接洽移借公款,代征疏浚费用等事,一面着手筹备报工开挖,由林公为董事,办事认真,只有一个月功夫,工程告竣,居民沾惠实多。
      林公守到终制,奉旨补授湖北布政司。次年春,复调江宁。
      隔了三个月,擢升河督,专管运河及黄河堤工,责任非常重大。
      因为那黄河为中国第一巨河,上游高峻,下游特低,故水势非常湍急,每当春暖冰解,及夏秋发水的时候,水势更觉急骤,一泻千里,堤岸稍有松坏,就要决口,往往冲毁数县田地,故尔每届夏秋两泛,河工最为吃紧,倘有疏虞,顿成泽国。每次决口,人民损失财产不可胜数,朝廷因此特设河道总督,专司防河工程,岁耗巨额修堤费,设备可称周密已极,哪知决口的事,还是时常发现。朝廷选派大员查验河工,总是不能得到个切实的复奏,素知林公办事认真,政声卓著,故尔特颁上谕,擢升林公为河道总督。清朝故例,外省大员升任,例须入京陛见请训。林公在江宁接奉上谕,将藩任各事,赶办移交,与后任交替之后,即行挈眷登程,入京陛见。
      此时张幼德因两耳重听,告病回家,侠女红娥,也被丈夫周保绪接到扬州,夫妇同居。红娥拜认郑氏夫人为义母,因为大妇悍泼,情愿随侍义母,不愿夫妾同居;郑氏夫人膝下无女,爱她犹如亲生女儿。不料保绪的原配产后身亡,保绪久欲把红娥扶正,如今天从人愿,马上函禀林公及郑氏夫人,声明迎归红娥扶正,不再续弦。郑氏夫人,因为关系红娥名分,不得不放她回去。红娥临行,留心腹使女燕儿侍奉郑夫人;燕儿二九年华,生得娇小玲珑,本是镖师的女儿,且得红娥亲传衣钵,把全身本领一起传授给她,加以不惜苦功练习,简直不弱于红娥。红娥临别,叮嘱她道:“我和你相处既久,我的心事,你总该知道,我走了之后,你须代替我的职务,保卫林公及郑氏夫人,你总要忠心事主,不负重托。我以义妹待你,郑氏夫人等也必另眼相看。”燕儿感激非常,一一答应了。不料红娥去后未及一月,林公就接到升任河督上谕,即日交卸进京。此次并无多人保护,渡浦雇驴车,一路取道入京。
      那一天行经山东道上,未及傍晚,燕儿忽向郑氏夫人说道:“请夫人向大人说一声,传命车夫,就此临城落店歇夜。”郑氏夫人讶然问道:“此刻过午未久,为时尚早,正可赶行数十里,何必急于落店?”燕儿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此间道路,不比江南平静,走路非处处留意不可。小婢曾随先父走镖,山东道上,也走过几次,故知临城以北响马最多,上午经过,可保平安,过午之后,踏到响马汛地上,除非插有镖旗的镖车,或镖师口喝镖令,方可通过,以外行商过客,都不能幸免;况且小婢方才见有四个大汉,跨马掠车而过,不象善类,故特向夫人陈说。”郑氏夫人道:“行李中并无黄金珠宝,只有少数川资衣服,怕什么响马呢?”燕儿道:“此话固然成理,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或真的被盗,那时总多周折,也觉受累,不如提早落店,避去他们的为是。”郑氏夫人称善,使命从人将此意告知林公,吩咐车夫就此地寻客店歇夜。车夫本是走惯江湖的,也知前行多响马,便欣然应命,驱车到招商客店门前停车,店小二赶来招待。林公夫妇下车,到客店内择定房间,稍事休息,行李自有常福搬入后面客房中安顿。
      到了黄昏过后,大家用过晚餐,林公先自安睡,房中共设三榻,林公卧正中,夫人卧左边,右边一榻,留给燕儿。那燕儿服侍夫人安歇后,即向行李箱中检出针线,兀坐灯下,做自己的绣鞋。郑氏夫人因燕儿日间一席话,盘旋在胸,故翻来覆去,不得入梦。街坊上已镗镗敲二更,见灯火未熄,举眼看时,见燕儿还坐在灯前做针线,就开口说道:“燕儿为什么还不睡觉呢?来朝要赶早站的,早早地安睡吧!”燕儿答道:“小婢因足上鞋儿破旧,进京去不像样儿,打算赶做一双新鞋来替换。
      夫人自请稳睡,小婢再做一会,也要睡了。”郑氏夫人也不多说。燕儿又做了一会,便收拾针线,吹灭灯火,登床睡觉。她等到林公和夫人熟睡之后,又悄悄地起身,就沿窗暗处坐定。
      燕儿毕竟是镖师之女,对于江湖上的情形熟悉,她因日间见了那四个大汉之后,故早就歇店,又恐今晚有响马来算计,故尔悄然兀坐窗下防守。直守到三更过后,正觉疲倦欲眠,忽然听得窗外石子落下的响声,明知是夜行人的问路石子,接着又见窗上有黑影闪过,暗想:不出我之所料,盗匪竟然来了!
      亏得早有准备,不曾熟睡,否则岂不受了他们的暗算。一边想,一边忙向窗缝中窥探,只见庭中站立四个大汉,一律皂布抹头,身穿黑色夜行衣,长短不一,面貌看不清楚,模样儿好似日间在大道上遇见的响马。心想:我是个年轻弱女,从未经过大敌,这四个盗匪,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若开门出去迎敌,彼众我寡,双拳难敌四手,如何可以取胜;况且盗匪目力精明,日间掠车而过,行李中没有金银,岂有不知,现在竟深夜赶来,不肯放松,察他们的来意,似乎不在金钱,必然另有作用,或专来寻我们大人的事,也未可知。今天他们共有四人同来,我若出去迎敌,室内无人照顾,他们若剩出一人进来,岂不危险?
      万一大人有三长两短,又如何对得起他呢?照此情形,只好死守在此,他们来时,便行出手,他们不来,只当不知,倒也是双方兼顾,以逸待劳的法子。
      她打定主意之后,仍旧伏在窗缝间窥望,那时只见两个大汉已扑到窗前,前面一个先贴近纸窗,用舌尖舐破一个小孔,向内张望,所幸房中火光全无,黑黝黝瞧不见什么。燕儿却在暗处望明处,看得清清楚楚。她就伸手入针囊中,摸出两支纯纲炼就三寸三分长的太阳针来,一手拈定,觑了个准头,纤手一扬,只见两条细线般的白光,直穿纸窗而出,向盗匪双目中猛力刺进,直贯脑海,那人只喊得哎哟两字,立刻倒地。后面的那个见此情形,弄得莫名其妙,便将头凑向窗孔中瞧看。那时,燕儿见出手奏功,一盗已经栽倒,顿觉精神大振,又摸出两支太阳针在手,此时恰好那二个又凑到窗上,燕儿瞧得真切,转手一摔,两丝白光过处,窗外忽然狂叫一声,接着扑通一声,分明第二个又栽倒了。此时那在外把风的两个,见了如此情形,料必室内有能人埋伏,不敢冒昧破扉杀人,恐怕再中暗器;又只道二人未死,立即各驮一人,跃登屋顶而逃。
      燕儿暗暗欢喜,见二盗背尸而去,不觉说道:“没眼贼囚,竟敢来姑姑前献丑,真是自己讨死!”此时林公刚正一觉醒来,听得燕儿在暗中自言自语,就问道:“燕儿你在那里说什么?”
      燕儿答道:“靠大人洪福,刚才来四个盗匪,已被小婢伤了两个,两个背驮受伤盗匪,越墙逃去了。”林公说道:“难得你有此绝技,不愧是红娥的义妹!”说到这里,郑氏夫人也闻声惊醒,互相庆贺。
      究竟那四个盗匪为何行刺林公,是否有人指使?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林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