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穷开心周起寻春 趁利口虔婆接客

  却说李公接了道士的信,拆开一看,却仍是一首四字的偈言,上写道:
      莫道无神,信哉有仙。
      拳拳股膺,匪我思存。
      下边写着“山石道人”。李公看罢,始知是纯阳吕仙临凡显化,不觉惊叹感佩。虽素来不信神鬼仙佛,经此亲身试验,自不能不心中折服。但是看这四句偈言,不知仙意指在哪里,不觉得往复玩味,看了又看。那伙工道:“先生快将这信收好,不要给我们当家的看见,又添罗唣。”李公点头,将这偈言收好,别过伙工,出了庙门。心想,昨儿这两个人说是在李大脚家看见赛张顺,想必是时常去的,何妨到那里打听打听。但不知道李大脚住在哪里。心中一头想,一头走,不知不觉已上了大桥。
      看见王福在桥上摆测字摊,李公便将昨天听见的话告诉他一遍,便问道:“可看见周起?”王福道:“过桥去不多工夫,想必还在前面。”李公听罢,就望桥那边寻去。
      走不多远,见周起正在前面,穿了件百补的长大褂,拿个辫子,曲了几个弯,驼着腰,趿拉着破鞋,斯斯文文的踱着方步,口里高声念道:“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
      又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青云得路,”刚刚念到这一句,李公从他背后在左肩膀上一拍,把个周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见是李公,倒有点不好意思。李公便将细情说给他听了,便问道:“此地有个乐户李大脚家,你知道在哪里?”
      周起道:“在街北百花巷,小的昨天去看过一回。”李公忙说道:“你不要这样称呼。我们且到那里看看。”周起道:“我们这样个打扮,哪能进得了门?”李公道:“不妨事。我们先给他钱,他还不接待么?”周起道:“这也使得。”李公便叫周起在前引路。
      转了两个弯,穿过了个过街楼,巷口有个黑油漆栅门。里面靠东一个临街门,两扇花隔却虚掩在那里,门框上贴着个纸剪葫芦。周起指道:“这里便是。”李公将指在门上弹了两下。
      里边出来了一个老婆子,年纪五十上下,头包元青绉纱,身穿蓝绸棉袄,外罩青缎领褂,黑绸裤脚虚镶裹着绣花褡膊。尺二金莲,一双鞋跟露着白袜。一脸粉花皱纹,两个头风膏药。分明积世虔婆,亲自开门接客。
      李公道:“我们俩专诚拜访,讨碗茶吃。”那虔婆一手攀着门框,一手拿着根长烟袋,斜溜着眼,将两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将身子望后一扭,说道:“您两位找错了,我们不是茶馆呀。”说话未完,随手要将这隔扇门带上。李公忙上前一步,将门扳住,一手在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虔婆,说道:“我们闻名来的,并没走错。这块钱,请你随便给我们沏壶茶,我们歇歇脚。”那虔婆见了钱,笑着说道:“你瞧瞧,我真是老糊涂,连自己人都不认得。”说着,一面将门开了,说道:“快里边坐吧。”李公同周起便跟着他进去。
      虔婆让过二人,复身将门关上,回过来在前面领路。走进后院,穿过了月亮门,有一溜五间南向的矮房。虔婆将门帘掀起,让二人进去,便高喊道:“四儿,有客呀,还不快出来”听见隔壁娇声娇气答应道:“让我洗完脸就来。”李公看那屋子,是通长的两间。西屋靠墙摆着一张炕桌,铺着半新不旧的红哔叽坐褥靠枕。炕桌上供着一大篮子佛手。四扇时花炕屏,朝外持一幅五彩牡丹的画。桌上分列着花瓶、帽镜,中间桌上摆着个盘香盘。墙上挂着一面琵琶。李公就在东边凳子坐了。
      周起不敢坐,李公递了个眼色,也就在西边椅上坐下了。虔婆递过水烟袋,李公是不吃烟的,转送给周起。虔婆道:“两位大爷贵姓?”李公道:“我姓张。”指着周起道:“他姓周。我们久仰你姑娘大名,今天特来见识见识。”正说着话,一个小使送进一盘茶来。虔婆接过送上,回头向小使道:“叫你姑娘快来。”周起接口道:“不忙。”虔婆道:“我给二位开个灯,好躺着歇歇。”一面说,一面将炕桌搬开,底下摆着副烟具,划根洋火,将烟灯点上。李公便走过来靠上首躺着。周起也拿了水烟袋过来,尚未坐下,听隔壁房门响,出来个人,直望外走。周起便回身望窗眼里一张,却看不清。虔婆将他袖子一拉,说:“请用烟,有什么看的。”
      周起放下水烟袋,躺下烧烟。忽见帘子掀起,进来个粉头。
      虔婆忙说:“四儿,快来给两位爷请安。”李公定睛一瞧,见是倜傥中等身材,有五尺高,团头团脸,眼微凹,乌黑头发,浓浓的眉毛,鬓簪茉莉,口上点樱桃,辅颊鲜红,眼圈青黑,脂粉盖银颈。葱绿宽衫,绛紫的袄,大红褶裤,宝蓝绦。半尺莲船,光着地步步也娇,满头花簇簇压云翘,真个魂销。
      粉头进门来,乌溜溜的对两人看了一回,忽又“嗤”的一笑,拿手帕子掩了嘴,袅到炕前斜签坐了。转过身望周起手中拿过烟签,替他烧烟。那虔婆就躲向外边去了。李公到此,也不能不敷衍一回,问粉头多少年纪,怎么着你这双手长得这样白,又道:“你的头梳得真光滑。”那粉头只嗤嗤的笑。周起道:“我有个朋友这几天来了没有?”粉头道:“谁呀?”周起道:“小白鲦赛张顺。”粉头道:“他呀,前几天来唠着。”
      周起道:“你知他家在哪里住?”粉头道:“他不是这里人,他家叫什么湖,离这里还好远哩。他们逢三、六、九,有船望这边来,昨儿初六没见他来,初九是准来。您要瞧见他,给我陪来,问他我要的镏子办了没有?”李公道:“他耳朵后有个瘤,治好了么?”粉头道:“嗷,你老也认识他?他那个瘤比先前更大了,哪里治好?怎么先前没见你两位同他一块来?”
      周起道:“我们出远门方才回来。”粉头道:“怎么知道他上这里来?”周起道:“初三那一天我见他,他告诉我的。”粉头道:“对呀,初三晚上来的。那天走了就没有来。”周起道:“是了,今天他不来,我割他个靴腰子行不行?”粉头放下烟签,用手将周起腿上拧了一下,哪知道周起的裤子是糟得不堪的了,一拧,竟拧破了一块,连腿上的肉都露了出来。粉头更将他一推,说:“你倒会穷开心。”李公看此光景,也觉忍不住笑。周起就将他装的这口烟拿起来,对着灯吃了。吃不到一半,听见门响,又进来一个人,粉头就立起身出去了。李公对周起说:“走罢。”周起说:“且看来的是谁。”放下烟枪,立起来向窗外里张。
      不知进来的是不是访问的那个人,且听下回分解。正是:未向深山擒虎豹,先从水上戏鲸鳎

《李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