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生感悟 我苦故我在

江南电视台主持人姜菲菲出事了。

下午,李非语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到姜菲菲的电话。他示意正拿着文件找他签字的秘书离开,坐下来接这个他最乐于接的电话。

姜菲菲是江南卫视的主持人,平时电话一来,话筒里就是花枝乱颤般的一阵子笑。今天却很意外,电话中的她哭成一团,像是遇到了什么灾难似的。

李非语挺直身子,语气严肃起来:“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成,别急,慢慢说……”

姜菲菲哭哭啼啼地说道:“昨天晚上,为了赚点外块,我接了一笔私活,到一个不怎么熟的老板酒局上陪酒。结果,被他们一闹腾,不小心就喝高了……没想到,昨晚在酒桌上陪酒的场面,不知被哪个缺德鬼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了江南论坛上……呜呜,非语哥,这下我的脸丢大了,我没法活了,呜呜呜……”

李非语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不就这么点小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急别急,我来帮你解决。”

按姜菲菲所说的网址,李非语很快在网上找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中,那位老板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烂醉如泥的姜菲菲,两人正在热吻,一大群喝得东倒西歪的红男绿女正在跟着鼓掌起哄。桌上杯盘狼藉。虽然照片有点模糊,但基本上能认出画面中的女孩正是姜菲菲。再看后面网友的跟帖,骂声一片,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李非语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这张照片不仅让姜菲菲的形象受损,而且也直接影响到了电视台的形象,一旦台领导知晓,她很可能会受到处理。她接私活本来就已经违反了台规。难怪姜菲菲六神无主,吓得哭了。

李非语拨通了姜菲菲的电话,他先要故意卖个关子,这样姜菲菲才会欠他一个人情;更重要的是,她才会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教训。他说:“菲菲,情况是有点严重,不大好处理啊。你也太过分了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应该洁身自爱才是。这后果嘛,你是知道的……”

姜菲菲急了,在电话中哽咽得更厉害了:“我知道……非语哥,在这座城市里,我一直把你看成是我最亲的人,你一定要设法救小妹一把。不然,我死定了,不但工作要丢,将来恐怕都没人敢娶我,呜呜……”

姜菲菲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把李非语叫得心花怒放。他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和公安厅说一声,争取叫网管把那条帖子给删了,现在删掉对你还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我警告你一句,下不为例啊。”

姜菲菲这才破涕为笑,说:“非语哥,你真好,我就知道没有你搞不定的事。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答应了姜菲菲后,李非语给省公安厅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照片很快就删除了。对李非语来说,这样的事不过是小菜一碟。下午,他又特地留心了一下网络,那张照片并没有再发出来,应该没什么事了。

李非语现任江南省政府副秘书长兼办公厅副主任。他和姜菲菲是老乡,两人又是同一所大学毕业,只不过李非语比姜菲菲早毕业了几年,是地地道道的师哥。姜菲菲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考进了江南卫视,成为新闻主播。这样,两人又同在省城双阳市工作。姜菲菲正值妙龄,时尚靓丽,清水出芙蓉,充满了青春活力。在李非语的心目中,她一直是标准的淑女形象,没想到这次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他大跌眼镜。他决定趁晚上吃饭的机会好好劝劝她。

包厢里,几个简单而精致的小菜,李非语和姜菲菲相对而坐。姜菲菲显得很不好意思,羞赧一笑,端起酒杯说:“非语哥,感谢你,小妹我敬你一杯!”

李非语说:“菲菲,哥劝你一句,以后千万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接点私活我可以理解,但一定要分清场合和对象。现在有些老板,俗得掉渣,腰里有了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人是能沾惹的吗?”

“你以为我喜欢他们吗?人家也是没有办法。别看我们主持人在荧屏上一个个光鲜亮丽,背地里哪个活得轻松?我每月那点工资,管车子油费都不够。什么房贷、车贷,加上美容、服装、购物、上培训班充电等等,你知道我一个月要多少开销吗?”姜菲菲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说,“台里那些刚进来的小丫头们,一个个珠光宝气,满身名牌,开着几十万上百万的车子,她们的钱是怎么来的?唉,你永远体会不到,在这个年代做一个美女白领是多么地累,比做男人累多了。”说着,姜菲菲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干了。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姜菲菲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啪啪啪地打在桌子上。李非语抽了张餐纸递给了她。

李非语继续说道:“菲菲,不是哥说你,我发现你变了,你的虚荣心太强了,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姜菲菲醉眼迷离地说:“哥,我不变行吗?我不变就可能会被淘汰出局。再说我们台里,有几个主持人不在私下里揽接私活?还有比我更出格的呢。”

李非语说:“菲菲,给你讲个犹太人的小故事。一天,一个拥有无数钱财的吝啬鬼到智者那儿去乞求祝福。智者让他通过窗户看看外面的街上,问他看到了什么。吝啬鬼说:许许多多的人。智者又把一面镜子放到他面前,再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我自己。”

姜菲菲摇摇头说:“没听懂。”

李非语解释说:“窗户和镜子都是玻璃做的,不同的是,镜子镀了一层银。纯粹的玻璃能让我们看到别人,而镀银的玻璃只能让我们看到自己。这个故事的寓意很明显,金钱是危险的,它会遮蔽我们的眼睛。”

姜菲菲似懂非懂地说:“非语哥,你说的不错,金钱有时是很危险……可是,你知道,没有钱会更危险,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你不能不承认这个现实吧,没有钱,你会一无所有,甚至会流落街头。”

李非语见自己的劝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心里早憋了气,他厉声说道:“姜菲菲,你怎么这样固执呢?你……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右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只酒杯应声滚到地上,砸得粉碎。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姜菲菲轻轻地摇了摇手说:“哥,别生气,也别教训我了,现在有些事情,你不懂的……我会把握分寸的,起码不会给你这个老哥丢脸。今天的事谢谢你啊。再见。”说着,拎起沙发上的坤包,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李非语紧跟在姜菲菲的身边,生怕她会跌倒。出了大门,他拦了一辆的士,将姜菲菲送上了车。他的心里很失落,像个呆子似的在街上转悠着,两边高楼上炫丽的灯光照得他头晕眼花。现在的女孩,怎么都变成这样了呢?不错,钱是很重要,可这个世界上比钱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她们为什么就不知道呢?

李非语失魂落魄似的回到家里。家里黑灯瞎火的,老婆和儿子都不在家。李非语的妻子方岚岚是省城一所学校的日语教师,儿子康康五岁,已上幼儿园。李非语想起来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对方岚岚说过自己要出门考察几天,方岚岚还帮他收拾了行李呢。后来,当天的考察因故推迟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说出差,老婆带着儿子到外婆家去了吧。好在外婆家也在城中,李非语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外婆接了,说康康倒是在她那儿,下午方岚岚将孩子送过来的时候,说是去邻市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李非语不禁起了疑心,打方岚岚的手机,却关机了。再打了她两个同事的电话,都讲没听说过什么研讨会的事。

李非语心中疑惑重重,妻子身为教师,平时也还比较守规矩,夫妻感情也说得过去,没有发现过她有红杏出墙的迹象。可是她为什么要关机呢?这有点反常,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有没有出轨,看手机就知道。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方岚岚也许是真的有什么事呢。一阵倦意袭来,李非语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清晨,李非语窝在床上还未起来,忽然听见锁孔响,凭感觉,他知道是妻子方岚岚回来了。方岚岚推开房门,突然见到李非语在家,显得神色慌张,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老公,你怎么突然回家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吓了我一跳。”

李非语解释说:“情况有变,我也没想到啊,昨天正准备上车,突然接到通知,考察活动推迟了。”方岚岚“哦”了一声,哈欠连连,说不出的疲倦,好像一宿未睡的样子。她在打了个招呼后,就神色匆匆地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李非语的疑心更重了。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床,从方岚岚的坤包里拿出手机。妈的,连手机都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摩托罗拉月光宝石限量版的了,这种机子市场价要万元。看来可能真的有情况。

打开手机,是一条未读短信:岚岚,你用日语叫床的声音真好听。

李非语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一阵眩晕袭来,他险些站立不稳。所有的疑惑真相大白,原来她另有新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一个男人,还有比妻子出轨更丢脸的事吗!他大骂了一句脏话,“砰”的一声,将手机摔在地上,手机被砸得粉碎。正在洗澡的方岚岚听到动静,将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道小缝,见李非语正在客厅里气得三尸暴跳,又见手机被砸碎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又将门关上了。

那个男人李非语认识,叫钱友军,是个房地产商,他现在所住的楼盘好望角明珠花园就是他开发的,听说他在城中开发了多处地产。方岚岚是日语教师,钱友军的女儿正学习日语,他曾找过方岚岚给他女儿补课,大概补着补着两人就补上了床。这一对狗男女!

见李非语在客厅里闹腾够了,方岚岚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揩着头发上的水珠,神色出奇地平静,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着办吧,咱们都是要面子的人,好聚好散。”

李非语怒吼道:“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不离婚难道还让我凑合下去吗?二十年了,你都没有用日语跟我叫过床呢,妈的,在我面前是淑女,在老板面前是女优,玩得真开心,真是臭不要脸!”

方岚岚哭了:“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你太窝囊了!咱们康康上人民路小学,钱总跑前跑后地找人,花了一万多,那时你到哪里去了?去年,你和五六个人竞争副秘书长一职,你知道你咋就那么顺利当上了,还不是钱总在暗中帮忙,人家又花了五六万。结婚二十年,一直和你挤在一间二十平方米的破房子里,孩子大了,连张做作业的书桌都没地方放,这套房子怎么说也要值一百五十六万,人家只收了成本价四十万,指望你那几个破工资,不到大街上喝西北风就是好事了。我好歹也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你以为我愿意和一个包工头混吗,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呜呜呜……”

李非语更加愤怒了,方岚岚的话提示,他们自去年就勾搭上了。他指着方岚岚的鼻子说:“罢罢罢,原来你早就和人家好上了,这年头还是钱好,钱让你们找到了真爱和快乐。我祝福你们!”说完,“砰”的一声带上了门,离家而去。

李非语躲进了一家宾馆里。他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天一夜。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汤玮玮,大学里,他们整整好了四年。毕业前夕,汤玮玮为了能够留在那座城市,嫁给了追求她的一个局长的儿子。而李非语呢,为了能进江南省政府机关,娶了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方岚岚,原因就是她爸是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分手的那夜,汤玮玮对李非语说了一句话,他现在还记忆犹新。汤玮玮说:大学一毕业,我们都俗了,我们把无邪的时光永远留在了校园里。婚后仅一年,汤玮玮的老公就另有新欢,有了小三,她一气之下去了西藏。她告诉李非语,说要到神山圣湖中去寻找她的真爱。现在,自己的婚姻又面临着解体。他现在才明白,当初他和汤玮玮选择分手是一个错误。

导致今天这样的结局,又能怪谁呢?这年头,大家未免都有些浮躁,我们总是习惯于把别人当成自己的猎物,可悲的是,我们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省城双阳是个让李非语伤心的城市,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近省委组织部正在物色一批优秀年轻干部到下面市里去任职。这倒是个不错的机遇,李非语早就有下去的想法了,在机关里待得太久了,日子就像一杯泡久了的茶,寡淡无味。到下面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混个正厅。就这样,李非语果断地报了名。

经过比较,李非语选择了荆都。一方面,荆都市经济基础比较好,另一方面,李非语还有自己的考虑,他有几个同学在荆都工作,关键时刻,不愁没人指点迷津。但想去荆都的人比较多,李非语能不能去得了,他的心里有点没底。

许多烦恼,往往并不是什么真的烦恼,一旦想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都是什么时代了,出轨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有多少人的一生是从一而终?有意思吗?李非语回到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妻子方岚岚,并说道:“你的那位不是有能量吗,让他好事做到底,再帮一回忙,我要到荆都去,什么职务无所谓,只要能离开就行。”

方岚岚呜呜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李非语狗日的你好狠心,十多年的夫妻了,你说走就走……呜呜,我不会给你说的,要找你自个儿找人家去,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脸。”

李非语淡淡地说:“给我一个空间,还你一个自由,对大家都有好处,说不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你一天到晚面对着一个活死人不累吗?”说完,再也不理方岚岚。

一个星期后,李非语突然接到省委组织部的电话,说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乐于军要找他谈话。李非语屁颠屁颠地跑了组织部。果然,好事来了。乐于军部长说,省委决定,让他到荆都市去担任市委副书记,请他做好准备。李非语不能不佩服钱友军确实有些活动能力。也难怪,能让女人红杏出墙的男人自然不是一般的男人。

除了省城双阳市,荆都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市,位于长江南岸,下辖东江、西江、临山三区和书台、江川、北山、官塘、松林五县,总人口约一千万。市委副书记是市里的第三把手,下一步的走向就是市长。接到任命通知,李非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毕竟,离开工作了十多年的单位,离开熟悉的家庭,他有一种陌生和渺茫的感觉。

很少有人知道,说过“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家笛卡尔还说过一句名言:“我苦故我在”。不过,笛卡尔说出后一句名言,比前一句整整晚了十年。笛卡尔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发现,苦才是生活的原味。

生活的滋味就是苦的,仿佛缺了这味苦我们还活不下去。李非语想起老家的一种风俗,新生儿出世,在第一次喝奶前,一般都要先喂几匙由中药黄连熬的水,这种风俗就叫“开口”。大家都知道黄连是很苦的,新生儿来到人世间,尝到的第一种滋味就是苦。所谓先苦后甜,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李非语觉得老家的这种风俗与笛卡尔的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年头,有苦你还不能诉,打掉了牙齿只能往肚里吞。一个经常诉苦的人是被人瞧不起的,你要么怀才不遇,要么时运不济,要么伤魂落魄,总之,像个怨妇,混得很差,没有利用价值,人家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你。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谁还愿意和一个自己都无路可走的人交朋友呢?所以,这年头人人都牛皮烘烘,说自己本事通天,再不济也要保持沉默,玩点儿深沉,千万不要随便发牢骚。李非语和方岚岚匆匆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在去荆都之前,他认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决定彻底忘记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乐于军亲自送李非语到荆都赴任。荆都市委书记柏安民、市长孟扬帆等四大班子领导在高速公路荆都出口处迎接。见面之后,免不了一番寒暄。一行人接着来到荆都最好的酒店花都大酒店,举行了简短的班子成员见面会。

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柏安民,属龙,五十八岁,档案龄五十五岁,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然而经历却不简单。他刚参加工作时不过是公社里的一名会计,再到县、市,一步步地成为市委一把手,政治经验丰富,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在向下属讲话或者听取工作汇报时,常常瞳孔散光,什么也不看,目光像雾一样飘忽不定,一种万事万物了然于胸的样子。市长孟扬帆理工科硕士毕业,曾当过现任江南省委副书记卫前的秘书,后到省发改委任副主任,比李非语早一年来到荆都市。正因为高学历,又当过卫前的秘书,靠山硬,就有些盛气凌人,不怎么把只有党校学历的柏安民放在眼里。

由于市委干部宿舍楼目前没有多余的房间,李非语暂时就被安排住在花都大酒店八楼最东边的一个套间,非常安静。好不容易应付完接风宴,李非语来到酒店大堂,他的大学同学、《荆都日报》的记者高正言已等候多时了。

李非语将老同学带到房间,高正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非语,真想不到你会下来,我知道你这个人,以你的个性,我看有点不适合做官。我前几天看到一段文字,说十类人不适合做官,分别是:一、没有酒量的人;二、是非分明的人;三、舍不得献身的女人;四、没后台的人;五、才华横溢的人;六、胆小的人;七、闷头干事的人;八、性功能不强的人;九、话多的人;十、钱少的人。自己对号入座,你属于哪一类呢?”

李非语无奈地笑笑说:“起码有五类以上适合我,特别是第二类,是非分明的人。”

高正言哼了一声,表示赞同:“对,当官就是不能原则性太强,要擅长和稀泥。官场上的事,领导说是,非也是是;领导说非,是也是非。”

李非语摇了摇头说:“我懂你的意思,要唯领导马首是瞻,但是,我可能做不到。”

高正言扫视了一下房间,暧昧地笑笑说:“老同学,住在这个安乐窝里,你可要小心啊。”

“怎么,花都还有什么机关不成?不至于要谋害我这个副书记吧?我可是一穷二白。”李非语笑道。

“得,得,别和我哭穷,你马上就要一不穷二不白了。”高正言笑着摆摆手,随后又轻轻耳语道,“不过,住在这地方,确实要注意一点。几年前,柏安民任县长时,就在花都住过一段时间,没少惹出绯闻啊,民间传言他一周换一个服务员,据说连酒店的老板娘都睡了。”

“换服务员又怎么了,也许是对她们的服务不满意呢,不一定就发生了那方面的事,你们也把领导干部的道德素质想得太低了。”

“你看你,书生气了吧。教给你一条经验,官场上看人,一定要往坏处看,千万不能往好处看,这是一条屡试不爽的定律。”高正言显得有点不耐烦,“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老兄小心点就是。非语,荆都的官场有点复杂啊,你可要看清形势,不要站错了队。”

“你是说荆都的班子不团结吗,莫非两位一把手——这样?”李非语做了一个两拳相抵的动作。

“不愧是省里下来的,一听就懂,”高正言说道,“柏安民年事已高,老谋深算,善做表面文章。如今领导干部的手都是伸得很长的,比如来佛的手还要长,不但要捞政绩,还要捞财捞色,快退休了嘛,总要上演一把最后的疯狂。据省里的小道消息,柏安民还是有希望进入省级班子的,运气好的话有可能到省人大或省政协弄个副职干干。孟扬帆从省里下来时间不长,急于出成绩,他把市里的一班老干部哄得很好,因此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人大、政协每年的例会经费,在孟扬帆没来之前,都是实报实销。孟扬帆一来,大方多了,他采取包干制,总金额比往年增加了三分之一。另外像什么诗词协会、健身协会、太极拳协会、门球协会,只要和老干部沾点边,孟扬帆都非常大方,要钱必给。看把这一帮老同志们乐得,逢人就说现在的市长好,荆都有希望。虽然柏安民当市长时老干部的活动经费也没少给,但与孟市长相比还是差远了。老干部们不说孟扬帆大方,而是说省里来的干部就是党性强、水平高,把柏安民气得半死。”

“但是,有一点要肯定,”高正言继续说道,“孟扬帆确实是一位开拓型的领导,视野开阔,能干事,有魄力,他到荆都一年来,做了不少实事,如新城区建设,化工企业的治污问题,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财政收入、工业产值等经济指标进入全省地级市前三。因此,孟扬帆的口碑很好。但他从政经验不足,目前恐怕还是难展抱负,荆都的政治环境都是柏安民一手营造的,水很深。”

两位党政主要负责人的情况,自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李非语故意笑道:“我可听说柏安民是位清官啊!”

“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柏安民是会计出身,账算得很熟,书记是管帽子的,所以书记也叫‘输’记,不输送,领导就不记得你。领导连记都不记得你,你仕途上还会有戏吗?柏安民在当了书记之后,突然爱好起书画来了。要想当上像国土、建委、财政、公安等要害部门的头头,手中就要有一幅画。”

“画?”李非语不解地问道。

“对,画,一幅落款为柏公的画。柏公当然就是柏安民,他最拿手的题材就是清水芙蓉和冰雪梅花,画当然是要花钱买的,也不是说谁花钱都能买得到,那一定要是他的心腹之人。你能从他那儿得到一张清水芙蓉或冰雪梅花,就说明领导认可了你。据说,一张画最少要这个数。”说着,高正言晃了晃一只手。

“五万?”李非语问道。

“再加一个零。”

李非语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艺术品是有价值的,况且他的画本来就不错,人家从小就爱好这个,到老来才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受贿。”高正言说,“天无绝人之路,条条大路通罗马,如果柏安民既不收礼,又不卖给你字画,那还是有路子可走的,这就要吹枕边风了。”

“听说过,官场上有些人为了得到提升,走的就是领导夫人的路线。”李非语说道。

“哈哈哈……”高正言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啊。”

高正言说:“对柏安民而言,走夫人路线不行,我说的枕边风,是指情人的枕边风。这个学问更大,领导的情人就是绣花枕头,枕头不止一个,要是抱错了枕头,无异于抱了一堆砖头,被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非语听得云里雾里,他疑虑重重地问道:“这些官场秘密,你老兄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都是民间传言吧?”

高正言笑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当记者最大的好处就是消息来得快。”

见李非语好像陷入思虑之中,高正言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机会有的是,以后慢慢再交流吧。”

高正言第一次来访,李非语觉得应该送他一程,让老同学以为他的架子大就不好了。陪伴着高正言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出了宾馆大门。高正言对李非语轻轻耳语道:“我预测一件事你看准不准,要是准的话,就说明我今晚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你是属马的吧,最近几天,贾二条会给你送一尊工艺品来,一尊金马,一马当先,好。”

李非语不解,捅了一下高正言道:“别卖关子了,哪个是贾二条,什么工艺品?”

“贾二条是荆都市下辖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的绰号,柏安民当市长时,新高是他的秘书,后来下派到官塘县当组织部长,然后任县委副书记,分管矿业工作。他那个县里矿产丰富,盛产有色金属,每次市里主要领导上任时,他都会安排有关企业用两根金条做一尊那位领导的生肖作为见面礼。企业给领导送一份工艺品,算不得行贿吧。消息传出来后,人们私下里就笑称贾新高为贾二条。”

听了高正言的话,李非语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

临上车时,高正言对李非语耳语道:“柏安民对女人很感兴趣,而且他老人家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情人再多,都能摆得平。你刚来,要想在荆都混得开,要记得投领导所好啊。”说完,高正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把发愣的李非语丢在漆黑的夜色里。

网上有一种说法,说百分之九十五的贪官都有情人,剩下那百分之五,可能有性功能障碍。这种说法虽然有点夸张,但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都有地下情人。

根据李非语的观察,现实中,官员们的情人大致可以分为五种类型,即甜美型、性感型、知性型、嫩草型和复合型。甜美型情人最有女人味,她们千娇百媚,小鸟依人,心地单纯,与那些动辄河东狮吼和心机重重的女人有天壤之别,她们能让男人放松,让他们体会到做男人的乐趣;性感型情人有着强烈的诱惑,她们是男人们的克星,让他们身不由己,乖乖就范,拜倒在石榴裙下;知性型情人有修养、有内涵,是典型的淑女,像媒体主持人、记者、教师等都属于此类,她们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胡搅蛮缠,是较为理想的情人类型;嫩草型情人,顾名思义,就是指老牛吃嫩草。一个官员,从出道到上位,大多已一大把年纪,两鬓斑白,青春少女对他们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兼具上述类型中两种以上的称为复合型情人,可想而知,复合型情人对男人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但是,对一个好色的贪官来说,真正有吸引力的情人,还不是上面说到的这五种类型,而是未知的“下一个”。

《裙带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