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这时,向主任出来了,摘下口罩,刚准备向柳秘书长汇报,马上又看见了成副市长,眼珠子就在两位领导之间递了几个来回,谁都怕得罪似的,说:“向成市长和柳秘书长报告,皮市长不会有大问题了。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下,其他同志就不要进去了。里面还不能离开医生。”

成副市长点点头,过来握住向主任的手,说:“感谢你,感谢你们全体同志。这样,老向,我刚才同子风同志商量,成立个领导小组,你参加一个。领导小组下面设专家小组,专家由卫生局马局长定。他们马上就到,我们先开个紧急会。”

向主任连连点头,“这样好。皮市长是累的啊!我马上叫人安排会议室。”

成副市长同向主任说话时,柳秘书长瞟一眼方明远,再对朱怀镜:“怀镜,你去请云仪同志吧。”

方明远呆在这里没意思,也随朱怀镜一道去王姨房间。王姨哪里是在休息,坐在那里一个劲儿抹眼泪。皮杰轻轻捶着妈妈的背,让她放心,说没事的。“王姨,皮市长完全脱险了。医生说您可以进去看一下。”朱怀镜过去拉着王姨的手说。王姨听了,揩干眼泪,说着谢谢谢谢,便起身出门。

这时,卫生局马局长和几位院长、专家到了。“辛苦你们了,三更半夜的把你们叫来。”成副市长过去同他们一一握手。马局长摇着头说:“你们领导同志辛苦啊!皮市长这都是累的!”几位院长也都说是啊是啊,都是累的,市里领导太辛苦了。院长们同马局长一样,毕竟头上顶着官帽子,就得感叹市领导辛苦了。几位专家都是老先生,眼睛和脸庞都皱巴巴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们不是揉眼睛,就是打哈欠,没有谁说什么领导辛苦之类的话,有些没精打采。朱怀镜起先只是觉得几位专家的脸色耐人寻味,马上又看出他们似乎并不乐意参加这专家小组。正是从几位专家的脸上,朱怀镜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滑稽,心想政府遇事就成立领导小组,真有意思。

领导小组和专家小组开联席会去了,朱怀镜和方明远仍留在急救室门口值班。方明远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怀镜,柳秘书长好像很不高兴?”

朱怀镜说:“没有吧?我也觉得他今天脸色不好看,大概是心里急。这么大的事!”

“唉!”方明远无限感慨的样子,“市长也不是人当的啊!一年到头,没有一天闲着的。加上皮市长事事认真,弦绷得太紧了。他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好的精力,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朱怀镜说:“是啊,皮市长这个人太敬业了,我们这些人有时想想他,都有些惭愧。我也想,这么大年纪了,精力为什么还这么好?”

今晚方明远很不好受,总觉得自己就像罪魁祸首。当然他自己没有说出这层意思来。他总是说皮市长的千般好万般好,似乎这样便可以赎罪似的。朱怀镜从来没有见过方明远这个样子,他笑是笑着,却可怜见的。心想你方老兄这会儿说得再多,柳子风也听不见。朱怀镜内心又好笑,又同情,便有意附和着方明远,你一句我一句,把皮市长说成焦裕禄了。

领导小组和专家小组的联席会散了,几位专家一道去病室看了一回出来,在楼道里碰会儿头,便散了。成副市长和柳秘书长也准备走。柳秘书长交代朱怀镜和方明远再坚持一会儿,马上会派人接班的。朱怀镜很想知道开会研究的情况,可柳秘书长不可能同他细谈,细谈了便有上级向下级汇报工作的意思了。他便只好小声地问柳秘书长:“没事吧?”

柳秘书长说:“没事。”

成副市长和柳秘书长走了,朱怀镜和方明远又坐在急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漫谈皮市长的事迹。没有医生许可,他们不好擅自进去。两人谈着谈着,朱怀镜忽发奇想:原来英雄模范人物也是很容易总结出来的。

直到清早八点半钟,两位接班的人才慌慌张张地赶来,向朱方二人问长问短,很吃惊的样子。他们是今天去办公室上班,才听说皮市长住了医院。但他们的慌张多半是装出来的。市长生命危在旦夕,谁敢表现得漫不经心呢?

朱怀镜累得不行了,回家什么也没吃,便倒在床上。刚迷迷糊糊要入睡,忽然想到什么,一下惊醒过来了。“我这次是救了皮市长的命啊!”朱怀镜一个通宵都在担惊受怕,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可他这会儿却有些兴奋了,像在一场鏖战中立了头功,就等着通令三军予以嘉奖了。他几乎是被极度的兴奋弄得精疲力竭才呼呼睡去的。

朱怀镜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半。他急忙穿了衣服,就往外跑,就像怕误了天大的好事。边下楼边打电话叫司机开车过来,送他去急救中心。他在楼下等了会儿,处里车子便到了。坐在车上,腹中空空地作痛,便下车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没睡好,饿是饿,吃却吃不下。也只好慢慢地吃了。

赶到急救室,正好王姨和方明远从里面出来。王姨见了朱怀镜,眼泪一滚出来了,拉着他的手呜呜哭了起来。朱怀镜心头一紧,心想坏了!却听王姨呜咽道:“怀镜啊,谢谢你啊!这次不是你,老皮他就没命了!”

朱怀镜这才松了口气,忙说:“王姨,这都是皮市长自己命大,您放心吧。”

方明远挽着王姨说:“王姨,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一夜都没睡啊!怀镜,你先在这里坐坐,我送王姨去休息。”看方明远这样子,早已恢复了状态,俨然有些半个主人的意思了。

王姨却说:“我一时睡不着。怀镜,你过来,我想同你说说话。”

进了休息室,王姨问:“怀镜,那么晚了,你怎么想着去老皮办公室看看呢?”

朱怀镜说:“说来也巧,我平时不怎么失眠的,昨天晚上硬是睡不着。心想下来走走,走累了好回去睡觉。我走到办公楼下,见皮市长办公室灯亮着。我想这么晚了,皮市长还在加班,也不知道注意身体。我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市长了,就想上去看看他。一敲门,没有人应。我还担心皮市长正同哪位领导在商量重要工作,不方便开门哩。我本想下楼算了。要是平时碰到这种情况,我真的就下楼了。可就是怪,我忍不住推门进去了。你看,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说来说去,是皮市长的命大。”

王姨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说:“是菩萨保佑啊!是菩萨不让你睡觉,让你去救我老皮啊!皮杰他奶奶是信佛的,她老人家听说了,只说是菩萨保佑。不是菩萨保佑,哪有这么巧的事呢?怀镜,你是属什么的?”

“我属牛,今年四十一岁。”朱怀镜说。

王姨眼睛一亮,抚掌而笑,说:“这就更巧了!皮杰奶奶听说他儿子这样子了,请了算命先生到家里算了算。她老人家最信这一套了。你们年轻人现在不信这事,今后会信的。我年轻时候也不信,后来就有些相信了。命这东西,不由你不信的。你猜那算命先生怎么说?他说我老皮同属牛的人在一起就会遇难呈祥,大吉大利。”

朱怀镜注意到方明远有些不自在了,便一再说:“哪里啊,王姨,都是皮市长自己命大。”

皮市长在急救中心住了二十来天,情况大为好转了,便转去市人民医院。领导生病住院,对有些人来说是个机遇。每天便有很多人去医院看望皮市长。医院觉得这样对皮市长的身体恢复很不利,便报告了成副市长。成副市长同柳秘书长商量,决定派办公厅的同志全天候值班把守,不让来人打扰皮市长。反复考虑,又决定安排武警战士执行这项任务。因为凡是前来探望皮市长的,差不多都是厅局领导、企业老板和各方面社会名流,这些人办公厅的干部多半认识,他们下不了面子。武警战士值班就不同了,他们威风凛凛往那里一站,凭你怎么说,他们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们没有接到命令。”正是老话说的,秀才碰上兵,有理讲不清。那些想好了有一肚子漂亮话要在皮市长病榻前说的体面人,只好满心遗憾,悻悻而归。

方明远、警卫吴参谋和司机老刘三个人自然是天天守在医院。朱怀镜一下班也呆在医院。尽管派武警值班,上医院来探望的人还是天天不断,都被武警战士挡了回去。那些人便很失望。有时候,被挡在门外的这些探望者碰上了王姨、皮杰或是朱怀镜他们,虽然仍进不去,却会拉着他们说一大堆皮市长太辛劳了之类的话。说这些话本是人之常情,可是天天听着探望者用那种夸张的表情和语言说出来,谁都会倒胃口。

陈雁和理发师傅小张的老婆是个例外,他俩可以随时去皮市长病榻前问寒问暖。陈雁都是晚上来,让朱怀镜或者方明远陪着,在皮市长病榻前坐上一会儿,说说话就走。张师傅的老婆是朱怀镜最近才知道的一个女人。原来皮市长对张师傅理发手艺很满意,四五年了一直是在他那里理发。张师傅人又灵活,有时也会往皮市长家里走走。皮市长念他是普通百姓,对他也很是客气。一个理发师傅,对堂堂市长实在没有什么可企求的,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么大的领导面前很有面子,就像受了天大的恩惠,感激得不得了,逢人便说皮市长是位好领导。张师傅替皮市长遍树口碑,起初的目的大概只想满足自己某种心理,不料却渐渐红火了他的生意。人们对待官员、大款、名人之类的心情最说不清,尽管时常会愤愤地说起这些人,可是凡同这些人有某种联系的东西,人们仍会很有兴趣。多一个人知道张师傅是专给皮市长理发的,他也许就多了一位顾客。如今皮市长住了院,最先张师傅携老婆来探望了一次,后来就让老婆每天清早送一束鲜花来。这样似乎做得太过了些,外人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可张师傅老婆却是风雨无阻,准时准点捧着鲜花,笑吟吟地出现在皮市长病榻前。有天清早,张师傅老婆又手捧鲜花来了。皮市长醒来不久,朱怀镜和方明远在一旁招呼着。皮市长很是高兴,交代张师傅老婆不要天天送花,难得破费,也难得麻烦。这女人眼泪一滚出来了,说:“皮市长辛辛苦苦为百姓操劳,病倒了,我自己做不了什么,只是力所能及,送束花,祝愿市长早日康复。”皮市长也有些感动,连说谢谢。方明远忙说:“皮市长,您不能激动。”女人便破涕而笑,说:“皮市长不要嫌弃我和小张的心意啊。”皮市长点着头笑了。这女人走后,皮市长很是感慨,说:“这就是普通百姓的感情啊!多么淳朴!”朱怀镜原来想劝劝这女人不要天天送花,可是听皮市长这么一说,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清楚皮市长是有意糊涂,还是心理感觉迟钝了。朱怀镜只要看见这女人手捧鲜花赶来,他便满身鸡皮疙瘩。

皮市长住院不让别人探望,这事在外界一传,人们便觉得我们有位好市长。谁都清楚,有些领导住一回院,比做一笔大买卖赚的还多。而且是无本生意,赚的都是纯利。尽管这也许只是他们的一个小进项,也很让一些人眼馋或愤恨。

皮市长深夜累倒在办公室,这事不同的人听了又是不同的反应。有人说皮市长的确是位勤勤恳恳的好领导,有人却说他自己身体不好怪谁?更多的人却对这事没有任何感想。可是,种种反应仅限于很小的范围。偌大一个荆都,知道皮市长生病住院的,毕竟只是极少一部分人。人就是怪,那些领导天天在电视里亮相,人们看着就烦。但隔上些日子不见他们在荧屏里现身了,又会生出各种猜疑。通常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是不是被抓了?如今说谁被抓了都不会觉得奇怪。种种猜疑会在一夜之间孵化成千奇百怪的谣言。谣言的繁殖能力极强,各种流言飞语在白天和黑夜的空气中交配,马上诞生新的物种。

最初察觉到关于皮市长谣言的是朱怀镜。玉琴打电话告诉他,说外面有人说皮市长如何如何了,话很难听。朱怀镜把这事报告给柳秘书长。柳秘书长听了面色凝重,把这事报告给成副市长。成副市长听了,发了一通感慨,把这事报告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听了做了三点指示:一是请成副市长召集皮市长治疗领导小组和专家小组多研究几次,尽快让皮市长康复出院;二是责成医院进一步采取积极有效的医疗措施;三是请新闻舆论单位做些适当的工作。这事都由成副市长一一落实。

市委办公厅、政府办公厅、宣传部、经贸委、体改委等几家抽调骨干力量,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忙了一天一晚,将近几年包括皮市长在内的有关领导下企业视察工作的电视资料全部调出来,精选若干,编辑在一起,配上解说词,反映市里领导对企业改革的思考和决策过程。次日晚上,荆都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推出了大型系列专题报道《企业改革备忘录》的第一集:《决策者们的思索》。荆都的市民们又在电视里看见了皮市长的音容笑貌,才知道皮市长并没有被抓起来。

以后的两个月,市里有什么大会,皮市长便写信。信自然不是市长亲自写的,市长还天天躺在病床上,他一时还出不了医院。治疗领导小组每周一开例会,成副市长尽量抽时间参加,柳秘书长却是每次都得到场。专家们起初不太有兴趣参加这样的会议,但同成副市长接触多了,人也就熟了,感觉也就好起来。当然感觉再好没有实际意义,但同成副市长熟了,说不定哪天会变得有实际意义的。

报纸送来了,里面夹着一封信,是曾俚寄来的。朱怀镜拿着信封捏了捏,薄薄的,不像是寄的报纸。这就有些奇怪了,曾俚不会写信给他的。这年头,能够收到朋友的信,算是很奢侈的事。拆开信封一看,才知道曾俚早已离开荆都了。

怀镜:

你好!
不辞而别,请你原谅。荆都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还是走了的好。
我离开这里的具体原因,说起来无聊,就不说吧。这世道,像我这种人总会被人拿一些我说来都觉得无聊的法子治得束手无策的。
我从来就不善于玩,哪怕小时候别人玩游戏,我也是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也许很宿命地决定了我一辈子都只能看别人玩。满世界都在玩,玩权术,玩江湖,玩政治……玩!玩!玩!成功的就是玩家!玩,成了一个很轻薄的字眼,此皆轻薄世风所致。
岂止轻薄!
我不屑于玩,一本正经地想做些对得住良心的事,却偏偏在别人眼里,我反倒成了不通世事的老顽童。真是滑稽!
还是走了吧。
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位哲人的忧虑: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么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这作为我的赠言吧。
致礼!

曾俚

朱怀镜把这封短信看了两遍,弄不清曾俚为什么说走就走了,事先也不通个口风。他想自己在曾俚眼里居然算出类拔萃的人,真有意思。朱怀镜摇头苦笑一下,真不知道自己优秀在什么地方。朱怀镜私下自嘲着,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头。他平时尽管表现得谦虚谨慎,骨子里其实很自负的。可是看了曾俚的信,怎么都觉得自己庸碌凡俗。朱怀镜好像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虚弱。

事后很久,朱怀镜偶然从政协的朋友那里知道,曾俚在报社锋芒太露,让社长很不高兴。社长说曾俚自命清高,以社会良心自居,全然不顾及报纸的生存困难,总是惹祸。原来,政协会议结束后,鲁夫投了一篇文章来,内容是给袁小奇曝光的。曾俚把文章编了,送给社长。社长一看,大为光火。袁小奇是政协常委,政协自己的报纸却要发这样的文章,这还了得?曾俚就同社长吵了起来,说政协常委又怎样?只要他是牛鬼蛇神,天王老子也要把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文章当然发不出来。这已不知是曾俚第多少次同社长争吵了。曾俚很不甘心,自己写了篇言论文章,发表在南方一家很大胆的报纸上。文章虽云遮雾罩,可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笔伐袁小奇。袁小奇倒是装聋作哑,却让政协张主席敏感起来,专门找报社社长谈了一次。在对待袁小奇的问题上,张主席同皮市长观点是一致的。政治家之间就是这样,一边吵架,一边握手。

于是,社长秉承张主席的旨意,重新调整了曾俚的工作。话当然说得很客气,说他是名编辑,名记者,人缘好,关系广,让他去广告部,不再编稿子。别的同事都巴不得能去广告部,那是个挣钱的好地方。可曾俚偏是个敬业的人,并不在乎赚钱。就这样,别的同事拍着他肩膀,祝贺他去了个好地方,他却一纸辞职报告递了上去。

朱怀镜想那鲁夫也真不是东西,讲得好好的,给他两万块钱,他不再提袁小奇的事。可他钱到手了,照样写文章来添乱。这种文人的发表欲简直走火入魔,一门心思想着文章变铅字,全不讲游戏规则!

朱怀镜拈着曾俚的信,想象不出这回曾俚会去哪里。曾俚四十好几的人了,大学毕业二十多年了,一直这么漂泊。曾俚的毛病就是太不切实际,固执地用他认定的是非标准,一厢情愿地评价和迎战现实。这就注定他随便走到哪里,都显得非常可笑。现实已经如此,大凡遵从真理的人,都会像三岁小孩说大人话一样显得幼稚可笑,只是又比小孩少却了几分天真可爱。这便是曾俚自己说的老顽童吧。

“开始吗?”邓才刚进来问朱怀镜。

“好,开始吧。”朱怀镜站起来,同邓才刚一道往会议室去。昨天已经决定了,今天下午开个全处干部会,推选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不知是哪位领导的儿子一年结三次婚还没有媳妇过年,还是哪位领导的女儿老跟别人跑了,反正上面有人突然觉得家庭道德建设非抓不可,今年要在干部中间评选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根据厅里布置,每个处室推选五好家庭一个,全厅范围内推选模范夫妻一对。模范夫妻名额很有限,据说还要参加更上一级评选,最后在省市选手中角逐出全国十佳夫妻。

朱怀镜把精神传达了,便请大家提名。场面沉默了分把钟,邓才刚带头发言:“我先谈点个人意见。我们处里,家庭关系都处理得不错,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子女上进。总之都不错。但相比之下,我觉得朱处长家庭更有代表性,我个人意见,我们处里的五好家庭推朱处长家庭。厅里的模范夫妻,我想首推柳秘书长夫妻。柳秘书长的爱人余姨,长年瘫痪,而柳秘书长工作又忙,他里里外外都要顾上,真不容易。更难能可贵的是两人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是我们每一位年轻干部的楷模……”

邓才刚这么一说,接下来发言的都顺风倒了,一致推选朱怀镜家庭为五好家庭,推选柳子风夫妻为模范夫妻。朱怀镜最后拍板,自己谦虚了好一会儿,但大家坚持推选他们家庭,他只好感谢同志们了。而对推选柳秘书长夫妻,他当然是非常赞成的,而且还就自己所见所闻,很有感情地讲了柳秘书长夫妻如何相濡以沫。会议开得很短,个把小时就散了。要不是官场中人讲话讲究启承转合,时间还会更短些。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曾俚的信,才想起自己刚才在会上的表现,不由得苦笑着想:老同学,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出类拔萃的人,腐化了就腐化了吧。

皮市长突然打了电话来,让他去一下。皮市长从来没有亲自给朱怀镜打过电话,平时都是方明远代劳的。朱怀镜竟然一时没有听出皮市长的声音,弄得很慌乱。朱怀镜放下电话,忙往皮市长那里去。一路上便想皮市长今天有什么大事要找他呢?私下猜着是不是自己的好运来了,却不敢这么肯定。

敲了门,听得皮市长说了声请进,他便进去了。不见方明远在里面。“请坐吧。”皮市长起身要给倒茶,朱怀镜忙拦住了,说:“自己来,自己来。”他便给皮市长杯子里添了茶,再为自己倒了一杯。

皮市长靠在沙发上,抹了抹头发,半天不说话,只严肃地望着他。朱怀镜弄得好紧张,疑心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事让皮市长知道了。

“怀镜,那个天马娱乐城,你听到什么说法吗?”皮市长问。

朱怀镜这才知道皮市长的严肃只是因为天马娱乐城,并不关自己的事,心里便轻松了。可他不知皮市长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答话,便说:“我倒是没听说什么。”

皮市长显得有些义愤,说:“天马娱乐城不能这么搞!老百姓意见很大,我手头的举报信就有不少!上次两会期间,我下令查过他们,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我想,这个娱乐城,不能再让天马公司搞下去了。再让他们搞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我的意见是,让龙兴大酒店买下娱乐城。当然这得让龙兴自愿,不搞行政命令。你同龙兴的梅老总很熟,同商业总公司分管龙兴大酒店的副总经理雷拂尘也很熟,就请你同他们把意向先说说。具体的再让天马总公司同龙兴大酒店自己去谈,我们不干涉。”

朱怀镜说:“行行,我同他们两位说说吧。”他话说得从容,耳根却忍不住有些发热,心想皮市长怎么知道自己同玉琴很熟?正是柳秘书长家那幅古联的意思,上级是“春风放胆来梳柳”,下级只能“夜雨瞒人去润花”。这事让皮市长知道到底不太好。可反过来一想,就像皮市长始终没有说到皮杰的名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那么大家就心照不宣吧,也没有必要在乎皮市长知道他同玉琴怎么样。

“好吧,这事就麻烦你同他们说说。注意点方法,不要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在施加影响。”皮市长说。

皮市长“好吧”二字刚出口,还没说出下文,朱怀镜就明白首长的指示完了,自己应该告辞。皮市长在办公室比在家里严肃些,朱怀镜也没感觉有什么不自然的,很恭敬地站了起来,说:“市长您忙吧,我走了?”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了玉琴电话:“玉琴吗?我过来吃晚饭,方便吗?”

玉琴笑道:“方便之门永远向你开放。”

朱怀镜大笑起来,说:“你这个坏家伙,怎么也学着说野话了?”

“谁说野话了?”听玉琴的语气,她真不知道这话野在哪里。

朱怀镜就笑道:“好吧,我过会儿再告诉你吧。”

坐一会儿下班了,出来准备去玉琴那里。他在办公楼前碰上方明远,说:“明远,几天没见到你了,这么忙?”朱怀镜没有说刚才到皮市长那里,他意识到皮市长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事情。

方明远说:“忙什么?还不是跟着皮市长东跑西跑。我正准备找你哩。皮市长想看看《南国晚报》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却说现代登仙术》,说是写的袁小奇。听说那位作者是您的同学,原来在我们政协报社工作,最近好像辞职了。我找了好些天,没找着这篇文章。您同这些人熟些,烦您帮个忙吧。”

没想到曾俚一篇小小言论文章,竟引起这么多上层人物的关注。可见很多领导同志对袁小奇还是十分敏感的。如果鲁夫那篇文章发表了,那不要闹得天摇地动?就像这事真的同自己有脱不掉的干系似的,朱怀镜也想马上找到那篇文章,看看曾俚到底说了些什么。今天时间已来不及了,只好等明天再去找吧。他却不说死,只说:“好吧,我找找试试。”心里暗忖,不知到底哪些单位订了《南国晚报》,只怕要到荆都图书馆和《报刊精萃》编辑部去找。

同方明远别了,朱怀镜开车去了龙兴大酒店。自己开门进了玉琴家,却见玉琴还没有回来。玉琴现在忙多了,一般不可能按时下班的。朱怀镜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沙发里看报纸。沙发边的报篮里有一叠报纸,朱怀镜拿过来翻了翻,居然见了一份《南国晚报》。真是有运气。可又怕这是玉琴在街上买的零报,便打了玉琴电话:“喂,我到了。”“早知道你到了,我看见你的车开进来的。我现在一时走不开,等会儿才行。”玉琴说。“没事的,你忙吧。我问你,你订了《南国晚报》?”“订了,怎么?”朱怀镜说:“你能找齐最近两个月的《南国晚报》吗?”玉琴说:“能。我的一套不全了,办公室还有一套。等会儿带回来吧。”

玉琴直到晚上八点钟才回来,一手搂着报纸,一手提着饭菜。“本想忙完之后,同你出去吃饭的。可你忙着找报纸,怕你有什么事,就提些饭菜回来算了。将就些吃吧。”玉琴说。

朱怀镜接过报纸,说:“怎么平日我都没有见到你这里有《南国晚报》呢?”

玉琴一边摆着饭菜,一边说:“你现在越来越忙了,总是来去匆匆,什么时候安心坐下来看过报?”

朱怀镜笑笑,“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今天就好好看看报吧。”接过玉琴盛好的饭,边吃边翻报纸,从最近的日期翻起。玉琴问他有什么大事,连吃也顾不上。朱怀镜只是抬头笑笑,表情神秘。玉琴也就不问他了,一声不响地吃饭。气氛倒是很家常。还没找到要找的文章,却翻到了曾俚的另一篇文章《且说新贵》。粗粗一读,还有些意思。

……报社领导决定从明年开始,把报纸的阅读群落定位为城市贵族。不久,我便离开了这家报社。这二十多年,我总是在退却和逃遁。
我的常识里,城市贵族在当今中国好像还是一个云遮雾罩的概念,但我想那些津津乐道城市贵族的人们,本身骨子里必定有股酸腐的贵族气。
曾几何时,当今中国有那么一些人就贵族气了。我注意到有位据说很有名的教授居然也撰文为贵族气张目,说当代中国文坛需要一种贵族精神。他的大意是说,托尔斯泰倘若不具备贵族气质,就出不了伟大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当然也不可能成就什么托尔斯泰主义。这位博学的教授显然忘记了就在诞生托尔斯泰的同一片土地上也诞生了高尔基。
高尔基似乎不是贵族,他的出身好像比一般的平民更加平民,但这并不妨碍这位大文豪创作出彪炳千秋的《母亲》。高尔基之所以成为高尔基,也并不在于他刻意地要培养自己的贵族意识,而在于他对劳苦大众命运的关怀。相反,托尔斯泰之所以成为托尔斯泰,恰恰因为他具有浓厚的平民意识。什么叫贵族精神?我想象不出贵族能有什么“精神”,贵族给我的印象是脸色苍白但脖子梗得很直,在平民面前通常仰着鼻子,翻着白眼。
外国且不管他,我想至少在当今中国,所谓贵族早已是个散发着腐臭味的词了。但时下患有逐臭癖的人并不鲜见。所以那位教授虽然只是说文坛需要贵族精神,但这“精神”很容易传染的。其实也不怪这位教授文章的传染,有些人早就像贵族老少爷了。这就让我又想起那张准备改为城市贵族读物的报纸。我想象不出,明年我们看到的那张报纸将是怎样一副面目?是不是成日里登些个喝了法国酒怎么打法国酒嗝?阔太太打哈欠捂嘴巴是用手背还是手掌?有情妇的男人怎样哄住妻子?发情的巴儿狗女主人怎么去呵护?如此这般似乎就是当下自诩为城市贵族的人们最引为风雅的生活情趣了。如果只要富裕了就是贵族,我巴不得中国人全成贵族。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与贵相对应的是贱。有人想当贵族,他们必然寻思着怎么去奴役卑贱的人。所以那些耽于声色犬马的城市贵族还是少些的好。我再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记得晋代的士族们开始吃药了,司马氏的江山就快完了;八旗子弟只知道遛鸟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也就快黄了。
其实天下之大,一张报纸要弄什么城市贵族也无妨,一篇文章鼓吹什么贵族精神也大可由他去。只是整个社会千万别忘记了人民大众。不管是往日帝王的天下,还是如今人民的天下,如果忘记了人民大众,天下就不成其为天下。据说抗日战争时有位政治家说过,中国要用无数无名的华盛顿去塑造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这话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来得欧化多了也艺术多了,但历史早已证明,中国老百姓不吃这一套。自然中国也就没出过这样一位有名的华盛顿。
民本这个话题事实上已经很古老了,说多了几乎让人觉得虚伪。但它时常被人忘记。譬如官样文章常见的套路是,在什么什么的正确领导下,在什么什么的大力支持下,在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下,某某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绩。看上去方方面面都点到了,只有人民群众被忽略不计。似乎只要谁加强了领导,用不着人民群众流血流汗,这个社会就五谷丰登、财源滚滚、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么人民群众天天休公休假好了。我想这类官样文章,开篇就是几个“在……下”,行文呆板倒在其次,实质上是暴露了大小官员的一个心理隐衷:不厌其烦地多说几个“在……下”,为的是怕得罪了头上的诸位尊神。礼多人不怪嘛。可唯独只有人民群众不怕得罪。这是否也有些贵族气呢?我想这不是在钻牛角尖,也不是小题大做。因为官场代表一个社会的主流文化,其影响是决定性的,也是深远的。如果仅仅只是个别肚子经常很饱的人滋长了贵族气倒也无妨,怕只怕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这么贵族气了。

朱怀镜被弄懵懂了,不知曾俚的离开,到底是因为同社长关系僵了,还是因为不赞同社长改变办报方向。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吧。这也符合曾俚的性格。这篇文章倒是很为曾俚树了形象。不过这种形象也早有些过时了,陌生的人会觉得这人迂,熟识的人干脆就讥笑了。朱怀镜想这曾俚晚生了几十年,或者早生了几十年,反正不适应目前时世。

朱怀镜把这张报纸抽出来,继续往前面翻。饭快吃完了,才翻到那篇《却说现代登仙术》。

……
如今的中国人真是幸福,他们身边隔三差五地会冒出个活神仙来。活神仙们呼风唤雨、上天入地、意念运物、祛病避邪、起死回生……真是无所不能。当年大兴安岭大火灾,幸得一位活神仙运功降雨,才不至于烧掉半个地球。日本大阪大地震早让中国一位活神仙算准了时间,可日本人硬是不相信,活该倒霉。海湾战争胜负如何,中国一位活神仙早就胸有成竹,奉劝伊拉克不要打了,可萨达姆竟一意孤行。要是世界各国人民都像中国人这么信奉我们的活神仙,岂止中国人幸福,全人类都会很幸福的。
可是最近几年,各种传媒又隔三差五让一些活神仙曝光,说这些人原来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老百姓就不知信谁的了。如今,好些有名的没名的活神仙都倒了。
还有没倒的吗?有!没倒的活神仙,只不过再也不自命活神仙了。这种人现在的头衔通常是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政协委员。
明眼人看得清楚,活神仙的倒与不倒,全在乎他们登仙术的高下。大凡如今倒下了的活神仙,当初大多是在民间活动,用官话说,他们是走群众路线。而现在仍很风光的那些活神仙,从一开始就在各级官员府第出入,走的是上层路线。要评论两条路线的高下,难免犯忌,但哪条路线行得通,外国人不一定清楚,中国人肯定人人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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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论点据说很有哲理:历史就是遗忘。当某某慈善家同某些高级领导一道端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在暗示人们遗忘他曾是一位活神仙。
历史靠遗忘保持荣光,这些官员靠遗忘护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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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神仙这类怪物,不但出产在中国,外国也是有的。日本有麻原彰晃,美国有太阳神殿,印度有撒以巴巴。
……

文章看完了,饭也吃完了。朱怀镜把两张报纸塞进了自己的包里。难怪有些人这么紧张!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这篇文章不能给皮市长看。就把那篇《且说新贵》送给他看看,搪塞一下吧。皮市长日理万机,一篇文章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他不会太在意的。朱怀镜纳闷的是,曾俚的文章只字不提谁的名字,可方明远怎么说是写袁小奇的呢?看来袁小奇是何等货色,大家都心照不宣。

玉琴去厨房洗了碗筷回来,两人坐着看电视说话。皮市长交代过要注意方法,朱怀镜便不急于说起天马娱乐城的事。玉琴显得有些累,朱怀镜就说:“早些休息吧。”玉琴说:“困是有些困,可刚吃了饭,还是坐坐吧。”

“曾俚离开荆都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玉琴说。

朱怀镜说:“他事先也没同我说,只是在临走时写了封信给我。我收到他信的时候,早不知他在哪里了。”

玉琴说:“你的朋友,都有些怪。”

朱怀镜叹道:“只有这几位怪朋友,才是我平生交过的真正的朋友。世情如此,哪有什么真朋友?最初还有些同学关系不错,但日子久了,各自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就连同学也不断分化了。而同在荆都工作的乌县老乡,说白了都是利益关系。大家出来了,都说是老乡,要如何如何相互关照。真的就让这些人回到乌县去,还不是你整我,我整你?什么老乡!唉!算上卜老先生,我真正的朋友就只曾俚、李明溪、卜老这三个人。如今他们死的死了,疯的疯了,走的走了。”

“还有我呢?”玉琴说。

“傻孩子,你哪是朋友?你是我的爱人啊!”朱怀镜说着,抱起了玉琴,“玉琴,你太累了,我抱你去洗澡好吗?”

玉琴坐了起来,说:“还是我自己去洗吧。我还得去找你的睡衣。”玉琴说着起身去了卧室。两人不太像从前那样浪漫,过得像一对很平常的夫妻。

玉琴将睡衣递给朱怀镜,自己先进浴室洗澡去了。朱怀镜独自坐了一会儿,有些冲动起来,推门进了浴室。他蹲下来为玉琴搓了一会儿背,玉琴说:“你也来洗吧。”朱怀镜便出来脱了外面衣服,穿着里衣进去了。

两人总喜欢一同躺在浴池里洗澡,又总能让两人激动。几乎是老一套了。玉琴趴在朱怀镜身上,长舒一口气,说:“好舒服啊!我一天到晚太累了,真想睡他几天几夜!你摸摸我的背,拍拍我的屁股吧,哄一哄我。唉,真恨不得把筋骨抽尽了,全身松松垮垮地黏在你身上,就这么黏着你……”

朱怀镜便在玉琴身上抚摸起来,抚摸她的胳膊,她的背脊,她的屁股。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屁股,说着情话,像呵护孩子。他怕凉着了玉琴,不时用毛巾浸了热水,淋着她露出水面的背脊。玉琴这时又翻过身来,仰卧在他身上。朱怀镜便爱抚着她的乳房、她的小腹、她的大腿。他抚摸着她的肚脐眼儿,那是一轮柔和的浑圆的满月。他记得在哪里看见过的小知识,便说:“玉琴,女人像你这样的,肚脐眼儿浑圆的,说明卵巢功能好,最会生孩子的。”

他正说得陶醉,却隐隐感觉玉琴的身子沉了一下。原来他无意间触及了玉琴最敏感的神经。朱怀镜不便再作解释,只好装糊涂,把玉琴身子慢慢地翻了个儿,再深深地亲吻她。

“擦干了,去床上吧……”玉琴的声音柔柔的。

朱怀镜先潦草地擦了自己,再细心擦干玉琴,抱起她去了卧室。他克制住急切的心情,从容地把玉琴放在床上,然后温柔地亲吻,爱怜地抚摸。玉琴在他的撩拨下哼哼哈哈,微微地扭动和颤抖。朱怀镜激动而不失清醒,他感觉着玉琴的忘情,几乎有一种成就感,甚至为自己的成熟和艺术而骄傲。直到玉琴开始紧紧地拥抱他了,他才一边喊着好孩子好孩子,一边慢慢地给了她,就像仁慈的上帝。玉琴完全浸淫在无边的幸福里,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朱怀镜一直在她耳边软语绵绵,他说些什么,已没有意义,她感觉到的只是一股热浪,一阵狂飙,一种什么也说不上的激越。玉琴突然哼哼着问:“你说我说……说……野话,我……我说了什么……什么……野……野话嘛!”

朱怀镜笑了起来,夸张地动着那个部位,说:“傻孩子,你说永远向我大开方便之门啊!你不是用这个来方便的?这不是你的方便之门?”

“你好坏,这么美妙的事,让你说得好难听。”玉琴说着便狂野起来,不停地叫着你坏你坏。朱怀镜更是推波助澜,境界弄得风起云涌。

朱怀镜刚平躺下来,玉琴便爬了上来,疲沓沓的像个橡皮人。他知道她太辛苦了,撑着这么大的酒店,生意又不好做。她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朱怀镜才把她放下来,揽在怀里,问:“最近生意好些吗?”

“不见得怎么好,坏也没坏到哪里去。勉强挺着吧。”玉琴说。

朱怀镜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别把自己累垮了。生意都不好做,我看别的酒店也不怎么着。”

玉琴苦笑道:“你别宽我的心了。自从天马娱乐城开业以来,我们的餐饮、保龄球、歌舞厅、桑拿都不行了,甚至客房生意也受到影响。”

朱怀镜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玉琴,你想过把天马娱乐城买下来吗?”

“买下来?真没想过。他们生意这么红火,舍得卖吗?”玉琴说。

朱怀镜说:“那也不见得。天马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顾不过来。我前不久听皮杰说起过这意思。”

玉琴想了想,说:“这不是件小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再说,这么大的交易,商业总公司也要过问的。”

“这样,你先想想这事,我出面和皮杰说说意向。不管怎样,我建议你们可以接触一下。”朱怀镜说。

玉琴说:“莫太急于接触,得谨慎些。”

朱怀镜说:“你的考虑是对的。但我想,既然皮杰有这意思,说不定迟早会脱手的。这就倒不如你们酒店接手,不然,不管谁接手,都是你们的对手。”

“也是这个道理。我找几位副总先商量一下。”玉琴说。

既然玉琴答应同几位副老总先商量,朱怀镜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第二天上午,朱怀镜专门去了商业总公司,同雷拂尘扯着扯着,就扯到天马娱乐城的事了。尽管朱怀镜很注意方法,雷拂尘一听就知道他是带着某位人物的旨意去的。雷拂尘当然没有把这层意思说破,只是就事论事,说他会支持龙兴大酒店买下天马娱乐城。

下午一上班,朱怀镜就去了皮市长办公室,站在皮市长的办公桌边。皮市长正在看他找的那张《南国晚报》。报纸是中午下班时朱怀镜交给方明远的,只说那篇文章找不到,找了另外一篇。他先是打算自己把报纸送给皮市长,可仔细一想,觉得不妥。他同皮市长之间不应该说起有关袁小奇的敏感话题。何况把报纸交给方明远,也等于给了他一个人情。

皮市长见了朱怀镜,抬头笑道:“这篇文章写得不错。这位曾俚是个什么人?觉悟很高嘛!是啊,我们始终都要想着人民大众啊!”

朱怀镜估计皮市长也许知道曾俚是他的同学,不好装糊涂,只好说:“让我看看,是哪两个字?”他凑过头去看了看报纸,“他呀,就是我的同学,原来在我们政协的报社,已经辞了职,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们政协报社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走了就可惜了。”皮市长很是惋惜。

朱怀镜当然清楚皮市长并不是真的很赏识这类人才。无论哪一位领导,让曾俚这么一位人才成天陪在身边,他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睛。“曾俚我清楚。其实我们同学当中,要说文才,曾俚只是中流。他的特点是胆子大。”朱怀镜有意这么说。

“是吗?”皮市长用简短的两个字就结束了刚才还饶有兴趣的话题,继续看文件了。

朱怀镜望着皮市长亮亮的前额,说:“皮市长,我上午分别同小梅、老雷把意思说了。他们很乐意那样,说好好研究一下。我看双方最近可以接触一下……”

朱怀镜话没说完,皮市长哦了一声,头却仍然低着。朱怀镜不知是否该说下去,有些手足无措。他进门后一直是站着的,难堪起来这姿势更不好受,手脚发硬,不知放哪里才好。“行啊……”皮市长终于含糊着吐出两个字,头依依不舍地从文件夹里抬了起来,望着朱怀镜慈祥地笑了。朱怀镜僵硬的四肢这才放松,点头出来了。出来后他总在想,天马娱乐城的事,本是皮市长专门找他去说的,而且这是皮市长头一次亲自打电话给他,可见这事何等重要。可是,今天皮市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他不太关心这事了。他不可能真的不关心了吧?也许是皮市长起初表现得比较关心,这会儿既然朱怀镜已经按他的旨意办了,他就应该显得平淡些。像皮市长这种水平的高级干部,处事总是这么轻重照应,跌宕有致的。这是政治家们在领导艺术上体现出的诗意。对自己尊敬的领导,朱怀镜总是很理解的。

一个多月时间,天马娱乐城同龙兴大酒店磋商了好几次,协议条款越来越明朗。玉琴处事谨慎,每次协商会后,她都要向雷拂尘通报情况。雷拂尘表态总是很原则,玉琴心里不怎么有底。但收买天马娱乐城她是打定算盘了,心想这样也许是龙兴大酒店的长久之计。可是今天,皮杰终于亮出了底牌,她却没有信心了。皮杰出价两千八百万元,玉琴嫌太贵了。

当天晚上,朱怀镜在家吃过晚饭,去了玉琴那里。原来就在他吃晚饭的时候,皮杰打了电话来,把今天协商的情况告诉了他。玉琴照样很忙,已是八点多了,还没有回来。朱怀镜独自坐着看电视。荆都电视台正播着个专题文艺节目,叫《人间真情》。朱怀镜本没有兴趣看下去的,正想换台,却见一位女演员开始演唱《牵手》,他就想听听。这首歌如果是苏芮原版,他百听不厌。

歌只唱了一段就停下了,旋律却萦回不尽。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轮椅,徐徐走向舞台中央。轮椅上坐着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妇人。少女们簇拥着他们。朱怀镜看清了,那正是市政府秘书长柳子风夫妇。

男女主持人上台来了。

男主持:
他们有两颗相爱的心
却只拥有一双腿
他们相依相偎着
走过了无数的寒暑
无数的坎坷
女主持:
二十五个春秋啊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们也许少了些花前月下
少了些海誓山盟
但他们绝不缺少爱情
男主持:
是的,他们比任何一对夫妻
都不会少些什么
更多的风雨让爱情之树
愈加枝繁叶茂
……

灯光渐渐暗下来,《牵手》的歌声再次唱起。追灯亮处,又见一位先生推着轮椅上来了,轮椅上依然坐着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夫人。灯光越来越亮,才发现柳秘书长早推着夫人下去了,两位主持人也下去了。现在上台的原来是一对男女舞蹈演员,随着《牵手》的旋律起舞,轮椅成了道具。镜头不时亮一下台下贵宾席上的柳秘书长夫妇和各对十佳夫妻。

接着又介绍一对夫妻,也是配着文艺表演。节目还编排得很有水准。朱怀镜看了几个节目,毕竟不太感兴趣,就换了频道。一会儿,玉琴也就回来了。

玉琴洗漱了一下,坐下来同朱怀镜说话。朱怀镜不急于问起天马的事,只先扯些别的话。他知道过会儿玉琴自己会说起的。果然玉琴就说了:“皮杰真吃得咸,要价两千八百万!”

朱怀镜问:“到底值多少,你心里有数吗?”

玉琴说:“这得评估。可他这也是请专业人员评估的,怎么说呢?评估报告我看了,一眼就看出问题。譬如说保龄球馆的设施,估价八百六十万。哪值得这么多?他们是十二球道的场子,十二个球道一共不到四百六十万元。算上装修,依荆都造价,最多不到九十万元。这么一算,整个保玲球馆的设施价值最多五百五十万元。光这一项,就高估了三百一十多万元。我想他们餐厅、歌厅的设施都会这么高估的,还有整个房子造价也会高估。另外,报告上还专门列了一项无形资产三百万元。我只是买它的房子和设施,又不是收购他们天马公司,或是同他们天马公司合股。我们根本不会考虑使用天马公司的牌子,也不准备采用他们的管理方式,哪里谈得上什么无形资产?”

朱怀镜听得有些意思了,笑道:“你的生意经还蛮熟嘛!账算得丁是丁,卯是卯。按你的意思,多少才愿接受?”

玉琴说:“我大致算了一下,按他这个数,我们至少吃亏一千万。”

朱怀镜有些吃惊,“怎么?有这么大的悬殊?”

“你以为是几碗盒饭钱?”玉琴苦笑起来。

朱怀镜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想,他们要高价也自有道理,反正肯定不会原价卖给你们的。他们就算是做一回房地产,当然是溢价出售了。”

玉琴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但也别吃得太咸了嘛!一千万!一般人说起这个数字舌头都会打哆嗦。”

朱怀镜说:“我建议你们再谈谈。谈生意嘛,是要靠谈的。”

玉琴笑了起来说:“你呀,比谁都心急。你今天怎么回事?让我感觉就像是皮杰派来的商业间谍。”

朱怀镜捏了把玉琴的脸,说:“你这傻孩子,我就是当商业间谍,也只会当你的间谍呀!”

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便掩饰着把脸贴过来挨着玉琴亲热。玉琴拍了他一板,说:“别老说这事了,说得我头都大了。我问你今晚是住下来还是要走?住下来就快洗澡去。”

朱怀镜油嘴滑舌起来:“你方便之门为我开着,我哪里舍得走?”

玉琴便伸过手来,哈他痒痒。

第二天上午,朱怀镜一上班就打了皮杰电话,把玉琴的意思说了。当然没有说得太细,他毕竟心里有些梗梗的,就像自己在出卖玉琴似的。当天下午,朱怀镜随司马副市长下基层去了。一去就是五天。五天当中,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给玉琴打电话。但因为担心手机不安全,两人只说些平常话,也没有说到天马娱乐城的事。

回荆都是星期六,朱怀镜把行李往办公室一放,就去了玉琴那里。他原以为玉琴不会在家的,想给她个意外。可他推开门进去,却见玉琴躺在床上。这会儿正是中饭时候,玉琴怎么早早地就睡下了呢?朱怀镜上前去,见玉琴原来醒着,眼眶子有些陷下去了。

“怎么?你莫不是病了?”朱怀镜手伸进被窝里,捏着玉琴的肩头。

“没什么,只是感到很累,想睡觉。”玉琴声音很是吃力。

朱怀镜抱起玉琴,说:“还嘴犟,看你这样子就不对头。病了几天了?吃什么药了吗?”

玉琴勉强一笑,说:“别紧张,真的没事。我还上着班哩。”

“你这样子,又消瘦了许多!”朱怀镜在玉琴的脸上不停地抚摸着。

玉琴说:“别担心,没事的。告诉你,天马娱乐城我们买下了。昨天成的交。”

“多少的价?”朱怀镜问。

玉琴闭上眼睛,说:“两千八百万。”

“怎么?一点儿价都没砍下来?”朱怀镜也感到吃惊了。

玉琴摇摇头,没有说话。朱怀镜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就着被窝揽着玉琴,轻轻地拍打。好一会儿,玉琴问:“你还没吃中饭吧?家里也没什么菜,我给你下碗面条吧。我是不想吃了。”

“你不吃怎么行呢?想吃什么,我来弄。”朱怀镜说。

玉琴说:“真的不想吃。饿一餐死不了人的,你放心吧。你不让我来你就自己动手吧。冰箱里有鸡蛋你煎两个,将就着吃一顿吧。”

朱怀镜关了手机,安安心心陪了玉琴两天。玉琴是没办法闲着的,虽是周末,也得勉强撑着去招呼酒店生意。只是人确实有些憔悴,每次出门便小心化了妆。

星期一,皮杰来电话:“朱哥吗?听说你回来了,却找不到你。娱乐城还是卖出去了,感谢你啊。这娱乐城总让我老头子看着是坨眼屎,今后他再也没什么说的了吧?”

朱怀镜说:“感谢我什么?都是你自己善于谈判。老弟,你是商业奇才啊!”

“朱哥过奖了。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玩玩,表示我的谢意。真的朱哥,没有你在中间斡旋,我和梅总连谈都谈不下来啊!朱哥,你那位梅总可精呀!”皮杰哈哈大笑起来。

朱怀镜只是装糊涂,含糊道:“老弟你……老弟你……哈哈哈哈!老弟,专门请我就太见外了。今后多的是见面机会,改日吧!”

皮杰笑道:“朱哥您这就是拿架子了。说好了,今晚吧,仍是在天马娱乐城。那里现在还是交接期,我也算半个主人吧。”

朱怀镜便只好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皮市长打电话过来叫朱怀镜。这是皮市长第二次亲自打电话给他。上次皮市长打电话来,朱怀镜以为是自己好运来了,竟暗自欢喜。这回他就不敢再心存这份侥幸了。

“到下面跑了几天?”皮市长靠在椅子里,双手叉在小腹处。

皮市长这么随意问问,也是寒暄的意思。朱怀镜却不能随意回答个是就了事了,便很得体地回答说:“这次司马市长主要是下去看看二季度财贸任务完成情况。总的来说还不错,下面普遍认为今年市里财贸会议定的几条政策好,同志们很有劲头。”

“哦……行!”皮市长点点头,让人既可以理解为他肯定了朱怀镜的汇报,又可以理解为他结束了这个话题。当领导的,短短两个字就有如此丰富的含义,难怪一篇报告下来往往就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了。朱怀镜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最大的特长就是善于体会领导意图。听皮市长说到“哦……行”,他就不再说下去了,很恭谨地站着聆听指示。

“怀镜请坐吧。”皮市长说。

朱怀镜平时进皮市长办公室,一般是站着,听完指示就走。皮市长也很少顾及礼节,请他坐下来。一市之长太忙了,没有时间同身边工作人员说太多的话。这回皮市长特意让他坐下,也许还有大事要说了。

这时听得外面有响动,知道是方明远从外面回来。皮市长便叫道:“小方,快下班了,你先走吧。我同怀镜还扯一些事情。”方明远这才知道朱怀镜在里面,朝里探着头笑笑,走了。朱怀镜便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似乎自己在皮市长心目中的位置比方明远更胜一筹。

“怀镜,”皮市长面色慈祥,语调平缓,就像拉家常,“你的能力比较全面,工作很不错,作风也扎实,我是满意的。我说过,你的事,我会负责到底。我说话算数。我同有关领导通了气,准备让你去财政局任副局长。财政局的班子是彻底换了的,全部是从地市领导中安排来的。还空着一个副局长职位,你去吧。我觉得你熟悉财政工作,在县里当过管财贸的副县长,有实际经验。到市里又当财贸处处长,熟悉财贸系统情况。你的理论水平也不错,我看你写的一些文章也好,你主编的财源建设那本书也好,都不错。这个安排,你自己考虑怎么样?”

朱怀镜胸口早怦怦跳了,说:“我听从皮市长安排。我个人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对皮市长的器重只有万分感激。我不会说太多的漂亮话,反正一条,我是您用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给您丢脸!”

皮市长笑道:“这个我相信。不过一条,你还年轻,像你这个年纪,直接从处长提到重要厅局任副局级实职,不太多。所以我交代你一条,就是自始至终都要戒骄戒躁,谦虚谨慎,与人为善。怀镜,我这只是个别向你通个气。就在这几天,组织部门会来考察你的。”

朱怀镜明白皮市长的意思,就是交代他自己别先到外面多嘴,要严守组织机密。“我会注意的。”朱怀镜这话说得含糊,却也是多重意义:既有注意表现的意思,也有注意保密的意思。反正皮市长听着满意,站起来握了朱怀镜的手说:“那就这样,你先去吧,我过会儿走。”

朱怀镜下楼来,心情的欢快自不用说了。只顾着暗自高兴,竟沿着走廊走过头了。为了不显得失态,干脆跑进走廊顶头的厕所里小解了。洗手时,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是红光满面,印堂发亮,一副吉祥发达的相。撩头发的时候,他有意微微皱了下眉头,掩饰脸上的得意。毕竟是下班的时候,走廊里满是准备回家的同事。

回家的路上,朱怀镜交代自己,这事组织上没有正式谈话,就连老婆都不要告诉。不过他向老婆保密,考虑的倒不是组织原则,而是想再次试试自己是否具有大领导的心理素质。去年他得知自己要任财贸处长时,他交代自己先别急着同老婆说。可到底忍不住,回家就说了。这回他暗自同自己打赌,如果忍住了没有说,说明自己在官场还算可塑之才;如果忍不住说了,说明自己修炼不够。

回家时,香妹正准备下米做饭。“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你晚进屋一步,我就没下你的米。”香妹说话越来越缺乏温柔感了。好在今天他的心情好,并没有回她的腔,只是笑笑。一会儿儿子回来了,朱怀镜便拉着儿子问些关心他学习的话。香妹做家务是把快手,三个人的饭菜没多久就上桌了。吃了中饭,朱怀镜午睡,老习惯。可哪里睡得着?总想着去财政局任职的事。财政局可是个好地方,他做梦都没想过皮市长会把他安排到这样一个好地方去。香妹斜靠在床头看杂志。他背靠着她侧卧着,闭上眼睛假寐。尽管脑子里翻江倒海,身子却纹丝不动,也不同香妹说半个字的话。一个中午下来,终于证明自己也许真具备当大领导的心理素质。却也发现有喜事闷在心里不同老婆讲,原来是件很难受的事。

晚上赴皮杰的约。无非是喝酒、打保龄球、唱歌跳舞,逢场作戏而已。自然有小姐陪,小姐很靓丽,也很会撩人,却找不到遇见李静的那种感觉。应酬完了,同小姐道别,向皮杰道谢,开车回家去,心里竟空落落的。不免想起几句很流行的顺口溜,是说三陪小姐的:见面笑嘻嘻,搂着像夫妻;小费到了手,去你妈的B。多没意思!李静留下的名片早被香妹扔了。可朱怀镜是学财经的,对数字天生地敏感,记电话号码几乎有特异功能。他一直没有忘记李静的电话号码,只是从来没有打过。无聊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女人,甚至想打她的电话试试,看到底会有什么奇遇。他越是经常这么想着,就越是警惕自己,千万别做傻事。他怕自己万一哪天无聊至极,会打那女人电话的,于是就想忘记她的电话号码。可这事实上等于经常复习功课,李静的电话号码他怎么也忘不了啦。

《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