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下午一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就过来问贾士贞什么时候出发。贾士贞看看手表说:“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吧。”
这时负责干部退休工作的林志良来了,他说按照贾部长的要求,他们对市级机关正副局级领导干部的档案进行核查。正局级在职领导已经到六十岁的有三人;五十八岁至五十九岁的六人;正局级领导过六十岁的二人;副局级领导六十岁的有二人;五十七岁以上的五人;尤其是林水办主任尚以军居然已经六十四岁还没退休。
贾士贞拿过名单,看了看,说:“干部到年龄退休,这是国家的规定。人到了一定年龄,体力、精力都必然要衰退,这是自然规律。所以世界上任何国家对工作人员都做了相应退休年龄的规定。目前,不仅市里,省里也都存在类似情况,到了退休年龄还不想退下去,或者找借口继续留用。可现实是我们各级机关都是人浮于事,机关还怎么工作?所以,我们组织部门必须坚决执行国家的规定。”贾士贞放下手中的材料,接着说,“以后一定要形成制度,每年年底之前要对全市县处级领导个人的档案进行一次审阅,科级以下干部由人事局负责。把下一年达到县处级正副职干部规定任职年龄和达到退休年龄的人员名单列出来,达到县处级正副职规定任职年龄的同志就从领导岗位上退到非领导职务上来,达到退休年龄的同志,从达到年龄的下一个月办理退休手续,不得再在单位留用。任何人都不得特殊,在这个问题上也应该人人平等。凡是涉及到规定任职年龄的领导干部,要提前半年通知干部科,及时选拔合适人选。”
“关于林水办主任尚以军的问题,过了退休年龄四岁,要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弄清楚,立即办理退休手续。那几年多领的工资要逐月扣回来。”贾士贞严肃地说。
这时高兴明进来了,贾士贞对林志良说:“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具体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林志良一走,高兴明说:“贾部长马上要走了吧!”
贾士贞说:“还有点时间,有事吗?”
高兴明说:“贾部长,听说上臾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强兆达生病了,不知道县委怎么没有向市委组织部汇报。”
贾士贞说:“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人家生了点病干嘛大惊小怪的呢!”
高兴明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停了停说:“我也是听来的,据说在县里检查结果……”高兴明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在县里医生没有明确诊断结果,叫他去省城大医院检查。到省里检查后,说让他住院。”
贾士贞似乎听出问题的严重性,说:“这样,高副部长,我马上要去省里开会,你过问一下这事。希望强兆达没什么事,如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们再商量。”
高兴明说:“我在考虑怎么打听的问题,每个人对待疾病的心态不一样,要不然他作为县委组织部长,也会和市委组织部通气的。”
“疾病也要正确对待,特别是事事业上正在蒸蒸日上的人,所以,一个人对待事业,对待前途,对待自己要有正确的态度。”贾士贞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站在贾士贞对面的高兴明觉得自己过去在仕途上虽然不能说是春风得意,但也算是一帆风顺。一个人在市里官至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不能说不是人们羡慕的职位。而且在他到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里,确实也是大权在握的。和前几位部长相处的那些年,不知为什么他们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从来都是分管机关干部科和县区机关干部科。谁不知道组织部门的主要工作是干部工作!谁不知道组织部门的权力是提拔干部的权力部门!组织部门的主要职责就是考察、选拔、任用领导干部。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一个人分管这样两个干部科,权力之大可想而知了!他当然知道其他副部长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甚至他也曾经对前任组织部长提起过,是否把他分管的两个干部科调整一个科给其他副部长管。部长虽然说可以考虑,但又说其他两位副部长到组织部时间还短,等他们熟悉熟悉工作再说。可后来部长对他们分工的事一直没有再提,直到部长调走时,高兴明仍然大权在握。然而让高兴明没有想到的是,贾部长来了之后,这个只有三十八岁的年轻组织部长居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对组织部的工作一反常态,不仅声称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到任后还一直不对部领导进行分工,把所有大权都抓在自己手里。而他这个多年来大权在握的常务副部长也就自然地大权旁落了。
干部问题是一件特别敏感的事,贾士贞到任之后的一系列行为很快就在西臾市官场中传开了,褒贬皆有之。多数干部都在观望之中。高兴明的心里明显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和苦恼。过去有人对高兴明的大权在握心存不满,还有些人因为职务的晋升问题对高兴明有意见,认为在西臾一向呼风唤雨多年的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应该尝尝受到冷落的滋味了,甚至有人认为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或许掌握了高兴明的什么问题,将要把他请出西臾市委组织部。
组织部内部的人更是讳莫如深,当着高副部长的面,还是客客气气高副部长长高副部长短的,可高兴明的心里分明感觉出别样的意味。过去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那种不由自主的仰视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情地敷衍,尽管这种敷衍不容易察觉,却真真切切存在着,让高兴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组织部的人一年到头忙的都是干部的考察、选拔、任用工作,可组织部里面的人却是轻易不肯触及干部人事方面的话题,至少在公开场合或者有外人的时候他们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目光旁视,语焉不详,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贾部长到任后,高兴明试着用过去对待历任部长的办法,和部长沟通也好,套近乎也好,可是,任他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摸透新部长的性格和脾气。其实,今天这事也是他在贾部长即将去省里开会之前没话找话说,关于上臾县委组织部长强兆达生病的事,那是上臾县委政工副书记张光中专门打电话给他的,向他汇报强兆达在县里检查时医生怀疑不是好病,叫他赶快去省里大医院检查的事。高兴明知道张光中对新来的组织部长不熟悉,也不了解他目前的处境,还认为他在市委组织部大权在握。张光中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高兴明在电话里又怎么好表明自己目前的处境呢!本想让张光中直接打电话向贾部长报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去像这样的事他说了就算,当时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应付着。高兴明想来想去,就用这样的办法也算是把这件事向贾部长汇报了吧。可他对贾部长哪能像过去部长那样,不知到底为什么,他对贾部长越来越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害怕贾部长认为他越过他的权力在处理工作。想来想去,还是用这样间接的方法把强兆达生病的事说出来了。这种担惊受怕的心境他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
正当高兴明思绪茫茫时,贾士贞的电话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说:“老高,还有事吗?”
高兴明立即收回沸腾的思绪,说:“那贾部长你忙吧,我就按你的意见,先了解一下强兆达的情况,然后再向你汇报。”
贾士贞说:“哦,好,我知道了,这事我们一定会大力支持的,等我从省里开会回来,行,好。”
贾士贞坐在车里,头脑里还想着负责干部退休工作林志良刚才汇报的干部退休工作,现在各地对领导干部的任职年龄都做了一定的规定,可是在执行过程中又没有按照规定办事,到了该改任非领导职务的干部没有及时办理,到退休年龄的人还不办退休手续,群众怎么看?他越想越感到目前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迫在眉睫,过去他在省委组织部时,虽然也感到省级机关同样存在这个问题,但那时他没权力管,现在他是一个堂堂市委组织部长,他掌握着几百万人的市委组织部的权利,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他一定要认真把这件事抓好。想到这里,他取出手机,给高兴明打了电话:“喂,高副部长吗?我正在去省城的路上,刚才林志良汇报的关于干部退休工作,请你再过问一下,把具体人头列出来,我回来后就研究一个意见,准备向常委汇报。”
汽车在高速路上疾驶,打完电话,贾士贞才觉得心里平静一些。他觉得有几分疲劳,靠到后座上,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突然手机响了,是周一兰:“喂……是我……我……我现在正在去省城的路上。有事吗?哦……恐怕要到六点钟左右,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贾士贞又想到给妻子打电话。玲玲听说他已经在回省城的路上了,心里很激动,毕竟他们分别已经三个多月了。她说马上回家准备晚饭,贾士贞说他得先去报到开会,估计晚上还有事,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和同事还要见一见。玲玲叮嘱他早点回家,不要喝酒。
贾士贞自从到了西臾,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甚至连感情都变得麻木起来,妻子、女儿、家庭,好像渐渐生疏起来了。他靠在后座上,觉得自己精神有些倦怠,似乎有点恍惚飘悠之感。是啊!哪一个异地交流的领导干部像他这样,一别三个月不回家,又不是战争年月,没人不让他回家,可是在他感觉当中,常常不知道生活中还有双休日。
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突然间,周一兰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想到周一兰刚才的电话,他觉得他和她之间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省委组织部那些日子里,他时常惦念着她,同情她的不幸,希望她能够幸福。自从周一兰那次把他们之间比作《第二次握手》之后,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时甚至也希望自己能够给她一点东西。她太孤独、太不幸了。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她了,他的心里多少有几分激动,但是很快他又理性起来。
赶到省城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机关都已经下班,贾士贞只好直接去会场。到了宾馆,一下子见到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同事,他激动万分,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省委组织部的情景,大家是那样亲切。卜言羽把他拉到一旁说:“老兄,你到西臾这么长时间没回省城,可大家收到不少关于你的新闻啊!”
贾士贞说:“什么新闻?”
卜言羽说:“什么新闻,你真的把火烧起来了,那几幅画我都看了,估计省委组织部大部分人都看了。我敢说那一定是你干的事,太符合你的个性了!老兄,干!我支持你,目前的干部人事制度再不改革实在不行了。现在只强调政治经济体制改革,我看更重要的是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
贾士贞问:“钱部长怎么样,他会支持我吗?”
卜言羽说:“我想会吧!他现在大会小会也在讲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但是怎么改法,还不清楚。”
贾士贞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没有现成的方案,大家可以在实践中摸索,而且各地有各地的具体情况,步子也不可能像军队的操练,那么多人齐步走。”
“嗯,你这个家伙,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过,你变了,老婆也不要了?”卜言羽说,“当心点,不要掌了权,在感情上也走私了哟?玲玲可是个大美人呢!”
“哎,你老弟想哪去了,我贾某是那种人嘛!”贾士贞说,“你不知道,老实说我都不知道哪天是双休日,其实现在让我说这段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我还真的说不清楚。”
“管他呢,你看人家那些交流干部,一到双休日便专车送回来,小日子过得真快活,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可你一别那么长时间,憋都憋死了!”
“好你个卜言羽啊!你也学坏了!”
卜言羽的玩笑让贾士贞的心里一阵慌乱,虽然他和周一兰之间还没有发展那种关系,但是刚才在路上周一兰的那个电话,让他的心中燃起一线可怕的念头。
两人进了餐厅,卜言羽突然低声说:“士贞,先吃饭,等一会告诉你一件事。”
贾士贞问:“什么事?”
卜言羽说:“关于省区划设置办公室那个后来的主任卢永祥的烂事。这个单位呀,怎么总是碰到这种领导?群众真是多灾多难呀!”
贾士贞说:“这又是干部人事制度的问题,不瞒你说,那个王学西,那个纪检组长赵学仁,还有后来的主任卢永祥,确实素质太差。这也充分说明了个别领导推荐的干部太片面,或者说有些领导多少也心中有数,可是又要解决这些干部的职务,明明知道他们素质差,可是却没有章法可循,靠少数人说了算,否则为什么总把他们放到这些单位呢?但是,不管什么单位,权力的大小都是同样的。”
“你不知道,那个卢永祥,还不如原来的主任王学西。群众说他是生活上的浪荡公子、政治上的流氓。”
卜言羽没说完,贾士贞低声说:“晚上再细说。”这时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们过来了。
十九
吃晚饭时,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副部长和处长们都来了,贾士贞备感亲切,像回到娘家一样。他顾不上吃饭,大家问长问短,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钱部长没有到场,让他总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晚饭后,卜言羽要和他说话,他就拉着卜言羽上了自己的车子,很快回到家里。女儿岚岚几个月不见爸爸,缠着他不放,他让玲玲把岚岚带走,和卜言羽两人去了书房。
三个多月,对于人生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卜言羽却像分别了三十年一样,开始讲一些省委组织部发生的事,说着说着就讲到了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事上了。
“谁都知道当初王学西还不到退休年龄,就提前两年被群众搞下来了,也不知道是谁推荐了卢永祥去当那个主任,卢永祥是何许人也?钱部长那里的人民来信恐怕都快有一麻袋了。转眼间,卢永祥已快到退休的年龄,为了能赖在台上多干两年,他几乎到了不择手段地步。有一次,他来找钱部长,你不知道,出来进去抱着钱部长的膀子,那样子不像是钱部长的儿子,倒像是钱部长的孙子。也不知道他送些什么东西给钱部长,钱部长对他却是不冷不热。他走后,钱部长说,这个卢永祥让人家看了去像什么样子,他当初算是看错了人。”卜言羽接着说,“当初钱部长不知是听了哪个奸臣的话,迫不及待地让他取代了王学西,可是他还不如王学西。钱部长说归根到底,还是干部制度的问题,靠一个人推荐领导干部,不是关系就是个人的好恶,谁也避免不了选人的片面性。现在的干部制度不仅是考察、选拔、任用上有弊病,而且干部管理上也存在问题。一个领导干部,提拔到领导岗位上了,除非犯了事,不然就要干到六十岁。省里还有更荒唐的事,有些滑头鬼,像卢永祥这样的人,三天两头往钱部长那里跑,钱部长听了他们那些鬼话,居然把他弄到省政协什么委员会挂个副主任。他们既不退休,又不到政协上班,在原单位没了职务,天天开着那辆小轿车,美其名曰上班,却没有半点事可干。据说百分之八十的人和他已经对面不啃西瓜皮了,你说这样的人还有人味吗?省委组织部省委都不管,可见这种干部管理机制落后到什么程度了?你说这些厅级干部到底怎么当的?卢永祥在临下台前的机关机构改革时,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大概也应了《圣经》里的一句话:“上帝要你灭亡,先令你疯狂。”卢永祥大张旗鼓地在省区划设置办公室进行机构改革,先是宣布正处长轮岗,可是搞来搞去只有两个处长轮了岗,不知道是他不敢惹那些处长,还是那些处长们不听他的指挥,搞几个月,没结果。然后又宣布副处长竞聘上岗,按照规则,竞聘上岗是有严格规则的,比如说某个岗位有三个人报名,只要前几步都合法进行了,最后必须在这三个人当中选一个,可是卢永祥因为他心目中的意中人群众未通过,就自作主张采取拖的办法。谁知一拖就是一年,最后草草收场,弄得群众意见纷纷,到处告状。”
贾士贞说:“从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两任主任来看,我们现有的干部制度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知道王学西当年是省委组织部某个处长帮他改了年龄,改了学历,钻了空子,把他推荐到副厅级主任的位置上。后来,省区划设置办公室升为正厅级,他也就自然搭车为正厅级,也是当年省委组织部某处长帮的忙。但由于这样的人根本不具有正厅级领导的素质,只干了八个月就被群众赶下台了。这是因为钱部长了解他,把他搞下来的。大概有些东西也只有那位处长和王学西心中有数,否则后来钱部长当部长了,王学西五十八岁就被搞成巡视员了,气得他当时就住进医院了。”
卜言羽接着说道:“据那些人民来信反映,卢永祥的问题肯定比王学西大得多,组织部已经把他的党组书记和主任免掉了,不知道纪委和审计部门会怎么办,现在的纪检部门对一般问题又不查,只能等审计了。”贾士贞说:“随他去吧!他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卜言羽问他:“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民来信已经到钱部长手里了。”
贾士贞说:“我不怕,我既不贪污受贿,又不搞女人,工作上我就是不能马虎的,在我权力范围内坚决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逐步实行公开、公平、公正选拔领导干部。我的做法是第一关实行文化考试,不能像有些地方那样,第一关采取少数人推荐,从报名的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当中推荐五名候选人参加答辩,这仍然不合理。那几个推荐者都是些什么人,凭什么推荐?无非凭个人关系,凭个人印象,没有具体标准无法体现公平合理。第一道程序只有采取文化考试的办法,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从高分到低分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
卜言羽说:“那样所谓的公选,实际上是小脚女人走路,不能体现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
贾士贞却说:“我们已经在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正科级干部,第一关进行文化考试,但是我发现这种成人考试,作弊问题突出,必须下决心整治这种歪风,否则,让那些作弊的人得逞了,就不是凭本领竞争,也不是公平竞争了。这次考试我碰上钉子了,西臾原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儿媳妇是中学老师,帮助考生作弊,被我当场抓住了,还不知道如何了结呢!
卜言羽犹豫了片刻,说:“这事已经闹到教育厅去了,钱部长也知道了。”
贾士贞笑了笑说:“闹起来好呀,我不相信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卜言羽说:“有些事情你应该主动向钱部长说说。”
贾士贞说:“不,他不问我,我不能主动说。”
这时,电话响了,贾士贞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卜言羽打着手势退出书房,贾士贞一边接电话,一边对卜言羽说:“明天咱们再聊,我接电话。”贾士贞握着话筒,说:“喂……一兰,有事吗?”
“士贞,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有空?”周一兰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士贞,我知道太晚了,但我有话要对你说。”
贾士贞说:“明天我开会,有空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周一兰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贾士贞心里有些惦记着她,但看看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便悄悄地进了卧室。玲玲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也不理他,贾士贞上去搂着她,她转过脸说:“你一走就三个多月,都快把这个家,把我和女儿忘了,要是不开会,还想不到回家。交流的干部也不是你一个,人家都是回家度双休日的,只有你成了革命派!”
贾士贞满面笑容说:“也怪我对工作太投入了,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玲玲说:“你不过是个组织部长,你能有多大权力?你还想像人家那些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一样一言九鼎、威震一方啊?你能不听书记、市长、副书记的?”
贾士贞上了床,说:“玲玲,你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说这个,天已经很晚了,睡觉吧!”
两人躺到床上,贾士贞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和妻子过性生活了,他很想尽快进入角色,可是两人都是这种心情,这种状态,怎么也调整不过来。玲玲关了灯,贾士贞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尽管头脑里在想着那事,可是体内却没有一点激情。过了一会儿玲玲翻身背朝着他,他毫无睡意。过去在省委组织部时,两人天天上下班,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全心全意地做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怎么夫妻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不仅找不到感觉,甚至连一点激情也没有了?回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的工作和生活,他白天黑夜都在全力想着工作,和在省委组织部时完全变成了两种角色。至于感情上,他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行为,虽说周一兰给他打过电话,甚至也到西臾去过一次,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越轨行为。
想着想着贾士贞就有些迷糊起来了。一觉醒来,他竟不知道自己睡在家里,刚才梦中之事让他现在还心跳不止。他和一女子在草地上手牵着手奔跑,他追上那个女子,两人搂在一起,只觉得自己激情在升腾,随后两人便在草地上宽衣,那个女子有点像妻子玲玲又有点像周一兰。现在他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体内一股狂欲还在升腾,不觉搂过妻子,扯去妻子的内衣,玲玲迷迷糊糊地推着他说,“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贾士贞已经在她身体上狂吻起来,把玲玲弄得心里痒痒的,三个月来,他们第一次缠绵在一起了。
二十
初春的省城,到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葱绿茂盛,路边的花园里百花争艳,参差错落的楼群掩映在绿荫丛中。
贾士贞看着一别三个多月的省城,别有一番感慨。他在省城生活了八年,似乎没有过多地留心这座古都新貌。现在,他才觉得省城是多么美丽啊!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当你身在其中时,却是熟视无睹,不觉得它的美好;当你远离了它,你才会留恋难舍。
省城比西臾更加热闹繁忙,贾士贞坐在轿车里,看着涌动的车辆和人流,思绪随着时光在倒流。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他从一名普通工作员,成长为干部处长,他扮演过不同角色,甚至为一些干部掩盖过缺点错误,为一些人的提拔帮过忙。每当想到这些曾经做过的事时,他就有些不安。甚至,觉得有些愧对组织部这个崇高的名称,愧对全省那么多干部和群众。组织部的人权力真的太大了,干部人事制度再不改革,实在是不行了。直到轿车进了宾馆大门时,他才收回沸腾的思绪。
吃早饭时,贾士贞仍然没有见到钱部长,直到会议开始前,钱部长才匆匆赶到。会议的中心内容是学习中央领导在中共中央组织部对江苏省沭阳县实行干部任前公示制度的调研报告上的长篇批示。两小时大会之后,上午还有一小时讨论,钱部长点名让贾士贞发言。
贾士贞说:“1997年八月,当时的沭阳县委书记仇和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腐败斗争后,开始考虑怎样才能真正从制度上杜绝官员腐败现象。在这一沉重思考的基础上,仇和在沭阳县率先在全国推开干部任前公示制度,把经过层层筛选,组织上拟提拔的干部的年龄、学历、个人简历、政绩和拟提拔的职务等有关情况,通过媒体向社会公示,欢迎社会监督。这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大进步。我反复研究、思考了这些问题,我认为,干部任前公示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的知情权问题;公推公选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过程的参与权问题;公推直选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的具体选择权问题;而勤政廉政公示则解决了群众对干部工作实绩的监督问题。这一系列的干部管理制度,解决了一个干部从任前到任后整个过程的群众参与问题,解决了干部只能任、不能免,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弊端,而且整个过程都是在群众的参与和监督下进行的。”
这时钱部长插话说:“士贞同志讲得好,现在看来,过去我们的干部管理工作有点像经济体制一样,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把干部的任用权掌握在少数领导手中,领导干部实行计划分配提拔对象,权力过分集中,所以,干部工作也必须走向市场。把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在阳光下操作,根据市场需要而产生,让市场来调节,这是今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大方向。”
贾士贞接着继续发言:“同志们,我们在座的都是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我认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不仅是刚才我讲的那些。首先我们在选拔对象上,必须打破少数人推荐的框框,个别掌权的人推荐的对象必然带着个人的好恶,片面,具有主观色彩。要把推荐干部的主动权交给群众,只有群众才真正了解身边人的德与才。过去选拔干部的另一个弊端是考察,我们在座的许多同志都亲自考察过干部,那种考察能起到多大作用?凭组织部的两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那么几个指定的人去谈一谈,凭那么几页纸,能真实地反映出一个干部的全面情况,反映出一个干部几年的真实表现吗?更何况那几页考察材料有没有领导去看?只有那里的群众真正了解那里的干部情况,可是领导怎么知道?领导全凭自己的印象。所以,我认为,选拔干部的重要环节的第一点,应该实行统一文化考试,考试成绩向群众公布,考察时进行群众测评,并且把测评结果当场向群众公布,以后的公开答辩要让群众参与。最后在决定任用人选时通过媒体向社会公示。最后由党委全体委员实行无记名投票。”
贾士贞的发言一结束,省委组织部的研究室主任周溪站了起来,他对贾士贞发言提出许多不同看法。比如对文化考试问题,他认为选拔干部不是高考,不能单凭分数;比如任前公示问题,群众提出意见谁来执行,还不是少数领导人决定。群众反映问题再多,领导可以视而不见,一条理由就可以否定了,那就是所谓的“一票否决权”。什么叫一票否决?说白了,谁权力大谁说了算。
接着,办公室主任也提出疑问,实行公推公选以后,组织部门的干部怎么办?贾士贞说,组织部门的干部不应该享有特权,应该和其他部门同志一样,参与公选。他的发言立即遭到大家的强烈反对。直到吃中饭时,会场上还平静不下来。
下午小组讨论时,钱部长把贾士贞找到房间里,贾士贞简单汇报了去西臾后的工作。钱部长说:“士贞,有些事情急不得,步子要稳妥一点,比如说对待老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事情上,他现在把这事告到省委边副书记那里了,边副书记叫我处理好这事。就在刚才会议上,教育厅乔厅长也打电话给我,估计是周效梁告到教育厅去了。”
贾士贞沉不住气了,气愤地说:“钱部长,我希望省里派个调查组,去西臾把事情弄清楚,是我贾士贞错了,该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有些想不通,这世界怎么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呢?他周效梁儿媳妇作为一名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当天晚上两口子找我兴师问罪,不承认帮助考生作弊,并且周效梁亲自给我打电话,不容解释。第二天我和市教育局长、一中校长登他的门,他居然黑下脸来给我们难看。钱部长,如此说来,他儿媳妇做得对了,倒是我们错了!”
钱国渠说:“他说儿媳妇根本没有帮助作弊,而是你故意刁难她,要出她的洋相。”
贾士贞急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钱部长,我和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恨,我干嘛要说她帮助考生作弊?我就是疯了,也不可能专门和他们作对呀!”
“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
“此外,钱部长,在周效梁儿媳妇帮助作弊之前,周效梁找我,要给他儿子周森林提拔为市水利局副局长。我向他解释市里正在酝酿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他不听解释,拂袖而去。哪里见过这样的老干部?”
钱部长沉默了一会,目光跳过贾士贞,看得出,他对这件事也感到几分棘手,周效梁虽然已经退下去了,但是他和省委边副书记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捅到边副书记那里去了,边副书记当然是相信周效梁的话了。钱部长在心里暗暗地说,贾士贞啊,贾士贞,你干嘛要去惹这样一个人呢!过了一会儿,钱部长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同志怎么能这样呢?”
“钱部长,这事如果周家闹下去,没他的好处,因为当时他儿媳妇帮助作弊整个经过都被电视台录下来了。同时还有她亲笔写给考生的答案。”贾士贞说,“两件东西都在我手里,我回去后马上复印一份,用特快专递寄给你,同时也希望省委组织部和省教育厅组织联合调查组,把事实真相弄清楚。对于这件事,本来我认为是件小事,只要当事人能够认识到错误,吸取教训,今后注意改正就行了。现在看来不处理不行,而且要从重从严处理,不然以后成人考试怎么严肃纪律。况且下一步我们要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参加考试的都是科级,副处级领导干部。”
“士贞啊!我相信你说的话全是真的。”钱部长说,“可是边副书记那里谁去解释?现在边副书记那里已经形成观念,根本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不让解释还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士贞,你沉住气。”钱部长说,“我听说你们市委组织部有些同志也有想法。”
贾士贞说:“有想法是肯定的,因为这样一来必然要触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比如领导的权力小了,像高兴明这样的人,他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么多年,实际上西臾市委组织部的大权主要在他手里,现在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权力没了,自然有意见。还有那个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我让他把过去的考察材料上签上考察人的名字,有一部分材料始终不签。现在我已经意识到,对于组织部门的机制,不彻底改革实在不行了,所以我们把八个中层干部全部拿出来面向市直机关和各县区委组织部公开招聘。而且今后组织部的干部不再享有特权,到了科长的位置上就提拔为副县处级,这显然是一种特权。为什么其他部门的同志就没有这种特权?今后在西臾地区,市、县区委组织部的干部只有参加公开选拔才能提拔,任何人不得特殊。”
钱国渠说:“士贞,你的想法非常正确,而且也符合今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向,我也支持你,只是你这样做一定要注意方法,注意市委领导,市委常委的思想。一定要得到主要领导的支持,得到常委的支持。”
从表面看,钱国渠还是支持贾士贞的,但是贾士贞感觉到他多少还是出于表面上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坚决和鲜明的。但是贾士贞已经没有路可退了,特别是在吴怡宣的问题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准备打一场持久战了!
吃晚饭时,贾士贞心里还在想着钱部长下午的谈话,本想和卜言羽说说心中的不快,可一直没有机会,偏在这时钱部长和几位副部长过来敬大家的酒,贾士贞一连喝了三杯,也就借此机会向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们敬酒。酒正喝到高潮时,周一兰打电话来,说她的车子已经在宾馆大门口了。贾士贞本想回避,但是他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再说他和周一兰又不是才认识的,两人在一起都能理智地克制住自己,所以,他匆匆出了餐厅。轿车停在宾馆大门口,很醒目,周一兰把头伸出车窗,向他挥着手,他就大步跑过去,上了周一兰的车。
到了办事处,周一兰扶着贾士贞下了车,说:“士贞,你干嘛喝这么多酒?”
贾士贞只觉得满脸发热,头昏昏沉沉。周一兰泡了一杯茶,又削了一个苹果,他刚吃了两口苹果,就要吐,没等周一兰找来痰盂,就蹲在墙角吐了起来。周一兰慌忙上前扶着他的头,他吐过之后,倒在沙发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兰,让你看笑话了……”
周一兰急忙拿来热毛巾,一边擦着贾士贞的脸一边说:“士贞,你干嘛要喝这么多酒,叫我好心疼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士贞,走,我带你去躺一会,这样会伤身体的!”说着就扶着贾士贞上了三楼,进了她的房间。她把贾士贞扶上床,又端来一杯水。贾士贞一口气喝了半杯,半躺在床上,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玲玲,我的好玲玲……”
周一兰深情地伏在贾士贞的怀里,微闭着双眼说:“士贞,你吻吻我,吻吻我……”
贾士贞把嘴唇贴过去,周一兰张开双唇,把舌头伸进贾士贞的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贾士贞突然睁开双眼,吃惊地看着周一兰,慌慌张张地下了床,惊恐不安地说:“我怎么会到这里了?这是什么地方?”
周一兰含着泪,拉着他说:“士贞,是我把你带来的,你喝醉了……”
贾士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说,“一兰,对不起,我失态了,请你原谅我……”
“士贞,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周一兰说,“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事业是第一位的,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好……”
“一兰,不能!”贾士贞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有妻子,有女儿,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士贞,”周一兰含着泪说,“我太孤独了,也太痛苦了,我想请你帮我生个孩子,我绝不给你造成任何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不能!”贾士贞摇着头,果断地说,“万万不能,那样我就成了一个千古罪人,成了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贾士贞说着已经退到门口,周一兰扑到他的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贾士贞搂着她说:“一兰,难道男人和女人就不能成为朋友,非要超越那个界限吗?”周一兰痛苦地搂着贾士贞,许久,她才松开手,深情地看着贾士贞,说:“是啊,士贞,我们曾经有过约定,我们应该永远保持纯洁的友谊,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成为相互最信得过的倾诉知已!”
贾士贞努力平静一下自己,说:“一兰,我希望你还是成个家,女人总要有个归宿呀!人生短暂啊!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周一兰摇摇头,欲言又止。她没有送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状态,是留恋,是惜别,还是依依不舍的深情?贾士贞没有回头,准确的说他不敢回头,他知道,在刚才那一瞬,一个男人能做到如此果断是很难的。他的脚步很快,像演员在舞台上的那种轻、快、碎的脚步。周一兰久久地站在门里,对着半开着的门,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按照省委组织部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各市委组织部长和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分成两组,参加两个市的副处级干部公推公选观摩会。
贾士贞赶到东臾市时已是上午十点钟,东臾市的公推公选会场设在市政府大礼堂,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东臾市公推公选副县处级领导干部大会”的横幅。主席台正中十三名评委已经就位,两旁的嘉宾席上除省委组织部领导,还有部分市委组织部长。台下坐满了市直机关的干部和群众代表二百多人,十三名评委由市委政工副书记一人,市委组织部领导、中层干部三人,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委、市人事局、劳动局领导各一人,基层群众代表二人。
公推大会开始时,由市委组织部宣布本次公推候选人情况,根据报名,经资格审查,按照一比三推选候选人,从报名竞聘副县长八十七名中推选六名候选人;从报名竞聘市政府办副主任五十二名同志中推选三名候选人;从四十八名中挑选市劳动局副局长三名候选人,评委阅读候选人材料时间为一小时。
贾士贞反复看着评委名单,按照公推规定,评委对每个岗位的候选人投票只能投三个人。比如在推荐二名副县长时,在八十七名候选人中每个评委只能投六人的票。多于六人视为废票。最后按得票多少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竞聘。贾士贞觉得这个办法虽然比过去由领导决定对象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是这样的公推,仍然免不了主观色彩,人为因素仍然很明显。所谓的公推,显然不公。一个县里的乡、镇党委书记、局长和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在评委的笔下能有同样的分量吗?从评委的构成情况看,大都是市级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基层群众只有二人,明显的不合理。
一小时后,首先进行二名副县长候选人的公推。这时贾士贞走下主席台,在群众中坐下来。人们议论开了,有人说现在的方法好,不像过去提拔干部全由领导和组织部门暗中圈定少数人,所有工作都是暗箱操作,考察也是秘密进行,到宣布结果时,群众有意见也没有用。也有人说,虽然现在公推比过去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仍然有不合理的一面,十三名评委,大部分人都是市直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他们的推选不一定真正的“公”,组织部三个评委,就占了三票。
副县长候选人的公推结果很快公布了,第一名是市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科长,第二名是市委办的综合科长,第三名是市人事局的科长。县乡里报名的那么多人居然都没有一个被推上。公推的标准是什么呢?既然没有标准,那么只能凭评委们的印象和感觉了。
直到观摩会结束后,贾士贞还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二十一
观摩会结束后,又回到省里。当天晚上,贾士贞接到省人事厅、省委组织部考试中心电话,西臾市委组织部那批招考人员的分数已经出来了。贾士贞随后去了几所高校,落实了答辩专家,便匆匆赶回西臾。
贾士贞回到西臾第一件事便和市教育局长缪斯平、一中杨校长找吴怡宣谈话,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然而吴怡宣拒绝检查,而且态度相当蛮横,贾士贞决定对她严肃处理。在公布考生分数之前,首先把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行为的通报张贴在一中校园和教育局院内,同时把所有作弊考生的名单通报各有关单位。对吴怡宣的纪律处理问题,由市教育局另行通知。吴怡宣看到通报之后,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被抓在街上游街,便哭着去找公公周效梁,周效梁当即跑到市委办公大楼大吵大闹,大骂组织部长贾士贞。不知是谁通知了报社和电视台,除了一帮记者外,还引来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市委秘书长夏季立即请示市委书记常友连,此时常友连正出差在外,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夏季让老干部局把周效梁带走,周效梁哪里肯依,兼任老干部局局长的高兴明表面上劝周效梁,暗地里却巴不得周效梁把事闹大。市委办公大楼围观者越来越多,市委副书记朱化民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出面,夏季只好把市委办工作人员动员起来,劝走了围观的机关干部,好不容易把周效梁带回自己办公室。
贾士贞早就预料到周家一定不肯就此罢休,但他没有想到作为老地委副书记的周效梁会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贾士贞和缪斯平分手后,直接去了市公安局,鲁晓亮简单汇报了他们解救卫炳乾的情况。自从卫炳乾突然被两个陌生人强行带走后,这么些天一直被关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地下室里,到被解救出来时已经转移了三个地方,且在关押期间被打得遍体鳞伤,现在已被送到解放军第九六医院;看守卫炳乾的三个家伙被抓到两个,其中一个逃跑了,现在正在追捕,但那两个被捕的家伙拒不交代绑架卫炳乾的原因。
听完鲁晓亮的汇报,贾士贞说:“鲁局长,带我去看看卫炳乾同志。”
贾士贞上了鲁晓亮的车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市委秘书长夏季打来的。
夏季大概讲了周效梁到市委大楼闹事的情况,贾士贞一听,就火了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强忍内心的气愤。当他听说周效梁的目的是要市委常委对他儿媳妇的事做出结论时,贾士贞说:“夏秘书长,这我可当不了家,我要做到的只能把他儿媳帮助考生作弊的录像和吴怡宣亲手为考生写的字条公布于众,让西臾机关干部和群众了解一下事实真相。”
贾士贞挂了电话,鲁晓亮问:“周效梁要干什么?”
贾士贞说:“现在正在市委办公大楼里闹呢!鲁局长,你说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鲁晓亮笑笑说,“贾部长,你怕什么,西臾这地方就是怪,虽然盛产新闻,但是绝大部分群众还是非常有正义感的。我敢保证,明天,最多后天,小报上就会有好看的文章的。所以,我说你呀,别理他,看他怎么办,把那张字条以及字迹鉴定结果和那盘录像带多复制几份,让有关领导都看看。”
到了九六医院,鲁晓亮介绍卫炳乾认识了贾士贞之后,便说要去看一下医院的院长,就退出去了。贾士贞拉着卫炳乾的手说:“炳乾同志,你受苦了,我代表市委组织部向你表示歉意!”
卫炳乾握着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你刚到西臾不几天,我就听到关于你到下臾微服私访的传说,开始我还不相信,但消息越来越多,越传越神,后来听到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的真实消息,我就确信你是一位难得的组织部长,是一位真心改革的组织部长,所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
“炳乾同志,你的情况我大体知道了一点,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贾士贞说。
“贾部长,我是湖南人,大学毕业被省委组织部选为选调生,到农村锻炼两年后,本该分配到西臾市机关的,后来看到市委组织部招一名公务员的消息,我就报名了,真的考上了。在我心目中,组织部是一片阳光、一块圣洁的地方,人人都是高素质的领导,但是后来我感觉到,我这个外地人遭嫉妒,受孤立。有一次上面派我去下臾考察干部,在考察时,我发现有一些同志对县委书记乔柏明有意见,但都不敢说,还有一些科级领导干部有帮派嫌疑,回来后我向高副部长汇报此事,他批评我刚到组织部工作,不懂组织部门的规矩。他还对我说,‘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就是按领导的意图办事,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你去考察干部,那不过是走走形式,你还真的认起真来了。那些被考察的干部都是好同志,成绩很突出,很优秀,你一个办事员凭什么提出不同意见,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在组织部工作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想在组织部工作!’被批评之后,我的心里一直很纳闷。也很苦恼,后来又去下臾考察干部,就是那批还没有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的干部,你不知道,那些名单都是少数领导圈定的,下去之前已经定好调子。当时我就发现下臾县一下子居然要提拔八个部委办局局长、主任,四个乡镇党委书记。这显然很不正常,组织部又不是批发部,在考察当中,我又隐隐感觉到其中有蹊跷,为什么其他县提拔对象很少?回来后我执笔的那些考察材料没有通过,让我重写。第二次写的材料又没通过,后来的材料到底怎么搞的,我就不知道了。贾部长,你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难道组织部门就是这样选拔、考察、任用干部的吗?有些干部不要说提拔县级副县级,就是判他十年徒刑也不为过。我被批评后,他们知道我太不可靠了,不久就把我调出市委组织部,理由是工作需要。我万万没有想到组织部也如此卑鄙龌龊,这样的组织部能选拔出好干部来吗?”
贾士贞说:“炳乾同志,组织部也不是真空,比如像黑龙江原省委组织部长韩桂芝,江苏省委组织部长徐国建,贪污腐败,卖官鬻爵。但是他们毕竟是极少数。”贾士贞停了片刻又说,“等你身体恢复之后,我们会重新考虑你的工作问题的,市委组织部需要你这样工作认真负责的同志。”
这时,鲁晓亮来了,贾士贞站起来,握着卫炳乾的手说:“卫炳乾同志,你好好休养,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谈谈。”
“感谢贾部长,谢谢……”卫炳乾激动得含着泪,坚持要下床送贾部长。
出了病房,鲁晓亮说:“贾部长,你是不是要亲自审一审那几个绑架卫炳乾的人?”
贾士贞犹豫一会说:“鲁局长,我是组织部长,不能超越自己的权力去处理问题。绑架案应该由政法部门处理,我相信法律是严肃的。再说了有你鲁局长,我一百个放心。”
此时,贾士贞一直在想着周效梁现在是否还在市委大楼里,他作为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对待老干部应该是尊重、理解的,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周效梁作为一个地厅级领导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但是他对于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从一开始就很恼火,他甚至觉得这种风气不狠狠杀一杀,今后的成人考试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然而他也在想,只要吴怡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检讨错误,也是可以谅解的。可是,不仅吴怡宣不认错,还把他告到省委组织部、省教育厅,甚至省委边副书记那里了,现在周效梁还跑到市委闹了起来。现在贾士贞觉得问题发展到有些棘手的地步了,本来简单的事情被周效梁搞得越来越复杂,他不敢想象这事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周效梁闹得不可开交,夏季只能做些解释工作。周效梁气得涨红了脸,大有不打倒贾士贞不罢休的样子。后来周森林来了,他也觉得父亲闹得太过分了,拉着周效梁说:“爸,您跑到市委来干什么?这点小事,您怎么闹得这么大?你叫我和吴怡宣还怎么见人呀!”
周效梁瞪着眼睛,大声说:“你怕他,他是组织部长,我不怕,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太不识好歹了,组织部长怎么了?”
周森林说:“爸,跟我回家,有话咱回家说,你这样闹下去,只能给吴怡宣加罪呀!”
周效梁终于被儿子劝走了,人们看着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都在摇着头,都在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市委机关的干部们都知道周效梁是冲着新来的组织部长贾士贞的,究竟贾士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们都在瞪大眼睛关注着他。这对于贾士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固执得太有道理了,他并不因为周效梁的无理取闹就动摇他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决心,就改变他的初衷和整个工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