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礼是门学问
年年都有年节。年节,自然成了市委、市政府机关的风景。
在这道风景里,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上得了台面的人物。现如今时代发生了变化,年节文化也与时俱进。以前,每到年节,各单位各部门都忙着买东西,夜晚里,开着车子往领导家送。领导家往往有人,结果就是黑暗中藏着车子,瞄着领导家的大门。待一拨人走了,便猛可里进去,送了东西再速速出來。出來时,在门口就经常与第二拨人撞了个满怀。这样的方式显然比较落后,既浪费时间,也不掩蔽,而且送东西带來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给领导添麻烦。领导怎么处理?往哪儿处理?送礼就是门学问,总有人在这方面认真钻研。这最突出的成果就是不往领导家里跑了,改成办公室。方便,直接,也不给领导添后续麻烦。公文包揣上若干个信封,每个信封里又装上若干红票子。进了领导办公室,先当然是以工作为主,稍事汇报。接着就拿出信封,伸手递到领导桌上放着的文件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领导要退还信封之前退出其办公室。如此多么得当,又极其私密。不过,近年來在江平官场上也颇出了几个有关于此的笑话。说某局局长到原市长吉发强办公室,汇报后照例掏出信封,放于桌上走上。可是出门上车查看,才知道信封拿错了。给市长的原來是给政府秘书长的,信封厚薄不同,实质相差巨大。这一惊让此局长后悔不跌。第二年初人事调整时,此局长即被调往一冷门单位任党组书记了。人问其故,答曰:信封害我也。另一事听來有些荒唐。某局长找市委某书记想调整岗位。匆忙中将送给市长的信封送给了书记,而要拿的是:该信封中另附有一封给市长的信,其中表达的对市长的忠心,足可感天动地。书记不仅退回信封,且在干部大会上几乎是点名批评。此公岗位不仅沒能调整,在原单位也由行政一把手变成了党组一把手。虽然都是一把手,但谁都知道:到了党组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是半退了。行政首长负责制是个前提,你党组还能干预多少?
不知道是江平官场对新任市长居思源还不太熟悉,还是早已听说他在省厅向來不太喜欢受礼,來來往往在政府大楼里穿梭的局长、县长、区长们,却很少有人去推居思源的办公室门。只是到了下午,杨俊才瞅准了居思源从外面回來的机会,进去了。
居思源正在凝神看封文件,杨俊进來,他并有抬头。杨俊喊道:“居市长!”
“啊!”
“两个事给市长汇报下。”杨俊停了停,见居思源依然低着头在看文件,便道:“一个事是上次联建集团那块的事……”
居思源抬了头,问道:“又怎么了?”
“有人向国家局写了举报信,我听内部消息,年后国家局可能要到江平查。”
“是吗?你说说,那块地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仅仅把工业用地改成了商业用地?”
“是这样的。那块地本身拍卖时是作为工业用地的,规定了地的用途,而且有规定,每亩地的工业产出率不得少于三百万元。这都不是问題。问題是这些地当初从老百姓手里征來的时候,明确了是搞工业开发的,而且相应安置一部分失地农民。后來改成商用后,联建在上面开发了联建小区,那些被征地的老百姓不干了,就不断有人举报。大部分举报材料都转到我这了。还有到了北京的,这次就被盯上了。”
“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所以向市长汇报。我想这事要解决,而且要尽快解决。但怎么解决呢?政府可能要拿个意见。关键是那些被征地农民,他们不闹事了,这事就了了。至于国家局那边,我们马上写个报告,通过省局递上去,尽量让他们不來。來了,或者再想办法,应该能……”
居思源手里拿着铅笔,不断地转动着。然后道:“这事,我看这样,你跟开发区和跃进同志商量下,就说我的意见,请他安排这些失地农民到开发区就业。同时,将报告尽快交到省局,注意不要造成负面影响。”
“那好,要不要请市长给方跃进方主任说一声?”
“这个你跟石生秘书长一道过去。我就不再说了。”
杨俊道:“那就按市长的意见办。明天我就到省局。另外还有件事……”
居思源将看过的文件摞了摞,杨俊接着道:“市长的那个同学,赵林赵总,前几天特地过來了。他说不要打扰市长。他说想拿几百亩地,办个藏药厂。”
“藏药厂?这赵林还挺会折腾的嘛!要多少地?”
“三百亩。”
“啊!你们的意见呢?”
“这个项目虽然他们说了,但并沒有实质性的内容。我跟赵总说要作为招商项目先期签约,然后才好拿地。”
“这个项目暂缓下。以后再说吧。下次要是再找到你们,让他來找我。”
“那行。”杨俊说着就起身,身子向门边移了几步,从包里拿出个领土信封,迅速地放到办公桌上,转身便走。居思源喊道:“回來!”
居思源喊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杨俊转了身,愣在那儿,脸上的笑容僵着。
“拿回去。”居思源将信封放到桌子角上,然后低头看文件去了。
杨俊一下子陷入了难以名状的尴尬之中。但是,他迅速反映过來,伸手拿了信封,什么话也沒说,转身开门出去了。
居思源端起茶杯,边喝茶边走到窗前,看见杨俊正在上车,他摇了摇头。然后打电话让马鸣请华石生秘书长过來。同时请市委秘书长钱自兵也过來一趟。
不一会儿,两边的秘书长都到了,居思源说:“喊你们來就一件事,马上给各部门各单位以及县区主要负责人发一个文件,要在明天上午前送达。内容就一项,最近我看两边大楼都挺热闹。其中的原因你们也清楚。这很不正常,而且是明目张胆了。文件上要明确告诉他们:从明天起,谁要再到两边办公大楼送礼,一律党纪政纪处分。决不姑息!”
华石生挠着头发,钱自兵笑着,说:“也是。市长发现问題很尖锐。这个情况确实有。发个文件强调一下很有必要。我看这文件要尽快,另外在发文之前,先通过短信系统,给全市领导干部提个醒。”
“好,你们去办吧!”
钱自兵和华石生出了居思源的办公室,便转到华石生办公室,点了烟,华石生道:“思源市长这……”
“好啊,好!”钱自兵一边点着头,一边在心里想这事到底要不要请示下徐渭达书记?如果请示,徐渭达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但反对的可能也是不会有的。毕竟这事涉及到当下官场最敏感的两个字:送礼。换言之,这事涉及到腐败,谁都不会支持也更不可能公开來支持。居思源让发文件,如果徐渭达不同意,那就意味着徐渭达纵容了年节跑两边大楼的这种行为。一个市委书记纵容这种行为,那如何向老百姓交待?要是网上传出去了,岂不?不过,钱自兵也明确地知道,这事会让很多的领导不快活,也会让很多的局长县长区长们不快活。本來很简单地跑跑办公室就能解决的事,现在不行了。现在得重新回到跑领导家里的时代。送礼效率大大降低,而且也有被曝光的风险。“送礼这玩意儿很古怪”,钱自兵跟华石生道:“都是风气。怎么办?唉,发文吧!”
一般在官场上,是很少对领导干部廉洁方面的问題进行讨论的。这是官场语言的禁区。说到廉洁,要么在材料上,要么在会议上,要么在演讲中,要么在报告里。同时,这些涉及到廉洁的内容和字眼,都是泛泛的,很少能同具体的人和事想联系。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旦这两个字与具体的人联系起來,这人要么就是故去了,要么就是进去了。反正很少有在职的干部,实实在在地与之有联系的。因此,在谈到这方面内容时,大都是一带而过。不讨论,不议论,万言万当,不若一默。
钱自兵抽完了烟,准备告辞,华石生拉住他,问道:“居然山庄那边的事怎样了?”
“我哪知道?”
“啊啊,当然,当然。这事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文远书记也……”
钱自兵警觉地朝门外看了眼,又轻声道:“石生哪,这事可不能随便说。上周,文远同志在办公室还发火,说外面有人在谣传他是居然山庄的背后的人,说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嘛!文然同志很注意这个。江平这边总是难得安静哪!”
“查居然山庄其实也是大环境,中央都要搞扫黄打非了。像这样的大规模的,怎么能不扫?只是这事,最好不要无限制地延伸下去,搞得人人自危。那就……”
华石生说完叹了口气,“渭达书记也是要走了,估计他大概不会在这事上多说话了。”
“那自然。”钱自兵笑道:“最近渭达同志跑省里跑得多,江平的事大都由思源市长定。很多事,他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他是想求得平安,好痛快走人。也是啊,在江平呆了这么多年,市长都送走了好几届,再不走……老是呆在一个地方,难免会出问題的。根系太深了嘛!”
“不知省里对江平人事这一块,定了沒有?”
“不清楚。这事除了渭达书记和思源市长,谁知道?”钱自兵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在办公室,正在政府这边有事。放下电话,他问华石生:“上次思源市长老父亲病了,去了吗?”
华石生支吾着,说:“老爷子九十岁了,不简单。”
“知道吗?听说思源市长将所有去看望人送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市纪委。市纪委专门派人到省城拿了。这事目前只有纪委那边和渭达书记知道。可能年后,思源市长要就此事,在会上说。”
“是吧?我沒听说。不过,这也太……”
两个人不再说话,彼此摇摇头,钱自兵回市委了。华石生给杨俊电话,约好了一道去开发区。正要上车,一大群人进了市政府。华石生瞅一眼就明白了,就是毛纺厂的那些上访职工又來了。上次居思源市长接访,说好一周内给这些职工一个答复的。现在正好一周,他们想必是为这事而來。他赶紧目前拦住,问:“你们……”
“我们來找居市长。上次说好一周解决问題,现在怎么一点声音沒了?这市长不是欺骗咱们老百姓吗?”为首的人大声道。
“市长说了,但也得有时间。这事李市长正在协调嘛!”
“协调?都协调好几年了,有什么用?今天我们非得要弄个明白,江平市政府到底能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題,如果不能解决,我们就到省里去。省里不行,我们就去北京。我们不相信这事永远都不能解决!”人群中的声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了。
华石生也提高了声音,“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居市长。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大家请相信。”
“我们不会相信的,我们怎么相信?”
突然,人群一下子静了下來。居思源正站在政府大楼的台阶上,问:“怎么回事?”
华石生脸上显得有些无奈,摊着手,说:“毛纺厂的。”
“啊,是养老金的事。这事不是交给李远同志处理了吗?李市长呢?”居思源问华石生。
“李市长正在会议室开会。”
“请他马上过來。”
人群中有人在议论着,大多数人拿眼望着居思源。对于这些老百姓來说,能当面见到一个正厅级的市长,次数屈指可数。居思源下了级台阶,马鸣赶紧站到了他的身边。马鸣是担心老百姓一旦冲动起來,靠不住要动市长动粗。以前,吉发强当市长时,有一次就被上访群众给堵在车子里,足足有三个小时,连公安來了也沒办法。居思源问站在前面的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住哪儿啊?”
“住?南街。老街,破得不成样子,听说政府要修文化一条街,一直也沒动静。我们不知到死,能不能住上新房子。”老人话说得有些悲怆。
居思源道:“能,一定能。我问您,要是南街真搞拆迁,修文化一条街,你们怎么想?”
“那当然好。我们沒别的想法,也不要政府的补偿,只要有新房子,也不太偏,就可以了。当然,要是能在老街上再有个门面,做点生意,那就更好。”
“像这样想的能有多少?”
“大部分人都这么想。那老街说是历史,可是现在是住人的。人不能老住在历史里的。住久了,就发霉、发烂了。市长,您说是不?”
“当然是。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快了。江平文化一条街项目已经正式被上面批准了。明年年初,政府将着手开始这一项目。到时还请大家多支持啊!”居思源说完,李远也到了。居思源问:“毛纺厂的事解决了?”
“啊,这……”李远笑了下,说:“正在解决。关键是有关证据的问題。我们已经查到了原來企业的法人现在的地址,年后将组织人去解决。”
“年后?”居思源问道。
“只有年后了。”李远说:“年内沒时间了,居市长。”又转头对人群道:“大家不要再來政府了,这事解决也得有个过程。你们來,就能快一点解决?不能嘛,还是要按程序。政府办事,跟你们自己办事一样,也不容易。大家以后别再來闹了。”
“我们闹?谁闹了?”人群中马上有了声音。、
李远还想辩白,居思源道:“李市长,不要说了。这事,李市长正在牵头办理。既然李市长说了,就给李市长一点时间,好吧?”
“看在居市长的面子上,我们走。”人群渐渐散去,居思源将李远叫到办公室,问到底怎么回事?两条,如果找到了原來改制后的负责人,必须要求将养老金一次性补齐。这个可以请法院参与。如果找不着,要鼓励职工们起诉,通过法律途径來解决。政府这边也要做好工作,必要的时候,协调相关部门,先给到龄老职工发放养老金,再寻求彻底解决问題的办法。
“任何事不能拖拉,你胡得了老百姓一天,难道能胡得了一年?”居思源显然有些上火,语气也不那么好听了。
李远涨红着脸,说:“这事确实有些复杂。我会按市长的意见去协调的。”
出了居思源办公室,李远沒有直接到会议室,而是去了华石生办公室,劈头就问:“这事怎么就搞到思源市长那儿了?”
“这……李市长,是这么回事。我正在下面跟这些人交涉,思源市长就一个人下來了。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吵闹的声音吧!”
“胡闹,就是胡闹嘛!”李远丢下句话,快步走了。
华石生回到椅子上,心想这李远现在也该心里窝着气。自从高捷出事后,李远在政府这一块,事实上就充当着常务副市长的角色。另外从江平现在的副厅级干部中,李远也是极有希望进入常委班子成为常务副市长的。程文远在政府暂时主持工作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李远说了算。居思源來了后,李远虽然也排在政府第一个副市长的位置上,但因为沒有明确常务的身份,便有些沦落了。特别是居思源这个市长的态度,明显看得出來,他并不把李远放在常务的位子上來对待的。最近省里又明确了向铭清到江平來当常委、常务副市长,这对于李远來说,不啻于当头一棒,整个人懵了三四天,才慢慢缓过神來。缓过神來的李远知道,自己在江平的前途几乎是结束了。按部就班地再当一任副市长,然后转到人大或者政协当个副职,便是他将來的官场生涯。他不甘心,但是,又能怎样?李远最近也几次跑省甚至到了北京,想通过关系做一些工作,但是,收效甚微。本來,徐渭达对李远也还是不错的,不知怎么,自从居思源來了后,徐渭达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神气了。有人说徐渭达这是在玩手腕。徐渭达现在要的不是在江平呼风唤雨,而是要到省城,到副省级的位置上去。他既要平稳地落地,又要落得实在,落得光彩。明哲保身,是当官第一原则。徐渭达是深谙此道的。也正因此,对于李远,徐渭达不可能再多下功夫了。同样,对于居思源,徐渭达是看着他的将來,而不是仅仅看着现在的。
手机响了,杨俊打來电话,问秘书长怎么还沒到?华石生说:哎呀,忘了。刚才正要出门,毛纺厂的那些人來上访。处理到现在,我马上就过去。
居思源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正在喊马鸣一道去桐山。早晨,李朴打电话过來,说桐山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雪,山上许多山核桃的苗子都被冻死了,很多农民看着被冻了的苗子都哭了。李朴说:“本來这些苗子中有些明后年就可以挂果了,老百姓把它们当作儿女一样的待着,可是现在……”
“别急。”居思源告诉李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进行补救。要请专家。资金问題不行,我请财政给你们协调。”
稍后,居思源给省农大的汪校长打电话,请他支援搞山核桃研究的教授,到桐山跑一趟。又告诉财政局魏如意局长,立即给桐山财政联系,先行拨付一些支农资金,用于桐山山核桃基地度寒。
马鸣刚过來,居思源正要走,叶秋红來了。
叶秋红手里也拎着个包,还拿着一大卷图纸。
居思源一看脸就有些沉了。难道也是……他沒说,叶秋红道:“市长这是要出去?”
“是啊,到桐山。”马鸣答了句。
“啊!那我要先占用市长三分钟时间了。”叶秋红说着,马鸣已经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了。居思源道:“说吧。”
“这是文化一条街的设计图。”叶秋红将图纸展开來,介绍说:“这是请同济大学设计院设计的。总投资七点二亿,一期工程投资三点四亿。计划年后就开工。资金上先动用项目资金,另外请财政这一块给些配套。同时我们开始对外招商。有两件事要市长定。一是年初开工的拆迁问題,可能要早着手安排。二是黄千里那边的投资,他有意向,不知政府怎么考虑?”
居思源略微考虑了下,道:“拆迁这一块由政府來负责,开年后立即着手。至于投资,我同意你的方案,黄千里的投资可以要。钱都是一样的嘛!这个你先跟他谈。”
“那好,有市长这调子,我就放心了。”叶秋红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居思源,说:“这不是给市长的,而是给市长女儿的。我上周到海南,看见的一只水晶的小挂坠,挺适合小女孩的。带回去,看她喜欢不?”
“哈哈,你也……好,行,替淼淼谢谢你了。”
居思源和叶秋红一道出了办公室,迎面碰上建设局长劳力。劳力大嗓门,道:“市长和叶局长一道啊?”
居思源沒说话,劳力又道:“市长,有个事想汇报下,就一会儿。”
“说吧。”居思源边走边道。
“这……到您办公室说吧!”
“就这!”
劳力有些为难,叶秋红笑着道:“居市长,那我先走了。”
居思源停下了步子,稍稍迟疑了下,又回到办公室。劳力跟进來道:“居市长,春节了,这……”
“不用了。劳局长,拿回去吧。如果不想让我跑一趟纪委的话,就……还有事吗?”
劳力一时愣住了,张着眼,说:“沒……沒事了。”
“那好,我得走了。”
居思源直接出了办公室,上了电梯。劳力一个人站在市长办公室门边上,脑门上流着汗。这么多年來,他跑过多少办公室,见过多少领导,可这是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沒有一点余地。虽然他早就知道居思源在省里时,就很有些特立独行;但沒想到特立到如此地步。那么,上一次居老爷子生病,江平那么多干部都去看了,居思源又作何解释?难道真的如外面所传的那样,居思源让纪委的人去省城将所有的钱物都带回來了吗?劳力觉得这至少有些让人不大可以理解。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难道还真的有……劳力下楼上了车,一路上都在想着:居思源也许是极力地想达到一种效果,或者说要在江平形成一种影响,那就是一个相对正直的、或者说是清廉的领导形象。可是,那内在里呢?居思源这样一个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官二代,他从一出生,事实上就撷带了不可避免的印记。也许,居思源的努力和与众不同,就是一种对出生印记的反抗。但是,这有必要吗?那么美丽的资本,有多少人能够企及呢?
或者都只是表面,那么,真实的居思源又是……
劳力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让司机将车开到市委,直接到程文远副书记办公室。一见面,就道:“程书记,你看看,这个居……市长也太……知道吧,听说他正在查居然山庄……”
程文远朝劳力白了眼,然后道:“瞎说什么?谁在查居然山庄了?更别提居……他会吗?也不用脑袋想想。”
“那是,那是!”劳力点着头,又轻声道:“我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昨天晚上我跟黎子初在一块喝酒,他急得都沒了方寸。他听内线人说,确实有个调查组在江平,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着。连彭也……”
程文远用手势制止了劳力的话,问:“跟你说的那几个工程的事都弄好了吧?搞清爽一点。”
“都搞好了。放心,程书记!”
程文远抬着头,“我就是不放心你。两会也快了,最近要安静些。不要到处跑,更不要多说话。知道吧,以后也少到我这边來。至于居然山庄,别再跟黎子初掺和。有些事,少知道比多知道好。明白吗?”
“谢谢书记批评。”劳力说着,就从包里拿了信封,沒说话,就放在桌子上,然后迅速出了门。
程文远也沒说话,等劳力出去后,就将信封拿起來顺手掂了掂,然后放到抽屉里。接着,就拿起电话,拨黎子初。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仍然沒人接。程文远很有些生气地将手机重重地放到桌上,嘴上道:“这熊货,又赖在女人怀里了。”
自从一个多月前,省城那边有人告诉他省里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到江平來查居然山庄时,程文远心里就一直鼓捣着。这两年,尤其是吉发强出事后,程文远多次找到黎子初,让他把有些事停下來,特别是对江平的那些下三烂的小混混们,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再掺和了。可是黎子初说这么多年的积业,这么多年跟随着他,怎么可能一下子说甩就甩了呢?何况江平这块地盘上,并不是就他黎子初一个人,还有黄千里,还有老黑,甚至还有这三年刚刚起來的二苗子。这些人你一旦停下來,他们就上來了,他们要的是地盘,是生意,是市场。黎子初一般情况下是不与这些人明底里來往和争斗的。他也很少直接出面干预事情,出面的都是另外一些人,像现在独立出來的老黑,原來就是黎子初的手下。前年,另外一个得力的干净歪头,被人给捅死了,现在的生意就都靠明子负责。明子以前在北方的道上呆过,胆大,心却细,干起事來让黎子初放心。居然山庄每年的收入,说到底也不是个大数,黎子初主要的收入还是得靠明子手下那一班兄弟去弄。程文远让黎子初散了这些人,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不仅仅是散人,而是断了黎子初的财路。马喜在居然山庄死在小姐的怀里,其实对于黎子初來说,只是个小事,不想却被有些人放大了,搞成了大事,而且引來了省城的秘密调查组。**办事,向來是不查则已,一旦盯上了,就麻烦,就不容易消灾。黎子初命令明子他们最近少活动,特别是在车站码头这些公共场所不要再露面了。损失就损失点吧,总比被端了好。
但程文远还是放不下心。黎子初当初从县里辞职到江平來,是程文远支持的。后來的很多事,都能扯得上程文远。虽然平时,程文远并不太明着与黎子初來往,但在江平,官场人都知道程文远就是居然山庄最尊贵的客人,甚至就是居然山庄真正的主人。
这是要杀头的事啊!
程文远想着又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电话,给在省公安厅工的老朋友打电话,问最近有沒有新情况。这老朋友似乎正在开会,支吾着,好久才说:“沒什么,听说调查组撤回來了。不过也只是听说。”
“那人回厅里了吗?”
“沒有。据传调查组的人都不是从厅里抽的,而是由于厅直接从各市局抽的。因此,名单谁也不知道。”
“那或许还在江平呢?或者是因为过年了,暂时退出去了?”
“都有可能。”
“唉!知道这事是谁给于厅说的吗?”
“似乎是居……但也难说。我这有人,下次再说吧,哈哈!”
电话挂了。程文远一屁股坐下來,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这椅子也有些年头了,一到了冬天,就叫唤。而且,它还像明白人的心情似的。你心情不好时,坐上去,它就吱呀地叫;你心情畅快坐上去时,它就脆脆地叫。如同一个**的女人,回应着主人的心境。有几次,程文远听着心烦,想让办公室给换了,但转念一想,又沒换。这椅子也是一种提醒,告诫他要善于将心情隐藏起來,尤其是在这风雨之秋,在这多事之年。
黎子初电话來了。
程文远让他到大富豪去,十五分钟后他要过去,有事面谈。
大富豪808,是专门给领导干部和社会名人留着的,一般情况下不对外。程文远车快到时,黎子初告诉他是808。他马上让黎子初退了,随便找一个房间就行,不要太显眼,然后他让司机先回去,随时等他电话。
黎子初将房间改到了902。程文远到的时候,他正在房间打电话,似乎是在骂谁,见程文远來了,赶忙放了电话,关上门,问:“有急事?程书记。”
程文远黑着脸。
黎子初心里更沒底了,又问了句:“出事了?”
“这倒沒有。”程文远话音一落,黎子初松了口气。程文远道:“山庄最近有什么动静?你的人沒出去乱动吧?”
“山庄基本是按照书记的要求,处于半停业状态,所有杂人都让她们离开了。目前,山庄内是一片干净,连洗头都沒有了。至于明子他们,我让他们也暂时停了活儿,有两个我还请他们出去暂时避避。”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那几个工程。我让劳力将有些事处理了,你这边那个高速的项目,那两个死的人的家属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一家已经全家外出打工了。另一家虽然沒走,但想也不敢有什么……”
“子初啊,你不能老是想着用黑道上的办法來解决问題。你是县干出身,得讲得策略。他们是自己愿意出去的?或者说,现在心里就服了?如果沒服,倘若上面调查组一到,他们能不站出來说话?这些你想过沒有?吓他。打他,解决了一时,解决不了根本。这事趁着春节,好好地处理一下。你自己要亲自出马。告诉他们高速项目是国家的,出了那样的事,你也不想看到,都是那些具体办事的人搞出來的,方法不对,思想更不对。你要道歉,要拿出具体的行动,让他们心服口服,至少是口服。”
“这……好吧,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就得认真去办。还有那个跳楼的女孩子事情也全了了吧?”
“那事好办,她家只有一个娘,上面有个哥哥,是个傻子。我让人从外面找了个也有些傻的女人,给那哥哥做了媳妇。事情就完了,一家人还很高兴。”
“关键是外面人怎么想?沒有流出去吧?”
“应该不会。出事后就封锁了的。连山庄里知道的人也只有几个。何况那女孩家还在老山里,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地方,谁知道?”黎子初说着,脸上有稍稍的得意。
程文远依然黑着脸,说:“不要侥幸。现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想找茬子。特别是那些经常在网上的人,像什么参与商。他最近发了好几个帖子,就提到了这事。你啊,不能老是盯着山庄,盯着那些钱,要眼光看远些,看宽些。也上网查查嘛,不行,可以通过其它方式,找参与商这个人见见面。当然,千万不能有过急行为。网络的力量大啊,子初,千万不能胡來。”
黎子初笑着道:“这名字古怪,人,程书记认识?”
“不认识,谁也沒见过。在网上,这叫水军,也叫意见领袖。了不得的。”程文远看看表,十一点多了,就说:“让他们送点饭菜來,我中午就不走了。你有事先忙去吧。”
黎子初说:“好,我就去。”
十分钟后,服务员送來了饭菜。外加一瓶洋酒。程文远想这黎子初想得倒挺细的,只是他中午不能喝的,下午全市统战工作座谈会,他得讲话。他将洋酒拿起來看了会,然后放下。像这样一个人在大富豪房间里吃饭,对于他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有上百次了。如其说他喜欢这难得的一个人气氛,倒不如说他十分地不喜欢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
十二点半,程文远刚刚洗了个澡,就听见门铃响了。开了门,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子说:“黎总让我过來的。老板好!”
程文远沒说话就回了头,身后,女孩子进了屋,随即,轻轻地反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