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不群望着窗外,没来由地笑起来。笑得呼吸失调,鼻孔里进的气少,出的气多,都起鼻涕泡了。

乔不群是研究室综合处处长。研究室的全称是桃林市政府研究室。二十多年前,政府研究室只是政府办里面的一个部门。后来经济工作成为政府中心工作,政府研究室更名曰经济研究室,升格为低政府办半级的副局级单位,归口政府办主管。再后来经济研究室改回政府研究室的名称,行政级别则再次升格,成为与政府办级别相当的正局级机构,只是仍属政府办主管。

研究室架子大,其实职能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大那是政府领导的智囊,政府要做什么重大决策,出台什么重要举措,得由研究室提供相关资料和可行性调研报告。说小终究是一无财权,二无事权,三无决策权,叫做不管人,不管事,只管三千常用字。领导招之即来,领导不招,你只能闲着。也许是如今信息渠道越来越多,或是领导日见高明,决策能力变强,有没有研究室这个所谓的智囊,对地方政府工作已无足轻重,研究室也就终于完成其历史使命,再无存在的必要,该撤销了。

单位要撤销,干部何去何从,自然是个敏感问题。不过挂名研究室主任的政府秘书长兼政府办主任袁明清,已在全室干部会上明确表过态,研究室的干部都是才子,政府正处于用人之际,是不会让各位失业回家的,研究室正式撤销之前,大家不必有什么想法,该干啥还干啥,坚决站好最后一班岗。

领导的话说得响亮,可大家听去,总觉得有些曲终人散的味道,心里不怎么好受。共事多年,彼此之间总会有些磨擦,甚至起高腔,红脖子,也在所难免。可眼见得就要树倒猢狲散了,过去的种种小矛盾,小恩怨,忽然成为温馨的回忆,显得格外珍贵起来。

不过没有谁有工夫老沉浸在这种小资情调里,大家早就坐不住了,开始四面出击。该走的夜路得赶紧走,该托的关系得赶紧托,该找的领导得赶紧找,该出的血得赶紧出。能留在政府大楼里更好,关系熟悉,领导比较了解,又是大机关,好做人,易办事。万一政府大楼里没有适合自己的位置,也得找个实惠点的地方,仕途上进步无望,经济待遇可不能太差。做公家人就这样,要么有位,有职位,大权在握,手眼通天;要么有味,有咸味,革命小酒天天醉,生老病死不付费。总得求一头,否则这公家人也就白做了。

乔不群好像还有些定力,一直按兵不动。他是政府大院里的一号笔头子,自然不愁没有好去处。都说机关里三种人吃得开,一是嘴皮子厉害,能说;一是脚杆子厉害,能跑;一是笔头子厉害,能写。三者占一,是人力,只要不偷懒,一辈子饭碗不愁。三者占二,是人才,谁也难不住,想什么有什么。三者占全,已是人杰人精人妖,呼风来风,唤雨来雨,轻轻打个喷嚏,别人听去便是惊雷。乔不群不是人杰人精人妖,说是人力甚至人才,还是说得过去的,他不去找人,也会有人来找他,用不着惊慌失措,到处瞎碰。

想着今后的去向,乔不群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远处逶迤的桃花河拂过一阵煦风,乔不群深吸一口,发胀的脑袋似乎一下子清爽了许多。抚抚额际散发,正要抽身离开窗台,只见市长耿日新和外事处处长辛芳菲从楼下草坪里走过,乔不群也不知哪根神经作祟,忽觉耿日新三个字挺有意思的,心里一乐,忍不住就笑起来。乔不群笑声没落,蔡润身推门而入。

见乔不群站在窗边,一脸歪笑,蔡润身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新鲜事。于是心生好奇,也踱过来,伸着个脑袋去瞧窗外。其时耿日新和辛芳菲已绕过花团锦簇的花坛,走向停在墙边树荫下的皇冠车。

蔡润身也明白,政府大院里,耿日新和辛芳菲是两个最显眼的人物,格外引人关注。人要显眼,总得具备一定的条件。至少得与某些有份量的东西沾点边,比如钱呀权呀色呀什么的。有道是学生知识就是力量,男人钱权就是力量,女人美貌就是力量。没有力量就没有一切,弄不好,便不是显眼,而是现眼了。当然人在官场,以廉政为本份,钱有时不免有些犯忌。财不露阜,政府里的人就是再有钱,也不宜随意拿出来张扬。只有权和色两个字用不着藏着掖着。其实想藏想掖,也藏不着掖不着,那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里的。人民代表选你当市长,组织上任命你做局长处长,自然便将一定的权力赋予了你,这个权字既光明磊落,又神圣庄严,手中有权,脸上光鲜,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至于好脸蛋好身材,更是父母遗传,天生丽质,不是偷的骗的,也不是拿了刀子在街上抢的夺的,就是上政务公开栏,也无可厚非。也就是说,作为英雄市长和美女处长,耿日新和辛芳菲聚光显眼,再自然不过,没人会有意见。

这么思忖着,蔡润身就想问问乔不群,刚才到底笑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隔墙有耳,单位不是什么话都可说的地方,还是不要乱说,缄嘴为佳。只好转而说道:“不群,袁秘有请,要你到他那里去一下。”袁秘就是市政府秘书长袁明清。机关里的人称呼领导,喜欢用两个字,省事顺口。比如称武厅长为武厅,范局长为范局,郝处长为郝处,朴科长为朴科,甘股长为甘股,纪院长为纪院,殷部长为殷部,夏台长为夏台,邢场长为邢场,诸如此类。

这是研究室就要撤销解散的关键时刻,领导召唤,容易让人产生幻想。乔不群心里悠了一下,瞅定蔡润身,说:“袁秘叫我干啥?”

“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蔡润身故作神秘道,“你在研究室待的时间不比我短,还不知道领导说话都是看对象,讲场合的?只能跟你说的话,自然不会透露旁人半句。何况我又不是领导肚里的蛔虫,领导叫你干啥,我哪里知道?你快点行动吧,别让领导久等。换了我,早脚底生风,飞快到了领导跟前。”

乔不群屁颠屁颠下楼走进秘书长室,果然袁明清正在等着他,旁边还坐着研究室副主任吴亦澹。

袁明清原是从桃北区委书记位置上调任市政府秘书长的。据说这只是一个过渡,政府换届时会安排做副市长。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举报他做桃北区委书记时,收受了巨额贿赂。举报信都到了北京,批回省里后,省纪委立即派人下来,展开全方位调查。调查来调查去,也没调查出袁明清收受贿赂的真凭实据,省纪委的人只好撤走。只是政府换届工作已经完成,袁明清做副市长的事成为泡影,只能继续做他的秘书长。

见乔不群进了门,袁明清摆摆手,示意他坐到墙边的沙发上。乔不群笑着瞧瞧两位领导,落了座。秘书长是政府总管,该管的得管,不该管的也得管,袁明清虽然兼着研究室主任,平时也难得跟研究室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工作任务,也只布置给吴亦澹,再由吴亦澹作具体安排。像今天这样直接将乔不群喊进秘书长室,连吴亦澹也赶了过来,确实不太多见。乔不群紧张之余,不免有些窃喜,心想该不是研究室的人事已开始变动?

不想袁明清却说:“省人大部分代表即将视察桃林市经济工作,届时政府主要领导得亲自出面,进行书面汇报。这个材料非常重要,我和亦澹同志商量了一下,还是不群你来主笔可靠。你是研究室的看家笔杆子嘛。”

乔不群一下子泄了气,暗咒自己神经过敏。又想一个汇报材料,两位领导同时出面,一齐来给你布置任务,也太煞有介事了点。不过乔不群清楚,这是自己一孔之见,领导才不会这么看呢。政府工作千头万绪,除牵头修几条路,架几座桥,盖几处楼,卖几块地,弄几个开发区,召开些大大小小的会议,别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靠秀才妙笔生花,写进材料,印成文件,拿到会上宣读,送到报上发表,呈给上级审阅,发往基层传达,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彰而显之,广而告之。尤其是向上向外的材料,谁也不敢有丝毫随意,特别注意加强对材料写作的正确领导,大题要大做,小题也要大做,甚至没题还要大做。如此这般,材料扎实到位了,工作自然扎实到位,材料显著突出了,成就自然显著突出,最后影响又广泛又深远,要政绩有政绩,要政声来政声,必然稳居政坛,长城不倒。是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笔杆子里面出政治。政治出自笔杆子,领导最有政治头脑,要他不重视材料写作,恐怕谁都没这个能耐。领导的态度明朗得很,政府大楼里一定要有两套过硬班子,一套过硬的工作班子,一套过硬的写作班子,写作班子不过硬,工作班子再过硬也白硬了,只有两套班子都过硬,政府才真正算得上过硬。只是研究室撤销在即,乔不群跟大家一样,懒心懒意的,还哪有心思写什么材料?可袁明清和吴亦澹两个点的将,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下来。其实不答应也得答应,只要研究室存在一天,你就得做一天官样文章。何况正处于关键时刻,讨好巴结领导还来不及呢,有接触领导服务领导的机会,岂可轻易放弃?

先由吴亦澹交代材料的基本要求,又强调了交稿时间,最后袁明清语重心长地说:“不群同志,要辛苦你了。研究室正处于非常时期,人心有些涣散,也可理解。比如秦淮河,好像有些不甘寂寞了,向我和亦澹请假,要去省城参加一个什么学术活动。也不知他到底去干什么,我不便拦他,只好由着他去。你和蔡润身几位可不能松懈哟。别看研究室要撤销了,可政府不会撤销,政府工作是时刻离不开你们的。”

乔不群心想,既然政府工作离不开我们,是不是研究室撤销后,政府会收留我们?乔不群提提精神,退出秘书长室,一边回味着袁明清的话。

回到综合处,本欲将隔壁办公室里的副处长赵小勇叫过来,要他负责部分撰稿任务,想想也不是什么大材料,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当即打开电脑,又是拟提纲,又是找资料,又是查数据,很投入地工作起来。这大概是政府领导交给研究室最后一份材料了。慎终于始,乔不群是个认真人,什么任务一旦接到手里,便不想应付了事。

一投入就没了时间概念,直到儿子州州打来电话,催吃晚饭,抬头去瞧墙上的石英钟,这才发现都七点半了。忙翻出柜子里的笔记本电脑,将相关资料和数据录进去,往手上一提,噔噔噔下了楼。乔不群就住在政府大院里面的处级楼里。说是处级楼,其实就是过去的科级楼,也是市里向上申请升格那年改科为处的。系多年前建造的干部家属宿舍楼,每户两室一小厅三间房子,厨房厕所还是另外在过道外加砌的。那年临近结婚,乔不群带女友史宇寒来看房子,开始她期望还很高,一见这寒伧样,很是失望,说:“堂堂政府官员,就在这样的地方安家?”当时乔不群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满足地说:“这还是政府领导出面打招呼,政府办才安排给我的呢。”自己所在的商贸学校连这种房子都摊不上,史宇寒也就不好怎么挑剔,只是指着前面几栋新楼,说:“既然领导打招呼,干嘛不打到那边去?”乔不群说:“那是局级楼和市级楼,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么?等等吧,总有一天会搬到那边去的。”乔不群无非顺口吹吹牛皮,也没往心里去,过后都忘到了九宵云外,史宇寒却因他这句话,高高兴兴跟他结了婚,一心盼着哪天梦想成真。谁知乔不群从普通干部到当时的科级现在的处级,花了整整六年时间,正处混上两年,眼看着快有往局级楼搬迁的可能了,研究室忽然要撤销了。待换了地方从头干起,这局级楼也不知哪年才轮得到自己名下。

迈进家门,桌上已摆好饭菜,史宇寒一边吃饭,一边在看屋角的电视,岳母则追着儿子州州喂饭。州州是岳母一手带大的,从小有些溺爱,都到快上小学的年龄了,吃饭还要大人围追堵截。乔不群看着来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岳母将女儿嫁给你,还过来义务给你做家务带孩子,你还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敬请关注湖南文艺出版社《仕途》连载——2)

放下笔记本电脑,乔不群过去挨史宇寒坐下,端碗于手,开始扒饭。史宇寒双眼仍一眨不眨盯着电视屏幕,没理睬乔不群。那是十八寸的小电视,这几年攒了些钱,想换成大些的,可家里窄,史宇寒又没兴趣收拾,不少七七八八的家具都堆在所谓的客厅里,再搁台大点的电视,就不要伸腿挪身了,只好将就着对付用。

吃过饭,乔不群钻进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弄材料。十点半的样子,史宇寒进了屋,撇嘴说道:“研究室都船到码头车到站了,你还卖什么命?”乔不群说:“正是研究室要撤销了,我必得卖命,不然以后想卖命,也没地方可卖了。”史宇寒说:“你卖的是你的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可你耗的是我家的电。”

笔记本电脑又不是空调冰箱,耗得了几度电,也值得这么在乎?想想史宇寒并不是这种小气人,她一定有什么憋在心里,才说这种酸溜话。也许这就是女人,有什么想法不肯直说,要你猜谜。结婚六七年了,谁还有耐心老去琢磨自家女人?乔不群眼瞧电脑,手在键盘上敲击着,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吗?有事直说好了。”

“你刚从月球上回来,不食人间烟火,有事要我直说!”史宇寒扭身上床,钻进被子,朝里睡下。乔不群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也没空去深想,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夜深眼睛睁不开了,才关掉电脑,爬到床上。要去掰史宇寒肩膀,伸伸手,又缩了回去。史宇寒不是辛芳菲那样的风采美人,却也眼大鼻挺,腮红面白,赏心悦目。尤其是生过孩子后,皮肤比先前还细嫩些了,更多了份女人的韵味。两人是大学校友,只是史宇寒进大学时,乔不群已读大四,正准备考研。

是在一次桃林老乡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人多,话都没说上两句,后偶尔在食堂相遇,也不过打声招呼,点点头而已。碰巧会坐到同一张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几句。慢慢史宇寒就喜欢上了乔不群,觉得他为人随和,处事平稳,具有儒者风度。一来二去的,都有了那种感觉,开始私下约会见面,你亲我啃。本来乔不群要报考北京一所大学研究生,史宇寒搂着他脖子,哭诉他去了北京,她休学去给他陪读。乔不群心里一热一软,最后读了本校研究生。

三年过去,乔不群硕士文凭到手,史宇寒也正好大学毕业,两人一起分回桃林市,一个进入政府研究室,一个去了商贸学校。又来往了一年多,两人早过结婚年龄,也该谈婚论嫁了。商贸学校属市商业局下面的中专学校,当时待遇不错,商业局干部职工的子女家属,关系不错的外校老师都往里面调,住房自然很紧张,要结婚只能由乔不群来想办法。好在政府办有位住在处级楼里的处长提拔下县任职,腾出一套两室一小厅的房子,乔不群找领导一说,领导给政府办打声招呼,便安排给了他们。婚后第二年,史宇寒生下儿子州州,乔不群喜不自胜,对夫人说:“有儿万事足,我复何求?”史宇寒说:“既然万事足,你也不用上班拿工资,天天待家里守着儿子得了。”半年后史宇寒产假到期。两人刚参加工作,没有积蓄,请不起保姆,只得将岳母接过来照顾州州。州州该上幼儿园时,岳父去逝,两人没再让老人回去,留下接送州州,同时做些家务。晃眼州州又到了快上小学的年纪,史宇寒几次跟乔不群商量,要给州州联系所好点的小学。桃林市所谓好点的小学,实际上就是桃林小学。桃林小学紧挨市委大院,离政府这边却不近,要横穿三条大马路。因是市委直属学校,桃林小学场地宽阔,设施齐全,全市最好的小学教师都集中在那里,政府大院的孩子都舍近求远,去上桃林小学,没几个愿意在附近小学就读。用家长的话说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谁家孩子都输不起,都想往桃林小学挤,学校不堪重负,每个班都有九十多甚至上百孩子,桌椅都摆出教室门口,只差没挂到墙上去了。桃林小学那边挤烂脑袋,其他小学却生源不足,有些几乎快要关门。教育局只好请示市委常委同意,专门下发红头文件,孩子们一律就近上学,根据户口所在位置,实行电脑派位。尽管如此,不少不在桃林小学入学范围的孩子,只要大人有些门路,还是钻天入地,要往桃林小学送。

政府大院也不属于桃林小学入学范围,按文件孩子只能去太阳小学就读。可政府大院的人要么来头大,要么交往广,总有办法把孩子送进桃林小学。史宇寒也不能免俗,觉得州州不读桃林小学,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不光彩,简直见不得人,要乔不群早想办法。乔不群却觉得读小学也这么风声鹤唳的,大可不必。何况孩子读书一看勤不勤奋,二看思维适不适合现时教育模式,并不全在学校和老师。史宇寒不管这么多,坚持州州非上桃林小学不可。乔不群说:“我幼时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是在镇上破庙里上的,不也读到硕士毕业?”史宇寒说:“我知道你一开口就是这种歪理邪说。你为什么不换一个角度设想设想,当年你如果上过正规幼儿园和小学,从小基础打得稍扎实些,也许就不是硕士,而是博士博士后,甚至是哈佛剑桥的博士博士后?”乔不群说:“我不指望州州一定读什么哈佛剑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做个合格的公民就行了。”史宇寒说:“我不管那么多,人家孩子上得桃林小学,我家州州不上桃林小学,那是天理不公,我坚决不干!”

知妻莫如夫,乔不群清楚史宇寒并不是那种特别要强的女人,若是别的问题,能过得去,过去就是,在州州读书的事上,她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的。乔不群只好答应去找点关系,看想不想得办法来。嘴上这么答应着,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尤其是研究室要撤销了,情绪不怎么稳定,更没了这个心思,史宇寒催问过几次,也没给个定准点的说法。这也就难怪她不理你,你一个做丈夫和父亲的,老婆的话不放在心上,儿子的事不管不问,这说得过去吗?

早上起来,史宇寒依然不怎么理睬乔不群。

乔不群不想打冷战,何况州州读书的事,回避是回避不了的。趁岳母和州州没在屋里,乔不群当史宇寒面,积极开展起自我批评来,说等忙过这阵后,一定去找教育局普教处高副处长。有一年参加市里的文化教育科技三下乡活动,乔不群刚好与高副处长分在同一个组,两人算谈得来,活动结束后彼此还寄过几张贺年卡,打过几回电话,吃过几回饭。高副处长曾当乔不群面说,他没别的能力,乔不群有人要读书升学什么的,只管去找他。乔不群想,普教处就是负责学校普通教育工作的,高副处长肯出面,儿子读桃林小学的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忠不忠,看行动。光口上喊得响亮,只闻雷声,不见雨点,又有啥用?史宇寒不想跟乔不群玩虚的,还是不怎么答理他,仿佛得了偏头疯,脑袋老往一旁扭。嘴巴翘得老高,像歌唱演员正在练习简谱里的多音。乔不群挠挠头皮,涎着脸说:“我这人半辈子了,自认为还算厚道,从没做过什么让自己气短心虚的事。谁知心不虚肾虚,白天水喝多了,晚上难免要搞百米冲刺,一直想买个尿壶以应急需,却担心屋子狭窄,没地方可搁。现在可好了,终于有挂尿壶的地方了。”

史宇寒冷冷地看乔不群一眼,像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似的。乔不群知道自己惯用的所谓幽默也不管用了,很是无趣,只得缄嘴不声。

手头材料当紧,乔不群也顾不得那么多,提着笔记本去了办公室。

材料很快拿了下来。也算做了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乔不群心头生出一份小小的成就感来。他也知道,给领导写材料,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创作,说是劳动,应该是不争的。劳动光荣,这句话已有些过时,却也不是妄语。禅宗就有传统,哪天不劳动,就没有资格端碗吃饭,只能饿肚皮。这几天乔不群劳动了,劳动成果也出来了,也该对得起每天吃进肚里的粮食了。

政府领导还不怎么习惯用电脑,材料得打印出来,才好交他们审阅。综合处的电脑没配打印机,乔不群只得拷了盘,去了兼管材料打印的档案室。推开档案室的门,档案员李雨潺正开了电钻,在装订文件。别的单位,负责档案工作的,都是一些年高而级别不高的妇女,政府研究室有所不同,不是有学历的,就是有级别的,谁放到档案室,好像都不太合适,只有李雨潺大学毕业分来研究室不久,年纪轻没级别,本科学历不算低也不算高,到档案室负责文秘档案,外加打字复印,没话可说。

见了乔不群,李雨潺忙关掉电钻开关,说:“乔处今天想起到档案室来指导工作了?好几天都不见你露脸,也不知躲在综合处里搞的阴谋还是阳谋。”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得有同谋跟你一起谋,下次你做我的同谋吧。”乔不群扬扬手上软盘,说,“不过做同谋前,你先把我的文件输出来再说。”

李雨潺闪闪那双幽亮的眼睛,说:“真是不凑巧,打印机早没墨,迟没墨,偏偏你一来就没了墨。”乔不群说:“你跟我耍滑头没什么,跟政府领导耍滑头,可没你好处。你知道吗?这是袁大秘书长亲自布置的材料,他正等着审阅哩。”李雨潺侧侧脑袋,说:“打印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它要没墨,领导的材料来了,也同样没墨。”乔不群说:“你要与我过不去,我实在拿你没法。我再申明一遍,这可是革命工作,你最好别与材料过不去。”李雨潺说:“你以为我骗你不成?再骗不能骗领导嘛。”

李雨潺是研究室最年轻的女孩,为人大方,工作热情,加上人长得白净漂亮,很讨同事们喜欢。她出生于桃林下面的小县城,母亲是一家街办企业的工人,父亲在桃林城里当中学教师,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还有一个哥哥,母亲一人照顾不过来,只好把李雨潺送到桃林。本来送的哥哥,哥哥受不了父亲管束,在桃林待上没几天就逃回县城,再不肯就范。李雨潺从小与父亲就亲热,乐意生活在他身边。顺利读完幼儿园和中小学,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父亲。这时母亲厂子倒闭,只好来到桃林,跟刚退休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哥哥也在广东打下一片天地,想接父亲过那边定居,老人故土难离,只得拿钱将学校分给父亲的房子装修一新,两位老人衣食无忧,倒也安宁自在。转眼李雨潺大学毕业,本想留校读研,以后做个大学教师,假期背个行囊,闲云野鹤,畅游天下。不想父母突然双双病倒,回家守护父母期间,哥哥劝她别读研了,就在桃林找个事做,两位老人也好有个照应。没等李雨潺明确表态,哥哥就调动方方面面关系,给她在政府里面落实好了工作。李雨潺十二个不情愿,却还是留了下来。父母一辈子不容易,老来需要陪伴和照顾,做儿女的不尽尽义务,哪天子欲养而亲不在,就悔之晚矣。也是人各有志,别人觉得做机关干部神气,她却从没这么想过,心情灰灰的。她的印象,机关里压根就没什么好人,要么是打着官腔的权贵,道貌岸然,颐指气使;要么是低眉顺眼的奴才,唯唯诺诺,蝇营狗苟;要么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阳奉阴为,两面三刀,欺上瞒下,见利忘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好处插朋友两刀。流落到这样的地方,荒废学业不说,天天跟一群伪君子打交道,想想都可怕。再可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先工作一阵,以后有机会再另谋去处。却想不到遇上乔不群这样不俗的同事,李雨潺颇觉意外之余,又深感幸运,原来机关并非那么阴森恐怖,也是人待的地方。巧的是乔不群不仅幽默随和,好打交道,连相貌声音,走路姿势,都与父亲有些相似。有时两人走得稍近些,还能隐约从他身上,闻到只有父亲身上才有的特殊气息。这种好闻的男人气息,简直让李雨潺陶醉着迷。(敬请关注湖南文艺出版社《仕途》连载——3)

记得来研究室报到那天,最先认识的就是乔不群。当时乔不群正在处里上网查资料,忽闻一阵清香飘至,有人懵懵懂懂撞进来,噼哩啪啦作完自我介绍,才停下问对方贵姓。乔不群眼瞧这个皮肤雪白漂亮灵性的女孩,鼻翼悄悄歙动着,捕捉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那份潜藏多年的记忆就这样被唤醒。乔不群就是在这份芬芳的馨香里长大的。每年春夏,老家小镇前的山坡上百花盛开,其中有一种桅子花开得到处都是,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小镇上,让乔不群终生难忘。闻香识女人,乔不群生出幻觉,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有着桅子花香的女孩。彼此之间的陌生感顿时消失,乔不群故意逗趣道:“我贵姓,我也不太搞得清楚,只知道有车可当步,有木可过河,有人在国外,有草可做馍。”这并没难住李雨潺,她转转水灵的大眼珠,说:“原来咱们都是木本植物。”说得乔不群乐起来。第一次见面这么开心,以后的交往,两人说话也就比较随便,只要不是正规场合,免不了要开些小玩笑,逗逗对方。

乔不群知道李雨潺故意逗他开心,将软盘插入软驱,开了激光打印机,要自己动手。李雨潺嘻嘻笑着,抢过鼠标,人往电脑旁的椅子上一坐,麻利地操作起来。

打印机开始往外吐材料时,蔡润身进了档案室。有说有笑的李雨潺收住笑容,不怎么吭声了。蔡润身望了眼李雨潺,对乔不群说:“我就估计不群在这里,果然不出所料。”乔不群说:“你在找我?”蔡润身说:“不是我找你,是刚才碰着袁秘和吴主任,他们叫我问问你,材料写得怎么样了。去敲你的门,没有动静,就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不正好被我逮个正着?”乔不群说:“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可逮的?”蔡润身笑道:“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你们做没做坏事?”

李雨潺青着的脸拉得更长了。干脆扔下电脑,到一边继续装订她的文件去了。也许蔡润身的玩笑开得没水平,惹恼了李雨潺。乔不群想说句笑话,蔡润身拿过输出来的材料,一边故作欣赏,一边给他戴起高帽来:“乔处真不愧政府第一笔杆子,材料来得又快又好。若轮到我,就是有人拿枪在后面点着脑袋,这样的大材料也是没法拿出来的。”

这话乔不群听着舒心,嘴上却谦虚道:“润身说哪去了。我就这点能耐,写写这些不痛不痒的材料,还勉强拿得出手,干其他大事,还得你这样的干才出面。”蔡润身开始动手装订材料,一边嘴上说:“我什么干才?纯粹的庸才。最多能给乔处打打下手,做点力所能及的外围工作,比如装钉材料什么的,也算是为桃林市的经济建设尽点绵薄之力。”

听蔡润身这口气,不熟悉研究室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是单位勤杂工。其实蔡润身和乔不群一样的级别和学历,学的还是文学,文章挺不错的。也许是他写材料时,过于刻意用心,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墨水都倒出来,以引起领导的赏识和器重,结果写得太过铺排和虚华,相反不那么对领导口味。倒是乔不群认为材料就是材料,无非是些官样文章,没必要耍聪明,玩花枪,每次写材料,善于借鉴已有同类材料的行文套路,只在内容和数据上进行必要梳理和充实,写得条分缕析,平实厚重,正好跟领导的思路和习惯相吻合。渐渐领导要用什么材料,便找乔不群的多,难得想起蔡润身了。看来这文章之道,尤其在机关写作公文,跟学什么并没必然联系,学文的不见得一定比学理工的强。大学文科生就难得成作家,倒是不少颇有成就的作家系理工出身。这也是为什么放眼望去,机关里那些较受领导器重的笔杆子,往往理工出道的多,文科出道的少。学文的蔡润身写起公文来,却比学理的乔不群略逊一筹,实在是没法子的事,也就只好乖乖待在研究室秘书处,干些事务性工作,同时编编不死不活的机关刊物《桃林经济》,乔不群则一直稳居业务性较强的综合处,专给领导写作大材料。好在蔡润身还算清醒,颇能正视自己,做人也低调,人际关系处得不错。在乔不群面前更是一脸恭敬,心悦诚服的样子,丝毫没有文人相轻的小家子气。

蔡润身几下将材料装订好,说:“乔处写材料写累了,跑腿送审的事就包在我蔡某人身上吧。”从身上掏出一包精白沙,搁到乔不群手里,又笑道:“这烟是你的了。”然后捧着材料,如获至宝般出了门。乔不群不好从人家手上把材料硬夺回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开了精白沙,抽出一支叼到嘴上。他太了解蔡润身了,凡有密切联系领导的好机会,是决不会轻易放弃的。

李雨潺看在眼里,替乔不群不平起来,说:“乔处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材料,他一包烟就买走,拿到领导那里去邀功,你这是不是也太不合算了点?”乔不群倒无所谓,还为蔡润身说起话来:“蔡处是个热心人,乐意替人跑腿,你可别鼠肚鸡肠,误会了人家。”李雨潺哼一声,又摇摇头,说:“你就这么个人,总把人想得那么好。不多个心眼,哪天吃了大亏,你还不知道。”乔不群说:“吃亏是福嘛,有时吃点亏,并不见得就是坏事。”“你还真想得开,像个哲学教授。”李雨潺叹道,“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待在政府大院里,干脆像庄子一样,跑到濮水边钓你的鱼去。”

蔡润身进屋后,李雨潺就爱理不理的,一声不吭,这下人家才出门,又多嘴多舌起来。乔不群觉得有趣,说:“你好像不太欢迎蔡润身?”李雨潺说:“凭什么欢迎他?档案室又不是接待室。”乔不群笑道:“这倒是真话。”李雨潺说:“我从分配进研究室第一天起,就有些不太喜欢姓蔡的。也说不出原因,大概喜不喜欢谁是没原因可找的。偏偏他有事没事爱往我这里窜,说我如何如何漂亮可爱,如何如何逗人喜欢。”

乔不群不好说什么,只说:“蔡润身没说错,你太漂亮,想要人不喜欢,确实困难。”李雨潺说:“我又不是花瓶,用不着谁来喜欢。”乔不群笑道:“你不是花瓶,你是花。”李雨潺说:“也不是花,是人民公仆。”

这里两人聊得高兴,蔡润身已噔噔噔下楼,赶往桃林宾馆。他早就打探清楚了,袁明清在桃林宾馆贵宾接待室主持一个会议,自然用不着去秘书长室,也不必找吴亦澹。其实刚才他并没碰见袁明清和吴亦澹,更不存在两位领导叫他催问乔不群稿子这么回事,他们跟乔不群约好的送审时间还没到呢。

推开贵宾室的弹簧门,对面主席位置上就坐着袁明清,他正在凝神听人汇报工作。绕上大半个圈子,蔡润身来到袁明清身旁,躬身将材料铺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轻声说道:“乔不群已提前把材料弄了出来,有几个数据不太拿得准,我给他做了核实。正好到宾馆里来找人,顺便带来材料,请领导过目。”袁明清瞥一眼蔡润身,也不细究,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架到鼻梁上,翻起材料来。蔡润身缩缩身子,退到后排空着的座位上。

乔不群笔下功夫,袁明清还是很清楚的。这小子在综合处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年全市人代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和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主题报告,都由他操刀主笔,领导从没有不满意的,像撰写这种向人大代表汇报的普通材料,自然更不在话下。袁明清也就不加细审,只粗略瞟了几眼文中的大标题和小标题,便在上面签上“请迪声同志审阅”的字样,留下自己的大名,然后扭过头去找蔡润身。

候在后面的蔡润身早弹过来,双手接住材料,同时将耳朵送到袁明清嘴边。袁明清吩咐道:“日新同志有过交待,他要去省里开会,这次省人大代表视察我市经济工作,就由甫市长代表市政府进行汇报。这几天甫市长带队外出考察去了,城建处也去了人,你问问他们,看甫市长什么时候回来,把材料送他过一下目。”

袁明清笔下的迪声同志和嘴里的甫市长其实是一个人,说明白些,就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甫迪声。这是桃林官场习惯,称呼副职领导时,副字难于启齿,只闻职务,不带副字。习惯成自然,有时到了书面上,也自觉不自觉把副字漏掉,副市长成了市长,副秘书长成了秘书长,副主任成了主任。耿日新主政市政府后,认为正职就是正职,副职就是副职,如此正副不分,不够严肃,专门提出来,干脆统统别称职务,皆以同志相称。究竟分管党群多年,耿日新对官衔比较敏感。自己这个市长人家称市长,几个副市长人家也称市长,实在不成体统。此后市政府的材料和文件,凡牵涉到领导,都改成某某同志。只是口头上怎么也改不过来,不论当面背后,都照呼职务。文字材料都改了过来,口头上大家仍积习难改,耿日新也不怎么好勉强,只得作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中国几千年来就讲究尊者名讳,领导在上,直呼其名,谁出得了这个口?即使后面加了同志二字,也觉得别扭。好久就没人叫同志了,据说如今同志的含义已经变得有些暧昧,还傻呼呼追着领导屁股叫同志,容易让人产生某些不健康甚至有损于领导形象的联想。

得了袁明清的话,蔡润身立即赶回政府,进了城建处。

这天城建处只有副处长尚宝成在办公室里,他告诉蔡润身,甫迪声他们已结束考察,明天就可赶回桃林。见蔡润身手上拿着材料,尚宝成还说:“材料是不是送甫市长审阅的?先放我这里吧,我给你转交。”

蔡润身已退到门口,说:“甫市长回来再说吧。材料上还有两个地方需要动一动,得尽量弄完善些,免得挨领导批评。”尚宝成没勉强蔡润身,理解地笑笑,目送他出了门。

第二天下午甫迪声便回到了市政府。蔡润身也不到他办公室去,准备晚上往市委大院常委楼领导家跑一趟。

晚上甫迪声参加常委会去了,就甫夫人和保姆在家,家里比较安静。甫夫人大名骆怡沙,蔡润身自然认识。领导夫人是领导的领导,做部下的不认识领导夫人,那可是严重失职。过去蔡润身也没对甫夫人的底细进行过考究,最近想起要靠近甫迪声了,得走走夫人路线,也就留意起甫夫人来。经悉心研究,蔡润身惊奇地发现,骆怡沙竟是自己老家隔壁村里的人。他大喜过望,连说几声:天助我也!通过进一步考证,又弄清骆怡沙小时叫做骆秋菊,是走出村子后自己改作现名的。骆驼是沙漠之王,骆怡沙这个名字好有诗意的,想必足不出村的骆家人也起不来这样的好名。

骆怡沙不是普通家庭主妇,还是桃林市国土局副局长,蔡润身便一口一个骆局长,喊得格外甜蜜。还有意无意漏几句家乡口音,仿佛舌根发肿,喉咙里的声音没法顺利吐出来似的。这是蔡润身老家一带方言里特有的浊音,恐怕北极人都不会这么发音。骆怡沙听着亲切,问起蔡润身的出身来。蔡润身也就顺着梯子往上爬,交代了老家地名。骆怡沙笑起来,用家乡话说:“咱们可是老乡啰。”

“真想不到能在桃林城里碰到骆局长这样真正的老乡。”蔡润身故作惊讶,用更地道更土气的方言回答说。国人有个传统,同村人出村是老乡,同乡人出乡是老乡,同县人出县是老乡,同市人出市是老乡,同省人出省是老乡。蔡润身与骆怡沙是相邻村上人,已出乡出县到了市里,在老乡面前加上真正两个字,当然说得过去。

又彼此交流了些相互认识的人和事,发现蔡骆两家上几辈似乎还有些姻亲之类的关系。这是乡村社会的普遍现象,千年百年下来,地缘和血缘交织在一起,难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扯也扯不清。这在乡下本也稀松平常,不算什么,离开乡土,举目都是异乡人,这种关系容易给人带来天然的亲切感。蔡润身也就借题发挥道:“按乡下人的亲缘关系,我算了一下,我和骆局长该是一个辈份,我应该喊你一声骆姐。”骆怡沙乐道:“就喊我骆姐吧,这样显得亲热,不像骆局长什么的,生硬得像花岗岩一样。”(敬请关注湖南文艺出版社《仕途》连载——4)

《仕途(肖仁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