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万三爷,粉红肉块四处蹦
这人便是我们要找寻的万三爷?我暗自点了点头,如此人物,不愧是赵中华口中一直念念叨叨的奇人。
万三爷见到自家多年不见的爱徒,甚是欣喜,不过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机,寥寥几句后,径直走到了王麻子的面前来。旁人纷纷热情地朝他打招呼,他微笑,点头应承着。刚才那个还在追逐我的王麻子,此刻身体僵直,仿佛像见到了鬼一般,直愣愣地待在门口,也不敢动弹。
万三爷不说话,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他,然后回转过身来,朝着周围这些闲人挥手,说都散了吧,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奇怪得很,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纷纷朝着万三爷点头拱手过后,转身离开。
看来万三爷在这村子中颇有人望,一呼百应。
一两分钟后,这房子门口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当事人,连那中年人和小虎等人也不见了。
万三爷俯下身来,摸了一下高昂的脊梁骨。他的手法很独特,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尾指掐弄,然后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惴惴不安的王麻子,说王柱子,你为什么要养这蛇蛊?王麻子瞧着面前这个并不高大的老人,脑袋低到了胸口,没有说话,但是沮丧之情却溢于言表。
和万三爷一同过来的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说王柱子,三爷问你话呢,还不赶快答?
王麻子浑身一哆嗦,抬起头来看向眯着眼睛瞧他的万三爷,张了张嘴,却依旧还是没有说出口。
气氛就如此地僵持着,王麻子的老娘见此情景,忍不住上前一步,说他三爷爷,这事怪不得柱子,都是我这个死老太婆人穷志短,想着养个青蛇蛊,好去山里面捉些毒蛇来卖钱,填补些家用的亏空。千错万错,都是老婆子我一个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怪这孩子了。高昂小娃娃的毒,我们解了就是。
逼问王麻子说话的那男人是万老爷子的大儿子,名唤作万勇,年岁也约摸有五十多了,却是个火爆脾气,见这老妇人有意给她家儿子开脱,冷笑着说鬼才信咧,这蛇蛊还能够捉蛇来卖?你敢卖,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买这东西呢?
王麻子他老娘一时被问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在嘴里嘟囔,说不关她孩子的事情。
我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老妇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悲凉:这世间好多疼爱儿女的父母,恨不得拿刀子把自己心窝子的肉给割下来,摆在孩子的面前,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到底需要什么?王麻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而立之年,却依靠着老母亲的终日劳碌而过活着,甚至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最需要的,不是老妇人不论是非的偏袒而是当头棒喝。
在我看来,王麻子这样不孝的儿子,简直就是畜牲不如,而导致他这般模样的,其实就是他老娘那种没有原则的溺爱和包容。
万三爷玩弄着手心里两颗圆润透亮的铁核桃,终于说了一句话:“王柱子,你说实话吧!”
这轻轻一声,王麻子绷直的身子突然松软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说是我,是我的养的蛊……不过,我养这蛊,还不是他妈的想过得好一些?
有了这开头,王麻子仿佛放松下来,断断续续地述说了他养蛊的经历。
原来他并不会养蛊的,这技艺是他从老爹箱子里翻出来的,后来问了他老娘,才知道自家父亲原来竟然是个养蛊人,只可惜这命中犯了“夭”字,早早地就故去了。当得知了蛊毒之威,一直在家闲着的王麻子便起了这门心思,于是根据老爹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开始养起蛊来。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养好的蛇蛊去外面害人,然后再解救,从中获取不菲的酬劳。只可惜这青蛇蛊并不易养,几年过去了,都还不能够完全掌握,收放自如。
他每日在五毒瘟神像前参拜,只求那青蛇蛊能够沟通心意,然后出去敲诈一番,完成华丽的逆袭。
王麻子再三解释,说他养这青蛇蛊并没有祸害乡民的意思,对于竹林子误伤高昂的事情,也完全是一个意外,他愿意将高昂的蛊毒解除。我眯着眼睛瞧着这个在万三爷面前变得服服帖帖的男人,又想到刚才在厨房那里,他在霎那之间露出的凶狠,心中就有些发毛。
一个能将阴暗的情绪压抑得这么久的男人,我实在无法把握他的心理,究竟会变态到什么程度。
不过显而易见,倘若不是我果断地揭穿他,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有觉悟去给高昂解毒的。
一个对自己母亲都没有一丁点孝顺之心的男人,我很难相信他对别人会有什么责任心。
从王麻子这一身邋遢的装束中,我只能够读出四个字:麻木不仁。
然而万三爷居然点头答应了,指着被人搀扶着的高昂,说来吧,你先把昂伢子身上的蛊毒给解开。见万三爷点了头,王麻子请人进了堂屋里,叫他娘找来一个凉床,把高昂放在了破棉絮铺就的床上,又给神龛上面上了三柱香,然后一声唿哨,那条碧油油的小蛇就从他的衣袖中钻了出来。
这世间的蛊毒最常见的大致分为十一种,而不常见的则不计其数,很多东西连我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王麻子的这个青蛇蛊倒还算是正常,大体也是按照金蚕蛊的方法炮制的,不过毒物的收集偏向于蛇类,智慧不高,而且惯于独自行动,比我的本命金蚕蛊相比,差了整整一条街。
这条蛇细小,跟蚯蚓一般,顺着游到了王麻子的左手手掌心上面来,他拿出早已准备的银针,在这青蛇蛊身上轻刺了一下,青蛇蛊发出一声如同刮玻璃一般的奇怪叫声,然后流出了一滴碧绿混浊的鲜血来。
见到自家的青蛇蛊难受地扭动身体,王麻子的眉头蹙起,腮帮子直抽冷气,显然是一阵肉疼。不过他也是心硬如铁之辈,将那青蛇蛊轻轻搁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把这滴鲜血看若至宝,小心翼翼地点在了高昂发烫的额头上。这一步骤完成之后,王麻子双手合十,开始养蛊人常用的祷告和跳大神来。
这是一种沟通神灵的方法,他做得虽然不标准,但是却很纯熟。
祷告的话语用的是土家族自家的语言,这个曾经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的少数民族,属于荆巫流派,在三国两晋的时候颇为盛行,相传武侯诸葛先生虽为道术大家,传得有半本《金篆玉函》,但是却也曾在年幼之时,与武陵荆巫大能学习过种种手段,此为秘史,无从考证,暂且不表。
王麻子施术至了末尾,突然往空气中拍出一掌,口中喝念一声“脱——”,接着口中竟然吐出了些许凝结了的黑色血块来。
与此同时,那个在床上安歇的小男孩高昂眼睛圆睁,眼窝子中流出一行血泪,而口中则吐出了许多翻滚的粉红色肉块,大的尾指粗,小的如同芝麻,彼此间都是些清亮的粘液,有一股酸臭的味道在堂屋中飘荡,像变质的腐肉。小屁股拿着一个大瓷碗在旁边接着,足足接了小半碗,然后又吐出了许多黄胆水,这才罢休。
那接在碗中的粉红色肉块如同有生命一般,扭曲蠕动,个别稍大的还会跳动,如同出水的鱼儿。
小屁股被其中一坨肉块弹到了脸,尖叫一声,碗就跌落在地上,洒落了一地。
地上这密密麻麻跳动的粉红色肉块,倘若将其配制,灼烧成灰,便是绝顶的毒药。这便是青蛇蛊的阴毒之处,看着茶几上那无意识动弹的小绿蛇,我猜想解蛊的过程对于它来说,其实伤害巨大,不到万不得已,王麻子是不愿意解开的。
吐完黄胆水,床上躺着的高昂浑身颤抖,但是脸色却好了许多。王麻子讨好地看着万三爷和旁边的人,说这蛊毒已经解完了,这昂伢子不出十天半个月,定能够光着脚丫子到处乱窜,一口气爬上村口的那老槐树……嘿嘿,嘿嘿!
一直闭目作假寐状的万三爷翻了翻眼皮,说解完了?
王麻子说解完了。
万三爷说把那把你这青蛇蛊焚烧掉吧!王麻子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面容,说你不是答应放过我么?万三爷十分奇怪,说什么时候说的?我只是叫你先给昂伢子解蛊,却没说要饶过这害人的玩意儿;你心术不正,倘若继续留在你手中,必定是会祸害他人的,所以这青蛇蛊,不得不除。
赵中华早就在等待老爷子的命令,一声令下后,立刻出手,用布袋将那茶几上的青蛇蛊给兜了起来。
我突然笑了,这万三爷,果真是一个极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