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京

  天已擦黑,华灯初上,经过一个白天雨水的清洗,空气很是清新。
    李勇哲悠然地走在皇宫中,他今年才三十五岁,比当朝万历皇帝只大了两岁,但他的地位同样不低,乃是十二监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任何人见了他,都要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或说上一句话,无论对方是否真心。
    有权力真好,每天工作量小不说,日日养尊处优,手里的白银黄金珍宝从来不缺,这日子活得叫一个滋润啊。
    可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安,因为他的堂兄李晓明死了,堂兄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比他的地位还要高,又是万历皇帝贴身的红人。杀他堂兄的人是谁?就是万历皇帝。这件事说明了什么?说明皇上对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太监不满了。
    所以,现在开始,他就要小心翼翼的,不再逾越规矩,哪怕人情他也不敢轻易施人。一切,都为了生存,为了身家性命!
    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权势强如他,也难在汪洋大海中长久,能做的只是多风光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算一天。
    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乾清宫门前,往里望去,里面黑漆漆的,大殿的门却开着。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连门也不关?要知道里面有很多物件都是圣上所喜爱的,要是不小心被什么猫狗叼走,那可是……”他一边骂着,一边上前关门。
    他走到门前,好奇地望里探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吓住了。
    “呵呵……朕在里面,不关门可以吗?”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李勇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嗓子叫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不知……”
    “起来吧。”万历皇帝不耐烦地说,“将灯点着,然后给朕拟封诏书。”
    很快,殿内的灯就亮起来了。
    李勇哲低着头,道:“圣上请说。”
    万历皇帝想了想,“朕还未想好,不如你替朕想想吧。”
    一听这话,李勇哲险些跪下来,不过一看万历皇帝的眼神,他又站直了身子。
    只听万历皇帝的声音轻轻飘来,似带着几许疲惫,“当朝探花心性不够老练,京城不适合他待,但此子心有大志,身负才华,将来可堪大用。你说安排给他一个什么职位合适?”
    李勇哲深思了片刻,试探着说出一个职位,皇上摇了摇头。
    他想了一想,又说一个职位,皇上还是不认同。
    接连三四个,万历皇帝仍不同意。
    最后,他一咬牙,说出了一个地方及职位。万历皇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可以啊,呵呵……”万历皇帝突然笑了,但看在李勇哲眼里却是胆战心惊,他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
    “探花之才,担任此职足矣!”万历皇帝又补充了一句。
    …………
    一大清晨,宋谦趴在床上睡觉,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声音很是急促。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强忍着身体的痛楚,好半天才走到门前,打开门后是店老板,只见他一脸的焦急,跺着脚道:“公子,圣旨来了,你快摆香案接旨吧。”
    乍闻此言,宋谦顿时没了睡意,挪动身体要去找香案,却感到屁股上一痛,走不得路了。
    店老板连忙制止了他,自己跑着去准备了。
    不久。
    宋谦跪在了地上。
    宣旨的是个年轻的公公,他见一切准备就绪,便朗着声念起来。他对自己的嗓音极其的满意,吐字清晰不说,隐隐有一股威严,很适合干这活。他暗自想到,自己真是这块料啊。
    可念到最后一行时,他忽然顿住了,看着旨上的内容,他有点发蒙,这算什么事啊?这也要写在圣旨里头?还有没有道理?
    宋谦跪在地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屁股上的伤,痛得他跪都跪不稳,可现在宣旨的太监卡了文,他想催也不能催。正在他为难之时,太监忽然读出了那几个字,听到那几个字,他瞬间石化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
    三日后。
    长亭,古道边,芳草碧天。
    宋谦与对面的男子一饮杯中浊酒,而后叹了口气,道:“刀兄保重!”
    “你也是。”这男子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飘散在肩头,脸上有道醒目的疤痕,是那样的扎眼,已干涩的皮肉翻卷出来,看上去多少有些恐怖。他的肌肤是古钢色的,给人一种刚健的感觉。
    这人是宋谦踏入京城那天结识的,那时的他正为寻找便宜的客栈而发愁,很多价格适宜的客栈已被早来的考生占下,剩下的都是大多数寒门住不起的。而宋谦那时身上只有一点刚刚卖字赚来的银两,根本住不起那些客栈。正在他为难之际,是这人带着他来到了一家客栈,既不太偏僻,价格又可接受。而后,两人一番交谈,顿时互生相见恨晚之情。
    此人的名字叫做刀逍遥,这让宋谦很是诧异,他只听过刀(diāo)姓,从未听过刀(dāo)姓的。
    刀逍遥不仅为人豪爽,且身手不凡,今年的武状元正是此人,当真是人中豪杰!
    宋谦看了一眼,强忍着不舍上了马车。
    刀逍遥目送马车行远,直到消失在古道的尽头,他才转身离去。探花初中时,多少人前来与之相交,几乎踏破了客栈的门槛,而今送别的只有他刀逍遥一人,这世上人情凉薄如斯。
    …………
    半个多月后,马车已进入河南行省的地界。
    已是黄昏,天边有一道浅浅的月儿浮现,伴着多姿的晚霞,倒也有种诗意的美。
    “停下车。”宋谦在车里说道。
    之所以这么久才进入河南行省,因宋谦屁股的伤痛,又天气炎热起来,伤口恢复得慢,一路走走停停,直今日才行到这里。好在圣旨上没有写明何时上任,所以他才能一路稳健。
    一路上,宋谦想了很多,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他明白,想要立足官场真的不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嫉妒,从而被人暗算。
    “我还会回去的,到那个时候,该死的人必须死去!”宋谦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他不会轻易放弃的,不论为民为天下,还是为了童妮的仇,他都要再次回到京城,杀死那个幕后黑手。
    “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状元言盛无疑,从索要三公笔记开始,到天女楼他的种种殷勤,至次日风流事传遍京师,一定是他在暗中操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赶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人挺好,也勤快,身上总是穿件干净的衣服。他小心地把宋谦从车里扶出来,而后看看周围,疑惑地问道:“公子,天色将晚,咱们为何不快些赶路,反倒在此地停留。”
    宋谦笑着指了指前方,赶车的一看,吓了一跳,那赫然是座义庄。赶车的一脸惊恐的回过头,可这一回头不要紧,他的魂魄险些飞出肉体,宋谦已经不见了。
    “难道,这公子不是人……”他如是想到,慢悠悠地把头转向前方,又松了口气,那公子正往义庄方向走去,原来是我多疑了,但这能怪我吗?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嘎嘎嘎……”
    通往义庄的小路两边是高过小腿的荒草,此时微风习习,吹在宋谦单薄的衣上竟生出些许寒意,要知道现在可是夏初,竟会这样,不免令人双股战战。再闻听那不知何处传来的乌鸦声叫,更给这诡异阴森的义庄增添一抹惧意。
    未及义庄前,一股腐臭的味道已跑了出来,钻进宋谦的鼻孔,他后退了几步,又瞧了瞧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天地间静悄悄的,风吹起荒草发出轻轻的颤音,仿佛有许多的人伏在地上窃窃私语。这里仿佛被人间抛弃了,面对他的只有死尸的腐臭,宋谦想着,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一阵阵铃铛声响起,宋谦眼睛一亮,往附近寻去,可是除了这铃铛声外,再不见一个鬼影。
    渐渐的,光有这铃铛声了,宋谦去看马车所在的地方,竟空无一人。
    那赶车的那里去了?我还没有付够他银两,他竟然这样离去了?
    宋谦站在这里,一股阴风卷向他,他的耳朵一动,手掌疾速往后抓去。
    “啊!臭流氓!”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宋谦回过头,只见自己的手掌停留在一个挺拔饱满的乳峰前,他的手距离那地方只有一寸来远,似乎已经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和柔软了。
    他目光往上移动,正是一半美人面孔,一半魔鬼面孔的慕容湘儿,此时的她红着脸瞪视宋谦。
    宋谦尴尬地收回手,心里暗自感叹,没想到她胸脯如此饱满,上次好像不是的。呃,我这是在想什么。他连忙把脑海里的歪念头挥去,拱了拱手,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慕容湘儿乜着眼,道:“是啊。”
    宋谦转过头,道:“既然你肯出现在这里,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体悟人间悲喜,助你早日得道。”
    慕容湘儿连忙乐呵呵地跟了上去,刚刚的那点不满早跑到九霄云外了,问道:“现在去哪儿?”
    “去我家。”
    “啊!去你家?”慕容湘儿的脸一红了,这让宋谦十分不解,不待他问,慕容湘儿已道:“人家还没准备好见公婆呢?你怎么这么快?”
    听了她的话,宋谦险些栽倒在地。
    “宋谦哥哥,你没事吧?”慕容湘儿关心地问道。
    没一会儿,他们二人找到了马车,原来是赶车的认为冲着义庄停车不吉利,会让义庄里的孤魂野鬼以为这是在等他们,若让鬼上了车,到时候就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听着慕容湘儿没完了没了的问话,宋谦无语的同时,也让他那伤痛的心好了许多。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可童妮那柔弱的背影,仍让他无法忘怀,要是他带着童妮来到客栈,即便有锦衣卫来,也有他在,不会让让她孤单单,受尽折磨而痛死宫廷,这对于一个有着花魁之名的她,是何其的残忍?
    “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宋谦在心底暗自悔恨。
    对面又传来了慕容湘儿的声音,只是这次没了嬉笑,多的是关怀,“宋谦哥哥,为什么你一路总是闷闷不乐?”
    “我没有。”
    慕容湘儿十分肯定地说:“你有,你都流泪了。”
《大明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