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探谷
在罗飞的要求下,他们住在了里屋,这样四名随从就把他们与外界隔了开来,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护卫的效果。
罗飞在后窗边站了很久,不时有冷冷的雨点借着风势扑打到他的面庞上。他却并不躲闪,因为这种感觉时他的大脑保持着敏锐的思维能力,现在,他确实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细细地分析一番。
历经诸多险难,他们终于抵达了这片山谷,抵达了所有怪事发源的中心。答案似乎已近在眼前,可是越来越多的谜团却又在此时接连涌现。刚刚过去的这一天,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从祢闳寨始便若隐若现的神秘“恶魔”终于现身了,“他”杀死了赵立文,击晕了周立玮,颇有手段的白剑恶也被“他”吓破了胆。在那个丛林中,“他”似乎真的具有某种无可阻挡的力量。
而自己也感受了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可怕经历。那种笼罩一切的恐怖,现在回想起来也仍然心有余悸。这便是传说中那“恶魔的力量”吗?它在数百年前李定国的军队现,现在不仅在恐怖谷一带死灰复燃,而且足迹竟跨越到千里之外的龙州,那究竟是什么?
从夜宴时索图兰的讲述中似乎可隐约窥到一些端倪,不过罗飞还是希望能得到更加权威的解释。
“周老师,你对那个所谓的‘蛊术’是怎么看的?”罗飞此时转过身来问道。
周立玮此时正和其他两人一样,坐在床铺上发呆,似乎各有心事。听见罗飞的问话,他显然一时尚未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心不在焉地喃喃嘀咕着:“蛊术?蛊术……”
“是的。”罗飞加大音量,往前走近了两步,直到周立玮抬起头看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在龙州时,你曾给我做过一堂关于‘恐惧症’的讲座。今天听到索图兰提起蛊术,我立刻便把两者联系了起来。也许我们要揭开龙州案件的真相,关键的点就在这个地方了。”
周立玮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那些恐惧症的患者,其实都是某种蛊术的受害者?”
“很有可能!李定国当年也正是通过这种蛊术来控制他手下的军队。现在我想知道,这蛊术到底是什么?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能够控制一个人的精神?我希望你能从专业的角度给我一些答案。”罗飞的双目中闪动着炯炯的光芒。
“那我就从‘蛊’这个字开始讲起吧。”周立玮添了添嘴唇,拉开篇幅说了起来,“‘蛊’,上面是个‘虫’字,下面是个器皿的‘皿’,这是一个典型的会意字,表示养在容器中的虫子。古人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蛊,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传说中制造毒蛊的方法,一般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晰蝎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
“这么说来,‘蛊’其实是和‘毒’紧密相连的?”罗飞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蛊毒究竟有没有可能造成人精神上的疾病,比如说,极度恐惧之类的。”
岳东北此时也被两人间的对话吸引住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立玮,毕竟,中午的那场经历对他来说同眼也具有刻骨铭心的效果。
周立玮点点头:“当然有可能。‘毒’,从科学上来解释,就是人体所不适应的化学物质。在龙州时我就讲给,任何精神上的疾病归根结底都是由人的化学分泌失衡造成的。所以通过特定的化学毒素,完全可以造成把人吓疯的效果。这是实实在在的科学,与巫术、鬼怪之说毫无关系。”
“是这么回事?”说话的却是岳东北,他摇晃着那硕大的圆脑袋,“化学毒素,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罗飞略感奇怪地看了岳东北一眼,岳东北明白他的意思,咧开嘴一笑:“我所有的研究有一个准则,就是以事实为依据,决不会死抱着对自己学派有利的观点不放手。在刚才的问题上,我认同周教授的说法。而且这并不代表你们推翻了我的学术。恶魔以下蛊投毒的方式作恶,这也完全讲得通。否则,那蛊术已经消失了三百多年,为何会伴随着血瓶的破裂而重新出现?这一路以来,与李定国相关的种种神秘征兆和赵立文等人的死亡,又怎么解释呢?”
罗飞低头不语。的确,这些问题现在仍是扑朔迷离。他们本来是为了调查在龙州出现的神秘病症,目前刚刚有了一些头绪,可是却又牵扯出一片更大的危机和谜团。
“难道是那个人下的蛊?从龙州开始……”罗飞轻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随即他又摇摇头,再次沉默片刻后,他抛出了心中那个最大的疑问,“他究竟是谁呢?”
“那个人”显然就是指在中午出现的神秘魔影。听罗飞提到“他”,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各自回忆起自己的那段遭遇。
“白寨主,也许你能够解答这个问题。”周立玮忽然冷冷地说道,“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你在清醒的状态下,和‘他’有过接触。”
罗飞也凝起目光看向了白剑恶,他其实也早想这么问了,只是在安密等人突然出现后,一直都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白剑恶苦笑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看到‘他’的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容貌。”
“那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把‘他’放走了?”周立玮追问道。
“我拦不住‘他’。你根本不明白‘他’有多么可怕。”白剑恶的声音打着颤,完全不像是叱咤一方的寨主,“‘他’的力量,‘他’的仇恨,全都在‘他’的双眼中,不会有人敢与‘他’对抗的。”
罗飞冷眼打量着白剑恶,这个人满脸都是濒临绝境的表情,但偶尔目光闪动,却又透出心底仍然残存的一丝侥幸。
“他为什么不杀了你?”周立玮对白剑恶的回答很不满意,步步紧逼,“你的手下全都死光了,而他们只不过是给你卖命而已!”
白剑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岳东北突然“嘿嘿”笑了两声:“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不过你们想一想,在索图兰描述的那场圣战中,李定国最为仇恨的人应该是出卖他的白文选吧?他当时已经把剑架在了白文选的脖子上,可最后却没有下杀手。所以重生的‘恶魔’同样不会杀了白寨主,这其中的原因嘛,那就很难说了。”
白剑恶看着岳东北点了点头,似乎很感激对方替自己解了围。然后他又对周立玮说道:“那个人行事如此怪异,来无影,去无踪的,谁能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怪异?”岳东北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复仇而来。投敌的部下,哈摩族人,都是‘他’的仇敌。否则为什么你的手下都死了,而我们三个却安然无恙?‘他’只是吓唬了我们一下,并没有要致我们于死地的意思。这是‘他’在展示那可怕的力量,或许也算个小小的警告吧。”
罗飞突然接茬问了一句:“龙州市的那些受害者该怎么解释?”
岳东北伸手挠着脑袋,满脸通红的憋了一会后,颇为尴尬地喃喃道:“这个……这个……还有待考证研究……”
“好了,还是讨论些实际的东西吧。”罗飞摆了摆手,然后转头看向周立玮,“如果是蛊术的话,那一定需要通过饮食来下毒嘛?”
“基本上是这样,不过也不绝对。也可能通过皮肤渗入,甚至口鼻等等。但是必须存在某种接触,这是肯定的。”周立玮的回答简单而又明了,从这一点上显示出了他作为教授的良好的素质。
罗飞“嗯”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和岳先生今天中午是怎么中的毒?”
“你们?”周立玮先是露出诧异的神情,然后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失声叫道,“难道你们中午是中了蛊术?”
罗飞神情严肃:“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当时我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并且出现了一些幻觉。这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神秘蛊术造成的效果。岳先生,你当时的遭遇也和我差不多吧。”
岳东北咧咧嘴,颇为后怕地说道:“厉害,确实是厉害,如果在持续几分钟,只怕我现在也和那些关在水牢里的疯子一样了。”
“对,在我往丛林里跑之前,你们的确有些反常。”周立玮轻轻拍着自己的脑袋,回忆当时的情形,“后来我被打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没事了啊。那你们是怎么恢复的呢?”
“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像是一场恶梦,醒来之后,一切又都正常了。你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下,这会是什么原因?”
周立玮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难道这蛊毒的作用还分为长期和短期的效果吗?我没见到制作蛊毒的材料,不清楚它的致病原理,这些也都无从分析。”
罗飞理解地点点头:“是啊。你是搞科学的,让你凭空想象,实在是强人所难……我们明天去恐怖谷中察看,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岳东北一拍巴掌:“对对对,从哈摩族人的传说来看,这制作蛊毒的材料多半就在‘恐怖谷’中。嘿嘿,周教授,如果你能搞清楚其中的秘密,那在医学上,也倒是个不小的成就呢。”
周立玮哼了一声,不领情地反驳:“这里是热带丛林,稀奇古怪的动植物数不胜数,哪会有那么容易?”
罗飞皱起眉头,知道周立玮说的情况的确是个棘手的难题。可今天自己莫名其妙就中了招,不把其中的原委搞清楚,实在是让人有些胆寒。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回忆起另外一件事来,对周立玮说道:“周教授,你在龙州时曾经研究出一些药物,专门用来治疗那种恐惧症的,这药物你带了没有?”
周立玮明白对方是担心再次中了蛊术,想用那些药物防身。他摊了摊手,做了个遗憾的表情:“那种药物还没经过试验,我只是根据原理合成了一瓶,而且后来还丢失了……”
“丢失了?”罗飞有些奇怪地追问道,“怎么丢的?”
周立玮做了个苦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反正这次出发之前就不见了。在龙州的那一段特别忙,好多事情都有些乱。”
罗飞摇头叹息了一声,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然后他看着众人说道:“好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去‘恐怖谷’中,可一定要打足了精神才行。”
接连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夜,应该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吧?
虽然四人各怀心事,但这一路上连惊带累,实在是身心俱疲。在床铺上躺倒后,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事,只有雨越下越大。众人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方才起来。没过一会,已有随从送来早饭。罗飞心中暗赞:哈摩族人果然是热情好客,与此相较,李定国和那个“周”的行为便显得愈发令人不齿了。
饭后,索图兰与迪尔加如约而至。安密的四名亲随也得到了首领的吩咐,专门分出两人来陪赴“恐怖谷”之行。外面雨势正急,众人出发前都披上了哈摩族人自己制作的雨衣。这雨衣是用一片片表面油光锃亮的树叶层叠穿连而成,穿在身上舒适轻飘,而起防水效果也非常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迪尔加当先带路,一行人扎入了雨幕之中。他们在村寨中穿行了片刻,不过时,又经过了那片山池边。却见索图兰此时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的池面,神色颇为忧虑。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罗飞发觉了他的异常,及时问了一句。其他人也先后停住,纷纷把脸调转了过来。
“水涨得很快啊。”索图兰轻声说道,“照这样下去,要不了两天,岸边的房屋就会被水淹到了。”
罗飞等人昨天进村寨时走过这条路,依稀还有些印象。听索图兰这么一说,他也立刻看了出来:果然,水面比起昨天傍晚高出了许多,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原本长在池边的一些树木现在已经被池水淹没了。
众人正看着那雨中的山池唏嘘,忽听“扑通”一声,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树枝上弹射下来,落入了水中。那东西不大,但去势甚急,拍起了一片水花。
“那是什么?”罗飞好奇地问着,同时目光向着那树枝扫了过去。只见树枝上尚挂着四五条形容相似的物事,雨中模模糊糊地看来,一串串地像是黑色的大辣椒一般。
哈摩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索图兰淡淡一笑,回答说:“那是鱼。”
“鱼?”罗飞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心中充满诧异,这“鱼”怎么会长在树上?
“这是云南山间特产的一种鱼。”白剑恶在一旁解释到,“我们汉族人叫它‘大头鱼’。这种鱼平时生活在浅水的石缝中,用的吸盘吸在石头上,所以也有叫‘石帖子’的。遇到大雨天气,水面漫过了树木,它们会沿着树干往上攀爬,悬挂在树枝上。如果受到惊扰,就会立刻弹回到水中。”
“呵,这倒有点意思啊。”岳东北好奇心大起,往着池边的树下走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后,又有了新的发现,“嗨,这儿有一条正往上爬呢!”
罗飞也上前几步,果然,就在离岸边最近的一颗树上,有一条“大头鱼”正附在半人多高的位置。近距离一看,这鱼大概一乍来长,黑背黄胸,头大尾小,背鳍长而宽阔。身体则是浑圆,显得劲力十足。
岳东北伸出胖乎乎的手掌,慢慢向那鱼儿靠近,显然是想把它捉住。不过那鱼儿甚是灵敏,突然间身体一弓,然后便像只压紧的弹簧般出去,岳东北连忙挥手一捞,手掌与却只是鱼儿相擦而过。那鱼一下子钻进水里,无影无踪了。
“差一点,差一点。”岳东北遗憾地摇着头,先是惋惜,然后又“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哎唷,我的手!”
罗飞被他吓了一跳,凝目看过去,原来他的食指中部出现了一道伤口,像是被锐器割过的一样,已经用血液渗了出来。
其他人此时也围了过来,见到岳东北的狼狈样,白剑恶嘿地一笑:“这鱼背鳍锋利,就像刀子一样,你们可得小心点。”
岳东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嫌他说得晚了,现在又来幸灾乐祸。好在伤口并不算深,压迫了一会后,血液渐渐凝固,倒也没有大碍。
这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众人没多在意,便又踏上了行程。只有岳东北尚叽叽咕咕了几句,见没人搭理他,很快自己也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出了村寨后,一行人往着西南方向而去。没走多远,地势渐渐陡峻,树木丛林也变得繁密起来。罗飞曾远眺过这一带的地貌,知道已攀上了寨子边上的那座矮山,而矮山的另一面,就是传说中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恐怖谷”了。
这段路虽然也是崎岖难行,但是与前两日他们刚出祢闳寨时翻越的那座山峰相比,却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不仅坡度缓了很多,而且丛林中有着明显的小路可循。
“这条路好像也经常有人走动?”因为行进得并不吃力,所以罗飞有闲劲一边走一边提出心中的疑问。
同行的哈摩人中只有索图兰精通汉语,问题自然也只能由他来解答了:“我们的族人以渔猎为生。‘恐怖谷’一带鸟兽很多,因此常有族人到那边的林子里去打猎。只是半年前,接二连三有人在‘恐怖谷’中被吓疯,去的人才少了。”
“这种状况持续了多长时间?我是说出现有人被吓疯的事件。”
“真正出事也就三四天吧。后来安密大人在村寨里做了告示,便几乎没人敢往那边跑了。”
“安密大人没有去山谷中巡视一下吗?”罗飞认定了这种种怪事都是人祸所致,而以安密的性格,在族人受到伤害的时候,应该不会畏缩不前的。
果然,索图兰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测:“当然去过,而且不止一次。那几次搜山迪尔加也都参加了,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安密大人虽然是了不起的勇士,对这样的情况也无可奈何。后来搜山便停止了。只是安密大人专门委任迪尔加作为护卫,有人要去‘恐怖谷’的时候,都要由他陪同才行。”
哦,难怪今天也是迪尔加在最前面带路。罗飞一边思忖,一边打量着不远处迪尔加虎熊般的背影。显然,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需要有过人的胆量才行。
索图兰似乎看出了罗飞的心事,说道:“迪尔加是我们族中难得的勇士,当初他是自告奋勇接受这个任务的。而且有他陪同,后来也确实没人再被吓疯。安密大人十分欣赏他,经常说:似乎连恶魔也畏惧他的力量呢。”
安密对迪尔加的青睐,罗飞在昨天夜里就已经看了出来。奇怪的是,索图兰对这个勇士似乎并不感冒,即使是现在,他嘴里说着夸赞的话,可脸上却一沉似水,没有出现相应的赞赏表情。
迪尔加只顾埋头开路,对身后发生的交谈充耳不闻,看来,他也是一点汉语也听不懂的。
“大祭司,你的汉语说得真好。不但语音纯正,而且遣词用句也很精妙,只怕很多汉人都比不上你呢。”罗飞的思绪到了此处,顺带夸了索图兰几句。
“要成为祭司,必须懂得汉语。这是从圣战之后便流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哦?”罗飞绕有兴趣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在族规中,圣女是必须向祭司们学习汉语的。实际上,圣女的继任者在被选出来之后,首先要送到祭司们那里进行学习,只有在熟练地掌握了汉语的读写之后,才能回到前任圣女身边,完成圣女传承的仪式。”
“圣女必须掌握汉语?”罗飞沉吟道,“我记得你昨天说过,圣女的卫士却严禁学习汉语,你们的族规倒是很有意思啊。”
“这些都是首任圣女赫拉依传下来的规矩。她是老首领的女儿,当时在族中的地位比阿力亚还要更高一些。所以有很多事情虽然大家并不理解,但一代一代下来,从没有人违抗过,在这一点上,即使是部落首领也是不例外的。”提到两个圣战英雄的名字,索图兰神色肃穆,语气也十分尊敬。
“你的汉语这么流利,应该也是经常和汉族人打交道吧?”周立玮此时也了两人间的交谈,而接下来做出回答的人却是白剑恶:“索图兰大祭司可是我们祢闳寨的常客。就在前不久,他还经过寨子,往外面去呢。”
索图兰点点头:“我们的族人很少外出。与外界打交道的事情,一般都是由祭司们完成。”
却听罗飞又问道:“那这次大祭司出去,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索图兰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是去寻找一些离开了部落的人。”
“离开的人?”罗飞突然想起祢闳寨中的房东老王说起过的事情,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些被‘恶魔’吓跑的族人?”
“你也知道这些事?”索图兰诧异地看了罗飞一眼,踌躇片刻后,才说道,“不错,圣物丢失的消息传开,又接连有人被吓疯,的确有一些族人从村寨中跑了出去。”
罗飞看出来对方有所避讳,便不再深究。众人换了些无关的话题,一路边走边聊,直到前方的迪尔加突然停下了脚步,大家抬头一看,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竟已来到了那座矮山的顶部。
恐怖谷应该已在眼前!众人登在高处,向山的西南方向眺望,只见矮山在这一面的坡度非常平缓,不像是山区,倒有些丘陵地带的感觉。
“李定国的军队就曾经驻扎在这里。”索图兰手指前方说道,“当时他们砍伐树木,把整个山坡变成了一个大兵营,这片林子应该是圣战之后又重新长起来的。”
果然,山坡上的林木虽然茂密,但却鲜见参天的大树,看起来树龄都不算很长。罗飞扫动目光,俯视着整片山林。只见这片平缓的山坡连绵悠长,直到数里地之外,才与偏西方向的两座险峻山峰相接,这两座高山分立左右,却在中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远远看去,像是一道浑然天成的山谷之门。
罗飞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李定国的确是深谙兵法之道,兵营扎在这里,背靠着哈摩族人的村寨,前方则占据天险,难怪清缅军队苦战三年,最后还是靠哈摩族人前后夹击,才能将其击败。
索图兰此刻又转了个身,面向东南方向而立,抬手远指:“你们看,那边的悬崖上就是悬湖了,一夜的大雨,现在湖水一定又满了不少,从瀑布的水势就可以看得出来。”
罗飞等人昨晚在听圣战传说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悬湖在那段历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在此地远眺,虽然看不见悬崖顶上的湖水,但一汪瀑布从陡峭的悬崖上直奔而下,气势亦十分迫人。
由于那片悬崖前后相错,因此瀑布也形成了双叠的上下两段,上段湖水尚是贴壁而下,到了下段,水势急猛,已形成了一条明显的抛物线,凭空飞落近百米之后,打在矮山的东北坡上,最终汇入山脚下的池水中。
罗飞在祢闳寨中见识过山洪的厉害。可以想象,如果上段悬崖被炸开,整湖的大水倾泄而下,立刻便可将祢闳寨冲了个无影无踪。他轻轻摇了摇头,自语道:“水淹山寨,这一招确实是非常狠毒。”
“李定国熟知水性,所以才能想出这样的招术。”岳东北找到了机会,又在一旁夸夸而谈起来,“早年李定国在云南治军的时候,专门兴修过水利,对水极为了解。嘿嘿,否则,祢闳寨的村民也不会世代尊他为‘雨神’了。”
罗飞心中一动:这话听来倒不假,李定国在数百年前就能准确地预测到雨情,他对“水”应该确实有过颇深的研究。
白剑恶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愿意聊起“雨神”的事情,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把话题引开:“我们还是赶紧到下面的林子里去看看吧。”
索图兰点点头,冲迪尔加说了句哈摩语言。迪尔加听从吩咐,带领众人扎进了那片“恐怖谷”中的丛林。这里林木十分茂密,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在挡住了雨水的同时,也遮蔽了原本便已昏暗的天色。林子里光线微弱,如同夜幕初坠,大家摸索适应了片刻后,视力才恢复过来,勉强能看见周围数米内的景物。
气氛如此阴森,又是来到了传说中“恶魔”出没的恐怖谷。众人的神经全都绷直了起来,安密派来的那两个亲随更是手按刀柄,保持着如临大敌般的警戒状态,看来半年前“恶魔”的那番肆虐至今仍在他们心中留存有一定的阴影。
众人在林子中缓缓穿行。一路上除了植被繁盛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如此渐行渐远,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林子的深处。就在大家的精神刚刚有些放松之时,走在最前面的迪尔加突然停下脚步,右手则无声而快捷地拔出了弯刀。
其余人立刻跟着凝住身形,唯有心跳抑制不住地“咚咚”加速,他们顺着迪尔加的视线看过去,不知出现了什么异常。
迪尔加把左手探到身后,中指和食指弯曲,拇指、无名指和小指竖起,然后轻轻摇动了两下。
索图兰脸色一变,附耳对罗飞低语:“有敌人藏在前面。”
罗飞的右手早已搭在枪上,听到此话,立刻拉开了保险。最后面的两个勇士识得迪尔加的手语,明晃晃的弯刀也拔了出来。岳东北、周立玮、白剑恶三人则屏息皱眉,显得迷茫而紧张。
雨点扑簌簌地打在树叶上,发出焦躁密集的声音。除此之外,所有的声息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就连空气仿佛也要随之而凝固住。
然而这沉寂却又如此的短暂,仅仅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前方不远处的树丛突然扰动了起来。
罗飞心中一紧:果然有人!便在此时,迪尔加已由静转动,如脱兔般向着那片扰动的树丛扑了过去。有了赵立文惨死的前车之鉴,罗飞不敢怠慢,拔出枪紧跟上迪尔加的步伐,而听得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料是其他人也都跟了过来。
前方,树丛中哗啦啦的响声连绵不绝,似乎有人正在其中急速奔跑。由于枝叶浓密,奔跑者的身影却始终难觅端倪。众人紧追不放,跑了一会之后,脚力渐渐显出了差距。岳东北气喘吁吁,速度最为缓慢。索图兰年龄较大,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拉在最后的却是那两个哈摩勇士,他们按照安密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严格执行着护卫的任务。周立玮和白剑恶并肩而行,处于中间位置。罗飞和迪尔加各持武器,跑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可惜与被追踪的目标相比,他们的速度还是稍稍慢了一些。
丛林里出现的扰动迅捷无比地向前方延伸,不断打破林子深处的静谧。奔跑者总是很轻松地便拉开了与身后追赶者的距离,可“他”看起来又不愿意将对方完全甩开。有时,“他”会明显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等待罗飞等人。
如此两三次之后,罗飞已有所警觉:不对,“他”是有意在引着我们往前走!想到这一点,罗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想把心中的顾虑告诉迪尔加,但语言却不通,正有些着急时,迪尔加自己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仍在哗哗作响的树丛,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一次前方的奔跑者没有停留,那片响动的树丛渐渐远去,等后面的周立玮和索图兰等人先后赶到时,“他”早已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林子里又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怎……怎么回事?那……那个……”岳东北最先沉不住气,急吼吼地问道。可他实在累得够戗,话没说完便只剩喘气的劲了。
罗飞已明白他的意思,手指前方回道:“往那个方向跑了。”
“为……为什么,不……不追了?”岳东北颇为不满地翻着眼睛。
罗飞低声但是郑重地说道:“敌暗我明,不可冒进。我们一块往前走,大家都跟着我,不要散了。”
说完,罗飞已抢到迪尔加的身前,正要迈步继续往树丛深处走时,忽听得身后索图兰开口道:“罗,请你等一等。”
罗飞回过头,只见哈摩族诸人都是神情肃穆,气氛显得有些异样。这使得他禁不住皱了皱眉,不安的询问:“大祭司,怎么了?”
“再走下去,前面……”索图兰眯起眼睛,停顿了片刻后,才一字一字,极为庄重地说道,“就该到古墓场了。”
“古墓场?”以前虽然从没人提起过这个地方,但罗飞一听这个名字,心中已隐隐明白了七八分。
索图兰的接下来的解释与罗飞的猜想不谋而合:“那是李定国当年埋葬阵亡将士的地方。有数以千计的死难者在那里安息。我们不应该轻易去打搅他们。”
古人虽然讲究尸骨还乡的风俗,但李定国当年被困于山谷中,自然顾不了太多,能给阵亡者一掊黄土,已属难得。因此在这个地方,形成一个集中的大墓场,也是清理之中的事情。
难怪迪尔加会停下脚步,原来是有所顾虑。罗飞心中暗想,他知道哈摩族素来尊重死者,踌躇了片刻之后,在心中想好了措辞,这才又说道:“死亡都是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已无法改变。仍然存在的罪恶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我们为了消灭罪恶而来,死者也不会去庇护那些施虐的恶魔。”
索图兰显然被罗飞的话说动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罗,你说得对。如果恶魔确实是跑到了墓场中,那我们就得义无反顾地追过去。这个地方,就让我来带路吧。”
索图兰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迪尔加看出他的意图,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然后说出一句哈摩语言,语气焦急忧虑,显然是想要阻止对方进入墓场。
索图兰面无表情地看了迪尔加一眼,不怒而自威。迪尔加悻悻地退了下来,跟在索图兰身后。
索图兰回头,用歉意的口吻对罗飞等人说道:“请原谅迪尔加的失礼和胆怯。在哈摩族的流传的民谣中,这片土地在很久之前,曾是恶魔交战的地方,充满了邪恶的可怕力量。”
“哦?”罗飞极感兴趣,立刻追问,“民谣是怎么说的?”
索图兰把那段民谣用汉语唱了出来:“恶魔在这里交战,留下一片地狱般的废墟。浓烟从地缝中冒出,炽热的恶魔之血在土地上流淌。”
“有意思。就让我们去亲眼见识一下这片土地吧。”
“请随我来。”索图兰右手合胸,缓步向着前方墓场方向而去,每走两步,便会微微一礼,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祷告那些至今未能魂归故里的亡灵。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没走多远,便突然穿出了丛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罗飞蓦然一怔,他甚至讶异地使劲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因为在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
这片空地大约有数十亩之广,四周被密密叠叠的丛林包围着,但空地上却见不到一株高大的乔木。在稀稀拉拉的灌木中,有一种植物却遍地生根,生长得极为繁盛,俨然成了这块土地上最为优势的物种。
那是一种草本植物,高不足一米,茎干挺直,分支很少。在每株植物主干的最高处,都长出一朵花儿来。花朵的叶瓣,形态也很简单,但色彩却非常扎眼:那是一种极为浓重的暗红,隐隐透出些黑色的光芒。
现在似乎正是这种植物的开花期,空地上一株紧挨着一株,所有的花儿都盛怒地开放着,在雨水的滋润下,闪烁着一片黑红的诡异色彩。
不知为何,罗飞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皱起眉头,问索图兰:“这些是什么花?”
“亡灵的血液。”索图兰幽幽地说了一句。
罗飞咧了咧嘴:“亡灵的血液?”
“是的,翻译成你们汉族人的语言,就是这个名字。”索图兰略顿了顿,又补充说,“群山无比广袤,但只有这个地方,才能生长出这样的花朵。”
罗飞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舒服的感觉是从何而起了。的确,那种红中发黑的颜色,像极了死者陈腐的,混杂着泥土的血液。而眼前大量的花儿连成了一片,空气中又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腐腥味,众人就像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血池中一般。
“亡灵的血液。有意思,有意思……”岳东北似乎对这个诡异的名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俯,轻摩着眼前一朵盛开的花儿,然后又举目四眺,若有所思的自语,“古墓场,死人地上生出的花朵……难道这里就是所有恐怖力量的源头吗?”
他这句话一出,罗飞、周立玮和白剑恶三人同时有了反应。根据他们昨晚对“蛊术”的那番讨论,这突然出现的神秘而又独特的植物确实是太可疑了。
罗飞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周立玮。周立玮明白对方的意思,沉吟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现在没法说,要带回去化验分析才行。”
“嘿嘿,那我们就不好意思,要做一次采花贼了。”岳东北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握住了花干的下部,手上发力,想把那植物连株拔起来。但尝试了几下之后,那植物附近的泥土却毫无松动的迹象,看来它枝干虽不粗壮,但根却扎得甚牢。
“拔不行,得用刀。”周立玮冲身边的一个哈摩勇士借过弯刀,上前两步,手起刀落,将那株植物从枝干齐齐地切了下来。
罗飞在一旁说道:“多砍几株吧。我也要送一些到我们局里的鉴定中心去做分析。”
周立玮点点头,又一气砍下四五株来,分送给罗飞和岳东北,自己也留下一株,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那花儿的不多,但每一片都很宽阔厚实,罗飞伸手在上搓了搓,立刻有汁液渗了出来,将他的食指和拇指染成了暗红色。
罗飞把手指头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一下,味道很淡,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植物气息,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腐味截然不同。
那这腥腐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罗飞躬着身体,像猎犬一般抽吸着自己的鼻子,同时锐利的目光亦四下扫动,很快,他的眉头一跳,似乎有了什么发现。他横跨出一步,伸手轻轻拨开一片杂草腐叶,从中翻拣出一块灰白色的东西来。
其他人此时也凑上前,关注着罗飞手中的物事。那是一块弧形的骨骼,中间列着一排颗粒物,很明显能够看出正是人类的牙齿。
罗飞把骨骼稍稍举高,让大雨冲刷掉表面的浮土,一边看一边说:“人类的下骸骨,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死亡时间……至少在百年以上。”
“这些应该是当年李清之战时死难者的遗骨。死者既然入土,灵魂便已经安息,他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打扰。”索图兰微微欠着身体,用肃穆的眼神看着罗飞,语气中颇有劝慰之意。
“死者……”罗飞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我们,却正处于一个漩涡中。有些事情的答案,也许还需要死者来告诉我们。”
说到这里,罗飞略停顿了一下,有些话似乎欲言又止,然后他把骨骼递到周立玮手中:“周老师,你来看看。”他自己则歪过脑袋,开始思索什么。
周立玮将骨骼翻转了两圈,冲罗飞微微一笑:“罗警官,你虽然不是专业学医的,但你的判断非常的准确。”
罗飞却有些失望地瞥了周立玮一眼:“这骨骼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你没发现吗?”
“奇怪的地方?”周立玮凝目再看。罗飞用手在骨骼某处一指,提示道:“这个印痕是我刚刚用指甲划上去的。”
“哦?”周立玮也用指甲在骨骼上用力划了一下,然后恍然道,“硬度,硬度有问题!”
“不错。”罗飞点点头,“我在警校学习以及多年的刑警生涯中,也接触了许多死者的骨骼。每一块骨骼都像是一本书,我学会了与它们交谈。”
“交谈?”岳东北嗤地一笑,“它们会说话吗?”
“不是用嘴巴,而是用眼睛,用你的心灵。”罗飞严肃地看了岳东北一眼,“它会告诉你很多关于死者的事情,有些是生前的,有些则是死后的。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被忽略的,因为对于我们警察来说,这可能就是打开血案秘密的钥匙。”
岳东北在罗飞的目光下有些发怵,他挠挠头,给自己找了个圆场:“好吧,那这块骨头,它告诉了你什么?”
“它的质地明显比正常的骨骼要软了很多,这是典型的钙质不足的表现。我开始以为是死者生前患有‘软骨病’一类的症状,但这个想法随即被我自己否定了。首先,李定国觉不会让一个软骨病人加入到他的军队中,因为这种病人毫无战斗力可言;其次,死者的牙齿形状非常齐整,这与缺钙的软骨病人的症状是相互矛盾的。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这骨骼中钙质应该是由于在死后产生了流失。”
“死后钙质流失?”岳东北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周立玮也凝起目光,静待罗飞的下文。
“是的,土壤夺走了骨骼中的钙质。”罗飞从指甲缝里剔出一些刚刚嵌进去的土壤微粒,轻成粉末,让雨水将其冲走,“正是因为这样的土壤,这片土地上的生物群落才会如此与众不同,高大的乔木无法生长,成了这‘亡灵血液’的乐园。”
“哦!”岳东北这下明白了过来,用手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土壤是带有酸性的?”
“不错。”罗飞看着手中那红黑色的花儿,“所以只有极度耐酸的植物才能在这块土地上存活。这样极端的生存环境,必然会孕育出一些独特的物种来。”
周立玮俯,搓起一撮泥土,端详片刻后,叹服一声:“精彩。原来不需要进实验室,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些土壤的属性。”
“当然,这只是我根据一块骨骼,以及生物群态做出的推断,要进一步验证它,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罗飞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四下搜寻,“这里,应该还可以找到更多的骨骼吧。”
“这还不好办。”岳东北大咧咧地钻入了花丛中,伸手在地面上翻找。不一会儿,他就有所发现了。
“看,我又找到一块,这应该是人的骨吧?”岳东北举着一根长长的棒骨,咋咋呼呼地说道,“有好多骨骼都散落在地上呢,看来这李定国对战死的部下并没有好好掩埋啊。”
“来,给我看看。”罗飞从岳东北手中接过那根腿骨,用指甲划了划,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质地仍然很软。”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片酸性很强的土地了?”岳东北心中仍有一些疑问没有解答,“为什么这一大片山林中,只有这一块土地是这样的呢?”
罗飞笑了笑:“这就要从索图兰大祭司刚才唱过的那首民谣中寻找答案了。”
刚才罗飞等人讨论骨骼钙质和土壤的时候,索图兰一不上嘴。此时听见罗飞突然又提及了自己,他讶异地张大了嘴,问道:“你是说,恶魔的战争?”
罗飞摇摇头:“和恶魔无关,你们族中的先人只是目睹了一次小型的地热爆发,然后加入自己的想象,将其编成了民谣而已。”
索图兰对罗飞所言并不太理解,但周立玮和岳东北二人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对!对!浓烟从地缝中冒出,炽热的恶魔之血在土地上流淌……这的确是地热活动的迹象。”周立玮连声说道,“一点都不错,这个猜想非常的合理。”
“所谓‘炽热的恶魔之血’,指的应该就是温泉。”罗飞进一步做着解释,“有些温泉自身的酸性是很强的,这就是使得这片土壤酸化的原因。”
“原来如此。”岳东北此时也由衷地赞道,“能从民谣传说中寻找到如此重要的线索。你俱备了成为一个杰出历史学家的素质。不过你是一个警官,可惜了,可惜了……”
罗飞没有理睬对方的这番感慨,他此时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那根腿骨,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说道:“岳先生,你之前说过的话,现在看起来,也是有问题的。”
“之前?什么话?”岳东北茫然地挠着脑门,要跟上罗飞敏捷跳跃的思维,对他来说显然是有些吃力了。
“这些骨骼散落在地面上,并不是李定国没有认真掩埋死去的部下。而是因为后来有人把这些骨骼挖了出来。”
白剑恶已许久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似乎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插口问了一句:“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飞举起腿骨,向众人展示:“你们看,骨骼上有被砸碰的痕迹,在这里。这应该是铁锹一类的挖掘工具留下的。当然,在战争中,士兵的骨骼受伤也是常事。不过如果是生前被利器击中,由于那时骨骼坚硬,损伤时一定会有碎裂产生。而这根骨头只是出现一道深深的印痕,并且在印痕部位发生了弯曲形变,这只有在钙质流失,骨质变软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还有,你们闻不到骨骼上浓重的腐腥味吗?这说明这些骨骼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并不长。”
“的确是,我刚才也闻到了,只是没想那么多。”岳东北晃晃脑袋,“这么说,骨骼是近期才被挖出来的?”
罗飞略一沉吟:“也不会很近,至少是在今年开春之前。因为这批‘血花’群落完整,并没有遭到挖掘破坏的痕迹。”
“那是谁挖的?他又为什么要挖这些骨骼?”岳东北一眨不眨地看着罗飞,期盼他能解开所有的迷惑。
不过罗飞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这次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现在,我还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不管是谁做的,这都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和亵渎。”索图兰郑重其事地说道,“罗,如果我们要追赶的人并不在这里,那还是……”
大祭司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惊愕。不光是他,罗飞等人也是神色大变,纷纷调转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坡高处。
一声凄惨的悲嗥正从那个方向传过来!
那悲嗥充满了绝望仇恨和痛楚的情绪,和着连绵冷雨,在山谷间回荡着,良久之后,方才慢慢止歇。听了这声嗥叫,众人的心口如同被利爪抓挠过一般,刺疼刺疼地极不舒服。
正惶恐之时,迪尔加忽然抬起手,口中叽哩呱啦地叫嚷着。紧接着,白剑恶面颊上的肌肉也起来,颤着声音说道:“是他,他在那里!”
大家顺着迪尔加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大约四五百米开外,接近山坡顶部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矗立在风雨中,刚才的那声嗥叫,应该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吧?
罗飞心中一凛,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断被唤醒,虽然相距甚远,雨势又大,那人的具体相貌看不分明,但他还是强烈地感觉到:这正是曾出现在自己恐怖幻境中的那个神秘黑影!
岳东北显然也有相同的感受,他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是他,他在看着我们,他想干什么?”
片刻的沉寂之后,白剑恶突然“嘿嘿嘿”地发出一阵绝望的笑声,然后他阴森而又无奈地说道:“他在欣赏猎物。我们全都是他的猎物!就像现在的形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影所站的位置,正是高处一块向外凸起的土阶上,所以他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而在墓场中的众人,也全都因此感受到了一种某名的压力。
还是罗飞最先恢复了思维能力,他手指那块土阶,对索图兰说道:“大祭司,请赶快把我们带到那个地方!”
索图兰也正有此意,他对迪尔加说了句什么。迪尔加咬咬牙,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率先冲了出去。
众人紧紧跟随,很快出了墓场,又进入了丛林之中。此时由于树木的遮蔽,已无法看见山坡上方的情形。大家由熟悉地形的迪尔加带领,向着那土阶处快步赶去。
这一段路途虽不算很长,地势也不陡峭,但在密林中穿行,还是需要费些气力的。约十分钟后,众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那块凸出的土阶上。
可是此时,这里早已是空荡荡的,刚才的黑影又不知遁向何处去了。
迪尔加见此情形,却不停留,一转身,向着与土阶凸起相反的方向走去。索图兰一边移步相随,一边对罗飞等人说道:“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过去看看。”
果然,走出十多步远,一个三米来宽的山洞出现在众人眼前,那被茂密的树枝灌木遮蔽的大半,不走近了,还真是难以发现。
“这山洞是当年李定国开凿的。与清兵交战时,这里就是他的指挥部。”索图兰对这山洞的来历做了简短的解释。而罗飞此时则更关心另外一些事情,他拉住正想往洞内闯的迪尔加,然后伸手指了指处地面附近的一些藤蔓。那些藤蔓枝叶,有被践踏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刚刚从进出过。
迪尔加提高警惕,放缓了脚步。罗飞紧随着他身后,相互间形成护卫的姿态。就在最后的两个哈摩勇士也想跟着大家进入山洞时,索图兰却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候,不要进来了。”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持刀,分立在两旁。
由于这并非天然形成的岩石洞穴。所以洞内的地面仍是土壤结构,踩在脚下时,颇有潮湿的感觉。刚走进三两步,原本就微弱的林光便已完全消失,洞内只见黑乎乎的一片。好在罗飞等人随身都带有便携式的手电,此时正好派上的用场。
随着电筒的光芒亮起,众人终于可以一窥洞中的情形。洞并不大,纵深只有五六米的样子,一眼便看了个干干净净:这里现在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罗飞忽然想到什么,招呼了一声:“大家先不要走动。”然后他把手电压低,照向身前的地面,一些脚印呈现了出来。
脚印虽然杂乱,但看得出是由一人所留,罗飞蹲,乍开手粗略地量了下脚印的大小,说道:“这是个健壮的男子,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
洞内空荡荡的,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周立玮和岳东北此时也把手电的光柱扫向了地面,很快,一些异常的情况出现在了光圈中。
在离众人两三米远的地方,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周围的泥土蓬松杂乱,显然是刚刚被挖开的。
迪尔加一声惊呼,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罗飞警觉地抬起头,目光刚刚离开那片脚印,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土坑。
“这是怎么回事?”罗飞诧异地问了一句,同时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索图兰。
索图兰面沉似水,神色极为凝重。罗飞还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表现,可见这土坑的出现一定是意味着发生了某种极不寻常的事情。
“怎么了?”罗飞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
半晌之后,索图兰终于缓缓开口:“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座坟墓。”
经他这么一说,罗飞等人再看那土坑时,心中都是一紧。这土坑的形状隐隐看出,正与一个人的身形相吻合。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坟墓?这是谁的坟墓?”罗飞的思维急速转动,立刻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索图兰苦笑了一下:“哈摩族人都知道,这个山洞中埋葬的,正是当年的‘恶魔’李定国。”
“李定国?”罗飞等人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索图兰点点头:“当时大祭司封存了李定国的血液后,特意把他的尸体单独埋葬在这个山洞中,并且也下了相应的诅咒。”
“各类史料中,对李定国最后葬在哪里,从未有过记载。没想到今天竟让我有了如此重大的发现!”岳东北兴奋的撮着手,可随即又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李定国的尸骨怎么会不见了?”
的确,这个坟墓现在被挖开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土坑。
“他带走了洞里的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罗飞紧锁起眉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索图兰深深叹了口气,向着洞外走去,迪尔加紧跟在他的身后。过了不久,周立玮和岳东北也厌烦了洞内幽暗阴森的环境,先后出去了。只有罗飞仍在洞中,一点一点地细细搜索,希望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他甚至徒手把坑旁边新堆积的土壤都翻动了一遍。可是除了脚印,他在这个山洞中,没有任何其它的收获。
当罗飞带着一身泥土走出洞外的时候,索图兰正盘腿端坐在一株大树下,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不远处,仿佛入定了一般。
罗飞走上前,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灌草中横卧着一段枯败的死树残躯,正是这个吸引了哈摩族的大祭司。
“大祭司,你在想什么?”见索图兰的表情如此庄重,罗飞非常小心地轻声问道。
索图兰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是中断了沉思的状态,然后他探过身,从枯树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的菌菇中采下一只来,递到了罗飞的手中。
“罗,死亡绝不意味意味着结束。相反,它是另一段轮回的开始。”半晌之后,他迎着罗飞诧异的目光,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