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人转(1)
庞爷本来说这话就是客气客气,谁知道刘班主当了真,还真让他帮着踅摸婆家了。庞爷斜眼看看清扬姑娘,长的标标致致的瓜子脸,秀气的鼻子水灵灵的眼,油光水滑的辫子甩在脑后,素手削肩,腰肢不赢一握。虽然脸上总是有种淡淡的忧郁,可就是这样的气质才吸引人。这样的姑娘在屯子里可是找不出来的。长期干农活被风吹日晒弄出的两驼高原红在这姑娘面前一比,就是个土啊。再说这姑娘走南闯北的,也知道风土人情,懂得利益进退,这些方面都是优势,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要到自己的屯子里来?再不济还有三个男徒弟在那等着不是?庞爷有点怀疑这刘班主是不是说场面话呢,就又用言语探问了几次,这版主却是真心实意的想将姑娘嫁出去,听那意思好像急的明天就定亲才好。庞爷知道这事必有隐情,却也不再细问,只是暗暗关注起这个戏班子来。
戏班子来的第二天,庞爷就吩咐各家可以准备份子了,然后让众人将场院戏台子搭好,他自己却坐炕头从窗户往外看戏班子里人练活。清扬清柳和几个师兄弟正在自家当院里抻胳膊腿吊嗓子呢。
你别说,这清扬不但长相好,扮相好,唱功也不赖,一亮嗓子庞爷就心里有底。起码唱了七八年才有这水平。再看看扇花和绢花舞的也虎虎生风,端的就是一个好角儿啊,这么好的丫头再唱唱没准就红了呢,咋这么急着嫁人呢?庞爷皱皱眉。第二天,好戏开锣,只见场院乌压压的人都坐满了,男人们专门拣头里坐着,有的还揣个酒葫芦。半大小子们则到处串来传去的胡闹。大姑娘小媳妇都跟着过来看戏,兜里揣着瓜子花生,凑坐一堆儿嘻嘻哈哈。压根不顾冬天的寒冷。
蹦蹦么,主打是二人转,就是台上两个人凭着自己的本事将一出戏给唱活了。也有单活和群活的。但会看的人,就会指明看二人的。行话叫:秧歌打底,莲花落镶边。然后品评一下演员基本功的好坏,唱腔嗓子怎么样,花活耍的咋样。这点庞爷最有发言权,什么是四功一绝,味、字、句、板、调、劲都怎么个讲究啦,他跟你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其他屯子人可没他那么讲究,大家就图一热闹,所以群活更好,翻跟头的一上来,全场的叫好声都能把狼吓跑。这个班子为迎合大家口味,上来就是一个群活,惹得大伙一阵掌声和叫好。随后就是清扬和他爹搭档的小拜年。这也是赶到了年关,为了个喜庆。庞爷明明看到几个徒弟也练了口,却不知道为啥上场的是父女搭档。于是抽着烟袋,眯着眼听戏。
清扬一清嗓子就赢得一阵叫好,随后的唱腔婉转高亢,听得村民们如醉如痴。三场戏下来,大家都挺累了,虽然村民们还在叫好要继续听戏,庞爷还是叫戏班子歇晌。等下午接着来。
因为下午接着演,午饭就没有酒。庞爷陪着刘班主吃着饭,刘班主竟然又提起清扬的亲事来,直接问庞爷心理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庞爷更诧异了,这怎么一天没到就问我结果呢?那里赶着投胎似的。刚想到这,忽然听到后厨房一阵干呕声。然后就是刻意压低的喘息。庞爷心里猛地一动,似乎有数了。
下午接着是清扬的重头戏,听说是清扬最拿手的大西厢。唱了不到半个时辰呢,清扬忽然哑了嗓捂着嘴直奔后台。台下乡亲们讶然,纷纷问事怎么了。刘班主忙上场抱拳对相亲赔笑说:“清扬来的时候就得了伤寒,现在身子不适,让清扬的妹子清柳给大伙继续。”大伙是不在意谁唱,只要唱的好都行。于是清柳上场,又是一阵的叫好声。所以清扬的这个行为只有庞爷心里有了计较而已。
戏班子一直演了三天,清扬在后两天的出场很少,并且不以主角儿出现。有村民起哄呢,刘班主就顺应民意唱些十女夸夫的段子,只不过词儿都改了,有些涉黄,博大伙高兴。果然听戏的也就忘了继续起哄让清扬出场了。第三天晚上,刘班主又来找庞爷了。庞爷却早就心里有数。果然,当刘班主问庞爷结果的时候,庞爷只是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立马把刘班主看毛了。然后庞爷很肯定的说:“老刘啊,不是我不给你找人家,是这屯子人都实在,我不能坑了他们不是?你老实说吧,那清扬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刘班主愣住了,这个耿直不善于伪装的汉子不知道庞爷从哪里看出破绽的,但终于决定不再抵赖:清扬在四平串屯子的时候,被一家地主看中,于是地主家出人非要拉班子到家里做堂会,给了丰厚的酬谢,刘班主不疑有他,带着班子在地主家连唱了半个月。最后一个晚上,地主老婆说喜欢清扬,要单独做两套行头给她,让清扬去她屋里量尺寸。这一去就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地主家的老婆送回来呆滞的清扬和五倍的戏银。清扬身上到处都是被施虐的痕迹。只知道流眼泪。
刘班主和一众人都愤怒了,拿起家伙就要冲进上屋找地主拼命。本来呆愣的清扬忽然冲出来拦住众人,跪下含泪对刘班主说:“爹,别去,咱们斗不过他们的。昨天,说是警察厅长和他们一起喝的酒。咱要过去,就全完了。我已经毁了,你不能再让妹子毁了。咱班子里的大家哪个不是拖家带口挣钱吃饭的。我认命。拿着钱咱回去吧。”
刘班主捏紧的拳头始终放不开,最终狠狠的砸在了门框子上。姑娘说的对,自己拿命去拼,却也只能将全部的人都葬送了,却未必能动人家一根寒毛。班子离开地主家的屯子时,每个人都紧紧的咬着牙,仇恨的目光恨不得将这家人家碎尸万段。
清扬在随后的几天中一直浑浑噩噩的发烧,班子不得不找个屯子住下来让清扬调理身体。这一耽搁就耽搁差不多一个月,等清扬渐渐好起来,人已经瘦得跟人干一样了。但是丫头并没有寻短见,而是又撑起身子唱戏,并且不再让刘班主让清柳上台。刘班主很明白她的意思:不能让妹子再步上自己的后尘。
又过了半个月,清扬自己觉得不对劲了。天葵推后十几天没有来,她真正开始恐惧。到了下一个屯子时,清扬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出去找了大夫。农村的大夫虽说仅仅会点把脉的皮毛,但是身孕这种大事还是拿的准的。一如清扬所料,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在戏班子,女子失节算是平常,但是未婚先孕却绝对不允许。几个师兄就算跟自己感情好,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清扬苦求老大夫给抓几剂落胎的汤药,老大夫却遵守着自己医者仁心,不肯杀害未出生的婴儿。无奈之下清扬只能跟刘班主和盘托出自己怀孕之事。
刘班主一夜白头,愁的是自己的闺女真的进退两难了。孩子不能要,却也不能打。清扬现在的身子如果打胎,可能连自己的命都送掉,但是不打孩子若要生下来,清扬以后还怎么做人?那个年代,未婚先孕的女人都能淹死在众人的唾沫里。想来想去,班主想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在串屯子的时候找个踏实本分的农民家,趁着没显怀将清扬给嫁出去。一路走来,也有几个相看的,可是刘班主都看不上。自己一个好好的闺女,就算是被糟蹋过,也要找个能靠得住的才能将姑娘的后半生托付出去,不能随便什么瞎眼睛瘸腿的都嫁不是。于是到了李家屯遇到了庞爷。刘班主见庞爷是个义气爽快的人,就想托庞爷办成这事。只是没想到庞爷精明至此,没几天就发现了清扬的身子。刘班主不顾自尊给庞爷跪下,求庞爷不要讲此事外泄,说戏班子唱完就马上走人了,不能让清扬的名声丢一路。
庞爷静静的将刘班主扶了起来。郑重的对刘班主说:“老哥,你信我,我一定给你家丫头找个好婆家。你让丫头安心养着,在这屯子多住一阵子。”说罢不提这事,俩人决定用酒来忘记这悲痛的遭遇。一晚上的大醉,第二天刘班主醒过来,庞爷已经不在屋里。
庞爷并没醉,他看着刘班主这个东北汉子在喝醉后痛哭流涕的眼泪,自己内心就下了个决定。天还不亮就回自己父母屋里,将自己的决定禀报给了父母。已经上了年纪的父母听了以后都非常的震惊。但庞爷预计中的阻拦和怒骂都没有出现。二老只是皱眉互相看着,最终庞爷的父亲叹气道:“孙子的婚事你做主就行了。我们没啥意见。咱家世代没有缺德的人,遇到这事,你又有这样的决定,或许就是老天爷的意思。爹也相信你的眼光,如果那女子是正经本分的,生出的孩子咱也认。老庞家不缺一个人吃的。不过这事你不能强迫东子也认,你得问清楚了东子愿意才行。”
庞爷转身就来到庞东的屋里。东子是庞爷的小儿子,从小备受庞爷的宠爱重视,见父亲满脸凝重的过来,知道是有事商量,就搬了凳子坐在庞爷下首听着。庞爷将事情一字不漏的讲给了东子。然后盯着东子的眼睛问:“东子,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坑你,但是你知道,咱庞家不能看着姑娘被逼上绝路。爹想救她,也想给她颜面,但是爹这个岁数,在屯子里不能娶小。她和你年龄相当,你要是心里能过去,爹就把这亲事应下来。这姑娘你见到了,长相不说,说话办事比咱屯子里谁都强。她也肯定知道感恩。你想想,下晌告诉爹你咋想的。”说罢庞爷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