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51 列传第四十一 梁宗室上

梁宗室上吴平侯景 长沙宣武王懿 永一陽一昭王敷 衡一陽一宣王畅别一陽一简王融 临川靖惠王宏
    景,崇之子也。八岁,随父在郡,居丧以毁闻。及长好学,才辩有识断。仕齐爲永宁令,政爲百城最。永嘉太守范述曾居郡,号称廉平,雅服景爲政,乃牓郡门曰:“诸县有疑滞者,可就永宁令决。”以疾去官。永嘉人胡仲宣等千人诣阙表请景爲郡,不许。永元二年,以长沙宣武王懿勋,除步兵校尉。是冬懿遇害,景亦逃难。
    武帝起兵,以景行南兖州事。时天下未定,沔北伧楚,各据坞壁。景示以威信,渠帅相率面缚请罪,旬日境内皆平。武帝践阼,封吴平县侯,南兖州刺史,加都督。诏景母一毛一氏爲国太夫人,礼如王国太妃,假金章紫绶。景居州清恪,有威裁,明解吏职,文案无壅,下不敢欺,吏人畏敬如神。会年荒,计口振恤,又爲饘粥于路以赋之,死者给棺具,人甚赖焉。
    天监七年,爲左骁骑将军,兼领军将军。领军管天下兵要,宋孝建以来,制局用事,与领军分权,典事以上皆得呈奏,领军垂拱而已。及景在职峻切,官曹肃然,制局监皆近幸,颇不堪命,以是不得久留中。
    寻出爲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八年,魏荆州刺史元志攻潺沟,驱迫群蛮,群蛮悉度汉水来降。议者以爲蛮累爲边患,可因此除之。景曰:“穷来归我,诛之不祥;且魏人来侵,每爲矛楯,若悉诛蛮,则魏军无碍,非长策也。”乃开樊城受降,因命司马朱思远、甯蛮长史曹义宗、中兵参军孟惠隽击志于潺沟,大破之。景初到州,省除参迎羽仪器服,不得烦扰吏人。修葺城垒,申警边备,理辞讼,劝农桑。郡县皆改节自励,州内清静,抄盗绝迹。
    十三年,复爲领军将军,直殿省,知十州损益事,月加禄五万。景爲人雅有风力,长于辞令。其在朝廷,爲衆所瞻仰。于武帝虽属爲从弟,而礼寄甚隆,军国大事皆与议决。
    十五年,加侍中。及太尉、扬州刺史临川王宏坐法免,诏景以安右将军监扬州,置佐史,即宅爲府。景越亲居扬州,固让至于涕泣,帝弗许。在州尤称明断,符教严整。有田舍老姥诉得符,还至县,县吏未即发,姥语曰:“萧监州符如火,汝手何敢留之!”其爲人所畏敬如此。
    迁都督、郢州刺史。将发,帝幸建兴苑饯别,爲之流涕。在州复有能名。齐安、竟陵郡接魏界,多盗贼,景移书告示,魏即焚坞戍保境,不复侵略。卒于州,赠开府仪同三司,諡曰忠。子劢。
    劢字文约,弱不好弄,喜愠不形于色。位太子洗马,母忧去职,殆不胜丧。每一思至,必徒步之墓。或遇风雨,仆卧中路,坐地号恸,起而复前,家人不能禁。景特所锺一爱一,曰:“吾百年后,其无此子乎。”使左右节哭。服阕,除太子中舍人。景薨于郢镇,或以路远,秘其凶问,以疾渐爲辞。劢乃奔波,届于江夏,不进水浆者七日。庐于墓所,亲友隔绝。会叔父昙下诏狱,劢乃率昆弟群从同诣大理,虽门生故吏,莫能识之。后 袭封吴平侯,对扬王人,悲恸呜咽,傍人亦爲陨涕。
    除淮南太守,以善政称。迁宣城内史,郡多猛兽,常爲人患,及劢在任,兽暴爲息。又迁豫章内史,道不拾遗,男一女异路。徙广州刺史,去郡之日,吏人悲泣,数百里中,舟乘填塞,各齎酒肴以送劢。劢人爲纳受,随以钱帛与之。至新淦县岓山村,有一老姥以盘擎鳅鱼,自送舟侧奉上之,童儿数十人入水扳舟,或歌或泣。
    广州边海,旧饶,外国舶至,多爲刺史所侵,每年舶至不过三数。及劢至,纤豪不犯,岁十馀至。俚人不宾,多爲海暴,劢征讨所获生口宝物,军赏之外,悉送还台。前后刺史皆营私蓄,方物之贡,少登天府。自劢在州,岁中数献,军国所须,相继不绝。武帝叹曰:“朝廷便是更有广州。”有诏以本号还朝,而西江俚帅陈文彻出寇高要,又诏劢重申蕃任。未几,文彻降附。劢以南江危险,宜立重镇,乃表台于高凉郡立州。敕仍以爲高州,以西江督护孙固爲刺史。征爲太子左卫率。
    劢一性一率俭,而器度宽裕,左右尝将羹至胸前翻之,顔色不异,徐呼更衣。聚书至三万卷,披翫不倦,尤好东观汉记,略皆诵忆。刘显执卷策劢,酬应如流,乃至卷次行数亦不差失。少交结,唯与河东裴子野、范一陽一张缵善。卒于道,赠侍中,諡曰光侯。劢弟劝。
    劝字文肃,少以清静自立,封西乡侯,位南康内史,太舟卿。大宝元年,与南康王会理谋诛侯景,事发遇害。
    劝弟勉。
    勉字文祗,封东乡侯,位太子洗马,及劝同见害。
    勉弟勃位定州刺史,封曲江乡侯。大宝初,广州刺史元景仲将谋应侯景,西江督护陈霸先攻景仲,迎勃爲刺史。时湘东王绎在荆州,虽承制授职,力不能制,遂从之。勃乃镇岭南, 爲广州刺史。后江表定,以王琳代爲广州,以勃爲晋州刺史。魏克江陵,勃复据广州。敬帝承制,加司徒。绍泰中,爲太尉,寻进爲太保。及陈武禅代之际,举兵不从,寻败,遇害。
    昌字子建,景弟也。位衡州刺史。一性一好酒,在州每醉,径出入人家,或独诣草野,刑戮颇无期度,醉时所杀,醒或求焉,亦无悔也。累迁兼宗正卿,屡爲有司所劾。久留都,忽忽不乐,遂纵酒虚悸。在石头东斋,引刀自刺而卒。弟昂。
    昂字子明,位轻车将军,监南兖州。初,兄景再爲兖州,德惠在人,及昂来代,时人方之冯氏。征爲琅邪、彭城二郡太守。时有女子年二十许,散发黄衣,在武窟山石室中,无所修行,唯不甚食。或出人间,时饮少酒,鹅一卵一一两枚,人呼爲圣姑。就求子往往有效,造者充满山谷。昂呼问无所对,以爲祅惑,鞭之二十。创即差,失所在。中大通元年,爲领军将军。久之,封湘一陰一侯,出爲江州刺史。卒,諡曰恭侯。
    昂弟昱字子真,少而狂狷,不拘礼度,异服危冠,交游冗杂。尤善屠牛,业以爲常。于宅内酤酒。好骑射。历位中书侍郎。每求试边州,武帝以其轻脱无威望,抑而不许。迁给事黄门侍郎,上表请自解,帝手诏责之,坐免官。因此杜门绝朝觐。
    普通五年,坐于宅内铸钱,爲有司所奏,下廷尉,得免死,徙临海郡。行至上虞,有敕追还,令受菩萨戒。既至,恂恂尽礼,改意蹈道,持戒又一精一洁。帝甚嘉之。
    以爲晋陵太守,下车励名迹,除烦苛,明法宪,严于一奸一吏,旬日之间,郡中大安。俄而暴卒,百姓行号巷哭,市里爲之喧沸,设祭奠于郡庭者四百馀人。田舍有妇女夏氏年百馀岁,扶曾孙出郡,悲泣不自胜。其惠化所感如此。百姓相率爲立庙建碑,以纪其德,又诣都表求赠諡。诏赠湘州刺史,諡曰恭子。
    文帝十男:张皇后生长沙宣武王懿、永一陽一昭王敷、武帝、 衡一陽一宣王畅。李太妃生桂一陽一简王融。融爲东昏所害,敷、畅齐建武中卒,武帝践阼,并追封郡王。陈太妃生临川靖惠王宏、南平元襄王伟。吴太妃生安成康王秀、始兴忠武王憺。费太妃生鄱一陽一忠烈王恢。
    长沙宣武王懿字元达,文帝长子也。少有令誉,解褐齐安南邵陵王行参军,袭爵临湘县侯。历位晋陵太守,以善政称。永明末,爲梁、南秦二州刺史,加督。是岁,魏军入汉中,遂围南郑。懿随机拒击,乃解围遁去。又遣氐帅杨元秀攻取魏历城等六戍。魏人震惧,边境遂宁。
    永元二年,裴叔业据豫州反,懿以豫州刺史领历一陽一、南谯二郡太守讨之,叔业惧,遂降魏。武帝时在雍州,遣典签赵景悦说懿兴晋一陽一之甲,诛君侧之罪。懿不答。既而平西将军崔慧景入寇,奉江夏王宝玄围台城,齐室大乱,驰信召懿。懿时方食,投箸而起,率锐卒三千人入援。武帝驰遣虞安福下都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况于乱朝,何以自免。若贼灭之后,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若不欲尔,便放表还历一陽一,托以外拒爲事,则威振内外,谁敢不从。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无人,必生后悔。”长史徐曜甫亦苦劝,并不从。慧景遣其子觉来拒,懿击大破之,乘胜而进,慧景衆溃,追斩之。授尚书令、都督征讨水陆诸军事。
    时东昏肆虐,茹法珍、王咺之等执政,宿臣旧将,并见诛夷。懿既勋高,独居朝右,深爲法珍等所惮,乃说东昏,将加酷害。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劝令西奔 。懿不从,曰 :“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寻见留省赐药,与弟融俱殒。谓使者曰:“家弟在雍,深爲朝廷忧之。”中兴元年,赠司徒。宣德太后临朝,改赠太傅。天监元年,追崇丞相,封长 沙郡王,諡曰宣武。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葬礼依晋安平王故事。
    懿名望功业素重,武帝本所崇敬。帝以天监元年四月丙寅即位,是日即见褒崇。戊辰,乃始赠第二兄敷、第四弟畅、第五弟融。至五月,有司方奏追皇考皇妣尊号,迁神主于太庙。帝不亲奉,命临川王宏侍从。七月,帝临轩,遣兼太尉、散骑常侍王份奉策上太祖文皇帝、献皇后及德皇后尊号。既先卑后尊,又临轩命策,识者颇致讥议焉。
    懿子业字静旷,幼而明敏,仕齐爲太子舍人。宣武之难,与二弟藻、象俱逃匿于王严秀家。东昏知之,收严秀付建康狱,考掠备极,乃以钳拔手爪,至死不言,竟以免祸。
    天监二年,袭封长沙王,历位秘书监,侍中,都督南兖州刺史。运私邸米,僦人作甓以砌城,武帝善之。徙湘州,尤着善政。零陵旧有二猛兽爲暴,无故相枕而死。郡人唐睿见猛兽傍一人曰:“刺史德感神明,所以两猛兽自毙。”言讫不见,衆并异之。
    业一性一敦笃,所在留惠。普通四年,爲侍中、金紫光禄大夫。薨,諡曰元王。文集行于世。子孝俨嗣。
    孝俨字希庄,射策甲科,除秘书郎、太子舍人。从幸华林园,于坐献相风乌、华光殿、景一陽一山等颂,其文甚美,帝深赏异之。薨,諡曰章。子慎嗣。业弟藻。
    藻字靖艺,仕齐位着作佐郎。天监元年,封西昌县侯,爲益州刺史。时邓元起在蜀,自以有克刘季连功,恃宿将,轻少藻,藻怒乃杀之。既天下草创,边徼未安,州人焦僧护聚衆数万,据郫、繁作乱。藻年未弱冠,集僚佐议,欲自击之。或陈不可,藻大怒,斩之阶侧。乃乘平肩舆,巡行贼垒。贼聚弓乱射,矢下如雨,从者举楯御箭,又命除之,由此人心大安,贼 乃夜遁。藻命骑追击,平之。
    九年,征爲太子中庶子。初,邓元起之在蜀也,崇于聚敛,财货山积。金玉珍帛爲一室,名爲内藏;绮縠锦罽爲一室,号曰外府。藻以外府赐将帅,内藏归王府,不有私焉。及是还朝,轻装就路。再迁侍中。
    藻一性一谦退,不求闻达,善属文,尤好古体。自非公宴,未尝妄有所爲,纵有小文,成辄弃本。历雍、兖二州刺史。频莅州镇,人吏咸称之。推善下人,常如弗及。普通六年,爲军师将军,与西丰侯正德北侵涡一陽一,辄班师,爲有司奏,免官削爵土。八年,复封爵。中大通三年,爲中军将军,太子詹事,出爲丹一陽一尹。帝每称其小字,叹曰:“子弟并如迦叶,吾复何忧。”入爲尚书左仆射,加侍中,固辞,不许。大同五年,迁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侍中如故。
    藻一性一恬静,独处一室,一床一有膝痕,宗室衣冠莫不楷则。常以爵禄太过,每思屏退,门庭闲寂,宾客罕通。简文尤敬一爱一之。自遭家祸,恒布衣蒲席,不食鲜禽,非公庭不听音乐,武帝每以此称之。
    出爲南徐州刺史。侯景乱,藻遣世子彧率兵入援。及城开,加散骑常侍。侯景遣其仪同萧邕代之据京口,藻因感气疾。或劝奔江北,藻曰:“吾国之台铉,任寄特隆,既不能诛翦逆贼,正当同死朝廷耳。”因不食而薨。
    藻弟猷,封临汝侯,爲吴兴郡守。一性一倜傥,与楚王庙神交,饮至一斛。每酹祀,尽欢极醉,神影亦有酒色,所祷必从。
    后爲益州刺史,侍中,中护军。时江一陽一人齐苟儿反,衆十万攻州城,猷兵粮俱尽,人有异心。乃遥祷请救。是日有田老逢一骑浴铁从东方来,问去城几里,曰“百四十”。时日已晡,骑举矟曰:“后人来,可令之疾马,欲及日破贼。”俄有数百 骑如风,一骑过请饮,田老问爲谁,曰:“吴兴楚王来救临汝侯。”当此时,庙中请祈无验。十余日,乃见侍卫土偶皆泥湿如汗者。是日,猷大破苟儿。猷在州颇僭滥,客筵内遂有香橙,不置连榻。武帝末知之,以此爲愆。还都,以忧愧成疾,卒,諡曰灵,以与神交也。
    猷子韶字德茂,初封上甲县都乡侯。太清初爲舍人,城陷奉诏西奔。及至江陵,人士多往寻觅,令韶说城内事,韶不能人人爲说,乃疏爲一卷,客问者便示之。湘东王闻而取看,谓曰:“昔王韶之爲隆安纪十卷,说晋末之乱离。今之萧韶亦可爲太清纪十卷矣。”韶乃更爲太清纪。其诸议论,多谢吴爲之。韶既承旨撰着,多非实录,湘东王德之,改超继宣武王,封长沙王,遂至郢州刺史。
    韶昔爲幼童,庾信一爱一之,有断袖之欢,衣食所资,皆信所给。遇客,韶亦爲信传酒。后爲郢州,信西上江陵,途经江夏,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下,引信入宴,坐信别榻,有自矜色。信稍不堪,因酒酣,乃径上韶一床一,践蹋肴馔,直视韶面,谓曰:“官今日形容大异近日。”时宾客满坐,韶甚惭耻。
    韶弟骏字德款,善草隶,工文章,晚更习武,膂力绝人,与永安侯确相类。位尚书殿中郎、超武将军,封南安侯。城陷,爲贼任约所礼。谋召鄱一陽一嗣王范袭约,反爲所害。
    猷弟朗字靖彻,天监五年,例以王子封侯。历太子洗马,桂州刺史,加都督。一性一倨而虐,群下患之。记室庾丹以忠谏见害,帝闻之,使于岭表以功自效。丹父景休位御史中丞。丹少有俊才,与伏挺、何子朗俱爲周舍所狎。初景休罢巴东郡颇有资産,丹负钱数百万,责者填门。景休怒,不爲之偿。既而朝贤之丹不之景休,景休悦,乃悉爲还之。爲建康正,坐事流广州。
    朗弟明字靖通,少被武帝亲一爱一,封贞一陽一侯。太清元年,爲豫州刺史,百姓诣阙拜表,言其德政,树碑于州门内。及碑匠采石出自肥陵,明乃广营厨帐,多召人物,躬自率领牵至州。识者笑之,曰:“王自立碑,非州人也。”
    武帝既纳侯景,大举北侵,使南康王会理总兵,明乃拜表求行。固请,乃许之。会理已至宿预,诏改以明代爲都督水陆诸军趣彭城,大图进取。敕曰:“侯景志清邺、洛,以雪雠耻。其先率大军,随机抚定。汝等衆军可止于寒山筑堰,引清水以灌彭城。大水一泛,孤城自殄,慎勿妄动。”明师次吕梁十八里,作寒山堰以灌彭城,水及于堞,不没者三板。魏遣将慕容绍宗赴救,明谋略不出,号令莫行 。诸将每谘事,辄怒曰 :“吾自临机制变,勿多言。”衆乃各掠居人,明亦不能制,唯禁其一军无所侵掠。
    绍宗至,决堰水,明命将救之,莫肯出。魏军转一逼一,人情大骇。胡贵孙谓赵伯超曰:“不战何待。”伯超惧不能对。贵孙乃入陈苦战,伯超拥衆弗敢救,曰:“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乃使具良马,载其一爱一妾自随。贵孙遂没。伯超子威方将赴战,伯超惧其出,使人召之,遂相与南还。
    明醉不能兴,衆军大败,明见俘执。北人怀其不侵掠,谓之义王。及至魏,魏帝引见明及诸将帅,释其禁,送晋一陽一。勃海王高澄礼明甚重,谓曰:“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闻彼礼佛文,常云奉爲魏主并及先王,此甚是梁主厚意。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因欲与梁通和,使人以明书告武帝,方致书以慰高澄。
    东魏除明散骑常侍。及闻社稷沦荡,哀泣不舍昼夜。魏平江陵,齐文宣使送明至梁,并前所获梁将湛海珍等皆听从明归。令上一党一王涣率衆送之。是时太尉王僧辩、司空陈霸先在建康, 推晋安王方智爲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涣军渐进,明与僧辩书求迎,僧辩不从。及涣破东关,斩裴之横,僧辩惧,乃纳明。于是梁舆东度,齐师北反。
    明至,望朱雀门便长恸,迄至所止,道俗参问,皆以哭对之。及称尊号,改承圣四年爲天成元年,大赦境内。以方智爲太子,授王僧辩大司马,遣其子章驰到齐拜谢。齐遇明及僧辩使人,在馆供给宴会丰厚,一同武帝时使。及陈霸先袭杀僧辩,复奉晋安王,是爲敬帝,而以明爲太傅、建安王 。报齐云 :“僧辩一陰一谋篡逆,故诛之。”仍请称臣于齐,永爲蕃国。齐遣行台司马恭及梁人盟于历一陽一。明年,齐人征明,霸先犹称蕃,将遣使送明,疽发背死。时王琳与霸先相抗,齐文宣遣兵纳永嘉王庄主梁祀,追諡明曰闵皇帝。
    永一陽一昭王敷字仲达,文帝第二子也。少有学业,仕齐爲随郡内史。招怀远近,士庶安之,以爲前后之政莫及。明帝谓徐孝嗣曰:“学士旧闻例不解理官,闻萧随郡唯置酒清言,而路不拾遗,行何风化以至于此 ?”答曰:“古者修文德以来远人,况止郡境而已。”帝称善。征爲庐陵王谘议参军,卒。武帝即位,赠司空,封永一陽一郡王,諡曰昭。天监二年,子伯游嗣。伯游字士仁,位会稽太守,薨,諡曰恭。
    衡一陽一宣王畅,文帝第四子也。有美名,仕齐位太常,封江陵县侯。卒。天监元年,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封衡一陽一郡王,諡曰宣。
    三年,子元简位郢州刺史,卒于官,諡曰孝。葬将引,柩有声,议者欲开视。王妃柳氏曰:“晋文已有前例,不闻开棺。无益亡者之生,徒增生者之痛。”遂止。少子献嗣。
    桂一陽一简王融,文帝第五子也。仕齐位太子洗马,与宣武王懿俱遇害。天监元年,赠抚军大将军,封桂一陽一郡王,諡曰简。 无子,诏以长沙宣武王第九子象嗣。
    象字世翼,容止闲雅,简于交游,事所生母以孝闻。位丹一陽一尹。象生长深宫,始亲庶政,举无失德,朝廷称之。再迁湘州刺史,加都督。湘州旧多猛兽爲暴,及象任州日,四猛兽死于郭外,自此静息,故老咸称德政所感。历位太常卿,加侍中,迁秘书监。薨,諡曰敦。子慥嗣。
    慥字元贞,位元信州刺史,有威惠。太清二年,赴援台城,遇敕还蕃。寻爲张缵所构,书报湘东王曰:“河东、桂一陽一二蕃,掎角欲袭江陵。”湘东乃水步兼行至荆镇。慥尚军江津,不以爲意,湘东至,乃召慥,深加慰喻,慥心乃安。后留止省内,慥心知祸及,遂肆丑言。湘东大怒,付狱杀之。
    临川靖惠王宏字宣达,文帝第六子也。长八尺,美须眉,容止可观。仕齐爲北中郎桂一陽一王功曹史。宣武之难,兄弟皆被收。道人释惠思藏宏。及武帝师下,宏至新林奉迎。建康平,爲中护军,领石头戍事。天监元年,封临川郡王,位扬州刺史,加都督。
    四年,武帝诏宏都督诸军侵魏。宏以帝之介弟,所领皆器械一精一新,军容甚盛,北人以爲百数十年所未之有。军次洛口,前军克梁城。巨集部分乖方,多违朝制,诸将欲乘胜深入,宏闻魏援近,畏懦不敢进,召诸将欲议旋师。吕僧珍曰:“知难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爲然。”柳惔曰:“自我大衆所临,何城不服,何谓难乎?”裴邃曰:“是行也,固敌是求,何难之避?”马仙琕曰:“王安得亡国之言。天子扫境内以属王,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昌义之怒须尽磔,曰:“吕僧珍可斩也。岂有百万之师,轻言可退,何面目得见圣主乎!”朱僧勇、胡辛生拔剑而起曰:“欲退自退,下官当前向取死!”议者已罢,僧珍谢诸将曰:“殿下昨来风动,意不在 军,深恐大致沮丧,欲使全师而反。”又私裴邃曰:“王非止全无经略,庸怯过甚。吾与言军事,都不相入。观此形势,岂能成功。”宏不敢便违群议,停军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北军歌曰:“不畏萧一娘一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武。”武谓韦叡也。僧珍叹曰:“使始兴、吴平爲元帅,我相毗辅,中原不足平。今遂敌人见欺如此。”乃欲遣裴邃分军取寿一陽一,大衆停洛口。宏固执不听,乃令军中曰:“人马有前行者斩。”自是军政不和,人怀愤怒。
    魏奚康生驰遣杨大眼谓元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后,久不进军,其势可见,当是惧我。王若进据洛水,彼自奔败。”元英曰:“萧临川虽騃,其下有好将韦、裴之属,亦未可当。望气者言九月贼退,今且观形势,未可便与交锋。”
    张惠绍次下邳,号令严明,所至独克,下邳人多有欲来降。惠绍曰:“我若得城,诸卿皆是国人;若不能破贼,徒令公等失乡,非朝廷吊人本意也。今且安堵复业,勿妄自辛苦。”降人咸悦。
    九月,洛口军溃,宏弃衆走。其夜暴风雨,军惊,宏与数骑逃亡。诸将求宏不得,衆散而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强壮仅得脱身。宏乘小船济江,夜至白石垒,款城门求入。临汝侯登城谓曰:“百万之师,一朝奔溃,国之存亡,未可知也。恐一奸一人乘间爲变,城门不可夜开。”宏无辞以对,乃缒食馈之。惠绍闻洛口败,亦退军。
    六年,迁司徒,领太子太傅。八年,爲司空、扬州刺史。十一年正月,爲太尉。其年冬,以公事左迁骠骑大将军、开府同三司之仪,未拜,迁扬州刺史。十二年,加司空。十五年,所生母陈太妃薨,去职。寻起爲中书监,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如故。
    宏妾弟吴法寿一性一粗狡,恃宏无所畏忌,辄杀人。死家诉,有敕严讨。法寿在宏府内,无如之何。武帝制宏出之,即日偿辜。南司奏免宏司徒、骠骑、扬州刺史。武帝注曰:“一爱一宏者兄弟私亲,免宏者王者正法,所奏可。”
    宏自洛口之败,常怀愧愤,都下每有窃发,辄以宏爲名,屡爲有司所奏,帝每贳之。十七年,帝将幸光宅寺,有士伏于骠骑航待帝夜出。帝将行心动,乃于朱雀航过。事发,称爲宏所使。帝泣谓宏曰:“我人才胜汝百倍,当此犹恐颠坠,汝何爲者。我非不能爲周公、汉文,念汝愚故。”宏顿首曰:“无是,无是。”于是以罪免。而纵恣不悛,奢侈过度,修第拟于帝宫,后一庭数百千人,皆极天下之选。所幸江无畏服玩侔于齐东昏潘妃,宝屧直千万。好食鰿鱼头,常日进三百,其佗珍膳盈溢,后房食之不尽,弃诸道路。江本吴氏女也,世有国色,亲从子女遍游王侯后宫,男免兄弟九人,因权势横于都下。
    宏未几复爲司徒。普通元年,迁太尉、扬州刺史,侍中如故。七年四月薨,自疾至薨,舆驾七出临视。及薨,诏赠侍中、大将军、扬州牧,假黄钺,并给羽葆、鼓吹一部,增班剑爲六十人,諡曰靖惠。
    宏以介弟之贵,无佗量能,恣意聚敛。库室垂有百间,在内堂之后,关钥甚严。有疑是铠仗者,密以闻。武帝于友于甚厚,殊不悦。宏一爱一妾江氏寝膳不能暂离,上佗日送盛馔与江曰:“当来就汝欢宴。”唯携布衣之旧射声校尉丘佗卿往,与宏及江大饮,半醉后谓曰:“我今欲履行汝后房。”便呼后合舆径往屋所。宏恐上见其贿货,顔色怖惧。上意弥信是仗,屋屋检视。宏一性一爱一钱,百万一聚,黄牓标之,千万一库,悬一紫标,如此三十馀间。帝与佗卿屈指计见钱三亿余万,馀屋贮布绢丝绵漆蜜紵蜡朱沙黄屑杂货,但见满库,不知多少。帝始知非仗, 大悦,谓曰:“阿六,汝生活大可。”方更剧饮,至夜举烛而还。兄弟情方更敦睦。
    宏都下有数十邸出悬钱立券,每以田宅邸店悬上文券,期讫便驱券主,夺其宅。都下东土百姓,失业非一。帝后知,制悬券不得复驱夺,自此后贫庶不复失居业。晋时有钱神论,豫章王综以宏贪吝,遂爲钱愚论,其文甚切。帝知以激宏,宣旨与综:“天下文章何限,那忽作此?”虽令急毁,而流布已远,宏深病之,聚敛稍改。
    宏又与帝女永兴主私通,因是遂谋弑逆,许事捷以爲皇后。帝尝爲三日斋,诸主并豫,永兴乃使二僮衣以婢服。僮踰阈失屦,合帅疑之,密言于丁斌嫔,欲上言惧或不信,乃使宫帅图之。帅令内舆人八人,缠以纯绵,立于幕下。斋坐散,主果请间,帝许之。主升阶,而僮先趣帝后。八人抱而擒之,帝惊坠于扆。搜僮得刀,辞爲宏所使。帝秘之,杀二僮于内,以漆车载主出。主恚死,帝竟不临之。帝诸女临安、安吉、长城三主并有文才,而安吉最得令称。
    宏一性一好内乐酒,沈湎声色,侍女千人,皆极绮丽。慎卫寡方,故屡致降免。
    宏子十人许,可知者七人,长子正仁字公业,位秘书丞,早卒,諡哀世子。正仁弟正义嗣。
    正义字公威,初以王子封平乐侯,位太常卿,南徐州刺史。属武帝幸朱方,正义修解宇以待舆驾。初,京城之西有别岭入江,高数十丈,三面临水,号曰北固。蔡谟起楼其上,以置军实。是后崩坏,顶犹有小亭,登降甚狭。及上升之,下辇步进。正义乃广其路,傍施栏楯。翌日上幸,遂通小舆。上悦,登望久之,敕曰:“此岭不足须固守,然京口实乃壮观。”乃改曰北顾。赐正义束帛。后爲东扬州刺史,薨。正义弟正德。
    正德字公和,少而凶慝,招聚亡命,破冢屠牛,兼好弋猎。齐建武中,武帝胤嗣未立,养以爲子。及平建康,生昭明太子,正德还本。天监初,封西丰县侯,累迁吴郡太守。正德自谓应居储嫡,心常怏怏,每形于言。普通三年,以黄门侍郎爲轻车将军,置佐史。顷之奔魏。初去之始,爲诗一绝,内火笼中,即咏竹火笼,曰:“桢干屈曲尽,兰麝氛氲销,欲知怀炭日,正是履冰朝。”至魏称是被废太子。时齐萧宝寅先在魏,乃上表魏帝曰:“岂有伯爲天子,父作扬州,弃彼密亲,远投佗国。不若杀之。”魏既不礼之,正德乃杀一小儿称爲己子,远营葬地,魏人不疑,又自魏逃归。见于文德殿,至庭叩头。武帝泣而诲之,特复本封。
    正德志行无悛,常公行剥掠。时东府有正德及乐山侯正则;潮沟有董当门子暹,世谓之董世子者也;南岸有夏侯夔世子洪。此四凶者,爲百姓巨蠹,多聚亡命,黄昏多杀人于道,谓之“打稽”。时勋豪子弟多纵恣,以一婬一盗屠一杀爲业,父祖不能制,尉逻莫能御。车服牛马,号西丰骆马,乐山乌牛。董暹金帖织成战袄,直七百万。后正则爲劫,杀沙门,徙岭南死。洪爲其父夔奏系东冶,死于徒。暹坐与永一陽一王妃王氏乱,诛。三人既除,百姓少安。正德一婬一虐不革,寻除给事黄门侍郎。
    六年爲轻车将军,随豫章王北侵。正德辄弃军委走,爲有司所奏下狱。帝复诏曰:“汝以犹子,情兼常一爱一,故越先汝兄,剖符连郡。往年在蜀,昵近小人,犹谓少年情志未定。更于吴郡杀戮无辜,劫盗财物,雅然无畏。及还京师,专爲逋逃,乃至江乘要道,湖头断路,遂使京邑士女,早闭晏开。又夺人一妻妾,略人子女,徐敖非直失其配匹,乃横一尸一道路;王伯敖列卿之女,诱爲妾媵。我每加掩抑,冀汝自新,了无悛革,怨雠逾甚。遂匹马奔亡,志怀反噬。遣信慰问,冀汝能还,果能来归, 遂我夙志。谓汝不好文史,志在武功,令汝杖节,董戎前驱。岂谓汝狼心不改,包藏祸胎,志欲覆败国计,以快汝心。今当宥汝以远,无令房累自随。敕所在给汝禀饩。王新妇、见理等当停太尉间,汝余房累悉许同行。”于是免官削爵土,徙临海郡。未至徙所,道追赦之。八年,复封爵。
    正德北还,求交朱异。帝既封昭明诸子,异言正德失职。中大通四年,特封临贺郡王。后爲丹一陽一尹,坐所部多劫盗,复爲有司所奏,去职。出爲南兖州,在任苛刻,人不堪命。广陵沃壤,遂爲之荒,至人相食噉。既累试无能,从是黜废,转增愤恨,乃一陰一养死士,常思国衅。聚蓄米粟,宅内五十间室,并以爲仓。自征虏亭至于方山,悉略爲墅。蓄奴僮数百,皆黥其面。
    太清二年秋,侯景反,知其有一奸一心。景一党一徐思玉在北经与正德相知,至是景遣思玉至建邺,具以事告。又与正德书曰:“今天子年尊,一奸一臣乱国,以景观之,计日必败。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辱,天下义士,窃所忿慨。大王岂得顾此私情,弃兹亿兆。景虽不武,实思自奋。”正德得书大喜,曰:“侯景之意,暗与人同,天赞我也。”遂许之。及景至,正德潜运空舫,诈称迎荻,以济景焉。朝廷未知其谋,以正德爲平北将军,屯朱雀航。景至,正德乃北向望阙三拜跪辞,歔欷流涕,引贼入宣一陽一门。与景交揖马上,退据左卫府。先是,其军并着绛袍,袍里皆碧,至是悉反之。贼以正德爲天子,号曰正平元年。初童谣有之,故以应也;又世人相佷,必称正平耳。
    正德乃以长子见理爲太子,以女妻景。景爲丞相,与约曰:“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又令畿内王侯三日不出者,诛之。及台城开,正德率衆挥刀欲入,贼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乃复太清之号,降正德爲侍中、大司马。正德入问讯, 拜且泣。武帝曰:“惙其泣矣,何嗟及矣。”正德知爲贼所卖,深自咎悔,密书与鄱一陽一嗣王契,以兵入。贼遮得书,乃矫诏杀之。
    先是,正德妹长乐主适陈郡谢禧,正德一奸一之,烧主第,缚一婢,加玉钏于手,以金宝附身,声云主被烧死,检取婢一尸一并金玉葬之。仍与主通,呼爲柳夫人,生二子焉。日月稍久,风声渐露。后黄门郎张准有一雉媒,正德见而夺之。寻会重云殿爲净供,皇储以下莫不毕集。准于衆中吒骂曰:“张准雉媒非长乐主,何可略夺!”皇太子恐帝闻之,令武陵王和止之乃休,及出,送雉媒还之。其后梁室倾覆既由正德,百姓至闻临贺郡名亦不欲道。童谣云:“宁逢五虎入市,不欲见临贺父子。”其恶之如是。
    见理字孟节,一性一甚凶粗,长剑短衣,出入廛里,不爲宗室所齿。及肆逆,甚得志焉。招聚群盗,每夜辄掠劫,于大航爲流矢所中死。正德弟正则。
    正则字公衡,天监初,以王子封乐山侯。累迁太子洗马、舍人。恒于第内私械百姓令养马,又盗铸钱。大通二年,坐匿劫盗,削爵徙郁林。帝敕广州日给酒肉,南中官司犹处以侯礼。
    正则滋怨诸父,与西江督护靳山顾通室,招诱亡命,将袭番禺。未及期而事发,遂鸣鼓会将攻州城。刺史元景仲命长史元孝深讨之。正则败,逃于厕,村人缚送之,诏斩于南海。有司请绝属籍,收妻子。诏听绝属籍,妻子特原。正则弟正立。正立字公山,初封罗平侯。母江有一宠一。初,正仁之亡,宏溺情曲制,以正立爲世子。正立微有学,宏薨后,知非朝议,表求让兄,帝甚嘉焉。诸侯例封五百户,正立改封实土建安县侯,食邑一千户。后位丹一陽一尹,薨,諡曰敏。子贲嗣。
    贲字世文,一性一躁薄。正德爲侯景所立,贲出投之,专监造 攻具,以攻台城,常爲贼耳目。南康嗣王会理谋袭景,贲与中宿世子子邕告之,贼矫封贲竟陵王,子邕随郡王,并改姓侯氏。贲爲宗正卿,子邕都官尚书,专权陵蔑朝政,居尝昼卧,见柳敬礼、萧劝入室驱之,贲惊起乞恩。俄而贼恶其翻覆,杀之。正立弟正表,封封山侯,后奔乐山。正表弟正信。
    正信字公理,封武化侯。与正立同生,亦被宏锺一爱一。然幼不慧,常执白一团一扇,湘东王取题八字铭玩之。正信不知嗤之,终常摇握。位给事中,卒。

《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