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武昌城下清军四面围城,攻打甚急。
2.武昌解塘(一八五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韦俊亲自来视察,这里水师正在加紧赶造船只、木筏。
韦以德问:“我们要撤吗?”
韦俊说:“你没看出来吗?石达开根本没有死守武汉的意思,他好像要全力保江西。我们手里就这点兵,不保存实力,将来更无立锥之地了。”
“什么时候撤?”韦以德问。
“明天。”韦俊说,“从东门撤出,登舟筏沿江下驶。”
韦以德说:“我们三占武昌,三次退出,不知还有没有四攻武汉之役了?”
韦俊望着茫茫水天,没有回答。
3.武昌城(一八五六年十二月十九日)
清军攻入武昌,武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清军四处纵火。顷刻间火光烛天。
官文与胡林翼并马人城。胡林翼:“长一毛一撤得干净利落,我们不过得到一座空城。”
“不能这么看。”官文道,“皇上对收复武昌看得很重,陷武昌,战局急转直下,我们便可全力追击,并与赣省湘军会师,马上写捷报,静候皇上褒奖佳音吧。”
胡林翼只笑了笑。
4.雨花台太平军大营洪宣桥和汪一中骑马出城来找傅善祥,她两天前到底告辞出城了。
在谭绍光的中军帐中,洪宣娇见到了傅善祥,她正在为谭绍光缝着衣服,谭绍光手忙脚乱地帮忙。
洪宣娇一迈进来就说:“状元郎成了贤妻良母了。”
谭绍光和傅善祥都笑着站起来,又是倒茶,又是上水果。谭绍光说:“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
“好风。”洪宣娇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你们光上点水果可不行,得大把大把地送我金银珠宝。”
“你那么贪哪!”傅善祥笑道。
“我是给你们当大红媒来啦,选蚌好日子,可以结婚了。对了,咱们太平天国不讲什么黄道吉日,天天是好日子。”
傅善祥羞红了脸,说:“你胡说什么呀?谁要你做什么媒婆?”
谭绍光却在一旁咧开嘴乐。
“你不要我这个媒婆,是不是?”洪宣娇做了个抬脚要走的姿势,“你可别后悔呀!”
谭绍光说:“别走呀,我是要谢媒婆的。”
洪宣娇一笑起来,说:“说真的,不是开玩笑。昨天,我向天王说了你们相亲相一爱一的事,我说,让你们结了婚,天王才能调善祥进天王府去当掌朝仪,这是我提的条件。”
傅善祥满怀希冀地问:“天王答应了?”
洪宣娇说:“当然答应了。”
谭绍光说:“太谢谢姐姐了。”
“到处叫姐姐,就你嘴甜。”洪宣娇说。
“你谢什么!”傅善祥对谭绍光说,“我可从来没说过嫁给你呀!”
谭绍光说:“可也从来没说过不嫁我呀!”
“又赖皮!”傅善祥说。
“不嫁不行了,”谭绍光说,“这是王命撮合的大婚,谁敢抗命?”
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时曾宪跑了来,问:“什么事,这么乐?”
洪宣娇说:“你有姑夫了。”
人们又乐。
曾宪却噘着嘴说:“她跟了姑夫去,我上哪去呀?”
洪宣娇说:“还愁没有姑姑吗?我不是你姑姑?跟我走。”
大家又乐了起来。
5.国王府石达开不肯另造新的翼王府,他说开销太大,便请了工匠,开始修复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建筑。石达开暂时找了一间完好的偏殿办公,官员们进进出出,公务繁忙。
汪海洋进来了,说:“陈玉成到了。”
石达开起身迎出来,双手拉住要下跪的陈玉成,说:“别行大礼,快进来。”一眼看见他身后跟着曾晚妹,石达开笑道:“本王叫豫天侯进京,可没叫你呀!”
曾晚妹说:“我是他的贴身保镖咱然一起来,不用有令的。”
石达开开玩笑地说:“既然是贴身保镖,请一起进来吧。天京在天王脚下,尽可放心,你的豫天侯出不了事。”
曾晚妹边往里走边说:“那可不见得,这几个月天京都血流成河了,还说安全吗?”
石达开说:“这丫头,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分宾主坐定,石达开对江海洋说:“客人都挡驾吧,说我有要事。”
汪海洋出去,带上了门。
石达开问陈玉成:“能猜到我为什么把你从皖北叫回来吗?”
“不会是斩草除根吧?”曾晚妹说,“你不是把他叔叔杀了吗?连天王求情你都不准。”
陈玉成怪她惹事,喝了一声:“你怎么胡说!”
石达开笑道:“我倒喜欢晚妹快人快语。我请你回来,是想向你道个歉……”
陈玉成问:“翼王杀错了吗?不然何以道歉呢?”
石达开说:“不错的事,也一样道歉。我杀汝叔父,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跟着韦昌辉所办的坏事实在太多了。”
陈玉成说:“我劝过叔叔,劝他不要深陷到宫廷争斗中去,劝他到外面去领兵,他终不听我话,至有今日下场,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翼王,也无须道歉。”
石达开说:“难得你小小年纪,这样明事理。你在前线,你也知道,由于内讧,许多将领寒了心、散了心,使几个战场失利,韦俊不战而退出武昌就是一例。此时更须上下一致、和衷共济,你在皖北统辖一方,望你以大局为重。”
“这不需嘱托。”陈玉成说,“我叔叔尽避陷于纷争咎由自取,他也是为天王尽力,我也是为天朝尽忠。现殿下杀我叔叔和秦日纲而可稳住朝纲,我无二话,也无怨言,惟望今后齐心协力,使天朝蒸蒸日上,不再自相倾轧。”
石达开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陈玉成说:“我要给叔叔去吊祭、圆坟,没有什么禁忌吧?”
石达开说:“你叔叔官爵未削,封号不夺,你尽避去祭扫,有一天我还要去吊祭呢,但不是现在。”
陈玉成说:“谢谢翼王叔叔。”
6.天王府后林范洪秀全的心情开朗多了,他已经好久不到后林苑来,时值江南草长莺飞的春天,万物复苏。他对陪侍左右的傅善祥说:“好多年以前,朕还是落第秀才时,曾写过一首诗,你想听吗?”
傅善祥微笑道:“一定是有龙腾虎跃气势的。”
洪秀全吟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投地网,收残一奸一人落天罗。东南西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走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好诗,”傅善祥说,“都实现了,只是太平一统似应包括长江以北,不打到北京,不能叫太平一统。”
“是呀。”洪秀全说,“迟早会的。三年前,林凤祥、李开芳功亏一篑,都是因东王只派了偏师……”说到这里,他突然问:“东王与朕有何不同?”
傅善祥说:“东王从来不笑。”
“这只是个一性一。”洪秀全说,“朕指的是治理朝政。”
“天王想听真的吗?”她问。
“当然。”洪秀全说。
“东王其实很傻,”傅善祥说,“他干了那么多好事,却因为对群臣冷酷而遭人忌恨,他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洪秀全说:“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他一逼一封万岁,你怎么看?”
傅善祥说:“这也是他愚蠢之处。一逼一封万岁有什么用?不过是满足一种权力欲和虚荣心,若真想篡权夺位,就来真的。他这样做,没得到实惠,反激起民愤,葬送了自己。”
“你了不得!”洪秀全吃惊地站住,审视着她那张文静而秀美的脸,说,“想不到你如此有见地,如此老辣。那么,你是东王最一宠一信之人,你为什么不给他出主意呢?”
“天王也想听真的吗?”傅善祥问。
洪秀全已带她走入了柳丝拂面的水榭,那里停放着已作为文物的一条大船,是当年洪秀全从武昌沿江东下金陵的座船,叫圣龙船,两旁排列着十多尊铁炮,鼓各一,船上悬着三十盏宫灯。洪秀全坐在了圣龙船上,说:“朕当然想听真的。”
“天王须先赦我无罪。”傅善祥认真地说。
洪秀全愣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赦你无罪,不管你说了什么。”
傅善祥说:“我为什么悄悄离开了东王出走?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最悲惨的结局,看到了大难就在眼前。可他看不到,我再三苦劝、苦谏,他终不听,我不愿看到他身败名裂,才走了。”
“你劝谏了他什么?”洪秀全信手敲了鼓一下。
傅善祥说。“我劝他向天王赔罪,虽然天父要加封他万岁,可他本人坚辞不受,愿为天王效力终生。”
“这他怎么会听!”洪秀全笑了,也许认为傅善祥太幼稚。
但傅善祥说:“倘他当时真这么做了,还会有杀身之祸吗?”
洪秀全不假思索地答:“不会。”
“可惜他不听。”傅善祥说,“我说他要这个惹人谤议的虚名是自毁,如真有心夺大位,那就派人去刺杀了天王,再诏告天下,历数天王罪状……”
洪秀全勃然变色了,震惊、愤怒之余,他不敢小看这个柔一弱女子了。
“天王还是动杀机了。”傅善祥望着洪秀全的脸色全然不惧,反倒笑眯眯的。
“你不怕朕杀了你?”洪秀全问。
“天王也许听说我为东王全一尸一的事了吧?”傅善祥说,“死,我早已置之度外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朕不敢小看你了。”洪秀全说,“当初杨秀清若真听了你的话,朕命休矣。”
“这天王也不能怪我,”傅善祥说,“各为其主,我那时是东王府的人啊!”
“那你现在肯为朕这样谋划吗?”洪秀全问。
傅善祥说:“只怕天王不肯听。东王不肯听是他狂妄没主见,自以为是;天王不肯听是太有主见。”
洪秀全突然笑了起来,他问:“你说,朕现在有没有忧虑?”
“天王一定以为我会说你无忧。”傅善祥说,“这也顺乎情理,韦昌辉伏诛,危机过去,已经没有天父为难陛下,又没有韦昌辉窥视工权,现在还不放心吗?”
洪秀全说:“说得太对了。”
傅善祥说:“可依我看,天王依然忧心忡忡。”
“你这可是妄猜了。”洪秀全说,“朕有了石达开,胜过杨秀清,还有什么忧虑。”
傅善祥笑道:“天王对石达开并不可能真正放心。”
这话说得洪秀全悚然心跳,这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是不准别人窥视的禁地,更不要说窥破了。他压着内心的反感,问:“何以见得?”
傅善祥说:“过去东王统管军政那是师出有名的,因为他是军师。如今天王却只给了他一个通军主将,他会怎么想?”
“朕也并没有把军师给别人呀。”洪秀全说。
“天王如果废止了军师制,那是说得通的。可天工没有废除军师,而是自己当了军师,这在明眼人看来,是天王在收回权力。”
洪秀全被傅春祥一语说破,心里又恼火又无奈,他只能否认:“你说得不对。”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否认是苍白无力的。他对傅善祥真是又怕又喜,又恨又一爱一,怕的是她的智慧超群,她会时时看破自己的一切,喜的是她有如此才情,现已成为天王府重臣,必为我所用。他恨是恨这女人宁可嫁一个小将不肯服侍天王,一爱一的是她的时刻让他心跳的品貌……他不知道今后她在天王府里会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7.后林苑太湖石假山傅善祥到前面去了,洪秀全一个人在后林苑里转,宫女们只远远地跟着。
忽然他听见几声蟋蟀叫,便循声转到太湖石假山后,见洪仁发、洪仁达和一群人在斗蟋蟀。洪仁发的那只是有名的“油葫芦”,个大而健猛,所向披一靡一,引起了一阵喝彩声。洪秀全皱着眉头在他们身后站着,说:“你们二位如此不长进,朕召你们进府,是让你们帮着办些政务上的事,你们却在这里斗蟋蟀,做小儿状!”
二人一见天王来了,吓得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宫女们一溜烟跑散。
洪仁发振振有词地说:“没事可干啊!那石达开根本看不起我们,我们去了,他就笑嘻嘻地说:自便吧,不必在这里劳神磨时光。你听这叫什么话,气不气人?”
洪秀全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哥哥,说:“你们要多为朕一操一点心才是。”
“你何时让我们替你一操一心了?”洪仁发牢一騷一满腹地说,“你倒是把外姓人当成心腹对待,可是后来怎么样?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反你……”
洪仁达也说:“这石达开就一定可靠吗?我看未必。”
“他在朝野内外,口碑甚好。”洪秀全说。
“当初杨秀清的口碑不好吗?”洪仁达说,“人心是会变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不防啊。”
这话对于接受了天京事变许多消极教训的洪秀全来说,是打中了要害的。皇权的魔影缠绕着他,他总感到有多少只不轨的魔爪伸过来攫取这只属于他的极一权。他信任过很多人,到头来,一个又一个地背他而去,谁能保定这石达开不是如此呢?
在他沉思的时候,洪仁发又用民俗的谚语来启发他弟弟了:“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用自己人?”
洪仁达明白洪秀全是嫌他们低能,就说:“是呀,我们没念几天书,没什么本事,可看家本事还没有吗?话又说回来,本事低而忠心,比本事高而谋反的不是好得多吗?”
一句话把洪秀全说乐了,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此前连自己也没想到的重大决策。他对他的两个胞兄说:“朕要封你们为王,怎么样?”
洪仁发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洪仁达却不轻信:“你这么轻信,他连一个丞相也不肯封的,我们不过是有职无权的国宗而已。”
洪秀全说:“朕代天父办事,岂有戏言?封是可以封,但你们要争气,你们要协助翼王办事,跟他学着点本事,你们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朕又何必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
“太好了,早该这样了!”洪仁发说,“封我个什么王?名要好听点!”
洪秀全说:“一文一武怎样?”
“不好不好,”洪仁发说,“没福气。不如封安王、福王,平安、有福。”
“俗不可耐。”洪秀全无可奈何地笑了,说,“好吧,就依你,你是安王,二哥就是福王!”
8.二王府石达开正伏案写字,张遂谋进来,说:“殿下,有桩奇闻,你还不知道吧?”
石达开头也不抬地说:“不会又是母鸡打鸣儿、铁树开花之类的街谈巷议吧。”
“比那还要新鲜。”张遂谋说,“天王新封了两个王,你猜猜是谁?”
吃了一惊的石达开放下笔,说:“蒙得恩是必定有的,他是天王的心腹,不是杨秀清拦挡,早就封王了。”
“没他的事。”张遂谋摇摇头,“再猜。”
“也许天王要选任年轻后进者,”石达开说,“那就该是陈玉成、李秀成了。”
“也不是。”张遂谋说,“封了一个安王洪仁发、福王洪仁达!”
像听到了海外奇谈一样,石达开笑得把刚吞进口中的一口茶全喷了出去,他问:“市井传闻吧?”
“怎么叫传闻,封典都完了。”张浚谋说,“这事咱们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封典也不请殿下去。”
石达开收了笑容,深深地悲哀了。他悲哀的不是事先或事后告诉他与否,而是他分明感到了天王对他的不信任又加深了一步。
张遂谋说:“你知道这安、福二王干什么?可不是个白吃俸禄的虚衔儿,天王命他二人襄理政务,每天与殿下合署办公,共同襄理军政大事。”
犹如一桶冰水泼下来,石达开从心里往外全凉透了,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已灰心到了极点,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遂谋仍在点火没油:“他们二位帮你把城门是蛮合格的!”
石达开又忍不住笑了。张遂谋说:“那年天京闹粮荒,殿下不是提议放出三四万名妇女出城,省出些口粮来吗?这二位就讨了个把城门的差事,严酷勒索,每个出城女人身上的首饰、细一软全被他们掠去,否则不放人,这就是他们的本事。”
石达开说:“从前,天王是公允的,他这两位宝贝哥哥不止一次闹着要官,可天王从未动摇饼,现在是怎么了?或许是这两位已历经磨练,长了本事了?”
张遂谋哈哈笑了,但他马上悲观地说:“这可不是笑话,我不知道殿下将怎样与他们共同襄理政务?这分明是不信任殿下,是派人来监视你呀。”
“不要胡言乱语。”石达开及时制止,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你不说,我不能不说,否则,我对不起殿下。”张遂谋说,“把军师之职收回去,已有迹象,现在就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石达开心绪烦乱,站起来走了一阵,说:“空怀大志,报国无门啊!”他一腔悲愤化作泪水,顺脸颊淌了下来。
9.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被洪仁发、洪仁达缠得没办法,正为他们题写王府的一大门匾额,已写了“安王府”,正在写“福王府”。
洪仁发往纸上吹着气,说:“老二,你将来大门上的‘福’字是不是得倒过来贴呀?”
洪仁达一时未能明白,问:“为什么要倒着贴?”
“过年贴福字不都倒着贴吗?福到了呀!”洪仁发话一说出来,连洪秀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洪宣娇气呼一呼地进来了,一见洪秀全正在题匾,更生气,哼了一声,坐下。
洪仁发说:“小妹生什么气?你两个哥哥同时封王,你还不乐?”
洪宣娇说:“正为此而气。”
洪仁发说:“啊,你是嫉妒啊!是不是你也想封王啊?”
洪仁达说:“小妹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真该封王,封了王能比咱俩多帮天王办不少事。”
洪仁发马上对洪秀全说:“那就封了吧!封谁不是封?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洪秀全说:“如果小妹不是个女的,朕早封她了,她比你们强百倍。”
洪宣娇说:“别叫我恶心了。若再封一个洪宣娇,我在天京便抬不起头来了,我得去投玄武湖。”
“你这叫什么话!”洪仁发老大不高兴,“我们又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跟着难为情什么!”
洪宣娇说:“去听听吧,满朝文武一听这消息全都大哗,街头上连童谣都出来了。”
洪秀全关切地问:“什么童谣?”
洪宣娇念道:“亲不亲,姓上分;王不王,兄弟总比外人强;封王还得是同胞,管他草包不草包!”
洪仁达说:“什么人这么嘴黑?”
洪仁发说:“下个令,谁家孩子再唱这个童谣,杀!”
洪宣娇冷笑道:“杀死了人头,杀不死人心,我们杀得还少吗?”
洪秀全说:“哼,什么童谣,都是文人编出来的,用以蛊惑人心。”这方面,他有切身感受,起义之初,他闷在屋中创造的童谣、谒语不也为起义推波助澜了吗?他立刻想到了石达开,他对两个哥哥说:“石达开必不满,他会认为这是在分他的权。好啊,没等怎么样,专权跋扈之心已露苗头。”
洪仁发说:“若不怎么说打虎还是亲兄弟呢!”
洪宣好苦口婆心地劝洪秀全说:“就收回成命吧,别因小失大。大不了你多赏赐给二位哥哥些银子,千万不要封什么王。我怕因此而寒了文臣武将的心!”
洪仁达教训地说:“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们只求吃喝玩乐呀!我们这口就是要帮天王掌朝政的,再不能大权旁落了。”
洪秀全说:“哼,什么文臣武将反对?他们越反对,越证明朕做对了,他们弄什么童谣,无非是迫朕就范,联主意已定,决不更改。”
气得洪宣娇起身就走了。
10
翼王府正殿日夜赶工,正用修复工程已经告竣,这天早上石达开带随从到这里来办公了。刚坐下,洪仁发、洪仁达带了上百名牌刀手,威风凛凛地来会衔办公了。
出于礼貌,石达开站起来说:“安王、福王安好?”
他们二人也向石达开拱拱手。洪仁发说:“以后天天见,不用弄这些客套了。”
石达开讪讪地,坐下以后,他说:“今后军国大事,还请二位多出力。”
“那还用说!”洪仁发拿出一个鼻烟壶,倒了点烟末在手上,一捅一到鼻子底下吸了吸,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说,“我们不出力谁出力?从前是马打江山驴坐殿,今后别再想了。”
见他说得不堪,洪仁达在底下踢了他一下。
石达开和殿上的臣僚们都哭笑不得。
洪仁达问:“今天有什么大事?”
石达开说:“江西瑞昌前线阵亡了两位将领,要派人去领丘”
洪仁发说:“这可得派个可靠的。”
石达开问:“想必是有不可靠之人在外领兵了?求二位明言。”
洪仁发说:“那韦俊为什么不撤换?他跟天王有杀兄之仇,他能一个心眼吗?”
洪仁达补充说:“还有韦以德!”
石达开说:“韦昌辉谋反,并没发现韦俊参与一陰一谋。多年来韦俊屡建功勋,岂可因其兄而获罪?那样,天朝上下怕没有一个干净的人了。”
“你这叫什么话!”洪仁发说,“这是姑息养一奸一。我昨晚上睡不着觉,想出来个好主意,选派一些最忠诚可靠的人去当监军。这监军的级别要比丞相高,每个总制以上的官员跟前派一个去,监视他们,这样,谁好谁坏,谁想通敌、谋反,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石达开有几分警惕地问:“这可是天王的意思?”
洪仁达伯洪仁发说漏嘴,忙递眼色,可洪仁发早冲口而出了:“天王早这么想了,只是一时找不出这么多可靠的人来。”
石达开说:“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哪个可靠呢?今天看着可靠,明天又可能看他不可靠了。”也许在座的人都能听出石达开何所指。
只有洪仁发只顾一条道跑到黑,他说:“我有个好主意,先从洪姓里挑人,洪姓的能不可靠吗?”
石达开奚落道:“如果总制以上官员身旁都指派监军的话,至少要几百个,怕是洪家还得赶快再多生些人丁。”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哄堂大笑,洪仁发恼了,一拍桌子走了。
11
安徽六安陈玉成的部队在冲杀,配合他出击的除了李秀成的部队之外,又联合了捻军张乐行、龚得树备部,敌军望风而逃,太平军连战连捷,克舒城后又占六安。
他们到了六安县衙时,曾晚妹沏了一壶茶来。李秀成说:“好香,什么茶?”
曾晚妹说:“你忘了你脚下站的是什么地方?”
李秀成拍拍脑门,说:“对了,六安的绿茶天下驰名啊。”
三人喝着茶,曾晚妹说:“该为李将军设宴庆贺呀。”
李秀成说:“皖北连战连捷,不是我李秀成一人之功,为何单为我庆贺啊!”
“你升了合天侯了。”陈玉成说,“诏旨刚到,你马上就会看到。”
李秀成说:“任重道远啊。”
曾晚妹说:“合天侯真是以天下为己任啊!比你不如的有的早封了侯,你不会认为天王不公吗?”
陈玉成瞪了曾晚妹一眼说:“你这人,连人家开玩笑的话也当真。”
曾晚妹说:“哎,那是他自己说的,可不是开玩笑呀。”
陈玉成又瞪了她一眼,已对她无可奈何。
李秀成喝了一口茶,问:“封安王、福王的事,听说天京闹得沸反盈天了?”
陈玉成说:“一些朝臣外将一见翼王令到,二话不说听从调遣,安、福二王的令,没人当回事,有人还当场奚落。”
李秀成说:“那,他们不是要到天王跟前去诉苦吗?”
“谁说不是。”曾晚妹说,“前几天我回天京去催饷,听几个熟人说,天王很生气,认为翼王有意让群臣出安、福二王的丑。”
“越是群臣不听安、福二王的,这二人越到天王面前告状,说翼王的坏话,天王也就越不信任翼王,翼王就越憋气,如此往复,不是很可怕吗?”
李秀成叹道:“可别再出一次天京事变啊,那将彻底把太平天国毁了。”
陈玉成说:“天王经历两次波折,变得不敢放权了。”
李秀成说:“那也不能变成家天下呀。什么也不怪,此事不能怪翼王,原是天王封自己两个哥哥之过。不要说别人,我都不服,对太平天国来说,洪仁发、洪仁达有什么功劳?”
“姓洪就比什么功劳都大!”曾晚妹说,“若说封洪宜娇嘛,我倒心服口服。”
陈玉成说:“我们只能干着急,有力使不上啊。”
李秀成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说:“我写了一道奏章,为天朝万年大计,我什么都不怕,我是冒死犯颜了。”
陈玉成拿过来一看,确实挺尖锐,他说:“你说恳请我主择才而用,定制恤民,这不会有什么;申严法令,肃正朝纲也不犯忌;明正赏罚,依古制而惠四方,这句天王不会高兴,他是不赞成古制的。下一句是要害,任人唯贤则国昌,任人唯亲则国亡,是不是太尖刻了?”
李秀成说:“不这样怎能促天王猛醒?”
曾晚妹说:“其实应当点出洪仁发、洪仁达的名字来,明确指出,他们干政,人心不服。”
李秀成说:“太直白了,天王面子下不来,所要说的,全都有了,这我都怕天王发火呢。”
12
天王府真神殿洪秀全接到李秀成的奏折后,脸色很不好看,他把奏折掷下,说:“这李秀成刚刚封侯,大印还没有拿到,就不得了啦!”
坐在下面的石达开不知他奏的是何事惹天王发如此大火,就叫人拾起来,看了后又传给了安王、福王。
洪仁发看不大懂,问洪仁达:“说些什么?咬文嚼字的?”
洪仁达说:“说天王任人唯亲了!”他倒很能抓住要害。
洪仁发说:“笑话。不用亲的反用疏的?疏的心眼长得歪不歪,谁知道?”
洪秀全问石达开:“达胞怎么看?”
石达开斟酌着用最委婉的词说:“李秀成用语虽有不当,可一片忠心可嘉,他是希望天朝兴旺。”
“是吗?”洪秀全说,“那你也是认为朕用人不当了?还不是指安王、福王而言?朕看这是有人在煽邪风。”
石达开已不能再说什么了。
洪秀全对蒙得恩说:十为朕草拟一道诏旨,着即革去李秀成封爵、官职,在军中效力自赎。“
佝着背不断剧咳的蒙得恩说了声:“臣遵命。”
石达开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13
翼王府石达开在人工湖旁走来走去,他的影子和月亮一起投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
汪海洋走来了,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心神不宁的石达开。
石达开发现了他,问:“你明天早上不是上江西前线吗?不早点睡,又来干什么?”
江海洋说:“我不去了,我给殿下当一辈子牌刀手。”
石达开说:“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你去领兵打仗,能为天国做更多的事情。”
汪海洋问:“殿下,你很难,是吗?”
石达开说:“啊,没什么。夜深人静,总是想起惨死的亲人,难以人睡。”
汪海洋说:“殿下总要想得开才行。”
“你去睡吧,我没事。”石达开打发走了江海洋,沿着湖边走上石拱桥,却发现石益一陽一俯身在栏杆上呆呆地看着水中的月亮。
石达开问:“你不是回屋去睡了吗?”
石益一陽一说:“我想起了白天在街上看到的一个揭帖,就更睡不着了。”
“揭帖?”石达开问,“什么揭帖?”
“我背给你听好吗?”石益一陽一说。
“你背吧。”石达开也俯身在玉石栏杆上,看着水里曲里拐弯蛇一样的影子。
石益一陽一背出来的实际是一首格律韵脚都不工整的五言诗:去岁在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忠,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疑多将图害,百咏难分清,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
她刚念到一半,石达开脸色早变了,他厉声说:“住口!你怎么又敢随便翻我的箱子!”
石益一陽一说:“你写的这首诗并没放在箱子里,倒是我怕宫女、女官们传出去,替你收起来了,你怎么反倒怪我!”
石达开消了火,说:“我错怪你了,都是我心绪烦乱,信笔胡写而已。”
“我看不像信笔胡写。”石益一陽一说,“我看爹已极度悲观失望,是想一走了事,不愿再呆在天京与天王共事了,是不是?”
石达开说:“你既已猜到,我不瞒你,你说,我不寒透心了吗?在人家猜忌和构陷中过日子,那是什么滋味?我石达开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怕的是别人不以心换心。”
石益一陽一说:“可是你一走,天朝大厦不是要倾倒了吗?”
“那也不一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石达开说,“安王、福王不是可以挽狂澜于既倒吗?”
石益一陽一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达开说:“最可怕的是君臣疑忌,我如不及早一抽一身退步,迟早会步杨、韦后尘,招致杀身之祸。”
石益一陽一说:“天王连遭杨、韦之变,杯弓蛇影,是难免的。爹爹以赤诚之心,总能感动天王,不要过于优心,也不可太多听信张遂谋、曾锦谦这些谋士的话。”
石达开说:“我不是哪个谋士可以左右的。倘在杨、韦事变中,天王权力受到挑战,他那样使手段,我尚能理解。可现在,对我是无端的猜忌,我再也不能亲眼目睹自相残杀的悲剧了。”
石益一陽一说:“天王有天王的难处,爹不是这么说过的吗?”
“是的。”石达开说,“你还是小孩子,你还不懂什么是权术。其实,天王是放纵杨秀清,使他变本加厉地张狂,到了杨秀清忘乎所以时,就令我和韦昌辉除掉他,随即又看到韦昌辉威胁了皇权,那就再借我之力杀掉韦昌辉,他永远是策划者,永远是赢家。那么,下一个被除掉的,除了我还有谁呢?”
石益一陽一说:“既如此,你为什么从安庆回来?”
“我也有过幻想,”石达开说,“我也为太平天国大局着想过。可事实击碎了一切。李秀成上书说让天王‘任人唯贤’,就犯了大忌,下令削去一切官爵,这就是在我面前杀鸡给猴看。”
石益一陽一说:“爹不是有宏大的抱负吗?你要把太平天国治理成一个人间真正的天堂,现在你放弃了吗?”
“我并不背弃天国。”石达开说,“我再在天京呆下去,已没有价值。我蔑视洪氏兄弟的权术,我在天京大殿宏图之路已阻绝,我反倒陷进危机四伏的陷阱中,我已无力扭转乾坤了。”
石益一陽一说:“你一走,会把人心都走散了,那损失就大了。”
石达开说:“果真那样也好,让天王也清醒一下,即使是洪氏的江山,也还是要别人来为他打、为他保的。我出走,是向天王‘表真’,区区一片心,上可对皇天,下可质古人。”
石益一陽一不再说话了,石达开看到她的瘦削的肩膀在一抽一动,就走过去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她脸上满是泪水。
石达开问:“你怎么了?”
石益一陽一说:“我知道父亲离京出走是错的,可我又不能说服你,我心里不好受……”
石达开将石益一陽一揽在怀中,说:“好益一陽一,不要难过,你的父亲从无害人之心,今后也不会有。但是,连防人之心都没有,那岂不是蠢人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
14
天王府(一八五七年六月二日)
洪秀全正等着蒙得恩来商量大事,洪仁发来向洪秀全报告,说:“蒙得恩病得不轻,起不来一床一了。”
洪秀全愣了一下:“什么病?”
洪仁发说:“昨天晚上发的急病,上吐下泻。”
洪秀全说:“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个时候病。再去看看,朕不相信石达开会不告而辞,他也许是到天京外面视察兵营去了。”洪秀全是听到有人说石达开夜里出城去了,心里有点发一毛一。
洪仁发刚要再去翼王府看个究竟,洪仁达气急败坏地跑来,说:“是真的,石达开真跑了,还留下一首反诗呢!”
说着递上了一张纸。
洪秀全拿过石达开手书的那首诗,见上面有“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思仁,一精一忠苦金石,历久见真诚”等句,洪秀全说:“他倒没有说背主,只是感到不受信任。”
洪仁达说:“方才我到翼殿府去办公,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大殿也上了锁,一问守门人才知道,昨天夜里走了,去向不明。”
洪秀全一屁一股坐下,泄气地说:“完了,天丧我也。”
对洪秀全的颓丧和绝望,洪仁达大为不解:“天王那么不放心石达开,他走了不正好吗?去了一块心病!”
“混账!”洪秀全第一次骂出了粗话,“石达开走了,谁来号令三军?他们听你的吗?又有谁来主理朝政?那些臣僚们听你的吗?朕不放心他,并不是不用他,朕猜疑他,是防他而非挤走他。”
洪仁达说:“那就再召回他就是了。”
洪秀全说:“谈何容易!此人非杨秀清、韦昌辉可比,极有城府,凡事不思虑成熟,绝不轻易去做;一旦决定,万牛莫挽。”
“他不至于反叛吧?”洪仁达说。
“那不会。”洪秀全说,“朕不怕他反,最怕的是他另立山头,发一纸告示,那天下半数以上军民会跟他而去,那太平天国才是大厦将倾了。”
洪仁达绝对没有这样的远见,他说:“我不信石达开有这么大的魔力。”
洪秀全说:“也许后果比这还要严重。”他在地上踱了一阵,说:“马上派人去打听,石达开去了哪里,有什么举动,朕再决定应对之策。”
洪仁达答应一声去了。
15
安徽舒城陈玉成骑马巡城时,发现城门口有许多人围着看露布,走近一看,既有石达开写的五言诗,也有石达开的“谆谕”,其中有“各部将士,有从我者速到安庆,不愿者给川资剃发回籍”字样。
陈玉成十分气愤,下了马,走过去,几把扯下那几张露布,看告示的军民都惊讶地看着他。
16
天京外金往关同样的谆谕和露布也贴在了金柱关前,许多太平军将士在围看。
谭绍光挤进来看了,脸上是忧戚表情,耳畔传来将士的议论:“翼王出走,不是把太平天国拖垮了吗?”
“不走怎么办?受不了安王、福王的气呀……”
谭绍光也和陈玉成一样,揭了那几张谆谕和露布。
17
安庆石达开临时王府议事厅(一八五七年七月二日)
一回到安庆,石达开立即向他所属的旧部和亲信将领发出了急信,几天之内,大将云集。这天议事的时候,惟一马褂不写官衔的李秀成和陈玉成是最后从庐州赶来的,他们坐到了靠门口的座位上。石达开正对将领们说:“正如我在谆谕里所说的,我这次出走,一不是背离太平天国,二不是背离天国将士,我是想让太平天国之火永不熄灭,我再在天京呆下去,就会重演天京事变的悲剧,到那时,天国的基石就会动摇,我们流了许多血所开创的大业就会付之东流。今天召集各位来,是想申明我的想法,愿跟我者当结为兄弟,不愿跟者也可留下随天王建功名。”
张遂谋应声说:“我愿跟翼王走到底!”
“我也愿!”石样祯站起来。
接着石镇常、石镇吉、石镇发、石镇全等纷纷起立,表示“愿随翼王”。
杨辅清、杨宜清是外姓人,他们的表态令人震撼,杨辅清说:“翼王高义,如不是翼王仗义,东王只能冤沉大海,今我兄弟愿随翼王打到天涯海角。”
接着一大批将领,如赖裕新、傅忠信、余子安、余忠辅、蔡次贤、朱衣点、童容海、吉庆元、江海洋等都庄严起立,宣誓般地说:“愿随翼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整个大厅里显得十分肃穆悲壮。
陈玉成如坐针毡,他看了没表态的李秀成、林启蓉一眼,把眼光掉向窗外,不敢看石达开。
张遂谋点将了:“林丞相,你想好了没有?”众将领刷的一下把目光全掉向了林启蓉。
林启蓉有些局促不安地站起来。
曾锦谦说:“你可是翼王一手带出来的将领啊!”
黄玉昆说得更直白:“他刚跟翼王时,才是一个两司马,管九个圣兵。”
林启蓉看了陈玉成一眼,陈玉成投给他的是鼓励的目光。林启蓉鼓足了勇气说:“我有今日长进,确是翼王一手栽培,我终身不忘,按理说,翼王走到哪里,我林启蓉该跟到哪里。不过,眼下林某人所守之九江,控扼长江险要地段,一旦一抽一走人马,便使天京失去了屏障,我将成为罪人……”
石镇常讥讽道:“看来,太平天国没有林丞相,大厦将倾了。”
石镇吉说得更挖苦:“林将军留下吧,天王能封你为王呢。”
许多人笑起来,弄得林启蓉很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陈玉成感到很痛心,他看到了石达开向他投过来的热切期盼的目光,他无法再回避了,就站了起来,说:“翼王在天京出走,令人同情,我也担心悲剧重演,那我们的太平天国就是自掘坟墓了。为今之计,带大兵另走一路,我以为不妥,我们可以联名上奏,请求罢黜无能的安王、福工,禀天王,请翼王回天京提理军政,我想,天王会权衡利弊的。”
张遂谋反驳说:“返回天京?怕命都没了!”
黄玉昆说:“你陈玉成倒是很忠心的,可天王一样把你叔叔处死了呀!”
李秀成站了起来:“豫天侯所言极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倘在座的各位将领都随翼王出走,那势必将你们所镇守的天国大片疆土拱手送给清妖,这是天国将士用命换来的城池、土地呀!”他说得热泪盈眶。
张遂谋说:“说话的这位是谁呀?你的官爵都被削去了,如今不过是个戴罪军中的白丁,你却这样忠于天王,天王真是错怪了你呀!”
好多人嘲讽地笑了起来。
李秀成说:“是啊,我现在不过是个有罪的白丁,可我是天国的一员,我为天国流过血,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和恩怨而置大局于不顾。”
这句话在议事厅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一波,好多人喧哗起来:“这是说谁呢?”“好大的胆子!”“赶他出去!”
石达开摆摆手,让群情激昂的会场静下来,他说:“人各有志,本工早已有言在先,愿随者随,愿留下为天王建功名者听便。只是,本王不能容忍泼污水,我石达开一心为天朝,我搭上了一家几百口子的一性一命,我怎么是为一己私利?如为私怨,我也不会仍然举着太平天国的旗帜,我依然是翼王,我不谋反,不犯上,仍把打败清妖为目标,我上对苍天,下对后土,我石达开是天国罪人吗?”他也激动万分,说得热泪滚淌。
会场气氛剑拔一弩一张,一触即发。
李秀成第一个退场,接着林启蓉和陈玉成走了,又有黄文金等几个将领跟随他们走出了议事厅。那无数双一逼一视他们的眼睛像是剑丛一槍一林,他们几个就是从这危险的通道走出来的。
18
安庆城外只有石益一陽一来送陈玉成和李秀成,三个人都默默无言,走了很远,陈玉成站住了,说:“你回去吧。”
石益一陽一说:“希望二位将军不要怪罪我父亲,他也是不得已呀。”
“什么不得已!”李秀成说,“有的告示上都有这样的话了,‘解散金陵旧一党一’,这实际上是抛弃了天王,抛弃了太平天国呀。”
石益一陽一说:“李将军误会了。他说过,打到天涯海角,他也是太平天国的人。”
陈玉成说:“益一陽一,你想想,今天的会上,八十多个将领要跟翼王走,这一来,皖北、皖南很多太平天国疆土必沦丧敌手,辛苦打下的江山何等不易呀,翼王振臂一呼,一大半天朝士兵带走了,清妖趁这时打来,太平天国岂不是危在旦夕了吗?”
李秀成说:“你是翼王最钟一爱一的女儿,希望你能劝他回心转意,不回天京可以,带我们在各战场歼敌,切不能远走他乡,那太平天国就完了。”
眼含热泪的石益一陽一说:“二位放心,我将以死谏争。”
陈玉成跳上马背,说:“后会有期。”
石益一陽一哽咽着说:“万一父亲带走了旧部,太平天国只有你们几位独撑危局了。”
李秀成向她扬了扬手,也跳上马,他对陈玉成说:“有时我觉得很怪,为什么堂堂翼王,却不如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深明大义呢?”
陈玉成说:“她的心地是一块纯洁无染的素绢,功名、利禄还没有染上,我们也不如她。”
二人感叹地打马离去。
19
天王府真神殿谭绍光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的夫人傅善祥,她穿着相当于侯爵的官服,端坐在天王下手,静听他的禀报。
谭绍光把他从金柱关揭下来的翼王谆谕呈上,说:“这是臣从金柱关揭下来的,天京附近的圣兵们人心浮动,很多将领带本部人马随翼王去了。”
洪秀全看着那几张厚谕、露布,手直抖,脸部的肌肉也在一抽一动。
洪仁发看不明白,却能听明白,他说:“这是谋反,我们就该发兵讨逆肥石达开抓回来正法。”
洪秀全瞪了他一眼,没出声。
洪宣娇说:“你说得真轻巧!翼王几乎带走了天朝十之七八的兵,你用什么来对抗石达开?说梦话!”
傅善祥说:“现在守卫天京的兵力只有七八千人,又多为老弱残兵,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现清妖得了消息,江南大营声势复振,我们没有机动兵力,何以御敌?”
谭绍光说:“现江南清妖大营兵锋已直一逼一镇宁,天京再度陷入危机。”
洪秀全说:“那怎么办?非我负石达开,而是石达开负朕,背朕而去呀。”
洪宣娇说:“石达开出走,事出有因,如天王不封安、福二王以分其权,不会这样。”
傅善祥一直不语。
洪秀全掉头问她:“卿意如何?”
傅善祥说:“天王还真心想请石达开回来辅政吗?”
洪秀全愣愣的,没有立即回答。
洪仁发说:“太平天国没他石达开,我不信天会塌下来,地会陷进去。”
傅善祥又说:“天王请石达开回来,有两种请法,一是真心请,二是做权宜之计。”
洪秀全问:“何谓真心?何谓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就是先稳住石达开,”傅善祥说,“让他回来,可答应他提出的条件,让他提理军务,击败江南大营,度过危机,再慢慢收拾他。”
洪仁达马上表态:“这样好,有账不怕算,晚算更要连本带利一起算。”他毕竟做过小买卖,张口便是生意经。
洪秀全不耐烦地说:“不是听你的。”
傅善祥说:“真心请他,那就得真心认错,令石达开心悦诚服,他就会像从前一样拼死为天国效力。”
洪秀全说:“请他回朝,当然只能是真心诚意,岂能用权诈之术?”
傅善祥看了洪宣娇一眼,说:“那就好办了,天王该知道怎么办了。”
洪秀全明明知道傅善祥何所指,却并不往这上说:“朕令全城文武大小辟员联名上一表章,向翼王求救,朕亲书一道手谕,刻在一面金牌上,派特使送往安庆。还是宣娇去吧,你在翼王那里有面子。”
“我有什么面子?”洪宣娇说,“上次让我提着韦昌辉的人头去请石达开,请来了又怎么样?又把人家一逼一走了,我可没脸再去。”
洪秀全说:“是他自己要走,怎么是朕一逼一走的?”
洪宣娇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还不叫一逼一?你用两个王看着他,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换了我,我也要走。”
洪秀全不理妹妹,把脸掉向傅善祥,问:“你看,这样行吗?啊,对了,还有一事,立刻发诏旨,发还李秀成的职爵,朕听说推他和陈玉成、林启蓉拒不从石达开出走,且据理力争。”
“这一条能得民心。”傅善祥说,“不过,仅仅是发金牌请他,发十二道金牌也无济于事,这不是诚心。”
洪秀全勃然变色道:“这还不叫真心,难道要我向他下跪称臣,他才肯回来吗?”
坐在末座的谭绍光已觉得无法再听下去了,悄俏起立,退出了真神殿。
傅善祥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言语,洪秀全拂袖而去。
20
洪宣桥家洪宣娇正用好饭好菜招待谭绍光、傅善祥。洪宣娇说:“你今晚住在我这,明早再出城去。”
“那可不行。”谭绍光说,“清妖随时可能来攻,我不在丢一了营地,我可吃罪不起。”
“好样的。”洪宣娇问,“翼王没召你去安庆吗?”
谭绍光说:“岂能不召?我没去。”
“那你今天在天王面前为什么不表表功?”洪宣娇说。
“那有什么意思!”谭绍光说。
洪宣娇说:“像你这样忠于天王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更忠于她。”他用筷子指了指傅善祥,说,“她在朝中执政,我随了翼王,万一天王发怒,砍了我夫人的头怎么办?”
傅善祥说:“又没正经的。”
谭绍光说:“你今天对天王太不客气了,我后来吓得都不敢听了,我看你迟早要犯直言犯上的罪,不会有好下场,还是跟我回家吧。”
洪宣娇说:“不行。天王府没有她,天王跟前就没有一个直言敢谏的人了,只有她能令天王信服。”
“看不出,你有这样的本事。”谭绍光望着傅善祥笑。
傅善祥说:“我不想巴结往上爬,也不怕杀头,所以我能说真话。大不了让我滚蛋,或杀头。我早就告诉天王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谭绍光说:“召石达开回来的事,看来是无望了。”
“不会。”傅善祥说,“别看天王发怒,他还得找我。”
正在谭绍光半信半疑的时候,江一中神色紧张地进来,说:“天王驾到,已经进了大门。”
几个人都大感意外地站起来。谭绍光忙拿帽子:“我得马上回避。”可是已经迟了,洪秀全带着司琴进来了,应声说:“不必回避,是朕来惊扰你们,并非你们之过呀。”
几个人忙行了大礼,洪秀全坐下,看看桌上的菜肴,说:“味道很诱人啊!朕也想吃了。”
傅善祥说:“那就再叫里面炒几个天王一爱一吃的菜来。”
洪秀全变得十分随和,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品味着说:“不坏,好像御厨还烧不出这样好味道来。”
洪宣娇问:“怎么,不用人先试试有毒没毒了?”
洪秀全说:“若你们几个也能给朕下毒,那朕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他说这话时,饱含了经受众叛亲离打击的内心苦痛。
几个人又围在一起吃饭,别人都很自然,惟有谭绍光觉得别扭,想夹一个蛋,筷子不听使唤,几次夹不起来,好歹夹起来了,还没等放人口中,又掉了下去,一滚,滚到了洪秀全龙袍上,谭绍光吓得站起来:“臣该死……”
“这有什么,”洪秀全抖掉了龙袍上的蛋,说,“这是九龙戏珠啊,好兆头!”
谭绍光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洪秀全对他说:“你的胆量不如你的夫人,她敢犯颜上谏,你敢吗?”
谭绍光笑而不答。
洪宣娇说:“谭绍光拒不从石达开出走,可是忠臣啊。”
“朕知道。”洪秀全叹了一口气,“天京外围,走了十几个将领啊。”
傅善祥说:“圣上怎么有雅兴走出天王府啊?是来看宣娇的吗?”
“不,是来找你的。”洪秀全说,“朕掐指一算,知道你准在这里。”
傅善祥问:“找我有何诏旨?”
“不是诏旨,是就教。”洪秀全笑道,“白天在真神殿,你的话没有说完。”
“是没有说完。”傅善祥说,“我还是问那句话,天王是否真心请石达开回京?”
这一次洪秀全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简单了。”傅善祥说,“明天就发诏旨,削去安王、福王的封号。写一道恳切、道歉的诏旨,我想石达开会通情达理的,这时候天王的金牌才有用。”
“朕知道你会有这一手。”洪秀全幽幽地说。
“看来削二王封爵如剜肉一般难以割舍啊。”傅善祥说。
洪宣娇又将了一军:“如真削二兄之封,我就再出使一回安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洪秀全长叹一声说,“那就依你们吧,明天就降诏,撤二王之封,为天国大计,朕也只能这样了。”
望着他痛苦的表情,傅善祥问:“那么道歉的诏旨呢?”
“让朕下罪己诏?”洪秀全说,“是不是这个就免了?削二王之封,复李秀成之职,用金牌去请石达开,他的面子还不够大吗?”
谭绍光说:“这就足够了。怎么好让天王下罪已诏呢?”
“好吧,”傅善祥说,“这一条就先搁置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