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二 窦田灌韩传 第二十二

(窦婴,田蚡,灌夫,韩安国)
    【原文】
    窦婴字王孙,孝文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也。喜宾客。孝文时为吴相,病免。孝景即位,为詹事。
    帝弟梁孝王,母窦太后一爱一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上从容曰:“千秋万岁后传王。”太后欢。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无如婴贤,召入见,固让谢,称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言爰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婴守荥陽,监齐、赵兵。七国破,封为魏其侯。游士宾客争归之。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列侯莫敢与亢礼。
    四年,立栗太子,以婴为傅。七年,栗太子废,婴争弗能得,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下数月,诸窦宾客辩士说,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婴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争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只加怼自明,扬主之过。有如两宫奭将军,则妻子无类矣。”婴然之,乃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景帝曰:“太后岂以臣有一爱一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长陵。窦婴已为大将军,方盛,蚡为诸曹郎,未贵,往来侍酒婴所,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中大夫。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皇后贤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为武安侯,弟胜为周陽侯。蚡新用事,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诸将相。上所填抚,多蚡宾客计策。会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藉福说蚡曰:“魏其侯贵久矣,素天下士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即上以将军为相,必让魏其。魏其为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相尊等耳,有让贤名。”蚡乃微言太后风上,于是乃以婴为丞相,蚡为太尉。藉福贺婴,因吊曰:“君侯资一性一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婴不听。
    婴、蚡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谪诸窦宗室无行者,除其属籍。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言,而婴、蚡、赵绾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
    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乃罢逐赵绾、王臧,而免丞相婴、太尉蚡,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婴、蚡以侯家居。蚡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蚡。蚡日益横。
    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上以蚡为丞相,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蚡。
    蚡为人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附为相,非痛折节以礼屈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奏珍物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而婴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公稍自引而怠骜,唯灌夫独否。故婴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颍陰人也。父张孟,尝为颍陰侯灌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陰侯灌婴为将军,属太尉,请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孟年老,颍陰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汉法,父子俱,有死事,得与丧归,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仇!”于是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两人及从奴十余骑驰入吴军,至戏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还走汉壁,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曲折,请复往。”将军壮而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吴军破,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陰侯言夫,夫为郎中将。数岁,坐法去,家居长安中,诸公莫不称,由是复为代相。
    武帝即位,以为淮陽天下郊,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陽太守。人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诛夫,徙夫为燕相。数岁,坐法免,家居长安。
    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势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贫贱,尤益礼敬,与钧。稠人广众,荐一宠一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学,喜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波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颍川。颍川儿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窦婴失势,亦欲倚夫引绳排根生平慕之后弃者。夫亦得婴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之晚。
    夫尝有服,过丞相蚡。蚡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具,将军旦日蚤临。”蚡许诺。夫以语婴。婴与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张具至旦。平明,令门下侯司。至日中,蚡不来。婴谓夫曰:“丞相岂忘之哉?”夫不怿,曰:“夫以服请,不宜。”乃驾,自往迎蚡。蚡特前一戏许夫,殊无意往。夫至门,蚡尚卧也。于是夫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县,至今未敢尝食。”蚡悟,谢曰:“吾醉,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蚡,蚡不起。夫徙坐,语侵之。婴乃扶夫去,谢蚡。蚡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后蚡使藉福请婴城南田,婴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相夺乎!”不许。夫闻,怒骂福。福恶两人有隙,乃谩好谢蚡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蚡闻婴、夫实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一爱一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之。上曰:“此丞相事,何请?”夫亦持蚡陰事,为一奸一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已,俱解。
    夏,蚡取燕王女为夫人,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婴过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隙。”婴曰:“事已解。”强与俱。酒酣,蚡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婴为寿,独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毕之!”时蚡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灌贤,贤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贤曰:“平生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曹儿呫嗫耳语!”蚡谓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夫曰:“今曰斩头一穴一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婴去,戏夫。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也。”乃令骑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为谢,案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顺。蚡乃戏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婴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蚡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婴锐为救夫,婴夫人谏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迕,宁可救邪?”婴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婴食,曰:“东朝廷辩之。”
    婴东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它事诬罪之。蚡盛毁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婴度无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附,所好音乐、狗马、田宅,所一爱一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卬视天,俯画地,辟睨两官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为。”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它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一奸一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輘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支大于干,胫大于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坚。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语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
    蚡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安国载,怒曰:“与长孺共一秃翁,何为首鼠两端?”安国良久谓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愧,杜门齿齰舌自一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之,譬如要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蚡谢曰:“争时争,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婴所言灌夫颇不雠,劾系都司空。孝景时,婴尝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婴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召见。书奏,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臧婴家,婴家丞封。乃劾婴矫先帝诏害,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支属。婴良久乃闻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婴,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飞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春,蚡疾,一身尽痛,若有击者,呼服谢罪。上使视鬼者瞻之,曰:“魏其侯与灌夫共守,笞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后淮南王安谋反,觉。始安入朝时,蚡为太尉,迎安霸上,谓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尚谁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钱财物。上自婴、夫事时不直蚡,特为太后故。及闻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韩安国字长孺,梁成安人也,后徒睢陽。尝受《韩子》、杂说邹田生所。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于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梁。
    梁王以至亲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僣于天子。天子闻之,心不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自关以东皆合从而西向,唯梁最亲,为限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壹言泣数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苛礼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即以嫮鄙小县,驱驰国中,欲夸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一爱一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滋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帝言之。”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直千余金。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申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甲曰:“然即溺之。”居无几,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肉袒谢,安国笑曰:“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内史之缺也,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陰使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爰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划,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帝及皇帝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皇、临江亲父子间,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陽。临江,適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一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之。”即日诡、胜自一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为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遗蚡,蚡言安国太后,上素闻安国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东越相攻,遣安国、大行王恢将兵。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其年,田蚡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故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群臣议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明年,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乃召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币帛文锦,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已,边竟数惊,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对曰:“陛下虽未言,臣固愿效之。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边守塞,转粟挽输,以为之备,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
    御史大夫安国曰:“不然。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数所。平城之饥,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乃遣刘敬奉金千斤,以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尝壹拥天下之一精一兵聚之广武常溪,然终无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无不忧者。孝文寤于兵之不可宿,故复合和亲之约。此二圣之迹,足以为效矣。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臣闻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复乐,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坚执锐,蒙雾露,沐霜雪,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竟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臣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臣闻利不十者不易业,功不百者不变常,是以古之人君谋事必就祖,发政占古语,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与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强弗能服也,以为远方绝地不牧之民,不足烦中国也。且匈奴,轻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风,去如收电,畜牧为业,弧杯射猎,逐兽随草,居处无常,难得而制。今使边郡久废耕织,以支胡之常事,其势不相权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臣闻凤鸟乘于风,圣人因于时。昔秦缪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时宜之变,攻取西戎,辟地千里,并国十四,陇西、北地是也。及后蒙恬为秦侵胡,辟数千里,以河为竟,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马。夫匈奴独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国之盛,万倍之资,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犹以强一弩一射且溃之痈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则北发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且臣闻之,冲风之衰,不能起一毛一羽;强一弩一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夫盛之有衰,犹朝之必莫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则臣不知也;不然,则未见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风过;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乱。今臣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陰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从恢议,陰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一爱一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视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约单于入马邑纵兵。王恢、李息别从代主击辎重。于是单于入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觉之,还去。语在《匈奴传》。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罢兵。
    上怒恢不出击单于辎重也,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祗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朱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犹颇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一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知足以当世取舍,而出于忠厚。贪耆财利,然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于梁举壶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安国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上欲用安国为丞相,使使视,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愈,复为中尉。岁余,徒为卫尉。而将军卫青等击匈奴,破龙城。明年,匈奴大入边。语在《青传》。
    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陽,捕生口虏,言匈奴远去。即上言方佃作时,请且罢屯。罢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陽。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安国伤,入壁。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去。上怒,使使责让安国。徙益东,屯右北平。是时,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下迁。新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安国既斥疏,将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意忽忽不乐,数月,病呕血死。
    壶遂与太史迁等定汉律历,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笃行君子。上方倚欲以为相,会其病卒。
    赞曰:“窦婴、田蚡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各名显,并位卿相,大业定矣。然婴不知时变,夫亡术而不逊,蚡负贵而骄溢。凶德参会,待时而发,藉福区区其间,恶能救斯败哉!以韩安国之见器,临其挚而颠坠,陵夷以忧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为兵首而受其咎,岂命也乎? 【白话文】
    窦婴,字王孙,是孝文皇后堂兄的儿子。从他的父亲以上,世代家居观津,一爱一好宾客。孝文皇帝时,宝婴曾在吴国为相,因病免官。孝景皇帝即位,起用窦婴为詹事。
    孝景皇帝的弟弟梁孝王,被他的母亲窦太后所一宠一爱一。有一回,梁孝王入朝,孝景皇帝和兄弟们一起饮酒,这时还没有立太子,当大家酒喝得差不多时,孝景帝从容地说:“我死之后把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了很高兴。这时窦婴端了一杯酒献给皇上,说:“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应父子相传,这本是汉代的法定约束,皇上怎么能传给梁王呢?”太后因此讨厌宝婴,窦婴也嫌詹事的官太小,就托病辞职。太后于是把窦婴准许出入宫禁的名籍除掉了,每逢节日,也不准他进宫朝见。
    孝景皇帝三年,吴国和楚国起兵叛乱,这时皇帝考察了一下,发现无论是刘姓宗室或窦姓诸人都没有像窦婴那样贤明的,于是就征召窦婴,窦婴入见以后,坚决推辞,藉口有病,不足此重任。太后至此也感到惭愧。皇上就说:“现在天下正有急难,王孙怎么可以推辞呢?”于是拜窦婴为大将军,赏赐他黄金千斤。这时袁盎、乐布等名将贤士都退职在家,窦婴就向景帝推荐,起用他们。宝婴把皇帝赐给他的金子都摆在廊下穿堂中,每当属下的军吏来谒见,他就叫他们酌量开销把金子取去用,自己从没有把皇帝所赐的金子拿到私宅裹去。窦婴坐镇荣陽,监护齐、赵两国的军队。等到七国的叛乱被平定后,就封窦婴为魏其侯。这时许多游士和宾客都争相投奔魏基堡门下。孝景皇帝每当上朝和群臣商议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同条侯、魏其侯平礼相待。
    孝景皇帝四年,立栗太子,命魏其侯当太子的师傅。孝景皇帝七年,栗太子被废,魏其侯屡次为栗太子争辩,都无结果。魏其侯就称病不朝,在蓝田南山下闲居了好几个月,窦姓诸人和许多宾客、辩士请他出山,他都不愿意出来。梁国人直遂就对宾婴说:“能使您富贵的是皇上,能使您成为朝廷亲信的是太后。现在将军作太子的师傅,太子被废不能力争,力争不得又不能死,自己托病引退,拥着歌姬美一女,闲居在南山而不肯入京朝见。这些情况比照起来看,显然是您在暴露皇帝的过失。万一皇上和太后都对您不满而要加害于您,那您连妻子儿女就都会被杀戮,全家一个不剩。”窦婴认为他说的很对,便复行上任,上朝觐见皇帝如故。
    当查噬窒途被免去相位时,宣太旦屡次推荐魏其侯当丞相。孝景皇帝说:“太后难道以为我有所吝惜,不让魏其侯当丞相?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做事往往轻率随便,很难让他作丞
    相,担当重任。”终于没有任用他,而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旦蚣是孝景皇帝王皇后的同母弟,生在长陆。宣婴当大将军以后,正当盛时,田蚣这时是个郎官,还没有显贵,往来于窦婴的家中,陪侍宜婴饮酒,时跪时起,好像是窦家的晚辈一样。到了孝景皇帝的晚年,旦验愈来愈贵幸,作了中大夫。旦蚣El才很好,学过《盘盂》之类的一些古书,王皇后认为他有才能。
    孝景皇帝驾崩,武帝刘彻刚即位,田蚧以舅父的身份被封为武安侯,田纷之弟田胜被封为旦堤堡。
    旦验刚掌握大权,对他的门客非常谦卑,并且引进门客中未出仕的那些人过去,使他们出来作官,想因此而压倒朝廷中将相们的势力。皇上对当时政局有所镇抚的事,大多由田纷的宾客所筹划。适逢丞相卫绾因病免职,皇上商量着要设丞相和太尉。藉福游说田蚣说:“魏其侯显贵已经很久了,天下的人才一向归附他;将军您刚刚贵盛,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即使皇上有意用将军为丞相,将军一定要把相位让给魏其侯。魏其侯当了丞相,将军一定做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尊贵地位程度是一样的,将军既得了太尉,又有了让相位给贤者的好名声。”田纷便私自向太后透露心事,请太后向皇上暗示,于是以窦婴为丞相,田纷作太尉。藉福向窦婴道贺,顺便规劝他说:“君侯的本一性一是喜善而嫉恶,如今善人称道君侯,所以君侯能做到丞相。但是恶人相当多,他们也会毁谤君侯的。如果君侯对善人和恶人都能宽容些,那么君侯的相位就可望维持长久;不然的话,马上就会受到毁谤而离职。”窦婴不听从他的话。
    窦婴和田蚣都喜好儒术,因此推举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把鲁国的申公迎到京师来,准备设立明堂。让诸侯回到他们各自的封地去,取消关禁,按照古礼规定制一服,用以表明太平气象。并且检举诸窦和宗室的子孙,凡是品行不端的,一律从宗谱上除籍。这时诸外戚的列侯,多娶公主为妻,都不愿回到他们的封地去,因此诽谤窦婴等人的言语天天传到窦太后的耳中。太后一爱一好的是黄老学术,可是窦婴、田蚣、赵绾等人却一意地推尊儒术,贬低道家的学说,因此窦太后就对窦婴等人愈来愈不满意。到了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想不让太后干预政事,所以请求皇上今后不必对太后奏事。窦太后知道后大怒,说:“这是想重演新垣平的伎俩吗!”于是就将赵绾,王臧等人罢免驱逐,并且免去窦婴的相职和田纷的太尉职务。另外任用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彊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从此以后,窦婴和田盼衹以侯的身份在家闲居。
    武安侯田蚜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因为王太后的关系,仍然受到皇上的一宠一幸,屡次议论政事,大多数被采纳而生效,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吏和士人,都离开了魏其侯窦婴,而归附田纷。武安侯于是一天比一天骄横了。建元六年,窦太后去世,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为没把丧事办好,都被免官。皇上于是任用田纷为丞相,任命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于是天下的士人,郡国的官吏和诸侯王,更加依附武安侯田验了。
    田蚧为人相貌丑陋,生一性一自视甚为尊贵。他认为当时的诸侯王都比较年长,皇帝刚刚即位,年纪很轻,田蛤自己以皇帝的至亲身为丞相,如果不彻底地整顿一番,用礼法来约束他们,天下人是不会服贴的。在那个时候,丞相入内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提的意见皇上一概接受。他所推荐的人,有的一起家就到二千石的职位,权力几乎超过了皇上。皇上于是说:“你要任用的人任用完了没有?我也想委任几个官呢!”有一回,他向皇上请求拨划考工室的官地供他扩建私宅之用,皇上大怒,对他说:“你何不也把我的武库一齐取走呢?”从这次以后,他才收敛了一些。有一回,他请客人宴饮,让他的兄长盖侯面向北坐,他自己却向东坐,认为汉朝的丞相尊贵,不能因为是自己的兄长就私下委屈自己。从此以后,武安侯田蚣更加骄矜,他所修建的住宅极尽华丽雄壮,超过了所有贵族的宅第。他的田地庄园都是极其肥沃的,他派到郡县去收买名贵器物的人,在道路上络绎不绝。前堂摆设着钟鼓,树立着曲旃,后房的妇女多至百数。诸侯奉送给他的珍宝、狗马及古玩陈设等,数都数不清。
    与田蚧相反,魏其侯窦婴自从窦太后去世以后,更加被疏远,不受重用,没有权势,诸宾客渐渐自引而退,甚至对窦婴态度傲慢,惟独灌夫对他还是老样子。窦婴每天心中闷闷不乐,惟独对于灌夫感情特别好。
    灌夫,字仲孺,颖陰人。他的父亲是张孟,曾经当过颍陰侯灌婴的舍人,很受一宠一信,因此推举他,官至二千石,所以冒了灌氏的姓,改名灌孟。吴、楚两国造**时,颖陰侯灌婴为将军,隶属于太尉周亚夫的部下,向太尉举荐灌孟为校尉。灌夫也带了一千人跟他父亲在一起。当时灌孟已经年纪很大,太尉本来不想用他,由于颖陰侯坚决推举,才答应让灌孟作校尉,因此灌孟郁郁不得志,每逢作战时,常冲陷敌军的坚强之处,因而战死在吴国军中。按照当时汉朝的军法规定:凡是父子都从军的,如有因战事牺牲的人,未死者可以护送遣骸还乡。但是灌夫不肯这样做,他慷慨激昂地说:“我愿意斩取吴王或吴国将军的头,以替一我父亲报仇。”于是灌夫披着战甲,持着戈戟,招募军中同他友好愿意跟他同去的壮士几十人,等到走出了军营的门户,没有人敢再前进,衹有两人和灌夫腊下的奴隶十余骑迅速地冲入了吴军,一直攻到吴军的将旗之下,所杀伤的有几十人之多。因为再无法向前进攻,便奔回到汉军的营地,他所带出去的从奴都战死了,衹有他和一个骑士归来。灌夫身上所受的重伤有十多处,恰好有贵重的良药把创伤治好,所以才能不死。灌夫身上的伤稍稍痊愈,又向将军请求说:“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国营垒中的路径曲折,请准许我再前往。”将军对灌夫的勇气很钦佩,对他的行为也很同情,深恐灌夫再去一性一命有危险,就向太尉报告,太尉于是坚决地阻止他,不让他去。等到吴军破灭,灌夫也闻名天下。
    颖陰侯把灌夫的情形向皇上报告了,皇上就任灌夫为郎中将。过了几年,因为犯法丢官。灌夫家在长安,京师裹的许多显贵没有不称赞他的,因此后来又官至代相。
    漠武帝即位,认为淮陽郡是天下交通辐辏之处,必须驻扎强大的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调任灌夫为淮陽太守。建元元年内调为太仆。建元二年,灌夫与长乐卫尉窦甫一同吃酒,发生争执,当时灌夫已经酒醉,就出手打窦甫。窦甫本是窦太后的兄弟,皇上恐怕太后杀灌夫,把他调为燕相。几年以后,又因犯法丢官,闲居在长安家中。
    灌夫为人刚直,好藉酒使气,不喜欢当面阿谀他人。凡是贵戚或一般有势力人士地位在灌夫之上的,他不但不肯向他们表示敬礼,并且要想办法侮辱他们;一般士人在他之下的,愈是贫贱,灌夫愈是对他们恭敬,以平等的礼节对待他们。在人多的场合,灌夫对于地位低下的后进总是推荐夸奖,因此,一般人都很称赞他。
    灌夫不喜欢学问,却一爱一好侠义,答应人家的事一定做到。那些和他相交往的人,无非是豪杰、侠客或大一奸一巨猾。他家中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数十,多则近百。他在田园中筑陂蓄水,以兴灌溉之利,为了垄断水利田地,灌夫的宗族宾客往往争权夺利,在颖川一带横行无忌。所以颍川的小孩子便作歌道:“颖水澄清,灌氏安宁;颖水污浊,灌氏灭族。”
    灌夫家中虽然富有,但是失去权势,于是卿相、侍中及那些一向为灌夫宾客的人,都逐渐同他疏远了。等到窦婴失势,也想倚靠灌夫去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算账,而灌夫也想利用窦婴的关系交结那些列侯和宗室们,以提高身价。所以两人互相推重援引,过从亲密得如父子一般。两人极为投契,毫不嫌忌,衹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的姐姐死了,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丞相田蚣。丞相从容地说:“我想和你一同去拜访魏其侯,恰值你在服丧期间,不便前往。”灌夫说:“将军居然肯屈驾光临魏其侯的家,我怎敢因服丧推辞呢?让我去通知魏其侯,让他准备酒食,请您明日早点光临。”田扮于是就答应了。灌夫就把与丞相相约的详情告诉了魏其侯宝婴。宝婴和他的夫人便特地多买了肉和酒,夜裹就起来打扫,准备酒食,一直忙到天明。天刚亮,就叫门下的人在宅前伺候。但是到了中午,丞相田蚣还是没来。窦婴就对灌夫说:“丞相难道忘记了吗?”灌夫很不高兴,说:“我不嫌在服丧期间请他践约,他自己应该前来才对,不当忘记。”于是灌夫就驾了车,亲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田纷前一天不过是顺口答应了灌夫,实在没有打算真去赴宴。等到灌夫前来,丞相还在高卧。于是灌夫进去见他,说:“将军昨天幸蒙答应去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妻办了酒食,从一早到现在,都没有敢吃一点呢!”武安侯装做愕然发愣的样子,向灌夫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忘记了与你说的话。”于是命驾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气。等到酒吃得差不多时,灌夫起舞,舞毕邀请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便在酒宴上用话冒犯丞相。窦婴便扶灌夫离去,亲自向丞相致歉。丞相田蚣一直吃酒至天黑,才尽欢告辞。
    后来,丞相田纷派藉福向窦婴要求把城南的田地让出给他,窦婴很不高兴地说:“我这个老头子尽避被朝廷废弃不用,将军尽避显贵,难道就可以仗势硬夺我的田吗?”不肯答应。夫听说了这事,大骂藉福。藉福不愿窦、田两家交恶,就自己编造了好话向丞相说:“魏其侯年事已高,就要死了,再忍一些日子也不难,姑且等一等吧。”不久,田蛤听说窦婴和灌夫其实是愤怒而不肯把田给他,也生气说:“魏其侯的儿子曾犯了杀人的大罪,是我救他的。我服侍魏其侯,没有什么事不肯依他,为什么他竞舍不得这几顷田地?况且这跟灌夫有什么相干!我不敢再要这块地了。”从此以后,田蚜对窦婴和灌夫两人一大为怨恨。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奏言灌夫家在颖川极为骄横,百姓都受其苦,请求皇帝查办灌夫。皇上说:“这是丞相职分内的事,何必请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短处作为要挟,这包括丞相以不合法的手段去图个人私利,及收受淮南王的财物,并说了不该说的话等。后来由于两家的宾客在中间调停劝解,双方才停止互相攻击,彼此和解。
    那年的夏天,丞相田扮娶燕王的女儿为夫人,太后下了诏令,要列侯及宗室都前往道贺。窦婴就去拜访灌夫,想邀他一道去。灌夫推辞说:“我屡次因为酒醉失礼得罪了丞相,并且丞相近来跟我有怨。”窦婴说:“这事已经和解了。”于是勉强拉灌夫一道去。酒吃到差不多时,丞相起身向大家敬酒,所有的座上宾客都离开座位,伏一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魏其侯窦婴起身敬酒,衹有那些与他有旧交的人离开席位,其余半数的人衹是照样坐在那裹,连膝都没有离席。灌夫起身离位,依次敬酒,敬到田纷时,田蚣照样坐在那裹,说:“不能再饮满杯了。”灌夫很生气,就嘻笑着说:“您是个贵人,但还是饮满一杯吧!”但是田纷不肯干杯。敬酒敬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悄悄地附耳讲话,又不避离席位。灌夫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于是骂灌贤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现在长辈向你敬酒,你却效法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朵说话。”田蛤对灌夫说:“程、李都是东西宫的卫尉,现在你当众侮辱程不识,就不替你所敬一爱一的李将军留地步吗?”灌夫说:“今日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我还管什么程,什么李?”座上的客人见势不妙,便起身托言上厕所,渐渐地散去了。实婴也起身离去,并挥手叫灌夫赶快走。等到灌夫刚刚离开,田蛤于是生气地说:“这是我的错,因为我一宠一惯了他,才使他这样放肆。”就命令手下的骑士把灌夫扣押,这样灌夫就没能够离去。藉福赶紧起身为灌夫向丞相赔礼,并用手按着灌夫的脖子,要他低头谢罪。灌夫更加发怒,不肯谢罪。田蚧就指挥骑士把灌夫捆起,看管在传舍中,并把长史找来,对他说:“今天请宗室宾客们在此会宴,是奉了太后的韶令的。”于是弹劾灌夫,说他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韶令,犯了不敬的罪,把他囚禁在居室狱中。同时彻底查清灌夫在颖川I的种种不法行为,派遣差吏分头捉拿灌家各支的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极刑。窦婴感到非常惭愧,出钱财派宾客向丞相求情,终究不能使灌夫获释。田蚣的属吏既都是丞相的耳目,灌家漏网的人都分头逃窜和躲藏,灌夫本身又被拘押着,于是无法告发田纷暗中所做的种种坏事。
    窦婴奋不顾身,竭力想营救灌夫,他的夫人劝他说:“灌将军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对,难道能救得了吗?”窦婴说:“侯爵是我自己挣来的,现在我把它丢掉,根本没有什么遗憾的。况且我总不能让灌仲孺独自去牺牲,而我窦婴倒独自活着。”于是瞒着他的家人,私自出来上书给皇帝。皇帝看了魏其侯窦婴的奏书,立即把他召进宫去,窦婴就把灌夫因为在席上喝醉了酒而失言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认为这衹是饮酒过度的小事,不值得用极刑。皇帝同意他的看法,便赐窦婴一同吃饭,对他说:“你到东朝太后那裹当廷申辩吧。”
    窦婴到了东朝,极力夸赞灌夫的长处,说他这回是酒后失言,而丞相却用别的罪来诬害灌夫。田纷又接着极力诋毁灌夫所做的事骄横放纵,犯了大逆不道的罪。宝婴自度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攻击丞相的短处。田蚜说:“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蛉能够做朝廷的重臣,一爱一好音乐、狗、马和田宅。我所喜欢的不过是倡优、巧匠这一类的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他们,招呼天下的豪杰壮士,日夜不停地同他们商量讨论,满怀对朝廷的不满之意,不是抬头用眼看天,就是低头用手画地,斜眼看着两宫,希望天下有一些意外的变故,好让他们成大事,立大功,我却不知道魏其侯他们要做些什么呢!”于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们问道:“他们两人说的话谁对呢?”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当他的父亲为国捐躯时,手持着戈戟冲入强大的吴国军中,身上受到了几十处伤,勇敢的名声冠于三军。他是天下少见的壮士,如果不是有特别严重的罪行,衹为了酒后引起口舌争端,是不值得攀引其他的罪状来处死刑的。魏其侯的话是对的。丞相说灌夫同大一奸一巨猾交结,欺压小民百姓,家产有数万万金之多,横行颖川1,凌一辱宗室,侵犯骨肉,这是所谓‘枝杈大于根本,腿胆大于腿股,不是断折必定分裂,。丞相的话也不错。衹有请英明的主上自己裁决两家的是非了。”主爵都尉汲黯认为魏其侯所说的为是。内史郑当时也以魏其侯所说的为是,但是后来却又不敢坚持他自己的意见去对答皇帝。其余的人都不敢答对。皇帝对内史发怒说:“你平IEI屡次议论魏其侯和武安侯两人的长短优劣,今天廷辩,你却畏缩的像那驾在车辕下面的马一般,不敢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意见。我要把这一班人一并杀了。”于是皇帝罢朝起身,入内侍奉太后进餐,太后也已经派人上朝探听消息,这时,那些探听的人便把廷辩的经过详细向太后报告。太后生了气,不进饮食,说:“现在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作践我的兄弟;假若找死了之后,另0人就一定都来宰割我的兄弟了。况且皇帝怎能像石人一样自己不作主张呢?现在幸亏皇帝还在,这般大臣就衹知随声附和;假设皇帝死了之后,这班人还靠得住吗?”皇帝表示歉意说:“魏其侯和武安侯两家都是外戚,所以在朝廷上进行辩论;要不然的话,衹要一个狱吏就可以解决了。”那时,郎中令石建私下把魏其侯和
    武安侯两家失和的经过向皇帝说了。
    田蚜退朝以后,出了止车门,招呼御史大夫韩安国同坐一车,生气地说;“我和你共同对付一个老秃翁,有什么难办的,你为什么模棱两可,游一移不定呢?”过了很久,韩安国对田蛤说:“您怎么这样不自一爱一重呢?刚才魏其侯既然诋毁您,您也就应该向皇帝免冠谢罪,把丞相的印绶解下来,归还给天子,说:‘臣以皇帝的肺腑之亲,幸能作到丞相,本来是不能胜任的,魏其侯对我的批评是对的。,这样一来,皇帝一定会赞美您有谦让的美德,不致把您废免。魏其侯见您如此谦让,皇帝又同情您,一定会闭门咬舌自一杀。现在别人骂您,您也同样骂别人,这样彼此互相辱骂,好像商人或女子吵嘴一般,怎么这样不识大体呢?”田纷谢罪说:“我在朝廷争辩时太着急了,没有想到这样做。”
    后来皇帝又派御史查究灌夫的案卷,核对出窦婴所说的话很有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因而窦婴受到御史的纠弹,被拘禁在都司空衙门的狱中。当孝景皇帝临终的时候,窦婴曾经接受遣诏,那韶书上说:“假如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可以相机条陈上奏。”等到窦婴被拘禁,灌夫又可能被判处灭族的大罪,情况是一天比一天紧迫了,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提起造件事。窦婴只好叫他的侄子上书皇帝报告受遣诏的事,希望能得到再被召见的机会。奏书呈上去了,但是核查内廷的档案,却没有景帝临终的这份遣韶。这道诏书衹藏在宝婴家中,是由他的家丞盖印加封的。于是窦婴又被弹劾,说他伪造先帝的遣诏,应该判处斩首示众的极刑。元光五年十月,灌夫和他的家属全被定罪,窦婴过了许久才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一听到,心里就万分悲愤,发了中风的大病。他不想进食衹想寻死。后来,不知道从那里听说皇帝没有杀他的意图,这才恢复了饮食,医治好病体。朝廷已经决定不把窦婴处死了,但是,这时竟然又有流言传播,说了许多窦婴的坏话,故意地让皇上听到,因此就在当年十二月的三十日,将窦婴在渭城的大街上斩首示众。
    元光六年春天,田纷病了,浑身疼痛,好像有人在打他,他不停地大声呼叫,承认自己有罪,谢罪不止,皇上请了能看见鬼的巫师来诊视他的病,巫师说:“魏其侯与灌夫两个鬼共同守着武安侯,用鞭子一抽一打想要杀他。”终于还是死了。由他的儿子田恬嗣其父爵,元朔年间,因为犯有罪过被撤除封爵。
    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的事被发觉了。前些年淮南王刘安曾进京朝见,当时田蚣为太尉,到霸上迎接淮南王,对刘安说:“皇帝现在还没有太子,大王您最英明,又是高祖的孙儿,一旦皇帝去世,不是由您淮南王来继承帝位,还应当是谁呢!”淮南王听了大为高兴,送给田蚜许多金银财物。皇帝自从窦婴、灌夫的事发生以后,就不以田蚣的举动为然,衹是碍着太后的缘故,容忍了下来。等到皇帝听到了田蚣和淮南王勾结以及接受淮南王钱财的事件,就说:“假使武安侯还在的话,也该灭族了。”
    韩安国,字长孺,是梁国成安县人,后来移居睢陽。曾经在邹县田生之处学习《韩非子》和杂家的学说。侍奉梁孝王,做中大夫。吴楚叛乱的时候,孝王派遣安国及张羽为将军,在束境抵御吴军。因为张羽奋力作战,安国老成持重,所以吴军不能越过梁国的防线。吴楚叛乱被子息后,韩安国、张羽的名声也从此在梁国境内显赫起来。
    梁王由于是皇家的至亲,因此获得了自行推举梁相及二千石官吏的人选的权力,他进出、游乐的排场,已经逾越了人臣的位分而比拟于天子。当时天子汉景帝听了以后,心裹很不高兴。窦太后知道皇帝不满,于是迁怒梁王派来的使者,不接见他们,而向他们案验责难梁王的所作所为。当时韩安国是梁使,便去谒见大长公主,哭泣着说:“为什么太后对于梁王做儿子的孝心及做臣子的忠心竟然不予明察呢?昔日吴、楚、齐、趟等七国造**的时候,自关以束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军,衹有梁国与皇上最亲,成为叛军的阻限。梁王常想到太后及皇上居于关中,而诸侯起来作乱,每次提起,都泪下数行,跪着送臣等六人,带兵去击退吴楚叛军,因此吴楚的军队不敢西越雷池半步,而终告败亡,这都是梁王的功劳啊!现在太后却为了一些细的礼节怨责梁王。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平曰见惯了盛大的排场,所以进出游乐,都像皇帝一样清道警戒,车子、旌旗都是皇帝所赐,他就是想在边邑向其子民矜夸,在国中来回驰骋以向诸侯炫耀,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对他很一宠一爱一。现在梁使到来,却遭到查问责难。梁王十分恐惧,日夜流泪思量,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梁王做儿子很孝顺,作臣子最忠心,而太后竟不怜顾呢?”长公主把这些全都告诉了太后。太后高兴地说:“我要替他向皇上解说,”解释以后,皇上的心才开解,而且摘下帽子向太后谢罪说:“我兄弟间不能互相劝教,竟让太后您一操一心了。”于是接见了所有梁王派来的使者,并且重重地赏赐了他们。此后梁王更受一宠一爱一。太后、长公主再赏赐韩安国价值约千余金的财物。韩安国的名声因此更加显赫,而且跟汉朝廷建立了关系。
    后来韩安国犯法被判刑,蒙县的狱吏田甲羞辱他,他说:“难道熄了火的灰就不会再燃一烧起来吗?”田甲说:“要是再烧起来,我就溺尿来浇熄它。”过了不久,梁国内史的职位空缺,汉廷派使者任命韩安国为梁内史,从徒隶中提拔他出来做二千石的官。田甲弃官逃走。韩安国说:“田甲不回来就任,我就夷灭了你的宗族。”田甲于是袒衣谢罪。安国笑着说:“像你这种人值得我惩治吗?”终于善待田甲。
    梁内史空缺之际,孝王刚刚延揽了齐人公孙诡,很喜欢他,想要请求任命他为内史。窦太后听说后,于是下诏命令梁王任用韩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游说孝王,教他请求做帝位继承人及增益封地的事,恐怕汉廷大臣不肯答应,于是暗中派人行刺漠廷当权的谋臣。及至杀害了前任吴相的袁盎,景帝便闻知公孙诡、羊胜等人的计划,于是派人务必捉拿公孙诡、羊胜。汉廷派了许多使者先后到梁,自梁相以下全国大举搜索,经过一个多月还没有捉到。内史韩安国听说公孙诡、羊胜等人藏匿在孝王宫中,便入宫见王,哭着说:“若君主受辱,臣子就应该死。大王没有好臣子,所以事才纷乱到这种地步。现在既然捉不到公孙诡、羊胜,请让臣向您辞别,并赐臣死。”梁王说:“你何必这样呢?”韩安国泪下数行,说:“大王自己忖度您跟皇上的关系,比起太上皇与高皇帝及皇上与临江王来,谁比较亲近呢?”孝王说:“比不上他们。”安国说:“太上皇、临江王之与高皇帝、皇上都是父子的关系,但是高帝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得天下的人是我,。所以太上皇始终无权过问政事,衹居住在梁陽宫中。临江王,是嫡长太子,却因其母一言出错,被废除了临江王的爵位;又因宫垣之事,终于自一杀于中尉府。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治理天下总不能因私而害公。俗语有云:‘虽然有亲父,岂知他不会是虎呢?虽然有亲兄,岂知他不会变成狼呢?,现在大王位列诸侯,却听信一个邪臣虚妄的言论,干犯了君主的禁令,枉曲了严明的法律。皇上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令来对付您。太后Lt夜哀泣,希望大王能自知改过,可是大王却始终不能觉悟。万一太后驾崩,大王您还能攀附谁呢?”话尚未说完,孝王痛哭流涕,对着韩安国自责说:“我立刻交出公孙诡、羊胜。”当天,公孙诡、羊胜两人自一杀。汉使回去覆命,梁国的祸事得以完全消解,这都是安国的功劳。于是景帝、窦太后更加看重韩安国。
    孝王去世后,共王即位,韩安国因为犯法丢一了官,闲居在家裹。汉武帝刘彻即位后,武安侯田蚣为太尉,受一宠一信而掌大权。韩安国把五百金送给田蚣,田蚣向太后提起韩安国,皇上平
    日也常听说安国的贤能,便召他为北地都尉,后来升为大司农。闽越、束越互相攻伐,皇上就派遣韩安国和大行王恢领兵赴越。还没有抵达越地,越人就杀了他们的王来投降,汉朝廷也就收兵了。当年,田蚣当了丞相,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派人来请求和亲,皇上交由朝巨商议。大行王拯,是个艺人,屡任边郡的官吏,对匈奴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发表议论说:“汉兵与匈奴和亲,大都过不了几年,匈奴便再度背约。不如不答应而发兵攻击他们。”韩安国说:“派军队到千里之外去作战,不会有好的战果。如果是匈奴仗恃戎马之疾足,怀着禽一兽般的心肠,如飞鸟般的迁徙,就很难克制他们。取得了他们的土地也不算开疆拓土,统治了他们的人民也不算富强,他们从上古以来就不是我们的子民。汉兵行数千里以求取战利,则人马疲惫,匈奴则可以逸待劳,这样做必然是很危险的。我认为不如跟他们和亲。”群臣议论此事的大多附和安国,于是皇上同意与匈奴和亲。
    第二年,雁门郡马邑城的豪杰聂壹,通过大行王拯向皇上表示:“鱼抠刚与选和亲,亲信边地之民,可以用利来诱他们过来,而我们在道路上埋设伏兵,一定会消灭他们。”皇上于是召见询问众位公卿说:“朕选派子女,梳妆打扮许配给单于,给他钱财、绢帛、文锦也很丰厚。单于对朕的命令甚为轻慢,侵掠没有止境,边郡人民多次受到騷扰,朕十分同情他们。现在想派大军进攻匈奴,你们各位以为如何?”
    大行王恢回答说:“陛下即使不说,臣下本来也主张使用这种策略。臣听说战国天下未统一的时候,虽然北方有强大的胡人威胁内地,而中原内地又战乱不已,然而各国尚能抚养其人民,根据时节来耕种,公私仓廪常能充实,匈奴因而不敢轻易侵犯。现在凭藉着陛下您的威严,天下统一,同事汉朝廷,又派遣子弟去登上边城,把守要塞,粮食的转运,车马的运输,都很齐备。可是包抠却侵犯掠劫不已,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畏惧心理的缘故。臣私下认为进攻有利。”
    御史大夫韩安国反驳说:“不是这样。臣听说汉高祖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匈奴大军解下马鞍堆积成营垒,高过平城的有好几个地方。平城内高皇帝忍着饥饿,七H未进食,天下人都歌颂此事。等到围困被解除,返回京师后,却没有急恨愤怒的心情。圣人应当以天下为重,宽宏大度,而不因自己的个人私怒而有害天下的事情。因此高皇帝就派遣刘敬奉黄金千斤,用来和匈奴和亲,到现在历更五帝都从中得到好处。孝文皇帝又曾经统一率领天下的一精一兵强将在广武常溪集结,然而到头来毫无建树,可是天下的老百姓没有不忧虑的。孝文皇帝懂得战事不可久拖不决,因此再次和匈奴订立和亲之约。这两个开明皇帝的事迹,是足以能够效法的。臣私下认为不进攻方为上策。”
    王恢又说:“韩安国所言差矣。我听说五帝的礼仪互不因袭,三王的礼乐也不重复,这并不是故意违反前世之法,各代都按照当时的实际隋况制定法令礼仪,才能适宜。况且汉高祖身披坚甲,手执锐器,冒着晨雾朝露,顶着严寒霜雪,行程近十年,他之所以不去报复干城之难的怨恨,并不是力量不足,是为了让天下的老百姓休息,使他们心裹安宁。现在边境数次遭到侵袭,士兵死伤,中国境内灵车相望。这是仁人志士所痛心疾首的情况,臣下我坚决认为进攻反击才是对国家有利。”
    韩安国接着说:“不是这样。我听说利益达不到十倍时,绝不改变原来的职业,功利达不到百倍时绝不更改固定的事业,因此古代的人君谋划事情时必以祖宗成法为例,施政也要查问
    典,这是因为做事难的缘故。况且白三代强盛以来,夷狄并没有跟随中国改正朔易服色,这并不是因为威严不能足以制一服他们,强大不足以使他们顺从,而是因为远方绝地不可牧养的民众,用不着烦劳中国去做。况且,匈奴的军队兵马剽悍迅速,来如疾风,去像闪电一样快。他们以畜牧为业,使用弓箭打猎,追逐禽一兽,跟随水草,居住的地方不固定,很难制一服。现在让边郡之民长久地放弃耕织,而来支持匈奴习以为常的事,这样做得不偿失。我因此认为不进攻有利。”
    王恢说:“不是这样。我听说凤乌乘风而飞,圣人因时而制。过去秦穆公定都雍城,地方圆三百里,知道时气机缘的变化,攻取西戎,开辟疆土千余里,吞并十四国,陇西、北地从此成为秦的领地。到后来蒙恬率领军队为秦国进攻匈奴。开辟领土数千里,把黄河南北全部划归秦国境内,用泥土、石块垒砌长城,种植榆树作为屏障,匈奴人以致不敢到黄河边饮马,置烽燧然后才敢放牧马群。对匈奴人衹能以威严制一服,而不能够用仁义教养。现在凭藉漠的强盛,有万倍于匈奴的资财,分出其中的百分之一用来进攻匈奴,就好像是用强劲的一弩一机来射穿溃烂的毒疮,必定不会遇到什么阻碍。如果这样征服了匈奴,那么向北征召月氏来,可使他们臣服。臣因此说用兵征伐有利。”
    韩安国继续辩驳,说:“王恢所说不对。我听说凡用兵打仗,一定要用饱待饥、整顿治理自己而待敌人?昆乱,安定休息而待敌人劳累。这样两兵相接,打败敌人,征伐敌国,摧毁他们的城池,经常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奴役敌国,这是圣人用兵之法。况且我听说,两股疾风相冲突则威力变弱,甚至不能吹动起羽一毛一;强一弩一之末,力量不能穿过鲁缟。因此,强盛极则必衰,正像早晨一定会转入晚上。现在将要披挂锷甲轻率出去,深入敌人的纵深,一定很难取得成就,建立功业。纵向深入则两翼受到威胁;横向深入则中路容易被击破,军行迅速,则粮食匮乏,供一应不上;行动慢了,则不能获得胜利,未等到深入千里之地,人马就会缺乏粮食。造诚如兵法上说:‘把军队送给敌人,让他们俘获。’如果主张用兵的人有其他的技巧和办法可以擒拿敌人,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看不到深入敌人纵深进攻会有什么好处。我因此仍然主张不用兵有利。”
    王恢说:“韩安国所说不对。草木如遭霜打就经不起风吹,很快凋零;清水像明镜一样,在它裹面美与丑都可以显现出来;一精一通大道、学问渊博的人,不可能用话打乱他的心思。现在下我所说进攻的办法,本来就不是一定要发兵深入匈奴腹地作战,而是将顺从单于的欲一望,用利引一诱他前来到达边境,我们选择一精一明、强干、勇敢、迅猛的骑兵部队偷偷埋伏而作为准备,审视考察有遮拦险阻的地方来加强警戒。我们的大势确定下来后,在单于前来路上的前后左右都安营扎寨,进可以抵挡,退可以断绝其后路,这样单于可以擒拿,一定会大获全胜。”
    皇上说:“很好。”于是采纳了王恢的建议。暗中派遣聂壹为间谍,逃到匈奴那裹,对单于说:“我能够杀掉马邑的县令、县丞,以马邑城向您投降,这样财物便可尽得。”单于很亲信他,觉得他说得有理,便答应了他。聂壹便回来,斩了死囚的头,悬挂在马邑城下,假称是马邑城的官吏,以取信于单子的使者。说:“马邑城的高级长官都已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穿过边塞,率领十余万骑兵进入武州塞。
    这个时候,汉埋伏了车骑、材官三十余万,隐藏在马邑城旁边的山谷裹。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由护军将军统领。众将领约定,单于一进入马邑城,汉的伏兵就奔驰出击,王恢、李息另外从代郡专门攻击匈奴的辎重。当时单于进入长城武州塞,距离马邑尚有一百多里,发觉其中有诈,因此引兵撤回。有关情况在《匈奴传》中。塞下传说单于已经退兵离去,汉兵追至边塞,估计追不上了,王恢等将领于是就都撤兵而还。
    皇帝对王恢不出击匈奴的辎重而非常生气,王恢说:“当初约定匈奴一进入马邑城,马邑的军队与单于交战以后,臣攻击他的辎重,这样才有利可图,现在单于不入马邑而退兵,臣以三万人不能与之对抗,衹会自取败辱而已。臣固然知道回来必会问斩,但这样却可以保全陛下的三万军士。”于是把王恢交给廷尉治罪,廷尉判他怯阵避敌,应当问斩。王恢暗中送了千金给丞相田蚣。田蛤不敢向皇上求情,而对太后说道:“王恢最先倡议马邑诱敌之计,现在不成功而杀掉他,这是替匈奴报仇啊!”皇帝朝见太后时,太后就把田蚜的话告诉皇上。皇上说:“最初,倡议马邑计划的是王恢,所以发动天下士兵数十万人,听从他的计划而出击匈奴。况且,纵使这次擒不到单于,如果王恢率领的部队突击匈奴的辎重,也许颇能有些战果,以安一抚将士之心。现在如果不杀王恢,就无法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听说了,于是自一杀。
    蝗童国为人有大韬略,其智谋皆合于世俗取舍的标准,但都出于忠厚之心。虽贪嗜钱财,但他所推举的,都是比他自己贤能的廉洁之士。在銮时推举壹崖、;呓周,其他的也都是天下的名士,士人因此对他很称赞和仰慕。即使天子也认为他是治国之才。韩安国当了御史大夫五年,丞相旦蚣去世。垄宣厘兼代丞相的职务,替天子前导时坠下车,跌跛了腿。天子想任用韩安国为丞相,派人去探望他,发现他跛得很厉害,于是改用平棘侯蓝崖为丞相,垄翅因病免职数月,腿伤痊愈了,皇上再任他为中尉。
    过了一年多,改任为卫尉。这时将军卫青等攻击包躯,大破垄嘘。第二年,包抠又大举入侵边境。有关情况在《卫青传》中。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驻在渔陽,安国捕掠得敌人活VI,说匈扭已经远远退去。便上书说,现在正当农忙时节,请求暂时停止屯军。停止屯驻才一个月,匈壑又大举进攻上查、涩昙。岂国营中仅有七百多人,出营与匈奴交战,韩安国受伤,退回营地中。包塑俘虏掠夺了干余人及牲畜财物而去。天子大怒,派使者责备韩安国。更令他往东迁移,屯驻在右北平。因为当时的俘虏说匈奴将从东方入侵。
    韩安国当初任职御史大夫及护军将军,后来稍微被疏远而降职,而新得一宠一且年轻的将军卫青等又有军功,更受到皇上的重用。韩安国既被排斥疏远,在边境领军驻防伤亡又甚多,内心觉得十分惭愧。希望有幸能够回到朝廷,却更被调往东边屯驻,心中觉得很失意而闷闷不乐。过了几个月,生病呕血而死去。
    壹遂与太史旦屋迁等一起修订汉代律历,作官到詹事,这个人廉正忠厚、言行一致,是德行高尚的人。皇上正要倚仗他来做汉丞相,适逢他得病去世了。赞曰:寅婴、旦蚣都是因为外戚的关系而身居显要的职位,灌夫则是因一次下定决心有所表现而显名于当时。他们都位于卿相的行列中,千秋大业已经确定。然而宝婴未免太不识时务,灌夫又不学无术而不谦逊,田蚣仗恃着自己显贵的地位而曰益骄横跋扈。彼此之间凶恶的德行互相碰撞,一遇到合适的时机就显露发作,虽然藉福很诚恳地在他们中间斡旋,可怎么能够挽救他们的衰败呢?就凭韩安国的见识器量,在将要高登相位之时却遭病患而没有成功,最后慢慢地忧虑而死,人的遭遇真是命中注定,可悲啊!像王恢首先倡议对匈奴用兵却反遭因此而带来的祸患,遣难道是天命所定吗?

《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