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二
  这是乔治敦(华盛顿特区的住宅区。译者注)的一个酒吧。它的色调是浓淡不十分明显的红色、米色和棕色,配上美观的青铜制的酒吧设备,显得非常雅致。显而易见,这儿还是个同性恋者聚会的场所。洛德走进酒吧时,就有几个人很感兴趣地抬头看他。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受人品评,觉得颇不自在。他刚产生这种感觉,就有个独坐在火车座里的年轻人起身向他走来。
  “晚上好,洛德博士。我叫托尼·雷德蒙。”他狡狯地笑笑。“是我打的电话。”
  洛德轻声应了一下,伸手让对方握了握。他立刻认出这人是食品药物局的雇员,记得另外几次来华盛顿特区时见过他,只是具体地方已记不清了。
  雷德蒙约有二十五六岁;褐色的鬈发剪得很短;孩儿般的蓝眼睛,长长的睫毛,其他方面却也一表人材。
  他把洛德领回火车座,两人面对面地坐下。雷德蒙已有了一杯饮料。他打了个手势,问道,“咱们一起喝怎么样,博士?”
  洛德说,“我自己点饮料。”他不打算搞成一个友好的场面。他到这里来是办事的,越早把事办妥越好。
  “我是食品药物局的医药技术员。”雷德蒙主动先说。“我多次见到你出入我们那部门。”
  这时洛德才认明了这年轻人。原来他和麦司在同一部门。这部分地说明了:这人为什么能获得他兜售的消息。
  眼前这个叫雷德蒙的人第一次来电话之后,还两次来电话联系。一次是谈价钱。雷德蒙坚持原来的讨价,要两千元换他声称掌握的材料。第二次是安排这次会见,地点是雷德蒙选定的。
  几天以前,在费尔丁-罗思总公司,洛德曾去总经理室找萨姆·霍索恩。
  这研究部主任说,“我需要领两千块钱,但不想解释这笔钱的用途。”
  萨姆眉毛一扬,洛德紧接着说,“要用它来买情报。我认为公司应该掌握这情报。如果你坚持要我说明用途,我可以详细告诉你。不过依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不喜欢这种事。”萨姆不同意。接着问道,“这牵不牵涉什么不光彩的事?”
  洛德想了想。“我看这只是不合乎道德——律师可能说成是迹近违法。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绝不是在盗窃,譬如说盗窃别的公司的机密。”
  萨姆仍拿不定主意,洛德提醒他说,“刚才我已说过,你如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
  萨姆摇摇头。“好吧,给你这笔钱。我给。”
  “你既然给了,”洛德小心翼翼地说,“这事最好尽量少让别人卷进来。
  我看也不必让乔丹太太知道。”
  萨姆不高兴地说,“这由我来决定。”接着又让步了。“好吧,她不会知道的。”
  洛德这才放了心。因为西莉亚·乔丹提问题往往咄咄逼人,直指要害,还可能不赞成他打算干的事。
  当天晚些时候,洛德收到公司给的支票,并有一张单据,表明此款已作“特殊差旅费”报销。
  洛德离开莫里斯城去华盛顿之前,把支票兑成现金,随身带着现金来到了酒吧。这钱装在信封里,就在他上衣的口袋之中。
  一个侍者走到座前。他的举止跟雷德蒙的倒像是一对,他直呼后者为“托尼”。洛德要了一杯兑水加冰的杜松子酒。
  “这地方不错,是吗?”雷德蒙等侍者走开后说。“大家认为这是个时髦地方。来的人大都是政府人员和大学师生。”
  “我才不管来的是谁呢!”洛德说,“把材料给我看吧。”
  雷德蒙反问一句,“钱带来了吗?”
  洛德不客气地头一点,等他讲下去。
  “你这人我看信得过,”雷德蒙说。他把身旁一个文件包打开,拿出一只马尼拉纸大信封交给洛德。“东西全在里面。”
  洛德正在看信封里的东西,酒送来了。他边看材料边呷了两口酒。
  十分钟后,洛德抬起头来朝桌对面看着,非常勉强地说,“你干得挺细致!”
  雷德蒙欣然应道,“唔,这是你头一次对我说中听的话。”他脸上因狡狯的一笑显出皱纹。
  洛德坐在桌前不作声,在掂量着事情的前景。
  关于吉地昂·麦司博士的情况是清楚的。对此,雷德蒙在电话里曾概略地提过,而洛德刚看过的材料中提供了详情。
  整个问题涉及美国专利法、非注册的药品法及食品药物局的规章。对这三方面的情况,洛德都很熟悉。
  重要药品一旦专利期满(通常在专利注册的十七年后),就有若干小制药商要求以不注册的形式生产该药,以低于原制药公司的卖价销售。这样,生产不注册药品的制药公司就可以赚到数以百万计的钱。
  但是要生产任何非注册药品,先得向食品药物局提出申请并得到批准。
  即使市场上有这类药品出售,即使原研制推广该药者早已获得该局批准,也得申请批准。
  为取得原注册药的产销权,生产非注册药品的制药公司所需履行的这一手续,被称为“从简的新药申请”,简称“安达”(“安达”为ANDA〔AbbreviatedNewDrugApplication的缩写〕的音译。译者注)。
  任何重要药品的专利期将近期满时,食品药物局可能会收到至少十几份各家生产非注册药品厂商的“安达”。这些申请与一般的新药申请一样,比如费尔丁-罗思关于心得宁的申请,审批很费时间。
  食品药物局内部处理这些“安达”的确切情况,外人一向不甚了了。只知道通常先批准一个,其他的随后批下,而且往往是一个一个地批,间隔时间有时很长。
  这样,凡是重要的药品,“安达”第一个被批准的制药公司就比其他竞争者有利得多,利润可能也相应地多些。如果这公司的股票还是可供买卖的,那么价格就会猛涨,有时一夜之间就涨一倍。
  但是,生产非注册药品的公司都很小,上不了纽约证券交易所等大交易所的台面,其股票在场外的交易市场上买卖。因此,虽然专搞股票交易的人会注意到此类股票中的某一种突然猛涨了,公众却大多并不知情。而且,这种股票的行情很少能在日报上或《华尔街日报》上以大字标题刊出。
  由于上述这些原因,对于某些不老实的知情人来说,这可是天赐良机了。
  这种人因为了解哪个制药公司的“安达”即将获得批准,就可在食品药物局宣布批准前低价买进该公司的股票,等其价钱一涨就抛出,从而在短期内就大捞一把。
  身在食品药物局又了解机密情报的吉地昂·麦司博士干的正是这勾当,干了两次。洛德手里拿的影印件就是证据。它们是:
  ——股票经纪人“买进”和“卖出”的成交单据,上面顾客的姓名是玛利艾塔·麦司。洛德已从雷德蒙口里得知,这人是麦司博士的老处女妹妹。
  这显然是麦司为防万一而找的一个替身,不过这一防范措施并未奏效。
  ——两张注明日期,由食品药物局发给宾瓦斯药品公司和明托制药公司的“安达”批准单。这两个公司的名称同上述经纪人的成交单据上的股票名称一致。
  ——两张吉地昂·麦司已注销的支票,是付给他妹妹的。支票上的金额与上述经纪人的两张“买进”单据上的金额完全相同。
  ——两张吉地昂·麦司的银行结单,表明在“卖出”单据开出的日期之后不久,他有了大量的存款。
  洛德用铅笔在面前的信封上迅速地计算一下,减去他妹妹要去的看来是百分之十的佣金,麦司总共捞到的纯进帐约一万六千元。
  或许还不止。可能麦司还干过这类勾当,不止这两桩——这可得对他犯罪的事立案侦查才能揭露出来。
  “犯罪”这个词最重要。正像雷德蒙在初次通话时所断言的,如果麦司的事一败露,他几乎肯定要蹲监狱。
  洛德刚想问雷德蒙怎么搞来这些材料的,却又改变了主意,因为答案不难猜到。多半是,麦司将东西都锁在局里的办公桌抽屉内,也许他觉得这比锁在家里要安全些。但雷德蒙显然是个脑子活络的人,自有办法趁麦司不在时打开他的抽屉。当然,雷德蒙开始时一定还只是怀疑,但只要无意中听到一次麦司这方面的电话就足可证实了。
  洛德感到纳闷。麦司怎么会蠢得这样难以置信?蠢得竟以为他这样干不会被人抓住;蠢得竟让与他同姓的人来买卖这些股票;还把作案的证据放在雷德蒙这号人能拿到了去复制的地方!不过,聪明人往往干出蠢事来。
  洛德的思路被雷德蒙那不高兴的声音打断了。
  “喂,这些材料你要吗?我们这买卖是做还是不做?”
  洛德一声不吭,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装钱的信封,朝雷德蒙塞去。这年轻人翻开未封口的信封盖,抽出钞票摆弄着,两眼闪光,喜形于色。
  “你最好点点数,”洛德说。
  “不必了。你不会骗我的。这事太重要了。”
  洛德早就注意到,几码处的柜台前,有个坐在高凳上的年轻人不时朝他们这里张望。这时又投来一瞥。这次雷德蒙也同看他并笑了一下,把钞票举了举才收起来。那年轻人也回他一笑。洛德顿时感到恶心。
  雷德蒙高兴地说,“我想没别的事了吧。”
  “我只有一个问题,”洛德说,“有件事我想打听。”
  “你问吧。”
  洛德摸了下装着所买材料的马尼拉纸信封。“你为什么对麦司博士来这么一下子?”
  雷德蒙犹豫了一会儿。“他讲了我坏话。”
  “什么样的坏话?”
  “你要是一定想知道,”雷德蒙恶狠狠地尖声说,“他说我是个下流的同性恋者。”
  “这话有什么不对呢?”洛德一边起身要走,一边说道,“你就是这种人,难道不是吗?”
  临出店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托尼·雷德蒙怒目圆睁地盯着他看,气得眼歪鼻斜,脸色煞白。
  一星期来,洛德心里净在嘀咕该干什么,或者说,该不干什么。等碰到萨姆·霍索恩的时候,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呢。
  “听说你去了华盛顿。我估计这跟我批的那笔钱有关,”萨姆说。
  洛德点点头。“估计正确。”
  “我可不会使手腕,要是你以为是在保护我,那就别那么想!我生性好奇,就想知道。”
  “那我得去一趟办公室,把保险柜里的材料取来给你看。”
  半小时后,萨姆看完这些材料,轻轻吁了一声,面有难色。接着对研究部主任说,“你很清楚,我们如不立即采取行动,就等于是同谋犯罪。”
  “我也这样想,”洛德说。“可是,不管我们怎么办,这事一旦捅开了就很糟。我们就得讲清楚这些材料是怎么到手的。另外,在食品药物局方面,不管谁是谁非,他们都会恨死我们,会永远记住这笔帐。”

《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