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过了好几分钟杰西卡才敢相信,尼基对她讲的话也许是真的,他们的确己到了秘鲁。
    但这不可能!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
    然而,回想起整个过程,原先的设想便一点点地被排除了,他们已在秘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杰西卡在推想,是不是在她认为他们三人可能在美国南部某个州之前,她、尼基和安格斯就已失去知觉,时间远比她料想的长呢?显然,答案是肯定的。可是,如果他们确实在秘鲁,那么是怎么被弄来的呢?偷渡三个失去知觉的人绝非易事……。
    记忆猛地一闪,一个清晰、深刻的形象顿时出现在脑海里。在她挣扎着伤了“疤脸”那短暂而绝望的时刻,她曾看见两具空棺材,一大一小。看到那令人恐惧的景象,她当时以为她和尼基会被杀死。
    杰西卡一阵冷颤,终于明白,他们是被装在棺材里,像死人一样弄过来的。这太可怕了,她不愿意也不敢再去多想。她迫使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面对这冷酷无情、令人痛苦的一切。杰西卡为另两个人焦虑不安。她自己感到剧烈地头疼、恶心,一群嗡嗡乱叫的虫子飞来飞去,怎么也赶不走,还要走多久?尼基说他们在向一条河走去。他们应该快到了。
    杰西卡判定尼基的消息是对的。这儿的确是秘鲁,想到已是距家千里,被营救的希望渺茫,她真想哭。
    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越发难走。突然杰西卡听到身后有尖叫声,一阵混乱中,有人“砰”地摔倒在地。她回头一看,是安格斯摔倒了,满脸泥污。
    老人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他的手被绑着,没法爬起来,他身后拿着枪的人大笑,其中一个挺枪向前,枪管快要戳在老人背上。
    杰西卡尖叫起来,“不!不!不!”
    听到叫声,那人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杰西卡就向安格斯跑去,跪在他身边。她的手也被绑着,但她还是尽量挺直身体,可是仍然无法帮安格斯站起来。拿枪的那个人怒气冲冲地向她走去,听到米格尔的吼叫声才停住了脚。米格尔从队伍前面赶过来,身后跟着索科罗和包迪略。
    杰西卡趁他们没来得及开口就提高声音,非常激动地说:“我们是你们的囚徒,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我们逃脱不了,你们对此也很清楚。那么,为什么绑住我们的手?我们所要的只是自助,以免摔倒。瞧瞧,我们帮助不了自己时,结果如何。我求你们发点慈悲,松开我们的手。”
    米格尔第一次出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而索科罗在一旁轻声对他说:“如果他们中有人摔坏了胳膊或腿,哪怕弄个伤口都会感染。在新埃斯佩兰萨,我们对付不了感染。”
    包迪略也在旁边说:“她说得对。”
    米格尔颇不耐烦,怒气冲冲用西班牙语发了令。那个帮尼基的人走上前来,从腰带上的刀鞘里拨出一把刀,来到杰西卡身后。杰西卡腕上的绳子松开,掉到了地上。然后,那人又给尼基松了绑。安格斯被拉了起来,手上的绳子也被解了,杰西卡和尼基赶紧扶着他。
    在大喊大叫的命令声中,他们又继续前行。
    几分钟前,杰西卡虽然情绪激动,但还是弄明白了几件事。首先,他们的目的地是新埃斯佩兰萨,她对这个地名非常陌生。其次对尼基挺友善的那个人叫维森特,他给他们松绑时,杰西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再就是那个曾为他们向米格尔求情,也就是在小屋里打过她的女人有点医学知识。疤脸也是这样。他们两人或者其中一人可能是医生。
    她把点滴的情况一一记在脑子里,直觉告诉她,她现在了解到的一切,以后都可能有用。
    过了一会儿,这一队人沿小路拐了弯,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此刻,米格尔在等待着可能是来自阿亚库乔的处理人质的命令。阿亚库乔是安第斯山脚下的一个历史名城,完全受森德罗·卢米诺索控制。谁发命令无所谓,米格尔只盼望尽快接到行动命令。
    现在,瓦利亚加河就在前面,茂密的从林豁然开朗。
    走近河边,米格尔看到两条木制工作船,每条约135英尺长,装有两台艇外推进机,停泊在岸边。在简易机场迎接他的古斯塔沃是这支武装小队的头,他在下令把他带来的东西装上船,并分配了船只,让人质上第一条船。米格尔满意地注意到,装货时,古斯塔沃还派两个带枪的人担任警戒,以防政府军突然出现。
    看到一切在顺利进行,米格尔觉得无需再插手了。到新埃斯佩兰萨后,一切都得听他的。
    对杰西卡来说,这条河更使她感到孤立无援,就像是脱离了身后的世界,进入另一个荒凉陌生的世界。杰西卡、尼基和安格斯被枪顶着,趟过过膝的河水,上了船,坐在潮湿的舱底。舱底是由横贯船身的木板铺成的平面。如果愿意,他们也可以倚靠着横隔的木板坐。但这两种坐势都不舒服,不一会儿就受不了。
    杰西卡注意到尼基脸色苍白,突然呕吐起来,可只吐出一点粘液,他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杰西卡移过身去,扶着尼基,同时绝望地寻求着帮助。
    她马上看到“疤脸”从岸边趟水过来,站在船旁。杰西卡刚要开口说话,她曾见过几次的索科罗也出现了,“疤脸”命令道,“再给他们一点水喝,那男孩先喝。”
    索科罗装了一杯水,递给尼古拉斯。孩子贪婪地喝着。喝了水,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停止了。然后,他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
    “这儿没吃的,你得坚持一会儿,”包迪略对尼基说。
    杰西卡抗议道,“准能给他弄点吃的。”
    “疤脸”没吭声,但他叫人给水喝的举动己经点明了他的身份。杰西卡指责说,“你还是个医生呢。”
    “这与你毫不相干。”
    安格斯附和说,“听他的口音,他还是个美国人呢。”喝了水,安格斯似乎恢复了许多。他转向包迪略,“我说的不错吧?你这个令人作呕的恶棍!你就不感到羞耻吗?”
    包迪略只是转身爬上了另一条船。
    “求求你,我饿了。妈妈,我害怕。”尼基又说了一次,扑向了杰西卡。
    杰西卡又抱了一下尼基,坦白地说,“亲爱的,我也害怕。”索科罗听了这些活,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块巧克力。她一声不响地打开包装,把巧克力分成六块,给每人两块。最后轮到安格斯,他摇摇头说;“把我的这份给孩子吧。”
    索科罗不耐烦地咂咂嘴,用力把整块巧克力扔在船舱里,巧克力掉在杰西卡脚边。索科罗转身上了第二条船。
    那几个一同乘车,又一同穿过丛林的持枪者爬上了人质乘的这条船,两条船开动了。杰西卡发现管船的人也带武器。连那两个坐在艇外推进机上的舵手也把步枪架在膝盖上,随时准备开火。即使有地方可去,要想逃走也是不可能的。
    两条船逆流而上。此刻,索科罗正为自己刚才的所为生气。她希望别人没看见,因为把在秘鲁买不到的巧克力给人质简直是示弱,这种同情是愚蠢的。
    今天早上,在简易机场的小屋里米格尔下令不准开口后,斯隆夫人问了个问题,索科罗便故意使劲打她,打得她踉踉跄跄。这是因为索科罗以为米格尔在场,想做给他看,以示对他的支持。然而,不一会儿,她就为此感到羞愧。羞愧?不,她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索科罗告诫自己,必须坚决,彻底地忘却那些美好的东西——不,应该这样想:忘掉在美国的三年中被骗而认为美好的东西。她必须恨,恨美国,恨这些人质。
    包迪略看见前面的船领路驶向瓦利亚加河的一个河谷,他知道旅行快要结束了,感到非常高兴。他为这次行动效力的时间也快完了,他希望很快能去利马。他已得到允诺,人质健康送到后就让他去利马。
    好了,即使在这样的湿热气候下,人质们仍然健康。
    想到湿热,头顶上顿时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如注,浸湿了一切。这时,他们看到了凸出的码头,有几条船停靠在那儿。还要几分钟才能到岸边,谁也没办法,只好坐着挨雨淋。
    包迪略对倾盆大雨熟视无睹,他现在对很多事都无动于衷,比如,那老人和叫斯隆的女人对他辱骂,他漠然置之。他早已对这些失去了感觉,对自己病人曾经有过的人道的感情也早已泯灭,荡然无存。
    此刻,他真正渴求的是能喝上一口——不,要多喝几杯。实际上,他想尽快地一醉方休,他觉得这一刻很快就会来临。
    他关心的另一件事就是他在利马的女人。他知道这女人是个荡妇,以前做过妓女,而且和他自己一样是个酒鬼。但是这个女人是他破碎不堪的落魄生活中唯一拥有的东西,他想念她。他耐不住寂寞和空虚,一周前曾违反命令,在哈肯萨克在网络电话里给她打过电话。自从那次不顾米格尔禁令打电话后,包迪略一直很担心,怕米格尔发觉。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安然,没被察觉,他终于放了心。
    哦,他多想喝上一杯!
    那巧克力虽不能止住饥饿,毕竟使人好受多了。
    杰西卡没有费神去想那个一脸愠色的女人为什么急躁地把巧克力摔给他们,只注意到她情绪反复无常。杰西卡把巧克力藏在衣服口袋里,不让船上持枪的人看见。
    小船逆水而行时,杰西卡把一大半巧克力给了尼基,自己吃了一点,并坚持要安格斯也吃。她压低声音说他们应该保持体力,这一点很重要。他们在敞蓬卡车上颠了一阵,又精疲力竭地穿过丛林,上船也已经有几个小时了,这样一来,他们的体力几乎衰竭了。
    至于他们三个人失去知觉的时间究竟有多长,杰西卡觉得可以从安格斯的胡须上找到答案,她一直没注意这一点。老人的白胡子已经长得惊人了。安格斯听她一说,自己摸摸脸颊,估计他上次刮胡子是四五天前。
    时间这个问题也许并不重要了,但杰西卡仍在尽力记住所有的情况,所以在船上,她也设法使自己保持警觉。
    快到新埃斯佩兰萨时,杰西卡、尼基和安格斯也像其他人一样淋成了落汤鸡。但在他们的船急急向简陋的码头靠去时,大雨如下的时候一样,陡然停息了。他们三个人的心也同时往下一沉,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可怕而险恶的地方。
    在泥泞、崎岖的小路那边有一排破烂不堪的房屋,共有二十几间,有些只是个破棚子,用旧包装箱和满是铁锈的波纹铁搭成,再辅以竹棍。房子大多没有窗子,其中两间像是个小店。茅草屋顶已年久失修,还有难以遮蔽的大洞。房子周围满是罐头瓶和其他垃圾。儿只精瘦的鸡四处乱跑。屋子的一边,一些鹌鹳在啄食着一条死狗。
    前面会有好些的地方吗?从村庄里延伸出一条崎岖、泥泞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前面的问题有了个令人沮丧的答案。小路沿山而上,在几所房屋的后面,树林犹如两堵墙,小路在山顶上消失了。
    以后,杰西卡和其他人会知道,新埃斯佩兰萨只是个小渔村,森德罗组织不时把这一带当作藏身之地,干一些不愿为人知的事。
    古斯塔沃对人质们叫道;“往前走!走!快点!”同时指示他们往前走。杰西卡和老人、孩子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沮丧极了,但他们还是服从了命令。
    几分钟后发生的事比他们担心的要糟糕得多。
    古斯塔沃和另外四个持枪的人押着他们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然后,他们被赶进了离河最远的一间破棚子里。过了几分钟,他们三人才适应里面的昏暗。杰西卡刚能看见点东西,便痛苦地尖叫起来。
    “不,你们不能把我们关在里面!像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这样做!”
    她看到对而墙下有三个八英尺见方的小牢房,用细小但很结实的竹杆紧紧栓着,作为栅栏。此外,小牢房之间用钉在墙上的电线网隔开,这样,牢房里的人相互碰不到,也不能传递任何东西。在每个小牢房的前面有装上滑动铁栏的门,门外挂着把大锁。
    小牢房里有一张低矮的木床、一条肮脏不堪的薄褥垫,床边还放了一只马口铁制的桶,似乎是当便桶用的。整个房间里恶臭难忍。
    杰西卡恳求和抗议时,古斯塔沃抓住了她。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他那双钢铁般的手。他把杰西卡往前一推,命令道,“快进去!”又用生硬的英语说:“你到里面去。”
    所谓“里面”就是离棚屋门最远的围栏里,古斯塔沃站在门口把杰西卡用力一推,杰西卡一下子撞倒在小牢房的墙下,紧接着牢房的门关上了,她听到了铁锁的“咔嗒”声响。她还听到安格斯在棚屋的尽头挣扎、争辩,但安格斯很快也被制服、扔进牢房,锁了起来。从紧靠着她自己的隔壁牢房里传来了尼基的哭泣声。
    愤怒、绝望的泪水顺着杰西卡的双颊泉涌而下。

《晚间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