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天国

  宝船满太郎一落座,便来回打量着另外两人,而后说:“当初那么多老朋友,到头来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啊。”
  “没办法呐,人生就是这样。”钱箱大吉一脸索然地回应,“我本来还以为今年聚不成了,不过你也没有通知说中止,想想三个人也还可以玩一把,我就过来了。毕竟这里举行的麻将大会可是一年一度的赏心乐事。”
  “我也曾经犹豫过,但想到万一以后又有谁过世,这个聚会就真要划上句号了,所以决定今年还是照样聚一聚。况且听说在关西,三人麻将才是主流。”
  “我倒没玩过三人麻将。”
  “没关系,我也就老早以前玩过那么一回。一玩起来,很快就熟悉了。”
  “福富,你呢?”钱箱问一直沉默不语的福富丰作。
  “咦,你说什么?”福富仿佛刚回过神来,七十五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瞪圆了眼睛骨碌直转。
  “原来你都没在听啊?发什么呆呢?”
  “不好意思,我是在想金印的事。”福富感慨地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那么硬朗,谁想到竟会突发脑梗塞,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金印也有八十多了。到了这个岁数,就是活一年赚一年啦。”宝船说,“话说回来,我们也快喽。”
  “我们也差不多得做好辞世的心理准备了呢。”福富叹了口气。钱箱却冷笑了一声。
  “哪有心理准备这种事!大限一到就闭眼,就这么简单。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留恋了。”
  “嗯,我也没有留恋。”宝船同意,“想做的事情几乎都做了,最近无聊得要死,整天都在发愁剩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钱又该怎么花。”
  “福富,你有没有什么还没做的事情?”
  “这个嘛,还没做的事情倒是没有,”福富搔搔头上稀薄的白发,“不过如果现在就死了,有一件事我会耿耿于怀。”
  “哦?什么事?”宝船颇感兴趣地探出身子,“都到这把年纪了,仍然有放不下的牵绊,真是羡慕啊。”
  “哪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福富干咳了一声,“就是我那孙子,有些……”
  “你是五年前才抱上孙子的吧。”钱箱年纪虽大,记性却很好。“这第一个孙子来得确实太晚。我们的孙子里,年龄最大的已经上大学了,早就谈不上疼爱牵挂了,而你正是最疼孙子的时候。”
  “是啊。”福富迟疑着说,“老实说,我都没有好好陪孙子玩过,就是这一点让我很遗憾。”
  “那陪他玩不就行了?”宝船的表情仿佛在说,这点无聊小事也值得烦恼?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办不到。”福富丰作眉毛蹙成了八字形。据他说,由于女儿女婿热衷于教育,孙子刚刚五岁就送去上私立学校,还替他请了家庭教师,一天到晚忙着学习,害得福富连好好陪孙子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那你发发脾气就可以了啊,跟他们说,偶尔也该让小孩放松放松。”
  听了宝船的话,福富有气无力地摇头。
  “不行的。我女儿就跟她过世的妈妈一个样,能言善辩,只要我一开口,她就指手画脚、像打机关枪一样振振有词,说什么为了他将来能顺利继承福富财阀,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精心教育,否则错过时机,后悔莫及。被她这么一轰炸,我头都痛了,只能举手投降。”
  “你女婿怎么说?”
  “他是什么都听我女儿的。”
  “那他跟你还真像,都是乖乖听太座的话。这是你们家的传统吗?”钱箱哈哈大笑。
  “我明白你的苦衷了。很想帮你想点办法,不过要是由我们出面去劝说,好像也不太合适。”宝船歪着头说。
  “硬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怎么样?比如去外国待个两三周什么的,只要能玩得痛快就行。”钱箱说,“或者也可以租条游艇,那种能容纳三十人左右,而且是新近购置的游艇,载上佣人,爷孙俩周游世界,这样也挺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一想到过后铁定要被女儿臭骂……”福富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你可以瞒着女儿,偷偷把孙子拐走啊。”
  “笨蛋,那岂不成了绑架了?”
  “果然行不通吗?”钱箱发出豪爽的大笑。
  “等等,说不定这倒是个好主意。”宝船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去绑架好了。”
  “连你也来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说的。如果做成绑架的假象,你就不会挨女儿臭骂了。而且还可以冒充绑架犯通知家里小孩平安无事,比起突然失踪生死不明,这样至少小孩的下落家人是清楚的,你女儿一家应对起来也比较容易。嗯嗯,好主意,行得通,有趣有趣。”
  “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等等等……等一下,”福富慌乱地交替看着两个朋友,“干这种勾当,万一惊动了警察怎么办?”
  钱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警察算什么,你们只管闭上嘴,看我略施手段吧。”
  “你们是认真的?”
  “认真的。”说完,宝船抱起胳膊:“这可是个绝妙的消遣。刚才我还说想做的事都做了,但仔细想想,绑架倒还没干过。很好,现在就来干一票。”
  “我也参加。”钱箱一拍手掌:“我也没少干过坏事,不过绑架还是头一遭。应该还有交接赎金的戏码吧?不错不错,我都跃跃欲试了,嘿嘿。”
  “福老哥,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陪孙子玩乐了,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是啊。”福富沉思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来,“不过我怕给健太留下恐怖的回忆。”
  “你的孙子是叫健太?不要紧,我们拐走他的时候会避免让他受到惊吓。至于绑架期间嘛,就找个可以尽情游玩的地方隐蔽起来。你看哪里合适?”宝船向钱箱讨主意。
  “这里恐怕不行。”钱箱扫视着室内说。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枝形吊灯,墙上装饰着国内外著名画家的作品,面积足有一百平米,家具也清一色都是最高级的。
  “这里不适合小孩子。毕竟我们出资建造这栋别墅,为的是举行一年一度的麻将大会。”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了。有家游乐园因为经营陷入困境,正在出售,那里面的游乐项目倒还有点意思,就把它买下来吧。园里也有住宿设施,不妨就住在里面。”
  “让健太住那么冷清的地方?”福富流露出了不满。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改装得富丽堂皇。”
  “那就这样,决定了。”
  宝船说完,钱箱也表示“我赞成”,福富虽然有些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2
  每天司机接送福富政子的独生子,也是福富财阀的年幼继承人上下学时,福富政子总是尽可能地一同前往。坐在凯迪拉克的后座上,一边浏览工作上的资料,一边往返于家和幼儿园之间,是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乘车前往金满馆幼儿园,顺便在车上阅读预定建设的休闲乐园的计划书。接到健太后,车再掉头向家开去。
  “今天学什么了?”政子问儿子。
  “学了法国的用餐礼仪。”
  “哦,那掌握了吗?”
  “嗯。”
  “不要说‘嗯’,要说‘是’”。
  “是……”
  “正好今天的家教是法语老师,回头让他检查一下你今天学到的知识。”
  就在母子俩聊天的时候,凯迪拉克已经开到了回家必经的一条隧道前。车驶进隧道的瞬间,前方出口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呀!”司机赶忙猛踩刹车。
  政子和健太同时向前扑倒。
  “怎么回事?”她责问司机。
  “对不起,出口好像封闭了。”
  “出口吗?居然有这种蠢事?”
  “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掉头吧。”
  司机答应了一声,开始操纵凯迪拉克掉头。就在这时,咣地一响,入口也关闭了。
  健太“啊”地惊呼了一声。
  “健太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政子歇斯底里地大叫。
  话音刚落,只听咻咻声响,从周遭喷出白色的气体。政子再次大吃一惊,但这回她甚至来不及出声。没等她发出尖叫,已经失去了意识。
  3
  “不是讲好了不用粗暴手段吗?”福富丰作鼓着嘴抗议。
  “那种程度总是免不了的啊。毕竟人没有受伤,那种催眠气体也没有副作用。”宝船满太郎答道。
  “司机和政子怎样了?”
  “我已经指示过部下,把两人连同凯迪拉克一起用拖车送到福富家附近,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已经醒过来了。”钱箱大吉看了一眼闪耀着黄金色的手表说。
  “证据销毁了吧?”宝船问钱箱。
  “放心。拖车的痕迹和隧道两端通知车辆绕道行驶的告示都清理了。”
  “拖车有没有被人目击到?”
  “这个难免。怎么说也是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啊。”钱箱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就把它送到废料厂偷偷处理掉吧。”
  “总之,第一阶段的计划顺利达成。”说完,宝船看着坐立不安的福富苦笑:“要是急着跟宝贝孙子见面的话,现在就过去怎样?”
  “那倒不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个嘛,既然人已经拐来了,下一步应该就是索要赎金了吧?”
  “对对,没错没错。”钱箱也随声附和。
  “索要赎金?”
  “那当然了。哪有绑架犯不要赎金的?”宝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福富说:“不用担心,钱会还给福老哥的。”
  “哪里话,让你这么费心费力,钱就不必提了……不过你打算开个什么数?”
  “说到赎金这个问题,因为听说有市场公定价,我想就按那个标准来好了。”
  “那是多少钱?”钱箱问。
  “根据我的调查,像这种事件,一般会索要一亿元。”
  “原来是一亿啊。”钱箱点头,“果然是要这个数。”
  “一亿……”福富低吟,“如果是一亿,那就说不起不还也无所谓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我说,”宝船显得很惊讶地问:“你们说的那个一亿,到底是什么货币单位?”
  “咦,不是美元吗?”钱箱说。
  “不是吧?应该是马克吧?”
  “呃,说起来我也觉得岂有此理,不过实际上,单位是元。”
  “元?你说的元,难道是日元?”钱箱瞪大了眼睛,福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
  “怎么可能!”钱箱大声说,“这么说才区区一亿元?赎金哦!”
  “是啊。”
  “开玩笑吧?这可是拿来交换人命的啊!”
  “而且是健太的命。”福富的声音里带着怒火,“难道健太的命就只值一亿元?一亿元够买什么?早些时候的话,也就是一个高尔夫球场的会员权,或者勉勉强强买一间廉价公寓罢了。这怎么能和健太的命相提并论!天底下哪有这种笑话!这跟到粗点心店买颗糖球有什么两样!”他说得唾沫横飞。
  “宝船,一亿元是太掉价了,难怪福富生气。可能确实有人用这么便宜的价钱换一条人命,但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有样学样。我看还是五十亿、一百亿比较说得过去吧?”
  “就这也还是便宜了。”福富还在赌气。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样就会很难办了。”宝船说,“为了确保我们是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这个秘密不致败露,还是尽量不超出社会常识比较好。既然赎金的行情就是一亿,我们也只能照此办理。”
  听了宝船的话,福富脸色大变:“宝船老弟,你说这话头脑还清醒吧?”
  “金额什么的这种时候就别计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量伪装得像一椿平凡的绑架案。”
  “等等。难道世上那些绑架犯不辞辛苦拐走小孩,就是为了这么一点零头?”钱箱用手指抵着太阳穴问。
  “没错。”
  “哎呀,”钱箱直摇头,“那不是白痴吗?要是把那份胆量和智慧用到其他事情上,轻轻松松就赚到一亿了。”
  “那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是搞不懂的。”
  “唔。”钱箱低吟。
  “哦还有,”宝船看着福富说,“这种零花钱程度的赎金,你女儿女婿应该不会报警吧?”
  “那当然了。要是舍不得一亿元而报警,就会失去宝贝儿子了。”
  “那就这么办吧。一亿元又不占多大地方,交割赎金的时候乐得轻松。福老哥,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你只管陪健太玩个够。这样可好?”
  “好吧。为我的事,让你们这么费心,本来不该再有什么不满……可是才一亿?健太才值一亿……我实在接受不了。”
  “这个问题你就想开点吧。那么决定了,赎金一个亿。下一步就是打电话了。”
  “在这之前,我们先来观察下福富家的动静吧?”钱箱提议。
  “有道理,那就来看看。”
  宝船伸手按下餐桌底下的一个开关,房间的一块墙壁立刻低响着移了开去,原处出现巨大的画面。
  “这里能看到我家的情况?”福富问两人。
  “我们事先在前后两家安了摄像机。”宝船说。
  “那两家的人呢?”
  “都正在海外旅游呢。”钱箱笑着说,“我们设计了电话猜谜节目,猜对了就可以去海外旅游。现在两家人应该正在爱琴海上乘船观光吧。”
  宝船又按下另外一个开关,画面上映出福富家的宅邸。这座宅邸是纯粹的日式风格,周围环绕着白色的围墙,巨大的正门此刻大开着,几台巡逻车正依次开进去。
  “怎么,警察已经来了?”钱箱吃惊地说。
  “糟了,我们迟了一步吗?”宝船伸手拍头,他梳了个大背头,不过其实是假发。“看来是我们联络晚了,他们已经早早报了警。”
  “怎么办?”福富不安地问。
  “我给县警本部长(注:日本地方警察机关称警察本部,本部长是警察本部的最高长官,相当于省公安厅厅长)打个电话,”钱箱掏出手机:“就说是我们闹着玩的,叫他不要插手。”
  “等等,别打电话。”
  “县警本部长不管用?那警察厅长官(注:警察厅是日本警察的中央行政机关,警察厅长官相当于公安部部长)呢?那个小毛孩对我是言听计从的。”
  “难得干一票绑架,就不要给警方施加压力了,那一来会很无趣。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彻底地投入一回。”
  “原来如此,你是说和警察一较高低?”钱箱一面收起手机,一面舔舔嘴唇:“果然有趣。”
  “倒要看看能不能平安夺得一亿元,这比打麻将可好玩多了。”
  “我也参加。福富你呢?”
  “只要能有时间和健太玩个痛快,我不介意。”
  “那就这么办。接下来该打电话了,钱老哥,那玩意准备好了没有?”
  “当然准备好了。”
  说着,钱箱操作起自己前方的开关,随后餐桌中央徐徐打开,电脑的显示器、键盘和一部电话冒了出来。
  福富惊得往后一仰:“这是什么?”
  钱箱微微一笑:“是从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间谍手里买来的玩具。用这个打电话,可以彻底改变声音,听起来完全判若两人,而且可以任意利用全世界的网络,就算警察追踪电话方位也是白费力气。”
  “嗬,真厉害。”
  “好,马上来打电话吧。”
  宝船说完,钱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一声,开始用满是皱纹的手指敲起键盘。
  4
  福富家的宅邸里,辖区警署的署长自不必说,县警本部自本部长以下,刑事部长、搜查一课课长等也都火速赶到。他们一致认为,从事发时的情况来看,福富健太无疑是被人绑架了。犯人之所以绑走一个小孩,看来目的一定是勒索赎金。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一推测,就在宅邸内所有电话、传真机都安装了追踪设备不久,犯人便打来了电话,而且居然胆大包天地打到警察首脑云集的会客室。
  福富政子神色紧张地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福富家。”
  “唷,你好。”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透过监听器,周围的人也都同时听到了。探出身子严阵以待的警官们顿时泄了气,对方的口气悠闲自在,他们认为应该不是犯人。不料对方第二句话就说:“我是绑架犯。”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那、那个,你说你是绑架犯?”政子结结巴巴地问。
  “说是绑架犯当然就是绑架犯。我就是绑架了府上宝贝儿子的人。”
  “你在哪里?健太到底在哪里?请把他还给我!”
  “当然会还给你。不过要是这么轻巧就还回去,当初就犯不着绑架了。我这边当然会要求一些回报。”
  “你要多少钱?要出多少钱才肯还给我?”
  “别这么心急嘛。讨价还价的时候这么露骨地提出金额,会被人抓住弱点的。”犯人的口气还是不慌不忙:“这次我特别优惠,一个亿,怎么样?”
  “一亿……”政子咽了口唾沫。
  听了两人的通话,县警本部长野田紧抿着嘴唇。他心想,不出所料,犯人果然是为了索要高额赎金。听到一亿元这个数字,连一家之主的福富政子看起来也很为难。
  紧接着,政子开口询问。
  “请问,单位是法郎还是人民币?”
  野田瞪大了眼睛。其他的警官也都一脸惊异地盯着政子。
  犯人回应说:“哈哈哈,果然你会这样想啊,我猜也是。不过既不是法郎也不是人民币,当然也不是马克。”
  “是吗?那果然是美元了。”说完,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了,我会设法去筹。”
  野田目瞪口呆。一亿美元大约相当于一百亿元。
  “为了心爱的儿子,拿出这个数也是理所当然的。”犯人平静地说。从追踪电话的角度考虑,通话时间愈长,愈是正中下怀。“不过这次我要的不是美元,当然也不是盾(注:荷兰货币单位)或巴波亚(注:巴拿马货币单位),就是元。府上只需要准备一亿元就行了。”
  “一亿元?其他还要什么?”
  “没有了,就是一亿元。准备好这笔钱,等我下一步指示,明白了?”
  “那个,”政子说,“一亿元的话,我马上就能备齐。”说完,她伸手捂住送话口,小声吩咐忧心忡忡的丈夫良夫:“老公,你到金库取一亿元出来。”
  “喔,好好。”良夫像被弹到一样站起来,离开了会客室。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只要翻翻抽屉,把零钱凑一凑,一亿元就有了。不过我也有很多安排,所以要稍等一会。下次再联络吧。”
  “等一下,请让我听听健太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是想听听声音啊。不过他刚好不在这里,下次打电话时会让你听的。”
  “怎么这样啊……”
  “不好意思,我也有好些事情做得不够老到。那就这样吧。”对方挂了电话。
  政子放下话筒后,差不多过了十秒钟,刑事部长才回过神来开口了。
  “喂,赶快倒带,准备分析声音。”
  “是!”部下急忙操作起磁带录音机。
  “太太,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您耳熟吗?”搜查一课课长问。政子却没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空中的一点。
  这时良夫回来了。
  “我把一亿元拿过来了。”他把一个装着成捆钞票的半透明垃圾袋放在大理石材质的四方桌上。
  政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垃圾袋,那张脸迅即扭曲得宛如女鬼,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良夫两手抱头,蜷成一团。
  “这算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在超过五十疊(注:日本的面积计量单位,1畳约180cm×90cm=1.62㎡)的会客室回响。“一亿元?就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亿元,绑走我的宝贝健太?世界上居然有这种荒唐事!一亿元,这算什么?一匹劣马也不止这个数。一亿元,才一亿元。”她捶胸顿足地说:“如果就为了这点钱,哪里用得着绑走健太,只要来这里张张口,不就给他了?”
  听了政子的话,在场的好几个刑警都想开口说什么,但慑于女主人的气势汹汹,都又低下了头。
  “野田部长,”政子走到县警本部长面前,“竟然有匪徒为了区区一点零头,绑架福富家的继承人,足以证明治安的败坏程度。就是为了挽回警方的声誉,也绝对要把这个犯人逮捕归案。”
  “是是,这是当然。”野田站起身,挺得笔直地大声表态。
  这时电话又响了,不过是搜查人员专用的电话。一个年轻刑警拿起话筒,边听边做笔记,然后望着几位上司说:“追踪电话的结果出来了。”
  野田的表情豁然开朗:“从哪打来的?”
  “呃……”刑警搔搔头,说:“好像是从雅温得。”
  “雅温得?这是哪?”
  “是喀麦隆共和国的首都。”
  “什么?”
  5
  福富丰作和孙子健太一起骑着旋转木马。这里的旋转木马是两层建筑,全世界都少见。此外还有巨大的过山车和摩天轮,钱箱把最顶尖的豪华设施都集中到了这家游乐园。
  旋转木马停止了转动,音乐声响起。
  “健太,再骑一次吧?”
  “不用了,我骑够了。”
  “是嘛。那下一个玩什么?”
  “我有点累了。”
  “怎么,已经累了啊。还没有玩多久呢。”
  福富和健太一起坐上停在旁边的电动汽车。汽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气动画主角模样的绚丽人偶,福富向人偶说:“去餐厅。”
  车子静静地开动了。藉由语音识别系统和模糊控制技术,人偶可以按照人的指令驾驶自如。
  “我真是吓了一跳。醒过来时,竟然是在这么棒的游乐园里,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到了餐厅,健太一边吃着特制的儿童餐一边说。餐厅里从男女服务生直到大厨,人人都戴着面具,为的是不让健太记住长相。
  “哈哈哈。不得已动了粗,抱歉啊。不过你心里有数的吧,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嗯,我知道。那我就跟妈妈说,我一直呆在不知什么地方的狭小屋子里。”
  “很好,你真聪明。”
  “我会遵守约定的。”说完,健太问:“爷爷,我什么时候念书?”
  “念书?”
  “是啊,因为,”健太看了看细腕上戴的手表,“快到念书的时间了。”
  “不用了,在这里你就忘掉念书的事吧,彻底玩个痛快。”
  “是嘛。”不知为什么,健太的表情却很忧郁。
  戴着猴子面具的二人组朝他们走来,不用说,是宝船和钱箱。“呀,猴子爷爷!”健太指着两人说。
  “小朋友,玩过瘾了没有?”戴着大猩猩面具的钱箱问。
  “嗯。”
  “怎么回事,没什么精神啊。”戴着猩猩面具的宝船说,“身体不舒服吗?”他转向福富。
  “他正在担心不念书行不行呢。真可怜,他还这么小啊。”福富叹息。
  “小朋友,那种事用不着担心喔。”大猩猩伸手摸摸健太的头。
  “嗯。可是,朋友们都克制着想玩的冲动,就我一个人在这玩,这样好吗?”
  听了健太的话,三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多年的老朋友了,立刻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宝船猩猩问少年:“那把你那些朋友也送到这里来好不好?”
  正在吃布丁的健太抬起头,两眼放光:“真的?”
  “真的。那样你们就能一块玩了。”
  “太好了!”健太喜形于色。来这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
  钱箱大猩猩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那么,把你朋友的名字告诉我吧。”
  “好。嗯……首先是月见君,然后是……”健太弯起手指一个个数来。
  6
  县警本部长野田坐在福富家的会客室里,双臂环抱在胸前。离健太被绑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犯人还没有再来电话联络。
  “那个混帐犯人,到底在忙活什么?明明说过要给我们听听健太声音的。”会客室里沉默得令人难堪,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福富政子坐在他旁边,眼神锐利得像魔鬼刑警,狠狠地瞪着电话。
  突然,搜查一课课长冲了进来:“本部长,不好了,又发生绑架事件了!”
  “你说什么?”野田盯着眉头紧锁的部下:“说详细一点!”
  “首先是邻镇一户姓月山的人家长男被绑架了,听说小孩五岁。”
  “咦,是月山家的一郎吗?”政子脱口而出。
  “您认识他?”野田问。
  “他和健太上的是同一家幼儿园,还是同班同学。”
  “这是偶然吧。”说完,野田困惑地问搜查一课课长:“你刚才的说法很古怪,‘首先是邻镇’,那个“首先”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事件?”
  课长搔了搔头说:“是的,实际上还有一起绑架事件……”
  “什么?”
  “这起事件发生的地点稍远一点,不过也是在县内。一户姓火村的人家女儿被绑走了,这个小孩也是五岁。”
  “哦,那是火村亚矢。”政子说:“也是健太的同班同学。”
  “怎么回事?”野田低吟着说,“这两个孩子确实是被绑架了吗?不是单纯的下落不明?”
  “确实是被绑架了,因为犯人给孩子家里打过电话。”
  “他怎么说?”
  “这就是怪异的地方了。据说犯人在电话里表示,详情去问福富家。”
  “这样看来,是同一个犯人作案了。赎金方面呢?”
  “犯人只字未提。”
  “搞什么?那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福富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抓起话筒:“这里是福富家。”
  “嘿,是我,绑架犯。”还是和上次同样的声音,不慌不忙地报出身份。“按照约定,让你听听令郎的声音。”
  “快让我听听!快点!”
  隔了几秒,电话里传来少年的声音:“喂,是我。”
  “健太,是健太吧?我是妈妈呀,你听得出来吧?”
  “嗯,听得出来。”
  “你现在在哪?那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一醒过来,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黑乎乎的小屋子。”
  “唉呀,好可怜。精神还好吗?没有哪里受伤吧?”
  “嗯,没有。”
  “吃过饭了吗?”
  “吃过儿童餐了,挺好吃的。啊,等一下,人家说只能讲到这里了。”
  “喂,健太!”
  听电话那边的动静,话筒已经从健太换到犯人手里,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何,他好得很吧?”
  “是还好……且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把健太还给我?”
  “当然要等顺利完成交易以后。”
  “一亿元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尽快交易吧。”
  “不用这么忙。难得健太君的朋友也来了,还是慢慢进行吧。”
  “什么?”政子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绑架月山、火村家孩子的人,果然也是你?”
  “没错。不过挨个给小孩父母打电话太麻烦了,所以我一概专找府上交涉。不介意吧?”
  “那倒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要绑架好几个人?如果想要大笔赎金,健太一个人就可以满足你啊。”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匿笑:“可不止是‘几个人’那么小意思,你早晚会明白的。”
  “咦?”
  “算了,总之我有我的理由。野田县警本部长应该在你那里吧?方便的话,让他来接个电话。”
  “噢,好的。”政子诧异地把话筒递给野田。突然被犯人指名,野田一脸困惑。
  “我是野田。”为了不被犯人小看,野田开口就是充满威严的声音。
  “呵,辛苦啦。这可够你忙的吧。”
  “是啊。”野田差点就想说“多谢关心”,话到嘴边赶紧打住。犯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但那独特的语气他总觉得仿佛在哪接触过,不知不觉险些冒出谄媚的态度。
  野田干咳了一声:“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装腔作势嘛。”
  “哪里装腔作势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太嚣张了吧!明明就是个绑架犯。”
  “呵呵。”电话那端传来低低的笑声:“是你自己架子摆得太足吧。如果对我的态度有意见,大可不必交易。”
  听到这里,福富政子惊慌地连连摇头。野田只得压下怒火。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那就说来听听。”
  “是啊。拜托你一件事:准备二十台巡逻车,让它们停在福富邸内待命,明白了?”
  “二十台巡逻车?干嘛用的?”
  “交易的时候需要。具体会发生什么事就敬请期待吧。”
  “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尽量动作快。稍后我再来电话联络,就这样。”
  “慢着!”野田急忙说,但电话已经挂断了。野田回头望向部下:“这次通话了这么久,总该有个像样的追踪结果了吧?”
  “应该是这样。”
  说话间电话响了,部下马上接起。
  “喂,追踪结果出来了?喔,喔,什么?”部下的表情古怪地僵住了。“我知道了……”他开始做笔记,但表情还是很失望。
  “从哪打来的?”等部下挂断电话,野田立即发问。
  “是这样,”部下边看笔记边说,“犯人似乎是侵入各国电脑,再利用先进的网络传送功能打出电话。根据报告,刚才的电话是来自德黑兰。”
  “德黑兰?上一次是喀麦隆,这次又是德黑兰。那之前的踪迹查不到吗?”
  “不,最近追踪技术也有了进步,能够追查到电话是从哪里传送过来。”
  “那不是很好?”
  “追查结果显示,从德黑兰打出的电话是从圣多明哥,也就是多米尼加共和国的首都传送过去的。圣多明哥之前是刚果的布拉柴维尔,布拉柴维尔之前是苏里南共和国的都帕拉马里博。很遗憾,到这已经是追踪技术所能探查到的极限了。”
  “知道了,算了。”野田摇摇手,“放弃追踪吧。对了,”他转向政子:“关于赎金方面,有点事希望和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
  “犯人看来除了健太,还绑架了其他人,我想他一定会分别索要赎金。不过其他的家庭可能没有能力像府上这样,轻而易举地立刻预备好一亿元,为了迅速应对犯人的要求,可否助这些家庭一臂之力?”
  “我明白了。那其他人的赎金就由我们先垫付。”福田政子爽快地回答。而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不,不必垫付,全部都由我们来负担吧。”
  “全部?”野田吃惊地问。
  “对。条件就是,”说着,政子锐利的视线投向县警本部长:“警方向媒体公布这一事件时,要把我们负担的金额全部算做健太一个人的赎金。”
  “原来如此。那其他孩子的赎金就变成零了。”
  “不行吗?”
  “不不,我看没什么不可以。您的意思我了解了,我尽力而为。”
  野田暗想,像福富政子这种等级的有钱人,连儿子的赎金也非得追求排场不可。“那么,到底要准备多少钱呢?如果是一人一亿的话……”
  “是啊,听犯人的口气,不止绑架了两三个,可能需要准备五六亿吧。”
  “如果是五六亿,金库里应该就有。对吧?”说完,政子回头问存在感像影子一样稀薄的丈夫。
  “是啊。我过去看看。”
  福富良夫刚刚站起,好几个刑警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
  “糟了!又有绑架事件发生,两个人被绑走了。”
  “我这边也是,一个男孩被绑架了。”
  “我这边有三人同时被绑架。”
  “什么?”野田顿时红了眼:“这下总共……”他屈指一数:“有九个人?”
  这时又有别的刑警冲进来,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异口同声地向野田报告同样的内容。
  7
  “好了,我的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打完电话,宝船开口说,“钱老哥你呢?”
  “我也已经万事俱备。按照计划,今天夜里所有地域都将布置完毕。”钱箱看着电脑画面回答。画面上显示出一幅地图,地图上有几个小点在闪烁不定。
  “终于要交割赎金了。”福富说,“但愿一切顺利。”
  “我们出手,哪有不顺利的道理?”宝船自信满满地回应,“对吧,钱老哥?”
  “就是。宝船的脑筋再加上我的技术,绝对是无往而不利。”
  “更何况还有我们三个人的财力。”
  “我知道,可是小说和电视剧里常说,绑架案里难度最高的就是交割赎金这个环节。”福富依然忐忑不安。
  “但反过来说,这也是最有戏剧性、最富趣味的环节,最能展现出绑架犯的身手。假如没有这个环节,就像跑了气的啤酒一样,一点都不刺激。”
  宝船说完,钱箱也诡谲地笑了:“我现在就在期待明天的好戏了,嘿嘿嘿。”
  “好了,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的情况吧。”
  宝船站起身,钱箱和福富也嗨哟一声站起,像之前那样各自戴上猴子面具。这次连福富也戴了个黑猩猩面具,因为不能被健太之外的孩子看到长相。他已经私下叮嘱过健太,黑猩猩的真实身份就是爷爷这件事,绝不能透露给其他孩子知道,同时又向孩子们解释说,我们是受各位爸爸妈妈之托,接你们来这个游乐园寄住两三天。
  三位老人分别戴猩猩、大猩猩和黑猩猩面具离开建筑物,走进游乐园,然后坐上米老鼠驾驶的电动汽车,在游乐园里兜了一圈。
  “哦,看到了看到了!”钱箱大猩猩指着前方说。
  只见长椅上并排坐着三个男孩,全都在无所事事地发呆。
  老人们把车停到他们面前。
  “怎么了小朋友?怎么不玩呢?”钱箱开口搭腔。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谁也不做声。
  “不喜欢游乐园吗?”钱箱又问。
  坐在右边的男孩子摇了摇头。
  “那就是喜欢了?”
  这回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去玩呢?这里有各种游乐设施,去玩玩看好不好?”
  三个人再次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最后中间那个男孩客气地开口了:“请问,我们应该去玩什么呢?”
  “玩什么?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啊,这还用想吗?我看旋转木马就不错。”
  “好,那就去玩旋转木马。”中间的男孩站了起来,两边的男孩也跟着站起。
  “不玩旋转木马也没关系,那种转个不停的咖啡杯也很有趣。”
  钱箱话音刚落,正要迈步的三个人又停了下来。
  “那就去玩咖啡杯。”刚才那个男孩说,三个人转而朝咖啡杯走去。
  “喂,等一下。”钱箱叫住他们,“不用我说什么你们就玩什么,你们自己想玩的是哪个?”
  被钱箱一问,三个男孩再次互相看了看,跟着哭丧起脸来。
  “咦,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啊?”钱箱慌了手脚。
  “我懂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宝船从旁开口,“这样吧,你们先坐咖啡杯,然后坐旋转木马,其他游乐设施按照五十音顺序依次去玩,可以吗?”
  不可思议的是,三个男孩马上不哭了,用力点了点头,迈着坚实的脚步走向咖啡杯。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钱箱目送着他们嘟囔。
  “他们是等待指示族。”宝船说,“因为从小就受到教育,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遵照父母和老师的指示,结果变成没有指示就什么都不会做。”
  “那不就跟近来的上班族没两样吗?”钱箱说。
  “原因是同样的。只不过小孩入学考试难的问题日益低龄化,症状也出现得更早罢了。”
  “唉,日本快没救了。”
  听了两人的话,福富觉得无法漠然视之。孙子健太来到这儿后也一直念念不忘学习,那种执着不就像近来上班族罹患的工作狂症状吗?
  老人们继续乘车漫游,观察其他孩子的情况。有一个女孩担心弄脏了衣服被妈妈责骂,别说上车去玩,连坐在长椅上都不敢,一直站在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男孩虽然热切地望着过山车,却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去坐。老人们问他为什么不坐时,他回答“因为我不太会玩”。显然他已经被一种强迫观念框住了,认为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得漂亮。
  “怎么搞的,这些小孩一点都没有小孩的天性。”一圈转下来,钱箱叹着气说,“简直就像是从身心俱疲的中年人变来的一样。”
  “是这个社会有问题。”宝船吐出一句话,“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整天埋头学习,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的父母丝毫没有发现,其实这些孩子早在被我们绑架之前,就已经被绑架了——被学历社会这个妖怪。”
  8
  隔天早晨,一台台巡逻车鱼贯开进福富邸的大门。这是野田调来的,其中有几台同时担任现金运输车的保卫工作。现金运输车里堆着二十亿元,换句话说,包括福富健太在内,被绑架的孩子人数正好是二十人。这是健太所在幼儿园班级的总人数。
  除了健太,其他十九个孩子的父母也都集中在福富邸,此外福富家所有的亲戚,福富财阀相关企业的社长、董事、监事,以及著名的文化界人士也都汇聚一堂。由于会客室局促不堪,福富家便将举行宴会用的大厅挪作待客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静候消息。话虽如此,其实在犯人来电话联络之前,什么事也做不了,大家都很无聊。政子一向不允许有慢待客人的事情发生,见状觉得不能听之任之,当下火速请来交响乐团,开始演奏一场小型音乐会。又因为可能有客人已经饿了,特地从名闻遐迩的餐馆招来大厨,奉上立餐形式的菜肴供客人随意享用,整个变成了一场宴会。
  “今天为了犬子健太的绑架事件,各方人士汇聚而来,我们非常感谢。”政子开始致辞,“有大家的全力支持,相信健太一定会平安获救。我们已经按照犯人的要求,准备好了健太的二十亿元赎金。”说到金额时,她似乎微微挺起了胸膛,声音也抬高了少许。会场的客人发出一阵惊叹。
  其他被绑架孩子的家长也都在场,但他们听了政子的发言,并没有表示异议。既然政子帮他们全额负担了赎金,此时自然也没话好说。
  “接下来,有请一位今天即将大显身手的嘉宾作简短致辞,他就是守护我们治安的野田县警本部长。”
  野田正满心烦恼地看着客人们的模样,突然被政子点名,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个,我就算了吧。”
  “有什么关系,就让我们听听你的决心吧。”
  最后野田还是不得不站到了台上。
  “我是县警本部的野田,今天我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将可恨的犯人逮捕归案,决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野田说完,众人纷纷欢呼:“太好了!”“日本第一!”“本部长万岁!”
  野田流着冷汗走下台,部下冲了过来:“本部长,收到犯人寄来的包裹!”
  “什么?你确定?”
  “应该不会错。”
  “你怎么知道是犯人寄来的?打开看了?”
  “还没有,不过一看就知道了。为防万一,我们把包裹运到了后院。”他所说的“万一”,是指包裹里可能藏有炸弹。
  “很好。”野田向福富政子通报了情况,两人一起步向后院。
  来到后院一看,那里堆了许多瓦楞纸箱,数一数共有二十个。
  “这些全都是犯人寄来的?”
  “是的。”
  野田首先看了一眼寄件人栏,那里只写了两个字——“犯人”。原来如此,的确一眼就能看出是犯人寄来的。
  按照野田的指示,拆弹小组采取远程操作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开启一个纸箱,其他人则远远围观。没多久箱子打开了,但并未发生爆炸。箱子里装的是天线锅和看似通信装置的设备。
  “这是什么?”野田看着箱里的东西,困惑地歪着头。随后他又将其他的箱子全部打开来看,里面装的东西一般无二,只是天线锅上分别刻着一到二十的号码。
  就在这时,福富家的男仆跑了过来。
  “有本部长的电话。”
  “谁打来的?”
  “呃……”男仆搔搔脸颊,“对方说是犯人。”
  野田冲了出去。
  他走到会客室,拿起话筒:“我是野田。”
  “包裹已经送到了吧。你打开看了没有?”
  “打开了。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个卫星电话而已,利用通信卫星工作。里面附有说明书,好好看一看,应该就会用了。天线锅安装到车顶上。”
  犯人的口气依然大剌剌地,野田压着火气问:“你到底是要我们怎么做?”
  “首先,把准备好的赎金分装到二十台巡逻车上。”
  “那就是每台装一亿元了?”
  “哟,你们准备了二十亿?”
  “不对吗?应该是一人一亿吧?”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装好赎金后,再把卫星电话配备到巡逻车上,电源接上汽车的点烟器插孔。另外,天线锅上刻有号码,你注意到了吧?”
  “嗯。”
  “我就直接把每辆车上的天线锅号码当作车的代号了,这一点你交代给各车的警察知道。还有,你坐一号车,因为你是负责人,没你在场说不定会有不便。”
  “可以,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坐车。”
  “你倒挺知趣的,不错,不错。我会通过无线电给你们指示,二十台卫星电话的频率全都不同,你们要先搞清楚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特意准备了卫星电话?”
  “没错,不行吗?等下你们要稍微跑点远路,我担心你们的无线通讯和手机收不到信号。”
  他究竟要把我们支使到哪里?野田暗自惊讶。
  “等你们做好以上的准备工作,下午六点前,警察要坐上巡逻车,确保随时可以出发。好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什么时候把孩子还回来?”
  “那要等交易完成了再说。那么,六点再联系。”
  和犯人通完话后,野田向部下发出指示,之后立刻与搜查一课课长等人展开研判。
  “犯人要求把赎金分装到二十台巡逻车上,究竟目的何在?”野田率先提出疑问。
  “或许他是觉得二十亿元由一台车来运目标太大了?”一名刑警说。
  “就算这样,一台车运一亿元,未免也太浪费了吧?”搜查一课课长反驳。
  “我还是觉得,犯人意在给搜查制造混乱。从警戒的角度来看,二十台车也太多了。”
  “说得有理。”野田赞同,“换句话说,犯人期待的是分配到每台车上的警力减少?”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也不知道犯人会要求我们去到多远的地方,先向邻县警方请求协助吧。另外火速备齐二十个手机,分发给各巡逻车上的人员,免得路上失散。”
  终于,六点到了。
  “野田君在吗?”野田正坐在一号车的副驾驶座上等待,卫星电话的喇叭里传出了声音。
  野田拿起话筒:“我在这里。”
  “好,那就出发吧。先沿公路南下,然后上东名高速,按照限速在下行线行驶。”“要开到哪里?”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总之现在出发。”
  通话切断了。野田无奈,指示所有巡逻车一齐出发。
  9
  墙上的大型屏幕显示出一幅地图,上面有二十个小点在移动,每个小点旁分别标注着从一到二十的数字。
  “马上就到分岔口了。”钱箱说。画面上的二十个小点,现在正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由东往西在高速路上行驶。“差不多该下达指示了吧?”
  “是啊。”宝船拿起话筒:“野田君,你好。”
  “我是野田。”从监视器传出一个愤愤的声音。钱箱一脸忍俊不禁。
  “到下一个高速公路出口,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十一号车到二十号车继续沿高速公路行驶,明白了?”
  “为什么要分成两队?”
  “这个你自己好生琢磨吧。总之,照我说的去做。”
  “知道了。下一个出口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就这样吩咐部下。”
  “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后该如何行动?”
  “一下高速,很快就是一个T字路口,在那里右转,照直往前开。”说完宝船切断通讯,看了看地图,“下一个分岔口是在三十分钟以后。”
  一号车在指定的出口下了高速,依照犯人指示在T字路口右转,二号车到十号车也紧随其后,车队后面还跟着巡逻车、厢型货车、警用摩托等警备用车。即便在高速公路上,这种诡异的车队也令其他司机胆怯,到了普通公路愈发显得异样,行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巡逻车的前方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混帐犯人果然是要把我们分割开来。”野田恨恨地说。由于车队分成了两路,警备用车也不得不随之分成两半。
  突然手机响了,野田立刻接起,是十一号车上的搜查一课课长打来的。
  “刚才犯人来了指示。”
  “怎么说?”
  “他说到下一个出口,十一号车到十五号车先下高速,再重新进入上行线,返回来时的道路。”
  “什么?又要分散?”
  “该如何行动?”
  “没办法,你就照他的要求做吧,警备车队也分成两队。”
  “了解。”
  挂了电话,野田不禁呻吟,犯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卫星电话里传出声音:“喂,野田君,是我。”
  “又来干嘛?”野田怒吼。
  “呵呵,你好像火大得很呀。趁早别给我摆这种臭脸,小子。”
  “啰嗦!你那是什么口气!少狗眼看人低了!”
  “稍安毋躁,你们眼前马上就是通往富士五湖【注】的道路,上那条路,一直开到河口湖,从那里上中央道。听明白了没有?”
  “然后呢?”
  “到时再联系,拜拜。”对方径自收线。
  野田等人的车队驶入中央道后,立刻又接到犯人指示。
  “到了大月交汇处,一号车到五号车走下行线,其他车走上行线。”
  “慢着,最终的目的地在哪?”
  “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也别惦记了,只管照我的话开就是。”犯人三言两语说完,不等野田回话便结束通讯。
  “可恶,根本就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野田咬牙切齿地说,但事到如今,也只有依犯人指示行事了。
  不久到了大月交汇处,野田等五台巡逻车走下行线,其他车走上行线,警备车队也再次减半。
  “犯人是想利用这种手段削弱警备力量,这样下去如何得了?”野田拿起手机,给十一号车上的搜查一课课长打电话。
  “这里是十一号车。”课长的声音响起。
  “我是野田,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正在首都高速上行驶,马上就要分成两路了。”
  “分成两路?怎么个分法?”
  “十一号车到十三号车经由练马上关越道,十四号车和十五号车则上东北道。”
  “警备方面呢?”
  “老实说,很薄弱。”搜查一课课长的声音有些无奈。
  “立刻和经过地的警方联络,请求支援。”
  “是。”
  “你把我的指示转达给其他几台巡逻车。照现在这样下去,只怕会被一台一台分散得七零八落。”
  和搜查一课课长通完话,野田又和其他车队联络。十六号车到二十号车正在东名高速上西行,目前还没有分散。但一过名古屋,就有好几个分岔口,届时一定会被分开。
  刚刚全部联络完毕,挂断电话,卫星电话就传出犯人的声音,好像正等着这一刻。
  “马上就到冈谷交汇处了,你们继续向西行驶,至于四号车和五号车,我会指示他们开往松本方向。”
  “把我们分得这么散,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样你也得东奔西跑接收赎金,不是很不方便吗?”
  “多谢体贴,不过我们不需要跑腿,只有你们才要到处跑。再见。”
  【注】富士山周边位于山梨县境内的五个湖泊的总称,包括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栖湖、精进湖。
  10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宝船满太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才这个时候就开始犯困了,想当年,喝酒喝到天亮也若无其事。”
  “你过去可是公认的夜游之王,如今也年岁不饶人了?”钱箱窃笑着说,“不过,还得再撑一会。”
  “嗯,我知道。他们大都已经接近我们指定的位置了。”宝船看着墙上的画面说。
  二十个小点此刻已星散在本州各地,最西端到了冈山县,最北端到了岩手县,这两台巡逻车应该都已远离市区,深入山中。不,不止这两台,其他十八台的情形想必也都差不多。
  “把他们支使到那种荒郊野岭,真的没问题吗?”福富忧心忡忡地问。
  “你看着好了,等下我就要对各台巡逻车逐一发号施令。不过要讲二十遍,倒也不轻松。”宝船接通卫星电话的电源。
  野田不耐烦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他乘坐的一号车正行驶在石川县和歧阜县的交界处,周围森林环抱,又是深更半夜,现在自己一行正驶往何处,野田和担任司机的警察都心里没底。
  卫星电话里传出声音:“哎呀,你们辛苦了。”
  听到犯人悠哉的声音,野田顿觉一阵杀意,这都是被困倦和疲累激出来的。
  “你到底要我们去哪?”野田厉声质问。
  “快了快了。你们放慢速度开上一公里,然后向右转,有条小路,沿小路开过去,路的尽头有一座古庙,庙里放着一个大瓦楞纸箱,你们拿出箱子,把它打开,里面有下一步的指示。那么,路上小心。”
  “赎金呢?”野田追问,但对方已经切断了通讯。
  没办法,野田只得将犯人的指示转告司机。往前开了一会,果然出现一条犯人所说的小路,巡逻车便开了过去。
  没多久路到尽头,那里有一座看起来坍塌在即的古庙。野田下了巡逻车,活动一下筋骨,朝古庙走去。
  推开庙门,里面果然有一个瓦楞纸箱。两个司机把箱子搬到庙外的平地上,打开箱盖。箱里装着一叠看似红色塑胶薄膜的东西,还有一个黑色方盒,盒上有盖,盖上有张字条,内容如下:
  “打开黑色盒子,把五百万元放进去,合上盖后,按下盒侧的开关,然后从瓦楞纸箱前退开。就这样。”
  “只要五百万,真奇怪。”警察说,“都已经专程运来一亿元了。”
  “总之先照犯人的话去做吧。”
  野田从巡逻车里取来赎金,将一百万元一捆的钞票放进盒里。盒子不大不小,刚好能装下五捆钞票。
  合上盖后,野田再次端详了一番方盒,按下盒侧的开关。
  才一按下,瓦楞纸箱里的塑胶薄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来,野田大惊失色,当场跌坐在地。
  仔细一看,破箱而出的塑胶薄膜,其实是充进了气体的热气球。热气球迅速膨胀开来,转眼间直径已达两米,悠然飘向空中,显然里面充的是氮气。热气球的下方吊着那个黑色方盒,众目睽睽之下,装有五百万元的黑盒愈升愈高。
  “快追!”野田下达命令后,坐进巡逻车里。
  但司机在发动引擎时就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热气球升得很高,已经融入了夜色中。
  “不行,看不到!”司机抬头望着空中,发出绝望的叫声。
  野田急忙给其他人打电话,但不知是因为地处山中,还是部下所在的地方有问题,手机一直打不通。
  “赶快开到市区!”野田吩咐司机。
  由于一路都是复杂的山道,要想离开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电话能打通了,野田首先联络上了搜查一课课长。
  “对不起,被犯人得手了!”搜查一课课长的声音有如悲鸣,“我们现在奥利根一带,大约一小时前,热气球带走了五百万元。”
  11
  “今天,全国好几个地方有人目击到不明飞行物,据目击者描绘,该不明飞行物是呈红色、蓝色等鲜艳色彩的球体,飞行高度相当高。此外,在歧阜县的田间还发现一个坠落的粉色气球。目前警方尚未对上述事件发表任何看法。”
  热气球从野田等人眼前飞走后,已经过去了十来个小时。为了搜集热气球相关情报,搜查本部忙得人仰马翻。
  “实在搞不懂。”搜查一课课长无力地摇头。昨夜的奔波让他疲累不堪,眼圈都黑了。“虽然找到了几个坠落的气球,但全然没有现金的影子,也排除了有人偷偷把现金拿走的可能。看来我们找到的并不是昨晚看到的热气球。”
  “这是障眼法。”野田恍然拍桌,“犯人怕我们追查到气球的去向,故意放出几个冒牌气球来混淆视听,真是老奸巨猾。”
  “自卫队也已协助我们展开搜索,但终究没能找到飞行中的热气球。”
  这也难怪,野田心想。天空何其辽阔,要想找到直径至多两米的热气球,绝非易事。
  “自卫队表示,从气流情况来判断,热气球很可能在今天黎明前飘向了太平洋方向。”
  “这个推论的前提是热气球失去动力吧?”
  搜查员中有人报告说,热气球飞起时他曾用手电筒探照,发现黑色方盒的下方弹出折叠式小型推进器。很明显,犯人在利用某种方法操纵热气球。
  “卫星电话的来源查明了吗?”野田问。
  “现在正在询问全国的制造业者,其中钱箱电产集团也生产这种卫星电话,但他们说完全想不到线索。”
  “问制造商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野田点头,“不过还是先围绕这条线进行搜查吧,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物证。”
  “明白。”搜查一课课长满脸倦容地回答。
  在游乐园里住到第三天,孩子们的表情终于活泼起来。他们开始自己拿主意去玩,不再畏首畏尾地害怕失败,秩序也逐渐建立起来,还有人担当起组织者的角色。总之一句话,恢复了儿童应有的天性。
  “真好,真好,小孩子就应该这样才对。你看他们那表情,生气勃勃的。”戴着猩猩面具的宝船在巨大的沙池边转悠,看着玩耍的孩子们感叹。
  “但他们好像开始想家了,昨晚由香里就在抽抽噎噎地哭鼻子。”福富说。
  “这也是孩子气的表现,没什么不好。本来撒娇就是小孩的拿手好戏。”钱箱说。
  健太正忙着在沙池里挖坑道,想让玩具汽车从坑道里穿过,他忽地停下手,仰望着天空说:“呀,热气球!”
  他这一叫,其他的孩子也都纷纷抬头望天。
  “啊,真的!”
  “是红色的热气球!”
  “朝这边飞过来了!”
  三位老人也望着天空。红色的热气球准确地朝他们飘来,其他蓝色热气球紧随其后。
  钱箱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比预想的要早,看来气流状况很理想。”
  “你究竟用的是什么妙计?”福富钦佩地问。
  “没那么神奇,只是从这里发出信号,把热气球吸引过来而已。比较费心思的是怎样减轻电池的重量,不过同时搭配太阳能电池也就解决了。”
  “太了不起了。这个热气球的主意是钱老弟想出来的?”
  “算是吧。我在战时曾经负责设计过热气球炸弹,这回刚好派上用场。”
  “那种炸弹的设计要求是落到美国领土上吧?”宝船问。
  “没错。与飘洋过海相比,从本土飞个几十公里到岛上着陆,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久,西边的天空陆续出现五颜六色的热气球,热气球缓缓降低高度,朝游乐园落下。

《毒笑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