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医院

  有一次,我决定短期住院几天,做一下全面体检。那家医院我年轻时就总去,我非常喜欢院长先生。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十分英俊,是为人称道的名医。我打电话和医院联系好,调整了工作时间表。入院的日子到了。
  院长先生在电话里说:“第一天过来时,请带大便来检查。”我问妈妈做检查的大便放在哪里为好。妈妈说:“过去都是放在火柴盒里,现在放在哪里好呢?”
  可是,我绝对不愿意把那个东西放在火柴盒里,交给尊敬的院长先生。我东翻西找,终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那是一个原来装法国香水的粉红色小盒子,当时还很罕见。“这个不错!”于是,我把东西装了进去。由于小盒子的盖子一开一合地关不拢,我就系上了一根粉红色缎带,然后把盒子放进一个我很宝贝的法国造的粉红色小信封里。我把这个拿在手里看了好几遍,想这样总算可以交给院长先生了,心里很满意。
  那一天,我把粉红色信封装进手提包,来到了院长室。我坐到白衣的院长先生对面,因为先生说过住院以前要询问我一些情况。坐在先生的面前,我突然想到“哦,对了”,于是拿出那个粉红色信封,放到先生的面前。先生看着信封,问道:
  “这是什么?”
  几名护士也一齐向那个粉红色信封看去。的确,一个粉红色信封出现在院长室,感觉不太协调。我很狼狈,偏偏这时怎么也想不起来“验便”这个说法,只好嗫嚅着:“这个……”
  先生看着粉红色的信封,温和地问道:“是什么呢?”
  我呻吟似的叫道“这个……”一边拼命地搜索那个词,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护士们越发好奇起来,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看。我把信封往先生面前推了推,低着头说:“这个……”
  先生“哦”了一声。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当时从哪里蹦出了这么一个词。最后,我把粉红色信封托在手上,这么说道:
  “这是粪。”
  护士们“扑哧”笑了出来,先生说:
  “哦,原来是验便啊。”
  我低着头答:“是的。”
  我被领进自己的病房,我平时几乎没进过病房,看什么都稀奇,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四下张望。这时年轻的护士小姐拿着纸和铅笔走了进来,对我说:
  “请您在这里写上您今天想吃的东西。”
  我非常高兴,问道:
  “真的可以写吗?”
  护士小姐说:
  “是的,您请写。”
  说完,护士小姐出去了。我喜滋滋的,心想:“这家医院的饭菜好吃是有名的,不过没想到居然可以随意点自己爱吃的东西!”于是,我兴奋地拿起铅笔,自言自语道:
  “嗯———吃点什么呢,先写上意大利面条,再是寿司卷,还有沙锅面条、蛋糕。哦,对了,还要吃个冰激凌。”
  我把这些都写了下来,这时,刚才的护士小姐又走了进来,问道:
  “您写好了吗?”
  我说写好了,把纸递给护士小姐。护士小姐把铅笔仔细放回胸前的口袋里,拿起纸片大略看了一遍,然后,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问道:
  “您吃了这么多?”
  “哎?”
  我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又问了一句:
  “您说什么?”
  这次,护士小姐给我看了看纸片,清清楚楚地问道:
  “您从早晨起,已经吃了这么多东西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声答道:
  “哦,不是,我还以为您问的是我今天想吃什么呢!”
  护士小姐明显地露出一副“真服了你了”的表情,说:
  “我说的是,请您在这里写上今天都吃过什么东西。这是做体检的需要。”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自己辩解似的说道:
  “是啊,就是嘛,想想看,这里是医院嘛,怎么可能想吃什么就写什么呢!”
  护士小姐把口袋里的铅笔取出来,把我写过的纸片收到口袋里,又取出一张纸来,问道:
  “那么,您今天都吃过什么?”
  “哦,我从早晨起还没吃过东西呢。”
  这么说着,我想“人家一定会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不由得有些沮丧。实际上,护士小姐把铅笔放回口袋里,一边看了我一眼,眼神的确是“这人怎么这样”,然后她就出去了。
  我的肚子已经准备好了要吃意大利面条和寿司卷,还有沙锅面条、蛋糕、冰激淋,现在要说服它接受“什么也吃不到”的事实,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啊。
  由于我是第一次住院一周做全面体检,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其中我最盼望的是院长先生一天一次的查房。为什么呢?因为这时我就可以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院长先生啊。
  “院长先生来查房了。”
  护士小姐会预先通知我,然后院长先生带着几名护士来到我的病房。先生一定会问:“感觉怎么样?”然后我们交谈一会儿。我虽然没有生病,但还是躺在床上,说一会儿闲话。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是非常宝贵的。
  我还有两天就要出院了,那天下午,我要去工作。由于工作时间表的原因,医院准许我在做完检查后去工作,但那天院长先生还没有查过房。“好不容易一天一次机会,真可惜……”我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
  我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穿上衣服,又穿好长丝袜。当我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院长先生来查房了”的声音,我这时已经穿上了外套,连长丝袜都穿好了,再躺回床上去样子未免太奇怪,于是我连忙跳上床,端端正正坐好。颇有意大利电影导演德·西卡之风的院长先生,像平时一样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床上,先生说:
  “哦,要出去工作?”
  说着,先生把右手向我伸了过来。一时间,我完全弄不清先生伸过手来的意思。事后我分析了一下,当我躺在床上时,先生伸过手来一定是要诊脉,我也总是这么做的。可是这时候我坐着,高度和先生相当,当两个相对着的人中有一方伸出右手,只能理解为他想要握手。我心想:“又不是外国人,这样是不是有点怪?”一边伸出右手,和先生握了手。当先生把手稍微偏了偏,搭上我手腕的脉搏处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先生伸手过来,根本不是要和我握手!我瞥见护士小姐们面面相觑,都在竭力忍住笑。先生到底是沉着老练,若无其事地为我量着脉搏。我脸红了,不敢看先生的脸,我的脉搏一定比平时快多了。
  这次住院,我除了知道了自己的胃的消化速度是一般人的四倍之外,身体没有别的问题。出院时,我到院长室告别,先生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呆站在那里的我的手,默默地握了握。向来不苟言笑的先生,眼中闪现着笑意。我顿时高兴起来,心满意足地出院了。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