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四。
    听了四〇九室患者告白的精神科医生,为了尽可能不刺激处于亢奋状态的患者,说了声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匆匆离开了病房。
    那么,如何处理才好呢?
    回到办公室,大河内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左思右想着。
    患者本人说得非常认真,杀了女人再埋尸的记忆之复苏并非不可能。
    上个月中旬,患者提出有一名叫冈户沙奈香的情妇时,还以为她患了妄想症。后来向患者说话中提及的SXX人寿保险公司的木岛久志打听,证实确有那样的女人。如此看来,对患者方才说的话决不可等闲视之。患者说得有板有眼,在现实中发生那样的“杀人”事件是大有可能的。
    看来,尽快通知警方才是上策,大河内心里想。在京都警察局里有熟悉的刑警,不如先与他谈谈……
    三天后,在京都府北桑田郡美山町道之谷山中的杂木林里,发现一具女性他杀尸体。
    本来理应埋在地下的尸体,可能是野狗之类做的好事,有一半以上的尸体呈现从土中挖出的状态。登山人士等迄今没发现这具暴露尸体,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根据KXX综合医院精神科大河内医生提供的消息,到此地附近搜索的警官们果真找到了尸体,令他们颇感雀跃。但是另一方面,他们面对与医生的话有矛盾的不可解的事实,又令他们大伤脑筋。
    这里确实有一具尸体。
    可是,这具尸体完全白骨化了。根据法医的鉴定结果,死亡时间起码在两年以上。
    根据四〇九室患者的日记
    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天下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今天听大河内医生说的——
    警方按我所言,果真在道之谷的杂木林中发现一具女性他杀尸体。可是,那是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尸体。由于没有找到能确实死者身份的物品,所以不知死者是何方人士,而且,死者已死去两年以上。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假如医生所说是真的,那么尸体既不是芹泽圆子,也不是冈户沙奈香。
    那么,被我勒死然后埋在那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呢?而我又是谁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中饭后,吃进肚里的食物全部呕吐出来。胃部有点不舒服。而且,似乎有些发烧,头疼发晕,或许是感冒了。
    被杀的女人是谁呢?被发现的白骨尸体是谁的呢?
    任凭我搜索枯肠,总是想不出答案——答案?有可能存在吗?
    今天是圣诞节前夕。去年今日我在何处做声明呢?啊,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像孩子一样狂欢,庆祝平安夜……
    圣诞快乐!
    今天的我,再没有心思过圣诞节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今天一整天,身子觉得不舒服。看来真的是感冒了。内科医生也来了,给我开了药,说安静地休息两三天就没事了。
    挂在病房墙上的日历今天还是“二十四日”,傍晚时分我告诉町田范子,她听了面露惊异之色,说:“奇怪呀?今天早上我明明已撕过一页。”
    说罢她翻了翻房间里的字纸篓,果然找出捏成一团丢弃的日历纸。
    “奇怪!这张也是二十四日。”
    范子拿给我看,然后歪着厚嘴唇笨拙地笑道:“嗯,一定是制作工厂的错误,把相同日期的两张日历装订在一起了。”
    范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和沉默寡言,不过最近以来,偶然从她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是同情?还是怜悯?……怎样都无所谓了。如今的我不得不依赖他人。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这世界到底怎么啦?此刻,我还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中吗?
    一切现实转眼变成梦幻。此刻,世界的轮廓在我眼前崩溃、消失。
    发烧。浑身无力。
    如果我就此从人间蒸发,那就太好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日
    在高烧未退尽的脑中,今天又做了漫无结果的思考。
    (……日历。)
    为什么?
    (挂墙日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两张平安夜日历……)
    为什么对此事耿耿于怀?
    (虽然有两张日历,但日期是同一天……)
    这没有什么意义。不,似乎从中可以得到某些启示。
    那是什么启示呢?
    一加一等于二。
    简单的算术题。
    二减一等于一。
    不用说,我是圆子或沙奈香。
    两个女人都爱芹泽峻。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非我的其他女人吗?
    由于我杀死了一个人。
    二减一等于一。
    被减去的一是谁呢?
    可是,已经证明这个减法是在两年多前做的。被减去的一既不是圆子,也不是沙奈香……
    原来还存在着三。
    三减一等于二。
    留下来的二之中,其中的一是我,那么另一个一又在何处消失了……
    我头痛欲裂。
    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芹泽峻——我深爱的男人。
    在病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嵌在白木相框内的他与圆子并立在一起的照片。
    两人是怎样的一对夫妇呢?
    我看着照片,未免浮想连篇。
    两人在学生时代相恋,结婚已有六年。毕业于一流大学,又进一流公司工作的三十一岁丈夫,比他小两岁的略显稚嫩的妻子。
    丈夫很想要孩子。是作为爱的证据呢?还是为了稳定夫妻感情?
    圆子是一个平凡、温顺的女子。需要指出的是,她的相貌并不漂亮,但抬头看着丈夫的目光闪耀着爱的光辉。两人穿着同一款式的羊毛衫,笑意盈盈。乍一看,会觉得他们很幸福。但细细端量,两人似乎又缺少了点什么。再看下去,甚至感到有一点凄凉的意味。
    峻爱圆子吗?
    爱,一定爱。
    我是这么想的。
    那么冈户沙奈香对峻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沙奈香——明知峻有妻子却又爱上了峻。木岛说她的气质不像欢场女子,豪华的打扮配波浪形长发,化着浓妆……与照片中紧挨着峻的圆子相比,恰成鲜明的对照。
    (她是我的情人。)
    峻意味深长地笑道。
    (情人……)
    只是单纯的“玩伴”吗?
    不对。
    峻一定是全心全意爱沙奈香的。
    什么理由我说不清楚,总之他同时爱上类型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那么,我是圆子呢?还是沙奈香?或许,这是个无所谓的问题。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