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特洛亚。普里阿摩斯王宫门前
    特洛伊罗斯披甲胄上,潘达洛斯随上。
    特洛伊罗斯
    叫我的仆人来,我要把盔甲脱下了。我自己心里正在发生激战,为什么还要到特洛亚的城外去作战呢?让每一个能够主宰自己的心的特洛亚人去上战场吧;唉!特洛伊罗斯的心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潘达洛斯
    您不能把您的精神振作起来吗?
    特洛伊罗斯
    希腊人又强壮、又有智谋,又凶猛、又勇敢;我却比妇人的眼泪还柔弱,比睡眠还温驯,比无知的蠢汉还痴愚,比夜间的处女还懦怯,比不懂事的婴儿还笨拙。
    潘达洛斯
    好,我的话也早就说完了;我自己实在不愿再多管什么闲事。一个人要吃面饼,总得先等把麦子磨成了面粉。
    特洛伊罗斯
    我不是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麦子磨成了面粉;可是您必须再等面粉放在筛里筛过。
    特洛伊罗斯
    那我不是也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面粉放在筛里筛过;可是您必须再等它发起酵来。
    特洛伊罗斯
    那我也已经等过了。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它发过酵了;可是以后您还要等面粉搓成了面团,炉子里生起了火,把面饼烘熟;就是烘熟以后,您还要等它凉一凉,免得烫痛了您的嘴唇。
    特洛伊罗斯
    忍耐的女神也没有遭受过像我所遭受的那么多的苦难的煎熬。我坐在普里阿摩斯的华贵的食桌前,只要一想起美丽的克瑞西达——该死的家伙!“只要一想起”!什么时候她离开过我的脑海呢?
    潘达洛斯
    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像昨天晚上那样美丽,她比无论哪一个女人都美丽。
    特洛伊罗斯
    我要告诉你:当我那颗心好像要被叹息劈成两半的时候,为了恐怕被赫克托或是我的父亲觉察,我不得不把这叹息隐藏在笑纹的后面,正像懒洋洋的阳光勉强从阴云密布的天空探出头来一样;可是强作欢娱的忧伤,是和乐极生悲同样使人难堪的。
    潘达洛斯
    她的头发倘不是比海伦的头发略微黑了点儿——嗯,那也不用说了,她们两个人是不能相比的;可是拿我自己来说,她是我的甥女,我当然不好意思像人家所说的那样过分夸奖她,不过我倒很希望有人听见她昨天的谈话,就像我听见的一样。令姊卡珊德拉的口才固然很好,可是——
    特洛伊罗斯
    啊,潘达洛斯!我对你说,潘达洛斯——当我告诉你我的希望沉没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你不该回答我它们葬身的深渊有多么深。我告诉你,我为了爱克瑞西达都快发疯了;你却回答我她是多么美丽,把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面庞、她的步态、她的语调,尽量倾注在我心头的伤口上。啊!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一切洁白的东西,和她的玉手一比,都会变成墨水一样黝黑,写下它们自己的谴责;比起她柔荑的一握来,天鹅的绒毛是坚硬的,最敏锐的感觉相形之下,也会迟钝得好像农夫的手掌。当我说我爱她的时候,你这样告诉我;你的话并没有说错,可是你不但不替我在爱情所加于我的伤痕上敷抹油膏,反而用刀子加深我的一道道伤痕。
    潘达洛斯
    我说的不过是真话。
    特洛伊罗斯
    你的话还没有说到十分。
    潘达洛斯
    真的,我以后不管了。随她美也好,丑也好,她果然是美的,那是她自己的福气;要是她不美,也只好让她自己去设法补救。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怎么啦,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为你们费了许多的气力,她也怪我,您也怪我;在你们两人中间跑来跑去,今天一趟,明天一趟,也不曾听见一句感谢的话。
    特洛伊罗斯
    怎么!你生气了吗,潘达洛斯?怎么!生我的气吗?
    潘达洛斯
    因为她是我的亲戚,所以她就比不上海伦美丽;倘使她不是我的亲戚,那么她穿着平日的衣服也像海伦穿着节日的衣服一样美丽。可是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呢!即使她是个又黑又丑的人,也不关我的事。
    特洛伊罗斯
    我说她不美吗?
    潘达洛斯
    您说她美也好,说她不美也好,我都不管。她是个傻瓜,不跟她父亲去,偏要留在这儿;让她到希腊人那儿去吧,下次我看见她的时候,一定这样对她说。拿我自己来说,那么我以后可再也不管人家的闲事了。
    特洛伊罗斯
    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什么都不管。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请您别再跟我多说了!言尽于此,我还是让一切照旧的好。(潘达洛斯下。号角声。)
    特洛伊罗斯
    别吵,你们这些聒耳的喧哗!别吵,粗暴的声音!两方面都是些傻瓜!无怪海伦是美丽的,因为你们每天用鲜血涂染着她的红颜。我不能为了这一个理由去和人家作战;它对于我的剑是一个太贫乏的题目。可是潘达洛斯——老天爷!您怎么这样作弄我!我要向克瑞西达传达我的情愫,只有靠着潘达洛斯的力量;可是求他去说情,他自己就是这么难说话,克瑞西达又是那么凛若冰霜,把一切哀求置之不闻。阿波罗,为了你对达芙妮的爱,告诉我,克瑞西达是什么,潘达洛斯是什么,我们都是些什么;她的眠床就是印度;她睡在上面,是一颗无价的明珠;一道汹涌的波涛隔开在我们的中间;我是个采宝的商人,这个潘达洛斯便是我的不可靠的希望,我的载登彼岸的渡航。
    号角声。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啊,特洛伊罗斯王子!您怎么不上战场去?
    洛伊罗斯
    我不上战场就是因为我不上战场:这是一个娘儿们的答案,因为不上战场就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埃涅阿斯,战场上今天有什么消息?
    埃涅阿斯
    帕里斯受了伤回来了。
    特洛伊罗斯
    谁伤了他,埃涅阿斯?
    埃涅阿斯
    墨涅拉俄斯。
    特洛伊罗斯
    让帕里斯流血吧;他虏了人家的妻子来,就让人家的犄角碰伤了,也只算礼尚往来。(号角声。)
    埃涅阿斯
    听!今天城外厮杀得多么热闹!
    特洛伊罗斯
    我倒宁愿在家里安静点儿。可是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
    埃涅阿斯
    我立刻就去。
    特洛伊罗斯
    好,那么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第二场同前。街道
    克瑞西达及亚历山大上。
    克瑞西达
    走过去的那些人是谁?
    亚历山大
    赫卡柏王后和海伦。
    克瑞西达
    她们到什么地方去?
    亚历山大
    她们是上东塔去的,从塔上可以俯瞰山谷,看到战事的进行。赫克托素来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今天却发了脾气;他骂过他的妻子安德洛玛刻,打过给他造甲胄的人;看来战事吃紧,在太阳升起以前他就披着轻甲,上战场去了;那战地上的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先知似的,在赫克托的愤怒中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场血战而凄然堕泪。
    克瑞西达
    他为什么发怒?
    亚历山大
    据说是这样的:在希腊军队里有一个特洛亚血统的将领,同赫克托是表兄弟;他们叫他做埃阿斯。
    克瑞西达
    好,他怎么样?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且单独站得住脚的男子汉。
    克瑞西达
    个个男子都是如此的呀,除非他们喝醉了,病了,或是没有了腿。
    亚历山大
    这个人,姑娘,从许多野兽身上偷到了它们的特点:他像狮子一样勇敢,熊一样粗蠢,象一样迟钝。造物在他身上放进了太多的怪脾气,以致于把他的勇气揉成了愚蠢,在他的愚蠢之中,却又有几分聪明。每一个人的好处,他都有一点;每一个人的坏处,他也都有一点。他会无缘无故地垂头丧气,也会莫名其妙地兴高采烈。什么事情他都懂得几分,可是什么都是鸡零狗碎的,就像一个害着痛风的布里阿洛斯①,生了许多的手,一点用处都没有;又像一个昏-的阿耳戈斯②,生了许多的眼睛,瞧不见什么东西。
    克瑞西达
    可是这个人我听了觉得好笑,怎么会把赫克托激怒了呢?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昨天和赫克托交战,把赫克托打下马来;赫克托受到这场耻辱,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克瑞西达
    谁来啦?
    潘达洛斯上。
    亚历山大
    姑娘,是您的舅父潘达洛斯。
    克瑞西达
    赫克托是一条好汉。
    亚历山大
    他在这世上可算是一条好汉,姑娘。
    潘达洛斯
    你们说些什么?你们说些什么?
    克瑞西达
    早安,潘达洛斯舅舅。
    潘达洛斯
    早安,克瑞西达甥女。你们在那儿讲些什么?早安,亚历山大。你好吗,甥女?你什么时候到王宫里去的?
    克瑞西达
    今天早上,舅舅。
    潘达洛斯
    我来的时候你们在讲些什么?赫克托在你进宫去的时候已经披上甲出去了吗?海伦还没有起来吗?
    克瑞西达
    赫克托已经出去了,海伦还没有起来。
    潘达洛斯
    是这样吗?赫克托起来得倒很早。
    克瑞西达
    我们刚才就在讲这件事,也说起了他发怒的事情。
    潘达洛斯
    他在发怒吗?
    克瑞西达
    这个人说他在发怒。
    潘达洛斯
    不错,他是在发怒;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发怒。大家瞧着吧,他今天一定要显一显他的全身本领;还有特洛伊罗斯,他的武艺也不比他差多少哩;大家留意特洛伊罗斯吧,看我的话有没有错。
    克瑞西达
    什么!他也发怒了吗?
    潘达洛斯
    谁,特洛伊罗斯吗?这两个人比较起来,还是特洛伊罗斯强。
    克瑞西达
    天哪!这两个人怎么能相比?
    潘达洛斯
    什么!特洛伊罗斯不能跟赫克托相比吗?你难道有眼不识英雄吗?
    克瑞西达
    嗯,要是我见过他,我会认识他的。
    潘达洛斯
    好,我说特洛伊罗斯是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那么您的意思跟我一样,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赫克托。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有不如特洛伊罗斯的地方。
    克瑞西达
    不错,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本色;各人都是他自己。
    潘达洛斯
    他自己!唉,可怜的特洛伊罗斯!我希望他是他自己。
    克瑞西达
    他正是他自己呀。
    潘达洛斯
    除非我赤了脚去印度朝拜了回来。
    克瑞西达
    他该不是赫克托哪。
    潘达洛斯
    他自己!不,他不是他自己。但愿他是他自己!好,天神在上,时间倘不照顾人,就会摧毁人的。好,特洛伊罗斯,好!我巴不得我的心在她的胸膛里。不,赫克托并不比特洛伊罗斯强。
    克瑞西达
    对不起。
    潘达洛斯
    他年纪大了些。
    克瑞西达
    对不起,对不起。
    潘达洛斯
    那一个还不曾到他这样的年纪;等到那一个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你就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赫克托今年已经老得有点头脑糊涂了,他没有特洛伊罗斯的聪明。
    克瑞西达
    他有他自己的聪明,用不着别人的聪明。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才能。
    克瑞西达
    那也用不着。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漂亮。克瑞西达那是和他的威武不相称的;还是他自己的相貌好。
    潘达洛斯
    甥女,你真是不生眼睛。海伦前天也说过,特洛伊罗斯虽然皮肤黑了点儿——我必须承认他的皮肤是黑了点儿,不过也不算怎么黑——
    克瑞西达
    不,就是有点儿黑。
    潘达洛斯
    凭良心说,黑是黑的,可是也不算黑。
    克瑞西达
    说老实话,真是真的,可是有点儿假。
    潘达洛斯
    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
    克瑞西达
    啊,帕里斯的皮肤难道血色不足吗?
    潘达洛斯
    不,他的血色很足。
    克瑞西达
    那么特洛伊罗斯的血色就嫌太多了:要是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那么他的血色一定比帕里斯更旺;一个的血色已经很足,一个却比他更旺,那一定红得像火烧一样,还有什么好看。我倒还是希望海伦的金口恭维特洛伊罗斯长着一个紫铜色的鼻子。
    潘达洛斯
    我向你发誓,我想海伦爱他胜过帕里斯哩。
    克瑞西达
    那么她真是一个风流的希腊女人了。
    潘达洛斯
    是的,我的的确确知道她爱着他。有一天她跑到他的房间里去——你知道他的下巴上一共不过长着三四根胡子——
    克瑞西达
    不错,一个酒保都可以很快地把他的胡须算出一个总数来。
    潘达洛斯
    他年纪很轻,可是他的哥哥赫克托能够举起的重量,他也举得起来。
    克瑞西达
    他这样一个年轻人,居然就已经是举重能手了吗?
    潘达洛斯
    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的确爱他:她跑过去用她白嫩的手摸他那分岔的下巴——
    克瑞西达
    我的天哪!怎么会有分岔的下巴呢?
    潘达洛斯
    你知道他的脸上有酒涡,他笑起来比弗里吉亚的任何人都好看。
    克瑞西达
    啊,他笑得很好看。
    潘达洛斯
    不是吗?
    克瑞西达
    是,是,就像秋天起了乌云一般。
    潘达洛斯
    那才怪呢。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爱着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要是您证明有这么一回事,特洛伊罗斯一定不会否认。
    潘达洛斯
    特洛伊罗斯!嘿,他才不把她放在心上,就像我瞧不起一个坏蛋一样呢。
    克瑞西达
    要是您喜欢吃坏蛋,就像您喜欢胡说八道一样,那您一定会在蛋壳里找小鸡吃。
    潘达洛斯
    我一想到她怎样摸弄他的下巴,就忍不住发笑;她的手真是白得出奇,我必须承认——
    克瑞西达
    这一点是不用上刑罚您也会承认的。
    潘达洛斯
    她在他的下巴上发现了一根白须。
    克瑞西达
    唉!可怜的下巴!许多人的肉瘤上都长着比它更多的毛呢。
    潘达洛斯
    可是大家都笑得不亦乐乎;赫卡柏王后笑得眼珠都打起滚来。
    克瑞西达
    就像两块磨石似的。
    潘达洛斯
    卡珊德拉也笑。
    克瑞西达
    可是她的眼睛底下火烧得不是顶猛;她的眼珠也打滚吗?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笑。
    克瑞西达
    他们究竟都在笑些什么?
    潘达洛斯
    哈哈,他们就是笑海伦在特洛伊罗斯下巴上发现的那根白须。
    克瑞西达
    倘若那是一根绿须,那么我也要笑起来了。
    潘达洛斯
    这根胡须还不算好笑,他那俏皮的回答才叫他们笑得透不过气来呢。
    克瑞西达
    他怎么说?
    潘达洛斯
    她说,“你的下巴上一共只有五十一根胡须,其中倒有一根是白的。”
    克瑞西达
    这是她提出的问题。
    潘达洛斯
    不错,那你可以不用问。他说,“五十一根胡须,一根是白的;这根白须是我的父亲,其余都是他的儿子。”“天哪!”她说,“哪一根胡须是我的丈夫帕里斯呢?”“出角的那一根,”他说;“拔下来,给他拿去吧。”大家听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害得海伦怪不好意思的,帕里斯气得满脸通红,别的人一个个哈哈大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来。
    克瑞西达
    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现在您也可以合拢一下嘴了。
    潘达洛斯
    好,甥女,昨天我对你说起的事情,请你仔细想一想。
    克瑞西达
    我正在想着呢。
    潘达洛斯
    我可以发誓说那是真的;他哭起来就像个四月里出世的泪人儿一般。
    克瑞西达
    那么我就像一棵盼望五月到来的荨麻一样,在他的泪雨之中长了起来。(归营号声。)
    潘达洛斯
    听!他们从战场上回来了。我们站在这儿高一点的地方,看他们回宫去好不好?好甥女,看一看吧,亲爱的克瑞西达。
    克瑞西达
    随您的便。
    潘达洛斯
    这儿,这儿,这儿有一块很好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走过的时候,我可以一个个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可是你尤其要注意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说话轻一点。
    埃涅阿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埃涅阿斯;他不是一个好汉吗?我告诉你,他是特洛亚的一朵花。可是留心看特洛伊罗斯;他就要来了。
    安忒诺自台前走过。
    克瑞西达
    那个人是谁?
    潘达洛斯
    那是安忒诺;我告诉你,他是一个很有机智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子汉;他在特洛亚是一个顶有见识的人,他的仪表也很不错。特洛伊罗斯什么时候才来呢?特洛伊罗斯来的时候,我一定指给你看;他要是看见我,一定会向我点头招呼的。
    克瑞西达
    他会向你点头么?
    潘达洛斯
    你看吧。
    克瑞西达
    那样的话,你就更成了个颠三倒四的呆子了。
    赫克托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克托,你瞧,你瞧,这才是个汉子!愿你胜利,赫克托!甥女,这才是个好汉。啊,勇敢的赫克托!瞧他的神气多么威武!他不是个好汉吗?
    克瑞西达
    啊!真是个好汉。
    潘达洛斯
    不是吗?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你瞧他盔上有多少刀剑的痕迹!瞧那里,你看见吗?瞧,瞧,这不是说笑话;那一道一道的,好像在说,有本领的,把我挑下来吧!
    克瑞西达
    那些都是刀剑割破的吗?
    潘达洛斯
    刀剑?他什么都不怕;即使魔鬼来找他,他也不放在心上。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你瞧,那不是帕里斯来了吗?那不是帕里斯来了吗?
    帕里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甥女,你瞧;他不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吗?嗳哟,瞧他多神气!谁说他今天受了伤回来?他没有受伤;海伦看见了一定很高兴,哈哈!我希望现在就看见特洛伊罗斯!那么你也就可以看见特洛伊罗斯了。
    克瑞西达
    那是谁?
    赫勒诺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勒诺斯。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赫勒诺斯。我想他今天大概没有出来。那是赫勒诺斯。
    克瑞西达
    赫勒诺斯会不会打仗,舅舅?
    潘达洛斯
    赫勒诺斯?不,是,他还能应付两下。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听!你不听见人们在喊“特洛伊罗斯”吗?赫勒诺斯是个祭司。
    克瑞西达
    那边来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谁?
    特洛伊罗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什么地方?那儿吗?那是得伊福玻斯。啊,那是特洛伊罗斯!甥女,这才是个好汉子!嘿!勇敢的特洛伊罗斯!骑士中的魁首!
    克瑞西达
    别说啦!不害羞吗?别说啦!
    潘达洛斯
    瞧着他,留心瞧着他;啊,勇敢的特洛伊罗斯!甥女,好好瞧着他;瞧他的剑上沾着多少血,他盔上的刀伤剑痕比赫克托的盔上还要多;瞧他的神气,瞧他走路的姿势!啊,可钦佩的少年!他还没有满二十三岁哩。愿你胜利,特洛伊罗斯,愿你胜利!要是我有一个姊妹是女神,或是有一个女儿是天仙,我也愿意让他自己选一个去。啊,可钦佩的男子!帕里斯?嘿!帕里斯比起他来简直泥土不如;我可以大胆说一句,海伦要是能够把帕里斯换了特洛伊罗斯,就是叫她挖出一颗眼珠来她也心甘情愿。
    克瑞西达
    又有许多人来了。
    众兵士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驴子!傻瓜!蠢才!麸皮和糠屑,麸皮和糠屑!大鱼大肉以后的稀粥!我可以在特洛伊罗斯的眼面前度过我的一生。别瞧啦,别瞧啦;鹰隼已经过去,现在就剩了些乌鸦,就剩了些乌鸦了!我宁愿做一个像特洛伊罗斯那样的男子,不愿做阿伽门农以及整个的希腊。
    克瑞西达
    在希腊人中间有一个阿喀琉斯,他比特洛伊罗斯强得多啦。
    潘达洛斯
    阿喀琉斯!他只好推推车子,扛扛东西,他简直是一匹骆驼。
    克瑞西达
    好,好。
    潘达洛斯
    “好,好”!嘿,难道你一点不懂得好坏吗?难道你没有眼睛吗?你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男子吗?家世、容貌、体格、谈吐、勇气、学问、文雅、品行、青春、慷慨,这些岂不都足以加强一个男子的美德吗?
    克瑞西达
    是呀,这样简直是以人为脍啦;烤成了一只去骨鸡,那还有什么骨气可言。潘达洛斯你在女人中间也正是这样一个角色罗,谁也不知道你采用了一套什么护身符。
    克瑞西达
    我靠在背上好保卫我的肚子;靠我的聪明好守住我肚子里的玩意儿;靠我守住秘密好保持我的清白;靠我的面罩好卫护我的美貌;我还靠着你来保卫这一切:这就是我的一套护身法宝,招架着四面八方。
    潘达洛斯
    你且把你所招架的一面一方说来听听。
    克瑞西达
    嘿,首先就是把你看紧;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我如果不能抵御对方的袭击,至少可以注意到你的把戏,不让你看出我是怎样接住那横刺的剑头,除非我被击中受伤,那就藏也无从藏起了。
    潘达洛斯
    你真也算得一个。
    特洛伊罗斯侍童上。
    侍童
    老爷,我的主人请您马上过去,有事相谈。
    潘达洛斯
    在什么地方?
    侍童
    就在您府上;他就在那里脱下他的盔甲。
    潘达洛斯
    好孩子,对他说我就来。(侍童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再见,好甥女。
    克瑞西达
    再见,舅舅。
    潘达洛斯
    甥女,等会儿我就来看你。
    克瑞西达
    舅舅,您要带些什么来呢?
    潘达洛斯
    啊,我要带一件特洛伊罗斯的礼物给你。
    克瑞西达
    那么您真是个氤氲使者了。(潘达洛斯下)言语、盟誓、礼物、眼泪以及恋爱的全部祭礼,他都借着别人的手向我呈献过了;然而我从特洛伊罗斯本身所看到的,比之从潘达洛斯的谀辞的镜子里所看到的,还要清楚千倍。可是我却还不能就答应他。女人在被人追求的时候是个天使;无论什么东西,一到了人家手里,便一切都完了;无论什么事情,也只有正在进行的时候兴趣最为浓厚。一个被人恋爱的女子,要是不知道男人重视未获得的事物,甚于既得的事物,她就等于一无所知;一个女人要是以为恋爱在达到目的以后,还是像热情未获满足以前一样的甜蜜,那么她一定从来不曾有过恋爱的经验。所以我从恋爱中间归纳出这一句箴言:既得之后是命令,未得之前是请求。虽然我的心里装满了爱情,我却不让我的眼睛泄漏我的秘密。(克瑞西达、亚历山大同下。)
    第三场希腊营地。阿伽门农帐前
    吹号;阿伽门农、涅斯托、俄底修斯、墨涅拉俄斯及余人等上。
    阿伽门农
    各位王子,你们的脸上为什么都这样郁郁不乐?希望所给我们的远大计划,并不能达到我们的预期;我们雄心勃勃的行为,发生了种种阻碍困难,正像壅结的树瘿扭曲了松树的纹理,妨害了它的发展。各位王子,你们都知道我们这次远征,把特洛亚城围困了七年,却还不能把它攻克下来;我们每一次的进攻,都不能收到理想的效果。你们看到了这样的成绩,满脸羞愧,认为是莫大的耻辱吗?实在说起来,那不过是伟大的乔武的一个长时期的考验,故意试探我们人类有没有恒心。人们在被命运眷宠的时候,勇、怯、强、弱、智、愚、贤、不肖,都看不出什么分别来;可是一旦为幸运所抛弃,开始涉历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把有力的大扇子,把他们掮开了,柔弱无用的都被掮去,有毅力、有操守的却会卓立不动。
    涅斯托
    伟大的阿伽门农,恕我不揣冒昧,说几句话补充你的意思。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们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时候,有多少轻如一叶的小舟,敢在宁谧的海面上行驶,和那些载重的大船并驾齐驱!可是一等到风涛怒作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那坚固的大船像一匹凌空的天马,从如山的雪浪里腾跃疾进;那凭着自己单薄脆弱的船身,便想和有力者竞胜的不自量力的小舟呢,不是逃进港口,便是葬身在海神的腹中。表面的勇敢和实际的威武,也正是这样在命运的风浪中区别出来: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之下,迫害牛羊的不是猛虎而是蝇虻;可是当烈风吹倒了多节的橡树,蝇虻向有荫庇的地方纷纷飞去的时候,那山谷中的猛虎便会应和着天风的怒号,发出惊人的长啸,正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志士,不肯在命运的困迫之前低头一样。
    俄底修斯
    阿伽门农,伟大的统帅,整个希腊的神经和脊骨,我们全军的灵魂和主脑,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对于你从你崇高的领导地位上所发表的有力的言词,以及你,涅斯托,凭着你的老成练达的人生经验所提出的可尊敬的意见,我只有赞美和同意;你的话,伟大的阿伽门农,应当刻在高耸云霄的铜柱上,让整个希腊都瞻望得到;你的话,尊严的涅斯托,应当像天轴地柱一样,把所有希腊人的心系束在一起:可是请你们再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
    阿伽门农
    说吧,伊塔刻的王子;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的,一定不会是琐屑的空谈,无聊的废话,正像下流的忒耳西忒斯一张开嘴,我们便知道不会有音乐、智慧和天神的启示一样。
    俄底修斯
    特洛亚至今兀立不动,没有给我们攻下,赫克托的宝剑仍旧在它主人的手里,这都是因为我们漠视了军令的森严所致。看这一带大军驻屯的阵地,散布着多少虚有其表的营寨,谁都怀着各不相下的私心。大将就像是一个蜂房里的蜂王,要是采蜜的工蜂大家各自为政,不把采得的粮食归献蜂王,那么还有什么蜜可以酿得出来呢?尊卑的等级可以不分,那么最微贱的人,也可以和最有才能的人分庭抗礼了。诸天的星辰,在运行的时候,谁都格守着自身的等级和地位,遵循着各自的不变的轨道,依照着一定的范围、季候和方式,履行它们经常的职责;所以灿烂的太阳才能高拱出天,炯察寰宇,纠正星辰的过失,揭恶扬善,发挥它的无上威权。可是众星如果出了常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那么多少的灾祸、变异、叛乱、海啸、地震、风暴、惊骇、恐怖,将要震撼、摧裂、破坏、毁灭这宇宙间的和谐!纪律是达到一切雄图的阶梯,要是纪律发生动摇,啊!那时候事业的前途也就变成黯淡了。要是没有纪律,社会上的秩序怎么得以稳定?学校中的班次怎么得以整齐?城市中的和平怎么得以保持?各地间的贸易怎么得以畅通?法律上所规定的与生俱来的特权,以及尊长、君王、统治者、胜利者所享有的特殊权利,怎么得以确立不坠?只要把纪律的琴弦拆去,听吧!多少刺耳的噪音就会发出来;一切都是互相抵触;江河里的水会泛滥得高过堤岸,淹没整个的世界;强壮的要欺凌老弱,不孝的儿子要打死他的父亲;威力将代替公理,没有是非之分,也没有正义存在。那时候权力便是一切,而凭仗着权力,便可以逞着自己的意志,放纵无厌的贪欲;欲望,这一头贪心不足的饿狼,得到了意志和权力的两重辅佐,势必至于把全世界供它的馋吻,然后把自己也吃下去。伟大的阿伽门农,这一种混乱的状态,只有在纪律被人扼杀以后才会发生。就是因为漠视了纪律,有意前进的才反而会向后退却。主帅被他属下的将领所轻视,那将领又被他的属下所轻视,这样上行下效,谁都瞧不起他的长官,结果就引起了猜嫉争竞的心理,损害了整个军队的元气。特洛亚所以至今兀立不动,不是靠着它自己的力量,乃是靠着我们的这一种弱点;换句话说,它的生命是全赖我们的弱点替它支持下来的。
    涅斯托
    俄底修斯已经很聪明地指出了我们的士气所以不振的原因。
    阿伽门农
    俄底修斯,病源已经发现了,那么应当怎样对症下药呢?
    俄底修斯
    公认为我军中坚的阿喀琉斯,因为听惯了人家的赞誉,养成了骄矜自负的心理,常常高卧在他的营帐里,讥笑着我们的战略;还有帕特洛克罗斯也整天陪着他懒洋洋地躺在一起,说些粗俗的笑话,用荒唐古怪的动作扮演着我们,说是模拟我们的神气。有时候,伟大的阿伽门农,他模仿着崇高的你,像一个高视阔步的伶人似的,走起路来脚底下发出蹬蹬的声响,用这种可怜又可笑的夸张的举止,表演着你的庄严的形状;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串哑钟的声音,发出一些荒诞无稽的怪话。魁梧的阿喀琉斯听见了这腐臭的一套,就会笑得在床上打滚,从他的胸口笑出了一声洪亮的喝彩:“好哇!这正是阿伽门农。现在再给我扮演涅斯托;咳嗽一声,摸摸你的胡须,就像他正要发表什么演说一样。”帕特洛克罗斯就这样扮了,扮得一点也不像,可是阿喀琉斯仍旧喊着,“好哇!这正是涅斯托。现在,帕特洛克罗斯,给我表演他穿上盔甲去抵御敌人夜袭的姿态。”于是老年人的弱点,就成为他们的笑料:咳一声嗽,吐一口痰,瘫痪的手乱抓乱摸着领口的钮钉。我们的英雄看见了这样的把戏,简直要笑死了,他喊着,“啊!够了,帕特洛克罗斯;我的肋骨不是钢铁打的,你再扮下去,我要把它们一起笑断了。”他们这样嘲笑着我们的能力、才干、性格、外貌,各个的和一般的优长;我们的进展、计谋、命令、防御、临阵的兴奋、议和的言论,我们的胜利或失败,以及一切真实的或无中生有的事实,都被这两人引作信口雌黄的题目。
    涅斯托
    许多人看着这两个人的榜样,也沾上了这种恶习。埃阿斯也变得执拗起来了,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气,就跟阿喀琉斯没有两样;他也照样在自己的寨中独张一帜,聚集一班私党饮酒喧哗,大言无忌地辱骂各位将领;他手下有一个名叫忒耳西忒斯的奴才,一肚子都是骂人的言语,他就纵容着他把我们比得泥土不如,使军中对我们失去了信仰,也不管这种言论会引起多么危险的后果。
    俄底修斯
    他们斥责我们的政策,说它是懦怯;他们以为在战争中间用不着智慧;先见之明是不需要的,唯有行动才是一切;至于怎样调遣适当的军力,怎样测度敌人的强弱,这一类运筹帷幄的智谋,在他们的眼中都不值一笑,认为只是些痴人说梦,纸上谈兵:所以在他们看来,一辆凭着它的庞大的蛮力冲破城墙的战车,它的功劳远过于制造这战车的人,也远过于运用他们的智慧指挥它行动的人。
    涅斯托
    我们如果承认这一点,那就是说,阿喀琉斯的战马也比得上许多希腊的英雄了。(喇叭奏花腔。)
    阿伽门农
    这是哪里来的喇叭声音?墨涅拉俄斯,你去瞧瞧。
    墨涅拉俄斯
    是从特洛亚来的。
    埃涅阿斯上。
    阿伽门农
    你到我们的帐前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请问一声,这就是伟大的阿伽门农的营寨吗?
    阿伽门农
    正是。
    埃涅阿斯
    我是一个使者,也是一个王子,可不可以让我把一个善意的音信传到他的尊贵的耳中?
    阿伽门农
    当着全体拥戴阿伽门农为他们统帅的希腊将士面前,我给你比阿喀琉斯的手臂更坚强的保证,你可以对他说话。
    埃涅阿斯
    谢谢你给我这样宽大的允许和保证。可是一个异邦人怎么可以从这许多人中间,辨别出哪一个是他们最尊贵的领袖呢?
    阿伽门农
    怎么!
    埃涅阿斯
    是的,我这样问是因为我要让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恭敬的表情,叫我的颊上露出一重羞愧的颜色,就像黎明冷眼窥探着少年的福玻斯一样。哪一位是指导世人的天神,尊贵威严的阿伽门农?
    阿伽门农
    这个特洛亚人在嘲笑我们;否则特洛亚人就都是些善于辞令的朝士。
    埃涅阿斯
    在和平的时候,他们是以天使般的坦白、文雅温恭而著称的朝士;可是当他们披上甲胄的时候,他们有的是无比的胆量、精良的武器、强健的筋骨、锋利的刀剑,什么也比不上他们的勇敢。可是住口吧,埃涅阿斯!赞美倘然从被赞美者自己的嘴里发出,是会减去赞美的价值的;从敌人嘴里发出的赞美,才是真正的光荣。
    阿伽门农
    特洛亚的使者,你说你的名字是埃涅阿斯吗?
    埃涅阿斯
    是,希腊人,那是我的名字。
    阿伽门农
    你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恕我,将军,我必须向阿伽门农当面说知我的来意。
    阿伽门农
    从特洛亚带来的消息,他必须公之于众人。
    埃涅阿斯
    我从特洛亚奉命来此,并不是来向他耳边密语的;我带了一个喇叭来,要吹醒他的耳朵,唤起他的注意,然后再让他听我的话。
    阿伽门农
    请你像风一样自由地说吧,现在不是阿伽门农酣睡的时候;特洛亚人,你将要知道他是清醒着,因为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埃涅阿斯
    喇叭,高声吹起来吧,把你的响亮的声音传进这些怠惰的营帐;让每一个有骨气的希腊人知道,特洛亚的意旨是要用高声宣布出来的。(喇叭吹响)伟大的阿伽门农,在我们特洛亚有一位赫克托王子,普里阿摩斯是他的父亲,他在这沉闷的长期的休战中,感到了髀肉复生的悲哀;他叫我带了一个喇叭来通知你们:各位贤王、各位王子、各位将军!要是在希腊的济济英才之中,有谁重视荣誉甚于安乐;有谁为了博取世人的赞美,不惜冒着重大的危险;有谁信任着自己的勇气,不知道世间有可怕的事;有谁爱恋自己的情人,不仅会在他所爱的人面前发空言,并且也敢在别人面前用武力证明她的美貌和才德:要是有这样的人,那么请他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赫克托愿意当着特洛亚人和希腊人的面前,用他的全力证明他有一个比任何希腊人所曾经拥抱过的更聪明、更美貌、更忠心的爱人;明天他要在你们的阵地和特洛亚的城墙之间的地带,用喇叭声唤起一个真心爱自己情人的希腊人前来,赫克托愿意和他一决胜负;倘然没有这样的人,那么他要回到特洛亚去向人家说,希腊的姑娘们都是又黑又丑,不值得为她们一战。这就是他叫我来说的话。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这番话我可以去告诉我们军中的情人们;要是我们军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一定把这样的人都留在国内了。可是我们都是军人;一个军人要是不想恋爱、不曾恋爱或者不是正在恋爱,他一定是个卑怯的家伙!我们中间倘有一个正在恋爱,或者曾经恋爱过的,或者准备恋爱的人,他可以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要是没有别人,我愿意亲自出马。
    涅斯托
    对他说有一个涅斯托,在赫克托的祖父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是个汉子了,他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在我们希腊军中,倘然没有一个胸膛里燃着一星光荣的火花,愿意为他的恋人而应战的勇士,你就去替我告诉他,我要把我的银须藏在黄金的面甲里,凭着我这一身衰朽的筋骨,也要披上甲胄,和他在战场上相见;我要对他说我的爱人比他的祖母更美,全世界没有比她更贞洁的女子;为了证明这一个事实,我要用我仅余的两三滴老血,和他的壮年的盛气决一高下。
    埃涅阿斯
    天哪!难道年轻的人这么少,一定要您老人家上阵吗?
    俄底修斯
    阿门。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让我搀着您的手,先带您到我们大营里看看,阿喀琉斯必须知道您这次的来意;各营各寨,每一个希腊将领,也都要一体传闻。在您回去以前,我们还要请您喝杯酒儿,表示我们对于一个高贵的敌人的敬礼。(除俄底修斯、涅斯托外同下。)
    俄底修斯
    涅斯托!
    涅斯托
    你有什么话,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
    我想起了一个幼稚的念头;请您帮我斟酌斟酌。
    涅斯托
    你想起些什么?
    俄底修斯
    我说,钝斧斩硬节,阿喀琉斯骄傲到这么一个地步,倘不把他及时挫折一下,让他的骄傲的种子播散开去,恐怕后患不堪设想。
    涅斯托
    那么你看应当怎么办?
    俄底修斯
    赫克托的这一次挑战虽然没有指名叫姓,实际上完全是对阿喀琉斯而发的。
    涅斯托
    他的目的很显然;我们在宣布他挑战的时候,应当尽力使阿喀琉斯明白——即使他的头脑像利比亚沙漠一样荒凉——赫克托的意思里是以他为目标的。
    俄底修斯
    您以为我们应当激他一下,叫他去应战吗?
    涅斯托
    是的,这是最适当的办法。除了阿喀琉斯以外,谁还能从赫克托的手里夺下胜利的光荣来呢?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斗争,可是从这回试验里,却可以判断出两方实力的高低;因为特洛亚人这次用他们最优秀的将材来试探我们的声威;相信我,俄底修斯,我们的名誉在这场儿戏的行动中将要遭受严重的考验,结果如何,虽然只是一时的得失,但一隅可窥全局,未来的重大演变,未始不可以从此举的结果观察出来。前去和赫克托决战的人,在众人的心目中必须是从我们这里挑选出来的最有本领的人物,为我们全军的灵魂所寄,就好像他是从我们各个人的长处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要是他失败了,那得胜的一方岂不将勇气百倍,格外加强他们的自信,即使单凭着一双赤手,也会出入白刃之间而不知恐惧吗?
    俄底修斯
    恕我这样说,我以为唯其如此,所以不能让阿喀琉斯去接受赫克托的挑战。我们应当像商人一样,尽先把次货拿出来,试试有没有脱售的可能;要是次货卖不出去,然后再把上等货色拿出来,那么在相形之下,更可以显出它的光彩。不要容许赫克托和阿喀琉斯交战,因为我们全军的荣辱,虽然系此一举,可是无论哪一方面得胜,胜利的光荣总不会属于我们的。
    涅斯托
    我老糊涂了,不能懂得你的意思。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倘不是这样骄傲,那么他从赫克托手里取得的光荣,也就是我们共同的光荣;可是他现在已经是这样傲慢不逊,倘使赫克托也不能取胜于他,那他一定会更加目空一世,在他侮蔑的目光之下,我们都要像置身于非洲的骄阳中一样汗流浃背了;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是我们的首将,他的耻辱当然要影响到我们全军的声誉。不,我们还是采取抽签的办法,预先安排好让愚蠢的埃阿斯抽中,叫他去和赫克托交战;我们私下里再竭力捧他一下,恭维他的本领比阿喀琉斯还强,那对于我们这位戴惯高帽子的大英雄可以成为一服清心的药剂,把他冲天的傲气挫折几分。要是这个没有头脑的、愚蠢的埃阿斯奏凯而归,我们不妨替他大吹特吹;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算丢了我们的脸。不管胜负如何,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借埃阿斯的手,压下阿喀琉斯的气焰。
    涅斯托
    俄底修斯,你的意思果然很好,我可以先去向阿伽门农说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制伏两条咬人的恶犬,最好的办法是请它们彼此相争,骄傲便是挑拨它们搏斗的一根肉骨。(同下。)

《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