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紫晶白玉马
当老魔狂怒,使出十成功力狠命击出一掌要他尸横当场之际,他立即施出师门绝技迷踪遁影,闪电般掠到谢飞燕处,一把将她抱起,跃到了树梢之上,从树梢上飞掠而去。
令狐宣一掌击出,以为万无一失,去扯动断枝,寻找光灿尸身之际,他其实正站在树梢上,开始往林里钻。
待老魔寻尸不见,又在附近找寻时,他已掠出这个小树林,藏到山间凹石缝中去了。
这是一个狭窄的洞隙,刚好容得下两人。
光灿将谢飞燕轻轻放下。
谢飞燕羞得头也抬不起来。
光灿道:“事出无奈,在下只好鲁莽了,望姑娘莫怪。”
谢飞燕红着脸道:
“谁怪你呀,这老魔功臻化境,我又被其制住肩井穴,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能从他身边脱身,已经很不容易了。”
光灿道:“我与他对了两指,发觉他内力暂时还超过我,因此不能硬拼,所以出此下策,躲开为宜,姑娘被其制穴,何不运功冲穴?”
飞燕道:“我这受制穴位,非同一般,微感麻痒,老魔说只要一运气就会周身麻痒,一个时辰后功力全废,你说怎么办?”
光灿道:“原来如此,在下只有替姑娘推宫过穴了。”
谢飞燕又一次涨红了脸,低声道:“这如何使得?”
光灿的脸也红了,道:“不妨,在下只以气冲穴,手指并不触碰姑娘的。”
这一说,两人都十分尴尬。
谢飞燕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
光灿请她盘膝坐下,然后运起罗汉一指功,伸直了食指,其余四指弯曲着,在谢飞燕气海穴上虚空一指,内力源源而出。
谢飞燕浑身一震,难受异常。
光灿道:“闭目运气抱元守一。”
谢飞燕依言提气,周身立即麻痒,但有一股柔和之力从气海穴进入,所过之处,麻痒立消,不多一会,穴道已畅通,真气立即从丹田升起,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从气海穴进入的内力仍源源不断,与她自身的内力融汇一起,她不禁大吃一惊,欲要制止光灿,耳朵里却听光灿说道:
“速将两股真力纳入丹田,否则两气冲突必然后患无穷!”
谢飞燕当然也知道这一点,立即收敛心神,抱元守一,将两股真气纳人丹田。
半个时辰后,光灿才收功坐下,闭目调息,进人物我两忘之境。
谢飞燕则觉丹田真气鼓荡,比原先强了一倍,心中不禁大喜。
睁开眼来,见对面的光灿十分萎顿,与刚才判若两人,心中不禁又是难受又是感激。
她这才知道,光灿借运功冲穴为名,将他本身的真元注给自己,以增强自己的功力。
这样做十分凶险,若光灿把握不好,就可能变成一个废人。
但即使把握得很好,他自己最少也要损去五至七年的功力,以他的年龄而论,顶多十二三年的功力,输给了人家一半,他自己还会有多少呢?他的武功将会减弱了一半,这是任何一个练武人都忌讳的事。
自己不过和他初识,又怎受得起如此的大恩呢?
眼望着形容憔悴的光灿,她不禁潸然泪下,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一粒情种,于不知不觉之间点下了心田。
她呆呆望着闭目进入物我两忘的个郎,发觉他英俊倜傥,龙章风姿,真个是一表人才。
回想起初次见他时,便觉他气质不同于一般男子,也不同于一般艺人,这次面对面仔细端详,更觉益发出众。
想起这半日来受尽的种种苦楚,若非是他与老魔拼死相斗,在老魔眼前将自己救出,自己还不知是生是死,不知还要受到多少折辱呢!
自己出于雪山圣母门下,武功自是不同一般,就以林麟而论,虽是出身少林门下,但也决不会高过自己去。
而这光灿却不同了,显然内功火候大大高于自己,看他年龄不大,又是哪一位高人调教出来的呢?
有了这么一身超凡的武功,他不去扬名江湖,却甘愿当个雕刻艺人,浑杂在江湖庶民之间,这又为了什么呢?
大凡一个人有了如此高的武功,定然要找机会在江湖扬名,决不甘居市井之流。
他究竟怎么想的,等他运功完了好好问问。
她觉得应该了解他的家世,他的为人,理由是人家救了自己,岂能对恩人一无所知?
若是有这样的谦谦君子与自己并肩行走江湖,探查阖家被杀之秘,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不能克服?还有什么魔头霸主不能战胜?
可是,眼前魔影憧憧,前途只怕不能如此乐观,未来吉凶未卜,凶险至极,自己能将他这么一个与世无争,不求名利的无辜青年拖人江湖凶狠斗场,卷入武林是非中吗?
尽管家中出事后;她尚未见到一个与家中交好的世交前辈,但从令狐宣、童宝旺的口中知道,醉寿星东方木伯伯已经卷入,暗中跟踪自己,又被一个姓刁的什么人引到黄鹤楼去了。
东方伯伯早已遁世不问江湖是非,他老人家既然出山,势必又要牵动一班子武林名宿,这是非范围不是超过了谢家一家的恩怨了吗?
又何必为了谢家一家怨仇,牵进许多人来呢?
这样一想,又打消了与光灿共闯江湖的打算。
她准备等光灿醒来后,向他道过救命之恩,便辞别下山,独自去尝那江湖历险的艰辛,刀光剑影的恐惧。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际,光灿头上白雾缭绕,行功已到了紧要的关头。
她连忙收敛思绪,全神戒备,以防令狐宣突然闯来。
又过了一刻光景,光灿头上的白雾渐淡,她注意到他脸上的憔悴尽消,依然是玉貌丰神,说不尽的风流倜傥,脸色似乎更加红润。
她不由看得呆了。
突然,他睁开了双目,精光四溢,一闪即逝,眼光立显平和,分明内功已达神仪内蕴的上乘境界了。
四目相对,既突然又无意。
谢飞燕脸一红,忙掩饰道:
“恩人醒来了,受小女子一拜。”
说着就要改为跪姿。
光灿慌忙道:“姑娘千万不要如此,在下万万不敢承受。”
谢飞燕道:“恩公救了小女子一命是实,若不受礼,小女子于心难安。”
光灿道:“谢姑娘,你当着众人将紫晶交给在下,为在下挽回面子,在下并未言谢,请姑娘不必见外。”
谢飞燕道:“既如此,小女子记在心上了,他日有缘再会,再图报恩。若小女子不幸身亡,九泉之下也忘不了大恩的。”
说到此,不由哽咽,几颗泪珠滚下。
她忙用衣袖一拭,站起来要走。
光灿难过地说道:
“姑娘,莫非就此分别吗?临别前,请将定货收下吧!”
他从怀中摸出布包,层层打开,捧起了紫晶人像。
谢飞燕见到雕像,不禁呆住了,这不是活生生的自己吗?这动作正是“扑蝴蝶”中的一个动作,那身段,那神情,端的和自己一样。
不说这块紫晶有多贵重吧,单说这雕刻的手艺,配上这块传世的紫晶,难道不是一尊价值连城的瑰宝雕像吗?”
她接过人像来仔细玩赏一阵,嘴里不住地称赞。
之后,她将雕像递给光灿:
“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此像已赠给尊驾,请收下吧。”
光灿激动非常,道:
“姑娘,这份重礼只怕不合适,在下也……”
“莫非你不愿保存它吗?”
“姑娘,此像耗费在下心血不少,在下珍爱万分,况此像乃姑娘相貌,国色天姿,这份美意,在下求之不得,哪里会有不愿意的?姑娘放心,只要光灿命在,此像就存。光灿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此像决不离开光灿一时一刻,光灿对姑娘的大恩,永铭心室!”
这是人世间最美的真情流露,还需要多少话语才能说清吗?
谢飞燕也不禁激动起来,喃喃道:
“但愿君信守此言。”
光灿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他念了《诗经》中的两句古诗,意思是诚心立誓,决不会想到要变心。
谢飞燕也立即念了前朝诗人李峤的两句诗作为回答:
“他乡有明月,千里照相思。”
这也表明了她的心迹。
光灿激动万分,心中之情鼓荡,情不自禁想拥玉人于怀。
但他立即控制住情感,以为唐突了佳人,不由满面羞惭。
谢姑娘句句话都离不了别离,他乡的明月,照的只是相思之情,这又为了什么呢?
从此次姑娘罹难,可以看出内情复杂,自己不去分忧,就想趁着有恩于人,达到自己的愿望吗?惭愧呀惭愧!”
他忍不住说道:“谢姑娘,在下不该作非分之想,姑娘此次历险,依在下从旁看来,事情似乎十分复杂,不知姑娘可愿将事情缘由告诉在下吗?”
谢飞燕听他如此说,虽然有些意外,但更加敬佩他的为人。
她想,既然此心相属,为何不能告诉呢?这千般愁万般恨积于心中甚久,从来没有向人倾吐过,她实在也有些受不住了。
她点点头,道:“坐下说吧。不过,我得先问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两人重又相对坐下,这颇像是促膝谈心。
因为他们离得如此之近,想避也避不开。
光灿把经过说了。
原来,他当夜离开怡安旅店,便尽展轻功出城。
他已落后四天,不紧赶就无法赶上。
白天他遇到人时,便以常速行走,夜晚则展轻功飞赶,在谢飞燕上山时,他已到了山下。
上山后,见到了斗方三老在洞外张望,议论着童宝旺怎么不见。
后来,三老离开洞口,他知道谢飞燕已遭暗算,本想趁机进洞救人,不料童宝旺却从另一方潜入了洞。
他刚尾随而进,便听到一里外的三老回来了,便暂时潜伏不动,三老与童的对话,他全部听清。
之后,童宝旺带来了四海魔枭令狐宣回来,洞中的谈话他也全听到了。
童宝旺被击倒后,他继续尾追令狐宣,确定再无帮手后,便绕到前头堵截。
谢飞燕听完,吃惊地说道:
“这么说来,鬼屠夫老前辈也是为我到开封了?咦,果真把许多老前辈人物也扯进去了呢!”
稍停,她又道:“光兄,你说你功力不抵令狐老魔,为何在交手后又要将内力输给我呢?
这样做,你必损失数年的内力,以后你……”
“请姑娘放心,在下并未损了真元。在下所习佛门维摩大乘心诀,功能修复亏去的真元。
在下注给姑娘的内力大约相当于十年的功力,可在下只要及时调息运功,三两日后不仅复原,还可以有些增长呢。不瞒你说,在下内功只练到了七成火候,只要再有一年半载,便可达到九成以上,届时,决不会再败在令狐老魔手上。向姑娘这般说,决非炫耀。而是向姑娘表明,在下愿与姑娘一道,共斗群魔!”
谢飞燕十分感动,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道:
“这怎么可以,你竟给我注入了十年功力!啊,我不知该……”
“姑娘,在下已从东野前辈口中,还有从张克虎那里,听到了有关此事的种种情形,猜测姑娘必有一番难言之隐,而且姑娘面对的对手都是黑道有名人物,故在解穴时才注入十年内力,以助姑娘防身。姑娘在运气调息时,在下也感受到姑娘的内功也是佛门一家,听令狐宣说,姑娘是当今武林高人雪山圣母的高足,不知可是真的吗?”
“是的,家师便是雪山圣母。说来惭愧,一进山洞便着了三个老鬼的道儿,真是羞辱师门,让光兄见笑了。”
接着,她把经过说了一遍。
光灿又把从张克虎那儿听来的说了出来,把谢飞燕惊得瞠目结舌。
半晌,她道:“死去的这些人莫非也与我有关?但我并不认识广宁大师啊!”
光灿道:“姑娘被童宝旺诱走,东城外坟里却死了十人,两件事暂时并无关联,其中奥妙,日后自知。请问姑娘,你寄身于舞队,可是别有用意吗?”
谢飞燕道:“不错,我是为了随舞队四处献艺,好查访杀我全家的真凶!”
光灿大惊:“姑娘全家被害,这……”
飞燕眼一红,两串泪珠如断线珍珠,流到了衣襟。
光灿轻声道:“触及姑娘伤心事,在下十分不安,望姑娘原宥则个。”
谢飞燕摇摇头,但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实在憋得太久太久,一颗心已被千仇百恨压得碎了。
如今,她总算见到了一个知心的人,再不倾吐出来,她会压抑得失去理智的!
正是“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这是唐人诗句,不正是谢飞燕此时心境的写照吗?
谢飞燕足足痛哭了一顿饭工夫,方才抽抽噎噎止住。
在一旁静候的光灿,心如针扎,却说不出一句半句安慰的话。
他宁愿自己是谢飞燕,承担起她的千愁万苦,承担起她的深仇大恨!
他知道此时不能作声,让姑娘尽倾心中愁怨。
待谢飞燕止哭以后,他说话了。
“谢姑娘,在下头顶蓝天,足踩山崖,愿以此永恒之物为誓,定当随同姑娘,查出真凶,与姑娘同祭伯父母在天之灵!”
话不多,但誓言铮铮,声如金玉。
谢飞燕一颗芳心,得到了无限的安慰。
她使心情慢慢平息下来,开始叙说这件悲惨的往事。
谢飞燕乃河北沧州人氏,父亲营商,家资颇丰。
母亲贤慧聪颖,知书识字,擅长音律。
长兄谢永志、二弟谢永刚分别是沧州名儒宋经才、王积德的弟子,至于武功,则得自家传。
谢家祖上曾出过文官武将,故谢家子弟能文能武。
传到她父亲谢士海这一代,有弟兄二人。
谢士海是兄弟,长兄叫谢士波。
谢士海与谢士波不仅学得了家传武功,还读了满腹经书。
但两兄弟自父亲死后,有意于官场的只是长兄谢士波,谢士海却颇有儒侠之风,与江湖武林正道人士经常往来,像三星剑士丁强竹、邯郸七义之首戴功禄、醉寿星东方木等人。
谢士波几次投考未中,不禁灰心失望,于是沉湎于酒乡,十分潦倒。
祖上为官清廉,并无多少资产遗下,因家道中落,谢士海便开始经商,到杭州、金陵、洛阳、长安一带繁华之地奔波,后定居杭州府,家道中兴后始娶妻生子。
谢士波在沧州两年后,弃家出走,说是看破红尘,入山修道,这一去便没有了消息。
偌大一片祖传基业,便由忠心老仆谢福夫妇及其子女看守。
谢士海每年遣人返乡,携带些银两维持祖产并谢福家的生活。
谢飞燕七岁那年,二月问是涅槃节,谢士海率全家赴普陀山朝佛。
在离济寺,飞燕被雪山圣母看上,便向谢土海搭讪,欲带飞燕往深山传艺,每三年回家省亲一月。
谢士海与江湖豪侠素有来往,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早已闻知圣母大名,当下便满口答应。
以后,每三年一次,由圣母携飞燕下山省亲。
十六岁那年,飞燕独自回杭州时值八月,到家后不到十天,便是中秋佳节。
晚上,一轮明月高挂,合家在庭院里设宴,拜祭过祖宗后,正要饮酒赏月,忽然家人来报,有一道士自称广元真人,有事要见老爷。
谢士海道:’“既是方外高人,就请进来一见吧。”
不到片刻,家人领着一五旬道人进了后花园,来到席前。
谢士海一见这道人,不禁吃了一惊,还没开口,老道就抢了先:
“无量寿佛,还记得谢士波否?”
果然是长兄谢士波,这一喜非同小可,谢士海连忙命妻子姚香莲、长子谢永志、次子谢永刚、女儿谢飞燕叩见大伯。
谢士波连声道:“起来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行完礼,谢士海命人置办几个素菜,但谢士波却阻止道:
“不必不必,为兄修道不忌荤腥,不须再费事。”
谢士海等人不免有些吃惊,但也未放在心上,当下替兄长斟上酒,两老兄弟一饮而尽。
谢士海叹道:“兄长一去数十年,也无音讯,倒叫兄弟一向挂念。所幸今日天缘巧合,让我兄弟于中秋团圆之日团聚,不知兄长一向在何处修道?”
谢士波道:
“愚兄走遍名山大川,向无定居之处,即是方外之我,一心求道,世俗亲眷自然也淡漠了。今日路过杭州,忽见谢记绸缎铺,随便一问,居然是兄弟所开,便动了思亲之念,来与兄弟见上一面。”
两兄弟数十年未见,自然生分了,谈话也不甚热烈。
广元真人道:
“兄弟发了财,这一向日子过得舒适,不知可曾回老家祭祭祖坟?”
谢士海道:
“这些年忙于商务,只回去过两次,但祖业维护尚好,由谢福父子看守着。”
广元道:“兄弟,你所求之福不过是百年之福,为兄求的,却是永生之福。想人生短促,这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若是人山修道,只要炼成地仙,也可寿比南山,兄弟何不弃绝红尘,随愚兄入山修道!”
谢士海道:“兄长说的极是,奈兄弟已成家立业,暂时还脱不开身,只有等三个儿女成了家,兄弟才能一心求道。”
广元道:“说的是,那就等今后吧。”
说话间,广元已饮了十来杯酒。
稍停,广元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绸包,一层层打开后,取出一件东西,道:
“愚兄身无别物,只有这紫晶白玉马一件稀世珍宝,就赠与兄弟吧!”
众人在月光下看时,只见一块紫晶雕刻成云朵状的基石,云朵上放置着一匹奔驰的白玉马。
白玉马纯白无瑕,紫晶剔透,价值连城,马儿昂首长嘶,四蹄奔放,雕刻得活灵活现,宛如一匹真马儿一般。
月光下,紫白相映成趣,熠熠发光。
全家老小均看得呆了,无不交口称赞。
谢士海道:“大哥,此物过于贵重,兄弟只怕承受不起。”
广元真人笑道:
“兄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本是一家人,为兄既已出家,要此俗物何用?留给二弟当传家宝吧!”
谢士海再三推辞,无奈乃兄坚持不允,只好拜谢收下。
广元真人又道:“此物珍贵,二弟切勿随意示人,切记切记!”
谢士海道:“兄弟谨记,一定收藏好了。”
广元真人又饮了十来杯酒,倏地站起,道:
“为兄去矣,他年再来引渡兄弟吧!”
谢士海再三挽留无效,只得含泪送广元真人出府。
回来后,想起兄弟二人当年在沧州老家时的种种情形,不禁连声长叹。
散席时,谢士海对家人道:
“我弟兄二人都长年在外,祖坟不能亲自照管,明年结束了买卖,回沧州老家去吧!”
果然,第二年便回了沧州。
三年后,谢飞燕辞别恩师下山,兴冲冲回到沧州,当向路人打听谢家时,得到的却是惊雷般的噩耗。
她是端午节归家的。
就在她到家前十天,四月二十五日夜,谢家起了大火,经街坊邻居奋力扑灭后,方才发现谢家并无一人逃出。
谢家偌大的园子,烧成一片瓦砾,谢家主仆大小三十二口,全部罹难。
官府代为收敛尸骨,据说只三十一具,不知还有一具在何处。
当天,她徜佯在一片灰烬的故宅上,心如死灰,若不是一身精纯的功夫,只怕她早巳晕倒。
接着她买了香蜡纸烛,到一个大坟前哭拜父母兄弟仆役丫环等人,这是一个合葬坟,官府无法分清遗骨是谁,只好通统葬于一大穴。
之后,她专访邻里,打听那日失火情况。
火是在三更左右燃起来的。
据邻里们说,三更前,似乎听到谢家院子有喊声,当时不在意,未料不久就起火了,那火似乎不是从一个地方燃起来的,邻里开门出来看时,谢家已是一片火海。
有人告诉她,城里打更的何老三当时就打着更走过这条大街,发现起火后又是敲锣又是喊叫才惊动了邻里街坊,纷纷出来救火的。
谢飞燕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更夫何老三的家。
这是一间矮小的土屋。
她在门外叫了两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年纪半百的老者出现在门口,见到谢飞燕十分惊异,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上门。
谢飞燕说明了来意,何老三请她到屋中落座。
屋里半边是炕,半边是灶,她坐在炕上。
何老三道:“姑娘问起谢家那场火吗?啊呀,真是吓人极了,小人刚从斜街拐过弯儿,就见谢家四处起火,小人吓得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连叫喊鸣锣都给忘了。正当小人清醒过来要打锣叫人时,姑娘,你猜小人看见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
“姑娘,小人本不愿讲出来的,但姑娘既然是谢老家的表亲,小人就直说了吧,姑娘是头一个听到这情形的人。当时,小人正要叫喊,忽然,从墙上‘嗖嗖嗖’飞出几个人来,大概四五个吧,只一眨眼便一个个上了邻家的房头,姑娘,你说怪不怪?这哪里是人呀,分明是鬼吗!小人心想,谢老爷是本城有名的善人,平日乐善好施,连小人也受过他老人家的不少好处呢……”
谢飞燕插话道:
“你确实看清了吗?”
“哎呀,姑娘,火光冲天,照得周围如同白昼,哪里会看差了呀!小人当时离谢家不过五六丈远,那些鬼凶得很呢,手中都提着明晃晃的家伙,就如打劫的强盗一般,小人等他们踪影消失,才大喊大叫起来……”
“你看见那些鬼的相貌了吗?”
“啊,对了对了,一个像个和尚,身披袈裟,另一个像个道人,还有两个像个老头。”
“以后呢?”
“以后大伙儿听见叫救火,便从家中冲了出来。”
“谢家无人逃出来吗?”
“没有,那么大的火,插翅难飞呀!”
谢飞燕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摸出二两银子给何老三,辞别而去。
她当夜就离开了家乡。
从更夫口中,使她确信全家一定是被人所杀,要不然,凭父亲、哥哥、弟弟的武功,岂能逃不出一场火灾?还有,谢家大院三十二口人,何以只见了三十一具遗骸?那一个活着的人是谁?
莫非是到谢家卧底的?
她一人走在茫茫黑夜中,眼泪似溪水般不住流淌。
第二日,她在一个小镇上住下,足足有四天的哀伤后,才从哀伤中振作起来。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到山西洪洞探访父亲生前好友丁强竹,后又打算到近处的邯郸去探访邯郸七义之首戴功禄。
她只给他们捎了个信儿,却没有去找他们。
她决定自己寻找线索,别再牵扯更多的人。
于是,她先是在山西,后又到了安徽,沿途想听到些什么传闻。
后来,她明白了,这样探访不会有结果,只有耐下性子,慢慢打听。
就这样,她在凤阳看到舞队在街头卖艺时,便加入了“鸿雁班”。
光灿听完,不禁低头沉思。
周围静悄悄,偶有几声鸟鸣。
稍停,光灿抬起头,两眼看着谢飞燕,诚恳地说道:
“姑娘,此事十分蹊跷,但也请姑娘放心,世上无不漏的消息,这么一件大案,不会就此烟消云散。试想,姑娘从老家出来,前后不过半载,人家不是就找上你了吗?四海魔枭令狐宣,是武林中有名的魔头,他决不会无缘无故要生方设计将姑娘生擒,为此不惜加祸于斗方三老,也不会要杀白面秀士童宝旺灭口。因此,姑娘根本不必费心去找线索,只要姑娘在‘鸿雁班’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露面,他们一定会再找上门来的。那时再相机行事,凶手就会露出真面目。不知在下说得可对,请姑娘斟酌。”
谢飞燕道:“你说得是,那么,我回‘鸿雁班’去口巴。”
光灿道:“在下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只请姑娘恩准。”
“你说吧。”
“在下与姑娘同挡凶魔,追查元凶,望姑娘千万不要拒绝才好。”
“可是,前途凶险,怎能将你拖累呢?”
“姑娘,请不要再说见外的话。”
谢飞燕见他面色凝重,十分认真,怕伤了他的心,连忙道:
“如此,多谢了!”
光灿大喜,又道:
“回‘鸿雁’后,在下不来见姑娘,只在暗中行事,否则,我们都在明处,对方都在暗处,十分不利。在下与姑娘一明一暗,或可查出些端倪,不知可否?”
谢飞燕见他判事明晰,行事果断,芳心十分佩服,便点头答应。
“不过”,她又道:“彼此怎样联络呢?”
光灿想了一想,道:“有事在下会寻姑娘,可姑娘不一定要找到我。”
谢飞燕略感失望,道:“万一事情紧急呢?上哪儿找去呀!”
光灿道:“就这样吧,不管姑娘到什么地方,在下定会暗中告知落脚之处,好吗?”
谢飞燕道:“好的。不过,你可不要躲得没影儿了,十天半月不会面。”
光灿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引的是当朝名诗人秦观的诗句。
谢飞燕脸红得似桃花,娇叱道:
“就你们男子心狠。”
光灿心甜了,灿然一笑。
他拍了拍怀中紫晶雕像:
“我可以日夜瞧着她,她也终日伴着我。”
谢飞燕先是一愣,后来明白了。
她啐了一口,抢先出洞去了。
哦,蓝天似锦,白云如绸,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山川大地,多美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