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劫天牢
黄飞羽道:“家父不想得罪王爷,又不想投效,只推说镖局未歇业,等来年再说。”
顾玉刚道:“家父说年迈体弱,有心无力,两个孩子得留在身边,因此无法从命。”
沙天龙道:“王张两位不再说什么吗?”
黄飞羽道:“他们两人并不相逼,麻烦的是蔡忠范。前不久他到寒舍拜访家父,说有位史爷史孟春,家财万贯,最喜与江湖好汉往来,久闻家父神枪之名,欲到寒舍拜访。家父推说身体不适,以后再迎驾。蔡忠范明知家父拒绝,但仍不死心。说史爷其实是一位显贵的管家,来头极大,并暗示得罪不起。过了几日,他又到寒舍来,说史爷欲请家父到一个豪华去处赴宴,家父仍然谢绝。蔡忠范当时脸色极不好看,说顾爷不给蔡某面子事小,得罪了史爷事大,只怕从此难在京师立足。又说少林外家弟子金刚掌陶槐、洛阳女侠叶芳、青城双杰柏乾、柏坤等都是江湖知名人物,他们都是史爷的座上客,除他们几位以外,还有好些个出名的高手,因此顾爷最好不要太固执云云。家父性耿直,便直言不讳,说自己早收山,不与江湖同道往来,史爷的盛情心领。又过了两天,黄叔叔来家,说他受蔡忠范逼迫,由史孟春出面,将两家镖局合成一家……”
黄飞羽插言道:“不止我们镇远,还有京师的五六家镖局合并,改成虎贲总镖局,若是镇远拒绝,那么就休想开业下去,只能关门大吉。家父不由恼怒,断然拒绝。蔡忠范说,史爷是一位权贵的管家,得罪了史爷,镇远是自找麻烦,惹火烧身,要家父仔细斟酌。”
罗斌道:“可恶,这史孟春胃口不小啊!”
万古雷道:“后来呢?蔡忠范是否相逼?”
顾玉刚道:“我们两家经过磋商,决定不向史孟春低头,有事相互照应。蔡忠范大约在五天前又来一次,家父将他逐走,以后没有再来。昨日午间欧老爷子的门徒持名帖见家父,邀约今日午来承恩寺为龟鹤帮出头。家父当即去镇远镖局与黄叔商议,黄叔也同时接到了帖子,看在欧老前辈面上,决定前来,等弄清真相再说。今日到场一听,又是史孟春兴风作浪,我们父子便有结交万公子之心,大家同仇敌忾,今后还请万公子及各位多多关照!”
万古雷喜道:“好极,彼此都是史孟春的受害人,正好携手共拒强敌!”
黄飞羽道:“阴司四煞与各位对了阵,能否将经过情形说与我们,也好长些见识。”
于是万古雷简说了几次交锋经过,杨正英、罗斌等不时插话补充,甚是热闹。直听得黄飞羽等三人不时发出惊叹,为万古雷、公冶勋叫好。大家边吃边说,十分快活。公冶娇回家去了,顾玉梅说很想认识这位金陵娇凤。
说起这个绰号,万古雷等都笑了,没想到码头一仗,也不知什么人给公冶娇取这么个绰号。黄飞羽还指着耿牛说,来承恩寺之前,局中镖师在街上听说了码头的事,称耿牛为虎力士,这绰号已在京师茶肆酒楼传开。耿牛听说人家叫他虎力士,并不放在心上,他只顾埋头大嚼,这么好的美食,哪有工夫说闲话。
沙天龙遂把码头对阵情形说了,黄飞羽等直夸他的神勇,可他只顾吃,根本没听见。
沙燕笑道:“耿牛,你为何不说话?”
耿牛仍低着头大吃,并不回答。
沙燕恼了,对他叫道:“喂,没听见吗?”
耿牛眼睛一睃,瞧见沙燕瞪着他,忙把吃食咽下,道:“你和俺说话吗?”
“不和你和谁?你是听见于不理,对吗?”
“没听见,俺正专心吃喝。”
梁雅梅道:“你真是的,只顾吃,大家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不会那么聋吧!”
耿牛一愣:“俺不和雌儿说话,所以俺没听,再说也没听见有人叫俺呀!”
顾玉梅见他有几份傻,捂着嘴偷笑。
沙燕嗔道:“怎么没叫你,耿牛不是你的大号吗?还有,什么雌儿雌儿的,你……”
耿牛慌了,道:“俺只听惯别人叫俺蛮牛,叫耿牛没听惯,所以想着是叫别人。”
万古雷笑道:“我早告诉你不准说雌儿,这些都是自家兄妹,你干么老是不改?”
耿牛脸胀得通红,忙把头低下,道:“俺说惯了,一时改不过口,俺不是故意的。”
沙燕道:“以后叫姐姐,听见了吗!”
耿牛只把头低着,不出声。
梁雅梅道:“咦,你不愿叫?”
耿牛道:“俺害羞……”
众人大笑起来,三女笑得最响。
饭后,黄飞羽等在室外花树下石凳坐着聊天,彼此十分投契。三女尤为亲热,她们并坐一排,叽叽咕咕又说又笑,十分快活。
一个下午匆匆过去,公冶娇没有来,黄飞羽等三人告辞回家。晚上,也不见公冶娇。
万古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夜里他让大家安心睡觉,独自在园中巡逻。梁宏带着五名护院武师住在福泽楼,所以他颇为放心,走子两圈,便回到竹梅居。
他坐在窗口,也没点灯,直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他想把日间事想一想,可不知不觉就在想娇娇。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告诉自己,公冶勋与他是莫逆之交,他走了就该自己照应他的妹妹。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须知娇娇年岁幼小,纯洁天真,他决不该动一丝一毫的邪念……可为什么自己成天想着她呢?是不是对她有了情?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自己想着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说情意,那是对季兰。他从第一眼看到季兰起,就对她有了意思。可惜,她身边有个孙锐锋,如今又多了个方天岳,他当然没了指望……这季兰他们,是离开了京师呢还是留在京师,怎么不打个照面呢?方天岳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为何对孙锐锋先踞后恭?莫非就为了孙锐锋是燕王卫队的指挥同知,就甘愿自贬身价?还是因为两人投契,孙锐锋收起了狂态?唉,想这些干什么,与己何干?倒是为季兰担点儿心才对,孙锐锋如此狂傲,她嫁给他又怎么度日?要是和自己结成连理,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可她似乎看不起自己,她心目中只有怀大志、干大事的英雄,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富家子弟罢了……这样一想,不禁心灰意懒。
忽然,他发现园中有个黑影一晃不见,连忙收起心思,盯着那一片花木。瞬间又见一条黑影蹿了出来,从左边的花丛中跃到右边的花树后,紧接着向竹梅居蹿来,身法极快。万古雷不动声色盯着黑影,只见他身材魁伟,身躯肥壮,但轻功却是极佳,知道来了劲敌,当下不敢大意,怕睡在楼下的耿牛遭暗算,便从窗口飞身而出。脚刚落地,便觉脑后风生,连忙提气往侧一跃,在空中旋过身来,果是那胖大黑影偷袭。此刻那家伙如影随形,他刚落地,黑影已蹿到面前,“呼”一声拍出第二掌。他要想闪避已是不及,匆忙中出掌相拒,“呼”一声,立足不稳,退了两步。看对方,只退了一步,这家伙掌力好大。正待提气再斗,蒙面人突然向侧方奔去,看样子要往墙外逃走,便急忙追了过去。眨眼间蒙面人跃到墙头,转过身来看他,见他已追来,便往邻院房头蹿去。
万古雷跃上墙头后,心中犹豫,怕中了调虎离山计,有心不再追赶。蒙面人回身见他不动,便向他招手。万古雷心想,这胖大家伙武功极高,只对了一掌就溜,分明是诱我追他,切莫上当,于是也抬起手来招对方。
蒙面人见他招手,便从屋脊上走了回来,压低嗓门道:“姓万的,你不敢来吗?”。
万古雷也轻声道:“你为何要逃,不敢斗吗?既然不敢斗,那你就走吧!”
蒙面人冷笑一声:“小子你休狂,适才对掌时,你早中了佛爷的掌毒,半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死。佛爷要你跟来,那是因为有人要见你,佛爷可赐你解药保命,你听明白了吗?”
万古雷抬起手一看,不见有何异状,便道:“你那什么毒掌伤不了公子爷,不用操心,你说有人要见我,他是谁,有什么事?”
蒙面人道:“你小子休要夸口,佛爷懒得与你噜嗦,要见你的是史大爷,你去不去?”
万古雷一惊,道:“你说的是史孟春?”
“不错,你小子有没有胆量去!”
“姓史的诡计多端,只怕又是使的什么花招,公子爷不愿再上当,又中调虎离山之计!”
蒙面人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管那妞儿的死活了吗?公冶勋一旦回来,你如何向他交代?那妞儿可是为了你遭罪的!”
万古雷一听,惊得亡魂皆冒,不禁叫出声:“什么?你说的是公冶小姐?她怎么了!”
蒙面人得意洋洋,道:“你着急了吗?嘿嘿嘿,你问她怎么样子,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万古雷一下慌了,他忙镇定自己,道:“你们敢动公冶小姐,真是吃了豹子胆……”
蒙面人不容他说完,接话道:“不用多说,小妞儿在咱们手里,你去不去看她?”
万古雷心乱如麻,不假思索道:“走!”
蒙面人哈哈一笑,转身飞掠而去,万古雷不敢疏忽,连忙提气急追,紧紧跟着。
蒙面人有意试他脚力,提足劲飞奔,不时回头一探,发现万古雷离他一丈,决不落后,心里十分吃惊,中了掌毒怎么还能提气飞奔,莫非这小子当真不怕毒吗?这实在难以相信。
万古雷跟着蒙面人东弯西拐,连换了几个方向,方见蒙面人跃进一个花园里,便跟着跳下去。蒙面人大步往前走,过了一排树丛,转个弯便见七八丈外有一幢二层楼房矗立,楼上楼下灯火辉煌,楼房正门也挂满了灯,厅中人影绰绰。
万古雷心跳甚急,他为公冶娇担忧,恨不得一步迈入厅中看个明白。
来到屋前,厅门站着两名持刀武士,见了蒙面人便低头行礼。万古雷未带兵刃,浑身布满罡气,昂首挺胸,走上台阶。
“站住!”两名武士齐声大喝。
万古雷停下步,道:“怎么,不让进?”
蒙面人又回身过来道:“进来!”
万古雷冷哼道:“多此一举!”
站门侍卫大怒,恶狠狠瞪着他。万古雷双手一背,迈开方步,踱入正门。
客厅十分宽大,迎面正中放着一张虎皮交椅,下面置了左右两排八仙椅,坐满了人,个个脸蒙黑布。两排靠椅之后的墙边,站满了蒙面武士,扫眼之下,不下五六十人。
诱他来此的蒙面人坐在右边靠椅的首座上,他对万古雷道:“史爷马上到,你先坐下。”
一个蒙面武士抬来一张椅子,放在两排椅子末端的中间,与虎皮椅两相对面。
万古雷依言坐下,把两排椅子上的人挨个打量,除了个子高矮、身躯胖瘦,别的一概看不出来,两排椅子一边六人,共十二人。这些人对他怒目而视,一个个眼神凌厉,炯炯有神,看来都是内家高手,无一人是弱者。
万古雷深深吸气,压住心中的焦燥,使声音保持平稳,道:“你引我来此见史孟春,他为何不出来,摆什么臭架子,真让人好笑!”
左边首座上的人冷笑道:“万古雷,你别高兴得太早,再过一会儿只怕你哭不出来!”
这声音似曾在哪儿听过,仔细一打量,见其着儒装,身材瘦削,顿时明白他是谁了,万古雷笑道:“五毒先生别来无恙,彼此都是熟人,把脸蒙着可是自觉心虚、无脸见人?”
那人大怒,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万古雷,你今日还敢口舌逞能,老夫要你的命!”
引万古雷来此的胖子道:“先生莫与他计较,且让他多活片刻,还怕他跑了不成?”
仇灵子愤愤然坐下,道:“万古雷,过一会儿有你受的,老夫要把你化成一滩臭水?”
万古雷道:“公子爷要是怕你,也不会只身前来了,奉劝先生收起大话,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你吓不倒公子爷,放明白些!”
与仇灵子并排坐第二个位子的蒙面人叹口气道:“这小子并不知道自己要死,真可怜!”
万古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右边底墙的一道门开了,走出一个魁伟汉子来,此人正是在艳芳号上见过的史孟春,他总算露面了。
两边坐着的蒙面人“刷”一下站起来,直等史孟春落座,又“刷”一声齐齐坐下。
史孟春往椅背上一靠,抬眼打量坐在下首的万古雷,眼神凌厉,面无表情。
万古雷也冷冷盯住他,毫无惧色。
史孟春道:“万公子,今夜请你前来有事相商,并非设下什么计谋害你,但请放心。”
万古雷道:“如此甚好,有话请说!”
史孟春道:“不过有一条请万公子注意,彼此相商的是大事,因此要心诚,如何?”
万古雷冷笑道:“你使出了各种手段对付万家,这就是尊驾谓之的‘心诚’吗?”
史孟春浓眉一扬,似要发作,旋又忍了下去,道:“这事我自有交代,稍安勿躁!”旋又对坐在两边的蒙面人说:“各位散去吧,我与万公子杯酒和好,握手言欢。”说着站起来,对万古雷又道:“万公子,请到后面一叙。”
两排蒙面人默默走出大厅,史孟春比个手式,要万古雷跟他走,万古雷拔步相随。
史孟春由来时的那道门出去,门通一道走廊,连着一排平房。走廊里挂满了灯,万古雷运功护身,小心戒备。过于走廊,来到一间雅室,室内挂着彩灯,一排美艳乐姬在一侧端坐,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室中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酒菜。史孟春走到主位坐下,请万古雷就座客席。有两位妙龄女子笑盈盈过来侍酒,一边站一个。此时管弦声起,奏得轻柔。
史孟春举起纯银酒杯道:“公子请!”
万古雷服过宫知非的药酒不惧毒,便举起杯爽爽快快一饮而尽。这酒之香醇,实非凡品。史孟春见他豪爽,脸上有了笑意。
他道:“万公子,这酒味道如何!”
万古雷一笑:“上上品。”
侍妾已替他斟满了杯子,史孟春举起杯:“公子既然喜好,连干三杯如何?”
万古雷二话不说,又干了两杯。
史孟春笑道:“不瞒公子,这酒乃御赐之酒,街肆里巷是见不到的,公子不妨多饮几杯,明日在下派人送一坛到府上……”
万古雷忙道:“不用不用,酒已尝过,史爷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了吧,公冶小姐请出一见!”酒是皇上饮赐之物,这史孟春果然来头不小,万古雷急于探他底细,哪有心思吃喝。
史孟春手一挥,丝竹声立停,乐姬们无声退去,就连两个侍酒女也飘然离开。
“公冶小姐安然在家,公子放心。”史孟春手握酒杯,直视万古雷:“不妨把话挑明。过去种种,皆因在下不识公子真面目,以为不过是个纨挎子弟而已。几度交锋之后,方知公子文武兼修,艺压群雄,遂生爱才之心。”一顿,见万古雷面无表情,便又说下去:“因此,史某愿与公子捐弃前嫌,握手言和,不知公子……”
万古雷岔话道:“史爷之意,码头不要了,万家在京师的生意也不再受人挤兑……”
史孟春忙道:“那是自然,否则说得上是握手言欢吗?码头仍由贵府经营,万家所有店铺将和以往一样,再无人敢侵扰。”
万古雷一笑:“这是史爷的诚意吗?”
“那是自然,否则何必与公子见面。”
“史爷忽然如此慷慨,不会没有条件吧?”
这话中的讥刺,史孟春岂有听不出的,但他并不生气,反而笑着点头道:“万公子乃聪明有识之士,在下又怎能瞒过公子?不过这条件虽有,却是对公子有百利而无一害!”
“啊,是吗?那就请史爷赐教!”
“在下乃当朝一位权贵的管事,这位权贵深得皇上宠幸,因为他本也就是皇亲国戚。这位爷平生最喜招纳贤才,以为国用,所以在下有心将公子荐于贵人帐下,公子当可一展雄才,光宗耀祖,胜过商贾人家百倍,你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这位权贵是……”
“只要公子愿意投效,到时自知。”
“在下一向疏懒,并无功名之心所以只好辜负史爷一片盛情,还请史爷鉴谅!”
“公子之言差矣,人生在世,当以功名利禄为重,否则岂不枉活一世?况公子身手不凡,若投效爵爷,前程无可限量!”
万古雷心想,他的主子原来是位爵爷,可当朝爵爷甚多,不知是哪一位,为官如何?但凭史孟春对付自己家的手段,只怕不是好东西。因道:“既然是一位爵爷,又怎能以强横手段夺取我万家码头,并利用江湖黑道凶徒……”
史孟春忙道:“这自然不是爵爷的意思,万公子不可胡乱猜测。”
“那么说,这都是史爷一手策划的了?”
史孟春并不羞愧,傲然道:“不错,这都是在下的手段。不瞒你公子爷,为在下效劳的武林高手,岂止是阴司四煞等人,白道上的出名人物也有好几位。”一顿,续道:“不过以万公子的武功,在下当另眼相看,决不亏待。”
“史爷,请恕在下孟浪,有一句话一吐为快。史爷既然只是爵爷府上的一位管事,能有用人的大权吗?充其量只能在府中管管下役而已,最多向爵爷引荐引荐,可刚才听史爷的口气,大得吓人,倒叫在下猜疑史爷的身份了。”
史孟春浓眉一扬,哈哈一笑,道:“万公子果然有眼力,看出了在下的破绽。好,在下不妨再告诉公子一点,除了爵爷心腹管事的身份,在下还有官职在身,品阶不低。但在下只喜以管事身份和武林人来往,故不提官职。”一顿,续道:“如今公子对史某该不会再疑心什么了吧,史某诚心结纳公子,望公子以前途为重,以家业为重,与史某捐弃前嫌,握手言和,投奔爵爷帐下,为朝廷效忠,建功立业。”
万古雷道:“不然,在下还有疑问。”
史孟春有些不悦:“怎么,我说的有假?”
万古雷道:“尊驾既然做官,为何干出的事却和黑道上的枭雄一般,杀人越货……”
史孟春勃然大怒,斥道:“放肆!你……”
万古雷倏地起立:“我说的难道是假!”
史孟春厉声道:“万古雷,你且莫一叶障目,误以为自己那点武功天下无敌,也并非本座对付不了你,只因看你是个人才……”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又变得平和起来,道:“这是干什么?坐下坐下,请你来是言和的,又何必剑拔弩张?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哪,坐下坐下!”
万古雷见他面色果然恢复平静,心想此人倒很有自制力,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听听无妨,兴许还能多探一点底细,于是依言坐下。
史孟春举起酒杯:“来,满饮此杯!”
酒喝干,史孟春亲手把盏,注满酒杯。
他道:“在下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只要事成,不拘小节。码头之事,先礼后兵。在下出银两购一半码头,令尊固执不允,是以只好用些江湖手段,这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子鉴谅。将此事揭过,公子意下如何?”
万古雷心想,说得轻巧,家中下人的性命就白丢了吗?要是我万某武功不济,全家早做了刀下鬼,似你这等凶残之徒,能与你握手言欢吗?那我万古雷就不是人了!
他按下心头之气,淡然道:“尊驾行事心狠手辣,在下颇不以为然。但尊驾言和之事,在下以为全在尊驾一方。只要尊驾不再施诡计算计万家,在下也就不找尊驾麻烦。至于投效爵爷之事,在下无心为官,就免提了吧!”
史孟春又沉下了脸:“这么说,公子不愿投效爵爷,也不愿与我等为伍是吗?”
“不错,这正是在下的意思?”
“公子,你似乎未听明白在下的话。若是公子投效爵爷,你我之间就成了自己人,要是不愿归顺,公子只怕会失去码头、失去家业,请恕在下直言,就连性命也难保。这并非恐吓之言,望公子三思,且莫鼠目寸光……”
万古雷道:“威胁利诱,并非上策,在下决不屈服于淫威之下,史爷枉费了心机!”
史孟春眼一瞪:“万公子,你非要等到家破人亡那一天才死心吗?这真是何苦!”
万古雷道:“多谢酒宴,万某告辞!”
史孟春厉声道:“万公子,我已好言相劝,你却不识时务,那是自取灭亡,你真要……”
万古雷已站起,道:“不必多言,告辞!”
史孟春冷笑道:“想走就走吗?你……”
万古雷喝道:“你待怎的?”
门外有人接嘴道:“万古雷,今日要留你在此,尝尝三十六种刑具的滋味!”
万古雷举座下八仙椅扔了出去,“呼”一声声势惊人,料无人敢硬接,紧接着一步蹿了出去,只见小天井里站满了蒙面人,八仙椅被站在天井中间的人一掌击落,“砰”一声椅子散架碎裂。万古雷无心打斗,双足一顿,直跃房顶。脚未站稳,后面喝斥声起,已有人追了上来。万古雷一个转身打出一掌,喝道:“下去!”那人击掌相迎,大震声中两人踏碎了几块瓦片。这一掌平分秋色。万古雷一看,正是那个诱他来此的和尚,猜想是恶头陀沙空。
这一耽搁,屋面已上来五六人,有两人手持朴刀,一人持铁扇,一人持判官笔向他出招,恶头陀沙空也大吼一声,双掌上下击来。
万古雷四面受敌,不好招架,便一下跃起半空,看准方向,来一个倒翻,往墙外落去。
但拦截他的都是好手,有人抢先到了墙边,手一扬打出一串暗器,万古雷双掌齐出,以罡风击落暗器,但人却落在园内。墙下有三人阻路,其中一人娇叱一声:“打!”又飞出三颗暗器。万古雷听出是个女的,当即双手齐出,把暗器抓在手里,却是三颗铁莲子。
与此同时,有两人迎面扑到,四支铁筷子分点他身上大穴。那发铁莲子的女子,也以一柄窄窄的腰刀助战。后面恶头陀、五毒先生、病驼、凤阳双彪等已赶了过来。万古雷见他们都来了,便主动出击,盯上一人攻一掌,再转向另一人出一招,脚不停步,满园子飞跑。
这小花园虽不大,但足够他施展的。蒙面人一方人愈来愈多,反而相互妨碍,万古雷蹿向一处,他们便蜂拥而至,你挡我我阻你。万古雷行动快极,已治了七个人的穴道,让他们定在那里,像根木桩,不一会儿就被自己人撞倒。万古雷见对方乱了套,便乘机越墙而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管向暗处奔蹿,时而跳下屋面,在街道上飞跑。蒙面人追出来三四十人,但轻功不及他的太多,一下就追得没了影儿。几个功力高的,追了一阵也失去了目标,只好垂头丧气回去报信。万古雷摆脱了追兵之后,才得以认准方向往家里去。
翌日一大早,公冶娇便来了。与往日不同,她面上挂着白绢,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惊得万古雷问她:“娇娇,你怎么了,出事了吗?”
公冶娇取下面巾,满脸凄怆,未语泪先流,吓得万古雷忘了男女之嫌,伸手去握住娇娇冰凉的小手,连声道:“娇娇、娇娇,别哭别哭,快把事情说与我听,昨夜是不是史孟春将你掳掠了去,他却骗我你在家中,唉,愚兄真浑,对不起娇娇,娇娇千万别伤心……”
公冶娇一愣,拭去眼泪:“什么呀,人家昨日在家里好好的,史孟春何尝掳了我去。”
万古雷一怔:“没有这回事?那……”
“听我说,昨日我未到你家来,那是家父母在家留住了我,因为柳姐姐家出了大事……”
万古雷喘过一口气,道:“哦,不是伯父伯母有了意外,那我就放心了。柳小姐她……”
公冶娇又流出了泪,稍停续道:“昨日我从广场回去,爹爹已上完早朝回家,娘坐在一边直流眼泪,惊得我问爹爹出了什么事。爹爹愁眉苦脸地说,上朝时,皇上突然降旨把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前军都督、后军都督、都督同知、佥事下狱,命大理寺严加审讯,追查谋反余党,还不知要牵上多少文武官员。我听后大吃一惊,说要去看望柳姐姐。爹爹说锦衣卫早已将几位将军的府第抄家,满门皆拘押于天牢,你去还想见到人吗?唉,这是劫数呀。我吓得大哭起来,柳姐姐多可怜呀……”
万古雷心情沉重起来,柳锦霞遭殃,也无疑是公冶勋的灾难,可她为何不跑呢?
他道:“听说柳小姐武功不弱,为何束手就缚?她又没有触怒朝廷,何罪之有?”
公冶娇道:“我也这般对爹爹说。爹爹道:‘她要是和锦衣卫动手,不正好是谋反的铁证吗?柳将军从无野心,一向忠心耿耿,他岂能违抗朝廷的旨意,背上个不忠的骂名?’唉,可怜的柳姐姐,为着柳伯伯的声誉,只好束手就缚……我又问爹爹,皇上真要将他们满门抄斩?爹爹说,看来是如此了……”
万古雷听公冶娇哭得伤心,自己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虽然他对柳锦霞、柳铭两兄妹并无好感,但突然间祸从天降遭此灭顶之灾,实在是令人痛惜。他十分难过,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安慰娇娇,只默默地握着她的小手。
娇娇哭了一会儿,止泪道:“大哥此时也不知在何地,等他回来,不知有多伤心呀!”
万古雷突然问道:“柳姐姐关在何处?”
“多半是在刑部太平门玄武湖畔的天牢里,因为他们都是钦犯,全都下到死牢。”
“娇娇,你别急,我把柳姐姐救出来!”
“真的?”公冶娇抬起泪眼看着他。
“这能说着玩吗?娇娇,你难道信不过我?”
公冶娇一下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大哭起来。万古雷不知所措,一颗心猛跳起来,只会喃喃道:“别哭别哭,娇娇……”
公冶娇抽泣一会儿,放开手,抬起头,道:“万大哥,你真好!小妹也有救柳姐姐之意,想请你出手,但此举太过危险,不好开口……”
万古雷取出汗巾,温柔地替娇娇擦去面上的泪水,道:“柳小姐是公冶兄的红粉知己,我岂能见死不救?还有柳铭、张文彦、郭剑平三位,是公冶兄的好友,……”
公冶娇道:“万大哥,你真好,柳姐姐那样对你,你却一点不恨她,还要救她……”说着说着又流出了眼泪,“大哥,娇娇感谢你,哥哥回来不知会有多感激……”
万古雷道:“娇娇,你说些什么呀,你和公冶兄助我保家,不惜与阴司四煞结仇,与史孟春结怨,这又为何来?如今柳小姐有难,愚兄又怎能袖手旁观?一句话,我与娇娇、公冶兄如同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你说呢?”
公冶娇深情地注视着他,默默点头,慢慢将身子靠了过去,头倚在他肩上。
万古雷被她身上的芳香陶醉,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柳腰,心中充满了柔情。此时他觉得娇娇就是他的红粉知己,他和她正是天生的一对儿,她和季兰不同……季兰她……
想起季兰,万古雷猛然警觉,娇娇还是一个小孩儿,她把自己当做哥哥,信赖依靠自己,她天真无邪,并不解男女风情,自己怎能对她想歪了念头,你对得起良心吗!
这样一想,他吓得浑身冒汗,连忙把手抽回,深吸一口气,使乱跳的一颗心平定下来。
就在此时,听见有人上楼,万古雷连忙出客室,朝楼下问:“有事吗?”来人答西门先生来访,他忙叫娇娇一起下楼出门迎接。
西门仪正沿小道走来,万古雷迎上见礼。
在客室坐下后,西门仪看出娇娇神情不对,道:“公冶小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万古雷把柳家的事说了,道:“柳家兄妹与公冶兄、娇娇是知己朋友,故尔伤心。”
西门仪一叹,道:“皇上诛杀功臣,不知累及了多少人!”一顿,又道:“事已至此,望小姐节哀,若有差遣,愿尽薄力。”
公冶娇道:“多谢前辈!”
西门仪对万古雷道:“那日一别,有事耽搁,未能及时来见公子,码头之事老夫已听说,不知史孟春又以何种手段对付公子?”
万古雷把昨夜的事说了,西门仪感到几分惊奇,道:“此人软硬兼施,神神秘秘,公子若不就范,他必不甘休,得严加防范。老夫没想到的是,史某人竟是官场中人!”
万古雷道:“他居然能以商人面目出现,做成了不少交易,在商人中间已很有名,可我们却查不到他的底细,此人手段极是高明。”
西门仪道:“下一步公子有何打算?”
万古雷道:“在下欲到天牢救出柳小姐兄妹等人……”
西门仪一惊:“公子要劫狱?”
万古雷道:“是的,除了劫狱无法救人。”
西门仪道:“刑部大牢防守必严,要多几个人手去才成,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回去见季兄、王兄他们,请他们也来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道:“前辈侠肝义胆,晚辈感激不尽!但此事再牵动季前辈他们,只怕不妥!”
西门仪站起身,道:“不妨事,老夫去说说看!”说着便举步出门,边走边道:“晚上我们再来,白天他们不能露行迹。”
万古雷看看留不住,便送至大门外。
返回客室,他带公冶娇去见宫知非。先在承恩寺广场前绕来转去,以防有人盯梢,然后才转进六顺巷。只见宫知非的算卦铺面关着,便举手敲门。不一会门开了,是汤老五,忙向他请安。汤老五笑嘻嘻让二人进内,又把门关好,三人直至内室,见宫知非正坐着喝茶。
万古雷对公冶娇道:“快见过宫师叔!”
宫知非眼一翻:“免礼免礼,坐下说话。”
万古雷、公冶娇便到矮桌前坐下,汤老五沏了两碗茶给他们,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宫知非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万古雷把柳家的事说了,然后道:“小侄与公冶兄乃莫逆之交,不能见死不救,故特来请师叔设法,到刑部天牢救人。”
宫知非眼一瞪:“你小子好大胆,史孟春那儿就够你对付的了,你还要去劫天牢惹麻烦!那天牢一向看守严密,何况你救的人又是钦犯,弄不好有锦衣卫的人把守,怎么救?”
万古雷道:“小侄知道劫狱不易,所以才请师叔指教,天底下什么事也难不倒师叔。”
宫知非叫道:“咦,什么话?你师叔又不是活神仙,能上天入地、来去无踪,不成不成!”
公冶娇插言道:“既然是神八卦,就该是活神仙,要是凡人,卦算得准吗,那不过是骗骗庸人、愚人而已。再说你老人家做了人家的师叔,本领当然要比做晚辈的大,晚辈做不了的事,当师叔的理应不在话下。做长辈嘛,就该替晚辈消灾祛祸,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明摆着。”
万古雷还担心公冶娇说话不当,惹恼了宫知非,哪知小丫头说的很顺心,便把个头直点,两眼瞅着宫知非,看他有什么话说。
宫知非讶然道:“看你小丫头说的,做师叔就该包揽万事,那谁还敢做这个师叔!”
公冶娇瞟了他一眼,道:“说得是,这师叔确是不好当。不过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当也当了,就认命吧,推是推不掉的,你说呢?”
宫知非摇摇叹息,道:“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说不得只好冒一冒险。这都怪那个疯老儿,自己的徒弟不管,什么事都让我老爷子兜着,这不是要老爷子少活几年吗!等疯老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把他的宝贝徒弟还了给他,这个师叔就可以不当了!”
公冶娇道:“当不当他的师叔我不管,可做我的师叔你却休想推得掉!”
宫知非奇道:“咦,怎么又扯上你了?”
“我师父印真大师认识觉禅大师,觉禅大师与疯师伯一起做了万大哥的师父,疯师伯又认识你宫师叔,我和哥哥又与万大哥是知交,因此不管怎么算,你也是我师叔,懂了吗?”
宫知非一愣:“这……”没话说了。
万古雷大乐:“对极对极,娇娇有理。”
汤老五笑道:“妙、妙、妙,认命了吧!”
宫知非骂古雷:“你小子别幸灾乐祸,回去回去,等老五他们先到天牢摸摸底……对了,把你要救的人姓名留下,以便查实!”
万古雷十分高兴,道谢后与娇娇辞别出来。娇娇心情好了些,约好下午再相见。
万古雷一回到家,仆役报知有三位尊客在竹梅居等他,是西门老爷子和孙少爷。
万古雷急忙回到竹梅居,楼下客室坐着老少三人,正是西门仪、孙锐锋和扮了男装的季兰,相见之下,怦然心跳,连忙施礼。
季兰冷然道:“听说你要去天牢劫人?”
万古雷道:“是的,柳小姐是公冶兄……”
季兰道:“这个咱已知晓,听表兄说吧。”
孙锐锋道:“刑部天牢一向把守极严,万兄此举不觉太冒险吗?只怕难以如愿。”
万古雷道:“孙兄说得是,但在下不能见死不救,柳姐姐是公冶兄的红粉知己,纵有千难万险,在下也只有勉为其难,以尽人事。”
孙锐锋淡然一笑,道:“万公子讲义气,在下佩服。只不过在下以为,万兄此举行的是小义,行小义而忘大义,实乃不智之举。所谓小义者,亲朋私谊、江湖义气。大义者,国家兴亡。当今之世,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兄文武全才,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怎能因私谊就以身犯险?要是有个失误,值得吗?况朝廷治柳家之罪,只因柳家触犯刑律,公子若去劫狱,岂不成了钦犯?在下以为,这是因小失大,所以特地前来府上,劝阻万兄,望三思而行!”
季兰双目眨也不眨地瞧着表兄,流露出无限的钦佩、赞赏,不时螓首微点。这看在万古雷眼里,自然挺不是味儿。
又见季兰把眼光转向于他,看他怎么回答,便理了理思绪,道:“孙兄之言极是,句句皆在理,但在下实有苦衷。柳小姐之父,不过是皇上诛杀功臣以保皇太孙继位举措中的冤死鬼而已。即是有罪,也不该累及柳小姐兄妹。在下与公冶兄情同手足,又怎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季兰板着粉脸,十分不悦地岔话道:“你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几句话,你和公冶勋是兄弟情谊,他的红粉知己遭难,你不能袖手旁观。可是你却忘了,柳家兄妹是钦犯,谁也帮不了忙。你若冒险去劫狱,非但救不了人,还得把你自己也搭了进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明知不可为而为,不是太愚蠢了吗?我表哥说得好,当今正是有大志者一展雄才之际,你何苦为了个人私谊,拿自己性命犯险,这值得吗?”
万古雷对她的话颇不以为然,但心中对她柔情尚存,便温言道:“小姐心意,在下感激。但若不对柳小姐兄妹尽一番心意,在下无颜面对公冶兄,是以明知凶险,也只好一试……”
季兰见他固执,十分生气,嗔道:“你真是的,怎么听不进好言相劝呢?你胸无大志,不顾大局,眼中只盯着万贯家财,心目中只有私情私谊。你看我表哥,目光远大,志在千里,事事以大局为重,故此请表哥来开导你,没想到你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真是气死人!好好好,我们的话你既然不听,留此无益,告辞。万公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这番话不留情面,万古雷十分恼火。尤其她将自己与孙锐锋相比,一褒一贬,未免过份。便冷冷答道:“在下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实在惭愧。不过在下行事,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纵使招人耻笑,也不会放在心里。”
季兰气得粉脸通红,站起来愤愤然道:“算我多此一举,从此分道扬镳!”说完拔脚就往外走,孙锐锋也连忙尾随而去。
西门仪则坐着不动,直到万古雷送客回来方对他道:“老夫非燕王府卫士,行动不受拘束,燕姑娘他们则不然,因此只有老夫助公子劫狱,对兰姑娘可别生怨恨之心,她为人爽直,有口无心,况且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万古雷道:“晚辈也知季姑娘和孙大侠之言有理,不敢生怨恨之心,先生愿助晚辈一臂之力,晚辈感激不尽!”说着站起深施一礼。
西门仪道:“公子不必客气,老夫今日助你,他日也有事相求,请公子援手。”
万古雷道:“只要前辈吩咐,古雷万死不辞,请前辈示下,古雷该做什么。”
西门仪叹口气道:“不瞒公子,老夫艺成后本无在江湖争胜之心,只沉迷于音律之中,因此游历各地拜访音律名家求教。二十多年前,老夫在苏州结识了一位姓岑的士绅。
岑老先生也喜好音律,有个独生女儿岑秀娟,善弹琵琶,是本城有名的美女,父女二人对老夫的胡琴技艺也十分赞赏,彼此十分投缘。岑员外不久便将女儿许婚,当时老夫年已三十有二,也厌倦了飘泊不定的生活,便告别回老家大同府变卖家产,到苏州府定居。哪知老天无眼,待老夫返回苏州时,岑家只剩一堆瓦砾,据街坊说是深夜失火,合府上下无一人逃得性命。老夫当时痛不欲生,在岑家不远租了房子,打算为岑家老小守丧。数日后才有一乞丐告诉老夫,那夜他睡在岑家对面的屋檐下,看见有两条黑影蹿入岑家,不久就见岑家火起,两条黑影背着两个大包裹从岑家出来一晃不见。这乞丐习练过拳棒,胆子比常人大些。他想进岑府去看个究竟,但大门关着进不去,又不会轻功,便大声嚷嚷失火,唤起街坊四邻救火。等大家齐心协力把大门撞开,火势已无法扑灭,他曾跑到厨房去找吃食,发现门内倒着尸体,脑袋有五个指洞,吓得他跳了出来。据此推想,作案者五指功力极强,此贼擅长爪功,老夫便依此为据查访。一年多后,偶然听人说起魔鹰皇甫佑安曾于去年在苏州出现过,便疑心岑家的血案为他所作。皇甫佑安成名绝技正是毒蝎爪和毒龙剑。于是老夫再返苏州,却无半点消息。这许多年来,老夫都无法查访到皇甫佑安的踪迹,江湖上对他的下落有种种说法,却不知该信哪一种。但老夫立誓找他报仇,否则死不瞑目。老夫知道老魔功力非凡,若有复仇的那一天,只有请公子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听得惊心,胡琴先生遭遇凄怆,一生幸福,旦夕断送,真叫人扼腕。于是慨然道:“在下定与先生一道,诛除此獠!”
胡琴先生淡然一笑:“多谢公子!”接着换了话题:“公子打算怎样救人?”
万古雷把打算说了,西门仪十分赞同,说回旅舍把衣物带过来。万古雷要派人去,西门仪说不可,那是孙锐锋等人的藏身地,别人去不方便。万古雷只好由他去。
下午公冶娇又带来了消息,锦衣卫指挥使也下了大牢,朝中官员无不拍手称快,街上百姓有的燃放鞭炮以示庆贺,可见武大魁该死。
万古雷喜道:“好了好了,武大魁一倒台,黑心太岁武忠仁失掉了靠山,锦衣卫佥事富志安、千户柴忠只怕也受了牵连,他们对我家的威胁也就没有啦,我家不必再搬……”
“什么?你要搬家?”公冶娇大吃一惊。
万古雷一愣,店铺北移之事他一直未对娇娇说,怕她听了难受,这下说漏了嘴,无法改口,便一五一十把北迁之事说了。
公冶娇低着头,眼泪扑籁籁往下滚,也不说话,直急得万古雷手足无措,只会说:“好妹妹,别哭别哭,愚兄也不想走的,无奈……”
公冶娇道:“我气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妹妹难受,所以……”
“所以你想悄悄一走了之……”
“哪里呀,我把爹爹护送至北平府后,打算回来找史孟春算账,那不是和妹妹又见面……”
“我哥哥要把你引荐给皇太孙,你不愿吗?”
“愿的,到那时再把家搬回京师。”
“既然如此,何不等到哥哥回来?”
“我担心锦衣卫突然下手,因此先作好准备,以应付万一。若是能熬到公冶兄回来那一天,我自然不会再走,家父其实也不愿去太原。”
“真的吗?不哄我?”
“愚兄怎会哄骗娇娇,要不天打五雷轰……”
“咦,赌什么咒啊,只要你说真话,我当然会相信的。”公冶娇破涕为笑,拭干了泪水。
万古雷心中暖融融的,娇娇对他如此牵挂,岂不是对他有了情意吗?能得到佳人的青睐,此生大幸矣!他不由嘴角溢出了笑意。
公冶娇道:“你笑什么?”
万古雷道:“妹妹牵挂愚兄,是以高兴。”
公冶娇嗔道:“人家伤心,你却高兴,真没良心,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
万古雷笑道:“不一样不一样,愚兄心里也装着娇娇,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哩!”
公冶娇瞅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不信!”
万古雷见她模样可爱已极,忍不住就要说出些疯话,他道:“真的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忽然,他闭上了嘴,警觉到自己不该说这些情话。娇娇还小,不懂事,只能把她当个小妹妹看待,怎能如此唐突如此冒失呢?真是该死!瞬间,他感到极是尴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一时僵在那儿。
娇娇低着头,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听他不再往下说,便道:“大哥心意,小妹记住了。”
声音很低,但字字听得真切,万古雷不禁目瞪口呆。娇娇很懂这些前人诗句里的深切含意,她的话无疑是答应将身相许,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她年岁尚小,此时的许诺又怎能算数呢?自己实不该对她说这些疯话,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也许不久她就会忘掉的,等她再长大些的时候,更不会把这些话当真。
这样一想,又有些心酸,若是娇娇以后另有他人,自己就只好出家当和尚了……
此时,西门仪先生携衣物前来,公冶娇则告辞回家,临走深深注视他一眼,直看得他心跳,这岂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的眼神啊!
※※※※※※
天一黑,公冶娇、万古雷、西门仪、耿牛来到了宫知非的小院。刘二本、汤老五等人都在,大家依次见礼,分宾主坐下。
汤老五道:“要打听的事都打听到了,那些大官们都关在天牢里,有的已经处决,有的挨不过两天,这一来好多家都绝了种,真惨!”
刘二本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这话实在对极,我看还是做个游民自在。”
罗大雄道:“所以你只配当个补锅匠,让人瞧不起!”
汤老五道:“因此你只配屠牛,受人轻贱,你我彼此彼此,操的都是贱役,都无烦恼。”
宫知非道:“闲话少说,怎么救人?”
万古雷忙问:“柳小姐兄妹关押何处?”
汤老五摇头道:“这可没法打听,狱卒说关了上千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知姓名。”
万古雷道:“天牢这么大,难找人。”
汤老五道:“老弟,狱卒说了,天牢内外除了加派岗哨,锦衣卫还来了不少高手,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想进去找人,难!”
马禾道:“锦衣卫的人不好对付,这事儿当真难办,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罗大雄道:“怎么难办了?锦衣卫的人虽说不好对付,但可以把他们引开呀!”
马禾道:“请教,怎么个引开法?”
“那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引就怎么引。”
马禾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引开锦衣卫那班屠夫?卖肉的,你也太没良心了,咱开茶馆的何时得罪过你,你却狠心把咱往死路上推?这未免太过绝情了,各位说公平吗?”
罗大雄两眼一翻:“笑话,何时听说马禾这个人居然还怕死!”
宫知非道:“引开锦衣卫的人是个好办法,知道他们来子多少人吗?”
汤老五笑道:“听狱卒说不多,也就三十多人还不到四十之数,当真是不多。”
马禾倒插口冷气:“我说卖艺的,三十多人还不多,你是不是黄汤灌多了,信口开河!”
刘二本道:“三十多个屠夫不算多也不算少,只要溜得快,不让他们逮着,也不要紧。”
罗大雄一拍大腿:“说得对,这办法不错,俺这几个人当中,你们说谁最跑得快?”
刘二本把眼睛睃着马禾:“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还用问吗?真是多此一举!”
马禾见人人都瞧着自己,叹口气道:“看着咱干什么?咱的脚短,卖艺的可是长脚?”
宫知非眼一瞪:“你小子的是飞毛腿,别人能比吗?”一顿,又道:“引开锦衣卫那班免崽子之后呢?还有什么高招?”
汤老五笑道:“那就好办多了,揪一两个狱卒,让他们带着一间一间牢房去找,找到后开门开枷锁,然后一个个逃之夭夭……”
马禾问道:“就这么容易?”
汤老五道:“不错,就这么容易,不过你老兄得把锦衣卫那班小子远远引开可别回来。”
马禾叫苦道:“天,咱一人能把他们都放倒吗?不成不成,这不是坑人的主意吗?”
刘二本道:“有多少守军?别忘了他们。”
汤老五道:“守狱的不过三百来人,只是附近有虎贲卫的五千六百名士卒,一叫就到!”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汤老五又道:“不过,我们只要小心些,也不会惊动虎贲卫的人,不必担心。”
宫知非道:“人是非救不可,管他有多少人,二更动身,你们去养养精神吧!”
万古雷对这几位风尘异人钦佩不已,激动地向他们一一行礼。公冶娇更是热泪盈眶,跟着万古雷行礼致谢,众人连忙答礼。
万古雷等人匆匆回府,沙天龙兄妹、梁建勋兄妹、杨正英兄弟俩、罗斌等人正等着他们。刘秀英也携了兵刃,定要与大家同往。
公冶娇同众人行礼,道:“多谢各位仗义,公冶娇不忘各位的大恩大德……”
众人连忙答礼,公冶娇感动得不断流泪。
万古雷请大家动身,马匹已准备好。
不多时,众人骑马出门,沿东行西转向北,出太平门便是刑部所在地。太平门外,宫知非、马禾等人已等在那里。
天牢离刑部不远,面朝玄武湖,筑有高大围墙,墙头上筑有雉堞,缺口处时时有身影闪过,那是巡逻的士卒。围墙内还竖着五丈多高的刁斗,上面有四个卫卒分站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望。仰看城墙高度,不下四丈之高,要想瞒过刁斗上和城墙上的士卒登墙,实在不易。加之半个月亮在云层中钻出钻进,时明时灭,灭时大地漆黑,正好登墙,明时蒙蒙,难以藏匿形迹。干劫狱这档子事,最好是没有月亮的晚上,若有风雨自是最佳,但他们可不能坐在家中等,谁知犯人何时会被处决?因此众人只能冒险一试。此时他们趴伏地上,月光灭时便迅速潜行,直抵城墙下,借草丛藏身。
天上云块片片,万古雷、公冶娇、耿牛等人静等月亮进入云层。宫知非、梁建勋等人伏在不远的土坡后,以接应被救出来的人。
万古雷原想让公冶娇在外接应,但她死活不干,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没奈何,只得由她。此时人人蒙着黑布面巾,着夜行衣,形同鬼魅,不禁暗自好笑。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做了打劫天牢的女强盗,要是被她爹娘知道了,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这会儿公冶娇紧紧挨着他,心跳如擂鼓,浑身紧绷绷的,紧张得要命。
此刻,月亮象只小船,慢悠悠向一大片灰白云层飘去,再有片刻就会被云层遮住。四周寂寂,只有蟋蟀在孤寂地鸣叫。公冶娇仰头望月,恨不能跳上天去,把月亮一掌推进云海里,可惜她只能眼睁睁望着它,一寸一寸移向云层。她心急似火,不由向菩萨祷告,苍天在上,请佛菩萨保佑救出柳大哥柳姐姐他们……
终于,周遭暗了下来,汤老五迅速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第一个跃了上去。人未落到墙垛上,双手齐挥,打出四件暗器,把站在上面的四个巡丁送上西天。万古雷、公冶娇、耿牛、罗斌等人一个个接着跳了上来。从雉堞口朝下看去,天井十分宽阔,有八个士卒分两队交叉巡逻。天井的正面和两个侧面是一排排平房,他们站立之处的下面是大门。两侧平房看外貌不像监狱,只有正面平房中间有四个士卒守卫,估计监狱就在门的后边,否则无需人站哨。其余三面墙垛也有兵丁巡视,估计也在这瞬间,被刘二本、马禾、罗大雄等人击杀,不用担心。趁月亮还未钻出云层,汤老五挥手一招,人接着往下跳,万古雷等人也紧紧相随。
汤老五一着地就趴伏在地上,其余人也学他的样,竟未惊动沿墙巡逻的兵丁。公冶娇觉得心儿快要跳出腔了,她紧握剑把,浑身冒汗,紧傍着万古雷,见他往前爬动,自己也跟着爬,像一条壁虎。万古雷与汤老五并肩后停下来,以传音入密道:“汤师叔,该如何行动?”
汤老五也与传音入密回答:“老弟你把站门岗的四个小子点穴治住,搜出他们身上的钥匙。记住,仍然让他们站着,别让他们躺下。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巡逻的士卒!”
万古雷叫公冶娇别动,自己迅速站起,提气一跃,这一跃足有七八丈,再一跃到了守门士卒跟前,闪电般出手点了四人哑穴,再点其他穴道,然后藏在他们身后,伸手掏摸钥匙,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只好进了门再说。
推动两扇厚重的木门,只开了一条缝,原来里面有木插梢,便将掌按在门上,运功发力猛推,将门栓挣断,这才得以入内。只见有个过道,墙上点着几盏油灯,火苗如豆,十分昏暗。走完过道,有六级台阶,下了台阶,就见一个院落,三面都有牢房,全是一色的铁笼,一股霉臭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恶心。呻吟声、鼾声此起彼伏,让人发怵。他从左侧铁笼找起,一间间牢房顺序过去,只见全是男犯,一个个睡在地上,哪里瞧得清相貌,便轻轻呼唤柳铭、张文彦、郭剑平的名字。一连找了五间,都无人应声。遂听身后有了动静,原来是汤老五、公冶娇、耿牛、罗斌、沙天龙。
汤老五轻声道:“分头找,越快越好!”
万古雷指指左右两边的通道,汤老五和耿牛去了左边,罗斌、沙天龙去了右边。他和公冶娇继续在中间寻找。间间找遍无人,便又进了第二进院子,他和公冶娇分两头查找。
万古雷走到第二间囚室,把柳铭等三人姓氏轻轻叫出,就听有人应道:“是谁叫我?”听声音正是郭剑平,不禁喜出望外,忙道:“郭兄快起来,柳公子张公子呢?”
郭剑平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拖着铁镣走到牢笼栅栏前,低声问:“阁下何人?”
万古雷忙以传音入密对他道:“郭兄,在下万古雷,特来救郭兄出去,柳公子兄妹、张文彦公子关在何处?”
郭剑平大喜,也以传音入密回答:“多谢万兄仗义,柳兄等人关在第三进院子……”
公冶娇见万古雷站着不动,连忙跑了回来,一见是郭剑平,不禁大喜过望,正要张口呼叫,被万古雷轻声制止,连忙掩了口。
万古雷抽出神罡剑,运起神功,用剑劈开了销,推开栅门,将郭剑平拉了出来。这一来,惊动了其他犯人,一个个连忙爬了起来,拉开牢门往外走,万古雷喝令他们回去,但没一个人愿听。这一乱,间间牢房都被惊动,犯人们扯开嗓子大呼救命,乱得一团糟。万古雷、公冶娇大惊。但也无法可想。这些犯人受尽刑罚之苦,大多已失去心智,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顾一切要冲出牢笼。慌乱间,万古雷劈掉了郭剑平颈上的木枷,斩断了脚上的镣铐铁链。一些犯人拼命撕扯着他,要他去掉枷锁。无奈何,他只好运起功力推开众人,和公冶娇、郭剑平往第三进院子奔去。这回他有了教训,想出个主意,一进院子就喝道:“死囚张文彦、柳铭何在!”这一喝,惊动了牢中犯人,但却听不见有人狂吼乱叫。
他们已被整治得服服贴贴,一听这凶恶的喊声,一个个心惊胆战,连忙老老实实躺着不动,生怕招来横祸。
万古雷又吼了一声,才听左边有个虚弱的声音回答:“张文彦在此!”右边的声音道:“柳铭在此!”万古雷、公冶娇大喜,正要走过去救人,就听见外间院子响起以喝斥声、惨叫声,想是犯人的吼叫惊动了什么地方的狱卒。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大步走到柳铭牢前,只见他与郭剑平一样,蓬头垢面,形销骨立,哪还有一丝翩翩佳公子的影子,不禁暗暗叹息。只见他双手握住栅栏,低声道:“我的时辰到了吗?这……这真是冤枉啊?”
万古雷喝道:“不错,你囚期已满!”接着运起神功劈断枷锁,把栅门拉开,一把将柳铭拽了出来,又迅速把断锁套上。
这一来,漏了马脚。谁见过带犯人没有锁匙,拿剑去劈锁的?于是有一人从地上翻披起来,冲到栅栏前喝道:“朋友,既是救人,就连俺一起救了吧,大恩大德,永相忘!”
柳铭细声道:“大侠,你真的是来救……”
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他道:“柳公子,在下万古雷,与娇娇同来救公子出狱,可知道柳小姐关押在何处?请速相告!”说着替他劈开枷锁。柳铭一听,大喜过望,他做梦也想不到,被他看不入眼的万古雷,竟然冒死来救他兄妹,一时巨感交集,不禁滴出了眼泪。
公冶娇则激动地拉着他一只袖子道:“柳大哥,柳姐姐关在何处,快说!”
柳铭止住泪水,忙答道:“她关在女牢,只知是第一进院子的左边,不知哪间牢房。”
此时那大汉摇着栅栏吼道:“柳公子,俺待你不错,怎么也不帮俺说句话?”
柳铭道:“万兄,这位曹兄可否救他……”
万古雷拉开栅门,把大汉拖了出来,其余犯人见状,哪里还稳得住,一个个爬了起来,大喊救人。万古雷又替柳铭劈开枷锁,这才去救张文彦。牢门一被劈开,其余犯人就往外涌,他也顾不得再关栅门,替张文彦除掉枷锁。
此时,已冲进来三个牢卒,个个手提利刃,一见犯人冲了出来,举起刃就砍,一时惨叫声起,撕心裂肺,一些犯人吓得又跑回牢房。
万古雷冲上去,轻而易举治住他们。把三把刀给了柳铭等三人,然而抓起一个狱卒,命他带路去找女牢。刚出了一个院子,就听前院人声嘈杂,最糟糕的是月亮从云层钻了出来,洒得满地清辉,房头上人影毕现,锦衣卫已出动。只听一人喝道:“大胆匪徒,竟敢到天牢劫人,看你们往哪里跑,还不快快跪地投降!”
姓曹的大汉抬头目注说话那人道:“刘千户,俺曹罡落难,本已听天由命,但今夜突获生机,望刘千户念在多年共事份上放俺一马,大恩大德容后再报,俺视你刘千户为大恩人!”
刘千户冷笑道:“曹千户,你在锦衣卫多年,难道不知军规不成?我能以私废公触犯刑律吗?况且你曹千户平日高高在上,几曾将我们这些弟兄放在眼内?这叫做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你就不嫌太晚,来不及了吗?”
曹罡大怒,骂道:“刘兆忠,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大爷若不是遭谗言受陷害,轮得到你小子升千户,站在大爷跟前学狗叫吗?!”
刘兆忠大怒,吼道:“大胆逆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爷捉住你再让你知道厉害!”
此时,栅笼中有人大叫:“曹千户救我,我是柴忠!曹千户快来啊,我是柴忠……”
又一人叫道:“曹千户,我是富志安,求你救我一命,今生做牛做马报答,曹千户……”
这两人万古雷听春桃他们说过,是史孟春倚仗的人,柴忠是锦衣卫千户,富志安是佥事,这曹罡与两人交好,岂是善类?
此时曹罡喝道:“你柴忠、富志安什么东西,平日跟着武大魁横行不法,干尽伤天害理的坏事,俺曹罡不是你们一路货,你们该杀!”
曹罡举刀一挥:“各位,上房!”话声中一下跳上房头,与刘兆忠厮杀起来。
万古雷见柳铭等人身体虚弱,忙叫公冶娇先上房,自己护住三人往外走。但房头上的锦衣卫一个个往下跳,只要见到出了牢门的犯人就杀,手段极为狠毒。万古雷挂念着柳锦霞,不知被汤老五他们救出没有,这只有到第一进院子去搜寻。于是挥剑杀了上去,有三个锦衣卫来攻他,其余人冲向柳铭等人。
在房头上的公冶娇见曹罡身手不灵,右脚跛着,劈出的刀势也不凌厉,再打下去非糟不可,便奋力逼退两个锦衣卫,冲到曹罡身边,令其下房与大家一起。曹罡受过大刑,确感力不从心,便又跳回天井,正好见柳铭被一个锦衣卫逼得险象环生,便大吼一声杀了过去。
公冶娇连攻几剑,抽空跳下地来,见张文彦危急,便起来救助。但锦衣卫不下二十多人,一个个跟着从房头跃下,将他们围了起来。
万古雷运起九成功力,连连斩断了五把刀,吓得五个锦衣卫逃了开去,他又举剑杀向围攻曹罡等人的锦衣卫,叫曹罡他们冲出去。
突然间,第一进院子冲进来一个赤膊少年,手执牛耳尖刀,勇不可挡,正是耿牛。
万古雷大喜:“蛮牛,小姐救出来了吗?”
耿牛道:“已出去了,快走!”
万古雷精神大振:“牛弟开路,我殿后!”
他把曹罡等人一个个放走,自己和公冶娇一左一右护住他们,抵挡攻过来的锦衣卫。
片刻间,他们来到第一进院子,只见罗斌、沙天龙、汤老五还有一个女子正与不少卫卒拼杀。耿牛发一声喊,向士卒堆里冲去,只见他刀砍拳打,眨眼间就除掉了五人。
万古雷等人一到,片刻间就驱散了围攻的士卒,大家一起冲出牢门,到了院外空场地。尾追的锦衣卫从房上跳下来,堵住了后路,而前面则有一排弓弩手,一见他们就躲。
只听弓弦响处,箭如飞蝗般射了过来。耿牛、万古雷等人挥舞起兵刃护身,将乱箭击落。不等他们第二次发射,万古雷已腾身而起,扑向弓弩手。与此同时,汤老五也扑了上去,人在半空,双手齐扬,发出十多件暗器,打得弓弩手惨叫连声,乱了阵脚。万古雷此时人已到,连连点穴治人,片刻就倒下了一大片。
锦衣卫见状,又冲了上来,两边住屋的卫卒也呐喊一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公冶娇跑到柳锦霞身边,激动地轻声叫道:“柳姐姐,是我,你受苦啦!”
柳锦霞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汤老五找到她时,她问道:“你是谁?公冶勋的部下吗?”汤老五道:“不是不是,快走!”因此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不相识的人会冒险救自己。这会儿一听公冶娇的声音,激动得一把将她搂住,颤声道:“我的好妹妹,救命恩人!”
公冶娇哭着道:“是万古雷大哥带人来救姐姐和柳大哥张大哥,只可惜伯父伯母已被处斩……啊,姐姐,你没带伤吗……”
柳锦霞闻言一呆,竟是万古雷来救她,心中顿时羞惭万分,只喃喃道:“姐姐忘不了的,救命大恩又怎能忘怀,将来定要报答……”
此时众侠与锦衣卫和士卒打成一团,她俩也无法再说话,立即与冲来的锦衣卫厮杀。
柳霞没有称手兵刃,用的是夺来的朴刀,她心中充满了仇恨,下手决不容情,尽管入狱后备受煎熬,体力已是大大下降,但怒火使她提起了精神,不出十招便砍倒了一个锦衣卫。那些不知好歹的卫卒冲到她跟前,没有一个能够活命。
她如同一头雌虎,见人就杀,片刻间就被她砍翻十几条汉子。公冶娇则下手留情,顶多刺伤锦衣卫,对那些士卒多半以剑身击打,要就是点穴。不一会,也被她打倒了一大片。
此刻众人已到城墙边,万古雷右臂挟住柳铭,左臂夹住张文彦,喝声:“起!”柳、张二人也尽力往上跃,只听“呼”一声,三人同时落到墙垛上。沙天龙则挽住郭剑平,也跃到了墙上。公冶娇如法泡制,助柳锦霞上了墙。罗斌、耿牛、汤老五断后。汤老五不时打出飞蝗石、飞镖、金钱镖、袖箭,迫得锦衣卫的人不敢往前冲,只有几个好手仍冲到墙下。耿牛大喝一声,与三个高手拼杀。汤老五、罗斌也脱不了身,分别被四人缠住。曹罡脚跛上了墙垛只能背靠墙与人厮杀,他存心拼命,勇不可挡,两个锦衣卫高手一时也奈何不得。
万古雷夹持柳铭、张文彦跳下了墙,飞奔到宫知非、罗大雄、梁建勋、刘秀英、梁雅梅、沙燕处,立即又返身回到城墙上,纵身往下跳,助曹罡退敌。公冶娇和沙天龙把柳锦霞、郭建平送到宫知非处,也学万古雷的样返回。
这一来,锦衣卫的人招架不住,伤的伤,死的死,逃开的逃开,诸侠趁空一一跃上城墙。曹罡在狱中受过酷刑,脚又跛着,无法上墙,便大吼道:“你们快逃,曹大爷拼了!”
万古雷一听他没上来,便叫众人快走,自己又跳了下来,道:“曹兄,快走!”
曹罡瞪大了眼:“你快走,俺不拖累你,今夜就在这牢中把命拼了!”
万古雷一把拖住他,喝道:“起!”
曹罡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猛觉一股大力拽住他右膀,顿时两耳风生、足已悬空,眨眼间双足便踩到了墙垛上,不禁好生佩服,道:“老兄你好本事,俺……”言未了,人又往下落,便赶紧闭了嘴,刹时双脚落地。
锦衣卫和士卒开了城墙门,一窝蜂涌出来,弩箭又像飞蝗一般射到。万古雷以剑拨打,片刻间到了宫知非藏身处。
意外地见到西门仪、刘二本、马禾、杨正英、杨正雄。他们也刚刚来到。马禾说,他们虽将守牢的锦衣卫引走大半,但对方终于觉查出是调虎离山计,一些人继续追捕他们,一些人去了虎贲卫搬兵,因此大家务必快撤。宫知非说,救出的人已送走,走的是另一方向,大家沿老路回城。
于是,一个接一个,众侠飞掠而去。
万古雷有意落在最后以防追兵,但公冶娇和耿牛不声不响在他左右,他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不一会儿到了拴马处,大家纵马飞奔。
此刻月亮又游进了云层,大地一片漆黑。从监狱方向传来一阵雷声,那不是雷,是马蹄掀起的霹雳,虎贲卫的人已随后追来……
※※※※※※
万古雷舒舒心心睡了个好觉,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满心快活,昨夜救人极为顺利,他总算替知己尽了份心力。柳锦霞纵然是失去了父母家业,但保住了性命,能和公冶勋朝夕相处,使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不幸中的大幸。
漱洗毕,罗斌匆匆跑来,道:“昨夜事发,锦衣卫的鹰犬、衙门的捕头、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已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条条街道上卫卒巡逻盘查过往行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稍为看不顺眼的都要盘诘刁难一番,弄得人心惶惶,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宁愿不做生意。听说家家旅舍都被锦衣卫骚扰,旅客叫苦连天……”
万古雷庆幸道:“幸好宫师叔思虑周全,把柳小姐他们送出城外,要不然还真麻烦呢。”
罗斌又道:“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万古雷问道:“有没有听说从天牢里劫走些什么人?柳小姐他们的姓名被提到了吗?”
罗斌道:“没提名姓,只知天牢出了事,有几个犯人被劫走。”一顿,笑道:“锦衣卫的人可没有这么傻,什么都说出来,这不是丢他们自己的底吗?所以含糊其词。”
万古雷笑道:“走,看看曹兄去!”
二人来到花锦楼楼上,沙天龙、沙燕、刘秀英一家都在曹罡房里说话。大白天,万古雷才把曹罡相貌看清楚。只见他一脸络腮胡,粗眉大眼,人生得牛高马大,一付纠纠武夫的样儿。一见万古雷,经沙天龙引荐,才知是万家少主人,立即翻身下拜,口称:“恩人在上,请受死囚曹罡一拜!”
但他没能拜下去,早被万古雷双手拉住,道:“曹兄不可如此!”
曹罡年已三十四五,生性直爽,道:“公子是恩人,我曹罡如何不拜?俺这条命是公子救的,今后这条命便是公子的,只要公子说一声死,俺曹罡就不敢偷生,半点也不含糊!”
万古雷道:“言重言重,曹兄千万别把在下当恩人,彼此相助乃江湖道义,何来恩德?”
曹罡道:“不成,滴水之成尚以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不管公子怎么说,俺曹罡从此听命于公子,为仆为奴任由公子支配!”
万古雷道:“曹兄这般说,为难小弟了,请曹兄再不要提起,从今后你我兄弟相称!”
曹罡见万古雷是认真的,便道:“好,公子怎么说俺怎么听,以后就不再提。”
此时,耿牛笑嘻嘻来了。他一大早去见宫知非,看师伯、师父他们回来了没有。
万古雷让他与曹罡见礼,然后问他:“如何,宫师叔他们回来了吗?”
耿牛道:“回来了,柳小姐他们自有藏身处,宫师伯说不必担心,出不了事。”
万古雷早料到如此,便换了话题道:“曹兄,你是锦衣卫中千户,为何下了大牢?”
曹罡叹口气道:“只怪俺年青时误信人言投了锦衣卫,这十多年来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平日里俺牛脾气大,看不得肮脏事,又不肯同流合污去坑害官员和百姓,因此总与那班贪脏枉法、横行霸道的狗崽子们格格不入,混来混去只混了个千户之职。那些巴结取宠指挥使的小人,一个个升迁极快,后来的人也爬到了俺的头上。本来,俺已看够了锦衣卫干的缺德事,可要想退出已是不能。俺在京师有家小,不能不为她们着想,只好闭着眼睛混下去。谁知老天有眼,干尽缺德事的指挥使武大魁,总算有了报应,落得个满门抄斩,还累及九族,这是他应得的恶报。俺平日与他们那一伙素无往来,武大魁遭报俺也拍手称快。可是新提拔的指挥佥事薛子健不知为了何故,乘俺不备,出手点了俺的穴道,把俺当作武大魁的一伙,送进了天牢,硬逼俺承认是武大魁的心腹……”
万古雷岔言道:“这薛子健是什么人?”
“薛子健原和俺一样是个千户,他与指挥佥事房天兆等人一伙,是武大魁的对头。武大魁早想将房天兆除去,奈何房天兆身后有权贵撑腰,一时奈何他不得。此次武大魁倒台,房天兆趁机把异已也说成武大魁的党羽,通通下到大牢。有那甘心投靠于他的,便算成他的心腹。俺曹罡是凭本事当了千户的,他知道俺的牛脾气,曾试探过俺,要俺投靠他。俺对他素无好印象,他的为人与武大魁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只不过更为阴沉也更为狡诈而已,因此拒绝当他的爪牙,他便指使薛子健暗中偷袭,欲置俺于死地!”
“这么说,房天兆当了锦衣卫指挥使?”
“没有,他想当没当上,皇上不知由何处调来一位指挥使,这人姓皇甫,单名一个楠字。此人一到任,房天兆便大失所望,但他也升了指挥同知的职位,锦衣卫内部事务也由他操办。俺在狱中欲想找指挥使申辩,可刘兆忠这班王八羔子不理不睬,还嘲笑俺不识时务。”
“这位新任指挥使你见过了吗?”
“见过一面,武大魁下狱的当天下午,他就到衙门接管,会见百户以上的官儿。”
“曹兄要不要找他申诉,以洗冤屈?”
曹罡大摇其头:“俺没有这个心思再回锦衣卫,用不着再去找指挥使,俺愿做个百姓。”
沙燕问他:“曹大哥,你家中的人呢?”
曹罡道:“俺入狱后不知她们的情形。”
沙燕道:“都有些什么人?”
曹罡道:“有俺媳妇和小姨妹。”
万古雷道:“那得赶快回去瞧瞧。”
曹罡道:“俺正要禀明公子,回家看看。”
刘秀英道:“曹爷你身上有伤,再说街上查得正紧,你出去不便,另想办法吧。”
万古雷道:“我和耿牛兄弟去接嫂子。”
曹罡道:“俺成了钦犯,又越狱而出,锦衣卫那班人一定盯牢了俺家,公子去接人可不能明着去,得想出花招瞒人眼目才成。”
刘秀英道:“说得是,不可鲁莽。”
耿牛摸摸光头,道:“接人不难,只是嫂子又不认得俺,肯和俺走吗?”
曹罡道:“这个不难,把这玩意儿带去,她准保跟着你,来。”说着从怀中摸出个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支金簪子,以两个手指夹起来递给耿牛,又道:“对了,或许她姐妹还不知俺下大牢,俺是被房天兆、薛子健偷偷送进大牢的。要是她姐妹俩不在,那多半也是下了牢,望耿老弟打听清楚。”
耿牛十分诧异地接过金凤簪,放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噗哧”一声笑出来,道:“大哥是大老爷们,怎么也带着这玩意儿?”
曹罡讪讪笑道:“这是媳妇给俺的定情物,俺当宝贝收着,媳妇不准俺丢失。”
沙燕见这么一个粗汉还有如此温情,不禁拿眼去瞟罗斌,心想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领悟这一点,又不好提示他学着点儿。正好罗斌正痴望着她,便努努嘴,使个眼色。罗斌不知何意,只呆呆看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呆相,气得她把头一扭,不理睬他,让他发呆发傻去!
万古雷道:“牛兄弟,有办法接人吗?”
耿牛道:“坐轿子来,俺有办法。”
曹罡道:“小兄弟,锦衣卫的人会蹑踪。”
耿牛嘻嘻笑道:“俺有好几个做轿夫的朋友,他们自会想出办法,俺这就去找他们。”
刘秀英不放心,道:“就这么走了吗?还没想出办法来呢,得小心谨慎,别引火烧身。”
万古雷十分放心耿牛,道:“师母不必担心,耿兄弟那班朋友自有办法,再说我和沙兄、罗兄去暗中接应,以保平安。”
刘秀英道:“那就快去吧,早去早回。”
万古雷、沙天龙、罗斌不带兵刃,以防惹眼,出了门便往会同桥方向走,曹罡的家就在桥附近的忠孝坊内,他们先到那儿探探路。
大街上不时碰到巡游的士卒,每到十字街口就见锦衣卫的人站在要道口,眼睛不住打量行人,就连轿子经过也要让他们瞧瞧里边坐着的人才放行。当然官轿是例外,通行无阻。
罗斌道:“万兄,若是用公冶小姐家的轿子接人,不是方便得很吗,这班贼囚不敢查。”
沙天龙道:“可曹大嫂怎么上轿?你总不能大摇大摆到曹府接人吧?人家盯着呢。”
万古雷道:“耿兄弟准能想出办法来,他那帮弟兄,干什么的都有,能耐大着哩。”
三人边走边聊,不久便到了忠孝坊,找到了曹宅,却见四个人在不远处蹲着下棋,一见他们走来便拿眼来盯着。
万古雷等三人说说笑笑从他们跟前经过,走过曹宅,刚好见到对门有家茶铺,便踅进去在靠门处找了个座。掌柜的见来了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爷,连忙过来侍候。万古雷叫他沏上好茶叶,瓜果零食有什么抬什么来,喜得掌柜和小二往来穿梭,片刻就把桌子摆满。万古雷打量茶室,茶客不多,不过十多人。为防茶客中有暗探,他带头说起买卖上的事。
不久,在街沿下棋的一人,径自来了茶室,瞅了瞅万古雷等人,在第四张桌前坐下,与那儿坐着的两个茶客低声交谈数语,喝了碗茶水,又回到下棋处观棋。不用说,此人和两个茶客以及下棋的另外三人同属一伙,必是锦衣卫的暗探。
万古雷等三人相互对了个眼色,又把话题扯到秦淮河的画舫上,争论什么鱼最好吃,哪条画舫上的姑娘最风流。
顿饭功夫过去,三人见耿牛来了。只见他虎头虎脑大踏步而来,手上提着一块生猪肉,挨次在门坊上找房记,来到曹罡家宅,便伸手敲门。那四个下棋的闲汉不再理会棋盘,八只眼睛都朝耿牛盯着。万古雷等人紧张起来。
蛮牛就是蛮牛,捶门如雷鼓,门内若有聋子只怕也会听到了。俄顷,门“呀”一声开了道缝,接着又开大了些,探出张俊模俊样的粉脸来,年岁不过十七八。她瞪起两只大眼,寒起粉脸,叱道:“哪里来的野小子,门敲破了你赔得起吗?滚一边去,莫来烦人!”
耿牛道:“咦,好凶,俺来送肉!”
“谁叫你送肉?俺不认识你,滚开!”
“喂,你这雌儿真不讲理?你大姐叫俺掌柜的送肉来,说话不算数吗?”
“怎么,你是王掌柜铺上的伙计?”
“不错,快让俺进去!”
“慢,俺怎么没见过你?”
“俺天天出去送肉跑腿,你见得着吗?”
“倒也是,不过,等俺问问大姐。”
“俺要讨口水喝,大白天热得凶。”
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让开身道:“好,进来。不过你小子老实些,否则叫你好看!”
他二人的嗓门都大,万古雷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耿牛这小子不笨,话也说得得体,见了大姑娘不再害羞,只是那姑娘说不认识他,肯定会引入怀疑。果然,下棋的四个闲汉正低声议论,茶室内那两条汉子也在叽叽咕咕。
不一会儿,曹家门又开了,姑娘送耿牛出来,旋又把门关上。四个下棋的闲汉中有两人拦住耿牛,把他带到远处问话,万古雷等人十分担心,但一会儿耿牛就走了,那两个闲汉则往茶室来,低声和两个茶客交谈。万古雷运起功,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吴爷,那伙计说屋里的娘们生了病,让他帮着雇轿,说去看郎中,这肯定有诈。”
吴爷道:“好极,别惊动她们,等她们上了轿就跟着,看往哪里去!”
“是,属下这就和弟兄们打招呼。”
“轿子走后,别忘了把送肉的小子留下!”
万古雷心想,耿牛有麻烦了,该怎么办?
此时,只见两台青布小轿跟着耿牛来了。
这种轿子由两人抬,只供一人乘坐,在京师多得很。耿牛让轿夫等着,把门敲开,只见适才那姑娘扶着个年青妇女出来,妇女顶多二十三四岁,只见她一脸憔悴,满面愁容。
姐妹俩分别上了两乘轿子,放下轿帘。耿牛不等轿子起步,迈开大步就走。有两条洱子连忙起身跟着去了。此时茶室中的吴爷和帮手,付了茶资往外走,远远跟在小轿后面。
罗斌道:“糟,这如何是好?”
万古雷道:“走,我们也跟着,见机行事。”说完站起摸出银子付了茶资。
三人遂从茶室出来往回走。这一带虽无三山街那边热闹但来往的人也不少,穿梭一般。三人未走出多远,忽见前面一条巷道里出来了一台青布小轿,与曹大嫂乘坐的轿子并排走着,耿牛却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又有一台青布小轿从另一条巷里出来,与姑娘的轿平行。等来到十字街口时,只见四条街都有两三台青布小轿走来,各有各的道要走,你挡我,我让他,十几台轿子交错穿梭,把万古雷等人都看花了眼,根本认不出哪两台轿里坐着曹大嫂姐妹。吴爷那班人也傻了眼,呆站着不动。他们一共四人,而轿子却有十七八台,你该跟哪两台轿子走?加上四条街都驶来了两三辆马车,和轿子挤在一堆,你挤我塞,更是乱成一团。
吴爷急了,见十字街口有兵卒有锦衣卫,连忙命他们拦住所有小轿,一台台搜查。
万古雷等大惊,便隐在一家店铺门前,若是曹大嫂姐妹被拘捕,就只好出手相救。
此刻士卒们一阵吆喝,青布小轿都停下了,堵塞的马车得以脱困,各自走各自的道。一干行人见状,慌忙绕开走路,只剩下那些青布小轿拥塞在街道中间。士卒们依次掀开轿帘,全都是空轿,竟无一乘坐人。
吴爷大怒,知道上当了,对轿夫吼道:“刚才是谁抬了两个女的从忠孝坊出来!”
他估计没人敢承认,早就串通好的。哪知有四个轿夫哭丧着脸回答,他们本是抬着人的,可适才路堵,那姐妹俩说要坐马车,便给了银钱,上一辆马车走了。
吴爷道:“她们去哪儿,快说!”
一个轿夫道:“回禀官爷,那女的说,姐姐病重,延误不得,不如坐车快些。小的说,小姐,说好抬到大功坊福生药店的,给十文钱,若小姐要下轿,脚力钱不能少给。小姐说,一人二十文,加倍,行了吗?于是小姐给了钱,上了一辆马车,小的听见小姐和车夫讨价还价,说给三十文拉到福生药店……”
吴爷一想,也有道理,便让轿夫们上路,自己带人急急忙忙赶往福生药店。
万古雷等人大惑不解,这姐儿俩怎么换乘了马车呢?
莫非是耿牛事先谋划好的?
万古雷念头转几转,道:“雇辆车上福生药店看看去,以防万一。”
罗斌遂叫住一辆过往马车,说去三山门。
路上三人猜测不已,拿不准曹大嫂是否安然脱险。车到大功坊,便让马车停住,掀起车帘往福生药店看,不见姐妹俩,三人更加困惑,猜想是耿牛玩的花招,遂叫马车驶往三山门。回到花锦楼,只听楼上有人说话,上楼来到客室,果见曹大嫂姐妹俩和刘秀英、沙燕、耿牛,还有不知何时来到的杨正英、杨正雄、梁建勋、梁雅梅、公冶娇,热热闹闹在说话。
万古雷笑道:“好热闹,我们还在外边找人呢,没想到却安然回来了!”
曹罡便命姐妹俩下拜,被万古雷阻止住。
曹大嫂道:“难妇田翠仙、田翠花,多亏恩公搭救,大恩大德永生不忘,请受一拜!”
万古雷道:“大嫂不必客气,今后大家患难与共,少不得相互救助,这俗礼就免了吧!”
罗斌道:“牛兄弟,怎么走脱的?”
耿牛笑嘻嘻道:“让大嫂说吧!”
田翠仙道:“拙夫被拘捕,贱妾并不知晓,他常因公务不回家,是以不当回事。晚上有他的两个下属,偷偷来告诉我,说曹大哥出了事,劝我姐妹赶快离开京师。我寻思他平日行为端正,又与指挥使格格不入,怎会与指挥使同党?打定主意不走,要探听清楚再说。第二天便去衙门打听,说他犯了死罪,已关入天牢,我姐妹便去天牢探,狱卒不准见面,只好回到家中,一愁莫展。凭我姐妹之力,无法打救曹大哥,因此终日以泪洗面。不料今日耿兄弟来,说奉曹大哥之命来接我姊妹,手中持有金凤簪做信物。我仍半信半疑,与妹妹商议,决定冒险前往,大不了拼掉两条性命。坐上轿子后,我心中仍然不安。到了十字路口,轿夫忽然叫我们快下来,上停在旁边的马车,以摆脱蹑踪的暗探。我便和妹妹慌慌张张上了马车。走了一阵,马车忽然停住,车夫要我们上药店看病拿药,我姊妹哪有心思去药房,可车夫一迭连声催我们下车,说是安排好的,一定要去药房。没奈何,我们下车进了药店。一走进去,就有伙计给我两包药,我姊妹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是好,这位耿兄弟已雇了一乘四人大轿来到药铺门口请我们上轿,这次没有波折,直到万府才停下来……”
众人听了十分高兴,个个都夸耿牛能干,真真假假,让蹑踪的鹰爪们无法分辨。
耿牛憨笑道:“这是汤师叔和苦力们出的主意,俺可想不出这么多办法来。”
万古雷道:“曹兄住在我家并不安全,这几个月来,我家就不曾安宁过,待曹兄伤好,再设法送三位出京师,躲得远远的。”
曹罡道:“听公子之言,有人找麻烦?”
罗斌笑道:“岂止是麻烦,完全是灾难。”遂把史孟春占码头遣阴司四煞杀人等经过情形简要说了,直听得曹罡一家三人惊诧不已。
曹罡道:“这史孟春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京师有头脸的人物,锦衣卫没有不知道的。”
万古雷道:“他先是自称商贾,后来又说但是某位权贵的心腹,自己也任了官职。”
曹罡沉思着道:“这史孟春长什么样?”
万古雷大致说了说,曹罡摇头,道:“俺敢断定,此人定不是京师里的。试想他能驱使这许多江湖出名人物,能是无名之辈吗?可京里头又确实找不出有这样一个人来。”
梁建勋道:“京师人太多,挂万漏一,在所不免,曹兄并不一定都认识的。”
曹罡道:“不然,锦衣卫是皇上的鹰犬、耳目,对扎眼的人物,不能不知。”一顿,道:“待以后俺找人问问再说。”又一顿,转了话题,道:“燕京三杰来助万公子,自然与万公子有交情,那么俺请万公子知会他们,最好离开京师,越快越好,免遭杀身之祸!”
万古雷道:“此话怎讲?曹兄说详细些。”
曹罡道:“各位有所不知,自打皇上年迈,定了皇储之后,各藩王都有不少人在京师打探招纳人才,勾通官吏,刺探皇宫机密。他们有的是文武大臣家中的座上客,有的则以游客身份公开与人交往,有的则暗中潜伏,不轻易抛头露面。尽管如此,却无他们谋反的铁证,是以无人敢奏闻圣上。锦衣卫是司侦缉,对这些江湖人和王府中的说客都加以监视,有机会便将他们捕杀。各藩王的僚属,也相互摸底,明争暗斗,以削弱对方。季国盛等人是燕王府的臣僚,锦衣卫早就想对他们下手,但忌讳燕王是皇上最钟爱的一位皇子,怕因此触怒皇上招祸,才迟迟没有下手。如今武大魁虽遭皇上诛除,但新上任的指挥使也决不会放过他们,不敢明抓,就暗中动手。是以公子最好劝他们离开,须知锦衣卫高手甚多,可谓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策。”
万古雷道:“多谢曹兄,小弟会转告。”
曹罡道:“公子府上既然不安宁,请准许俺一家留下听公子差遣。拙荆姊妹也习得武功,虽不堪大用,替公子守守门也好。”
万古雷道:“多谢曹兄,只恐累及……”
言未了,曹罡道:“俺一条命是公子救的,若不答应俺,俺也决不离开京师。”
万古雷说今后史孟春决不会罢手,还不知会施出什么恶毒手段,前途吉凶难测,劝曹罡脱出是非圈,照顾家人要紧。曹罡则坚持留在万府,田翠仙也说愿为恩公效命,万死不辞。
公冶娇听不下去,就对万古雷道:“大哥,曹大哥、田大姐心诚意坚,你就答应了吧!”
田翠花道:“我们本是囚犯,还怕什么是非,万公子你是不是小瞧我姊妹俩?”
她半天不出声,一说话就冲人。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就请留下吧!”
田翠花瞅他一眼:“男子汉,这么不干脆,扭扭捏捏,噜噜嗦嗦,早答应不好吗?”
公冶娇道:“妹妹说得好,都怪他!”
耿牛吐了吐舌,道:“好凶!”
田翠花瞪他:“俺是老虎豹子?”
耿牛不出声,扮个鬼脸躲到罗斌身后去了。公冶娇则拍起小手,沙燕、梁雅梅则笑。
曹罡道:“翠花,不得对耿兄弟无礼。”
田翠花道:“不要你管,省省心吧!”
曹罡看看大家,摇头道:“俺这姨妹刚烈,和她姐姐一样,俺管不下来!”
杨正英笑道:“曹兄很听嫂子的话?”
田翠花哼了一声,道:“俺姊妹的话,他不敢不听,俺姐对他这么好,他能没良心吗?”
田翠仙道:“当着兄弟姐妹,别说啦。”
众人一听,便知道曹罡是怕老婆的,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男人们相互递眼色。
沙燕道:“两位姐姐好样的,做得好!”
梁雅梅道:“对男人就得凶着点!”
田翠仙大喜,道:“两位妹妹也这么想吗?正好和俺的想法一样!若不对他们凶些,他们就会在外边寻花问柳,胡作非为……”
公冶娇道:“真的吗?男人原来这么坏!”
沙燕、梁雅梅脸红了,低头抿着嘴笑。
万古雷等一个瞧着一个,也哈哈大笑起来,连刘秀英也给逗得咧开了嘴,道:“不许你们胡说,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坏!”
曹罡见万古雷等人并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道:“她姐妹说俺说惯了,请各位原宥。”
众人说笑一番,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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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匆匆过去,朝廷逮人的风波渐渐平息。被株连的文武官员,杀的杀,充军的充军,大部分已处置完毕。京城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茶肆酒楼里,仍把遭难的官吏当作话题,什么人被灭了门,什么人被杀了头,眷属充作官妓,什么人绑赴法场时是何等凄惨的情景……
总之,死了的死了,活着的照样快快活活过日子。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谋生,他们虽然为某些好官被杀感到婉惜,但只能私下说说而已,谁又能管朝廷的事呢?
然而公冶娇仍放不下心事,时而为柳家老人哭泣,时而又牵挂着柳铭兄妹。她的心情也影响着万古雷,一些话也使他印象深刻。
公冶娇曾对他说:“瞧见了吗?这就是封侯封爵的下场,连个后人也没剩下,烧炷香的人都没有。爹爹也寒透了心,打算过些日子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唉,柳伯伯半生征战,到晚年才从边陲回到京师,享了几年福。可谁又想得到今日之大祸呢,落个身首异处,尸抛荒野,成了冤鬼怨魂,昔日的荣耀、威权,无异于一场梦……万大哥,你别再学我大哥的样,到东宫去当差,就做个布衣平民吧,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落个逍遥自在,比那锦衣玉食、战战兢兢的达官贵人,不知强过多少……”
万古雷深深叹息,人在红尘,岂由得自己?公冶勋受皇太孙赏识,招你入东宫你焉能拒绝?就说自己吧,各藩王为扩充实力,看上了万家的财产,这个要招你,那个要重用你,你若拒绝就有大祸临身。所幸身在京师,他们一时动不了你。但却有个史孟春,一个权贵的心腹,先是夺你家产,后是招纳你,还不知以后会施出什么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你。
这天底下,能有一方净土使你不受任何侵扰吗?
这道理万古雷没对娇娇说,因为他自知入世未深,许多事还看不清想不透,不知是对是错,他只能百般安慰娇娇,让她平静下来。
这天上午,娇娇和万古雷在竹梅居楼上客室说话。娇娇一坐下来就说有话问他。
万古雷看她神情严肃、忧郁,便温言道:“娇娇,有什么话只管说,愚兄听着呢。”
娇娇十分认真地说:“雷哥,我若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可说违心之言,成吗?”
“咳,娇娇,愚兄对你还能说假话吗?”
“好,我说。要是有一天,我家也遭此厄运,你会弃我而去吗?雷哥,你千万要说真话!”
万古雷不由一怔:“娇娇,这怎么会呢?快别胡思乱想,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世事难料!柳姐妹的遭遇就是明证!”
“这……这并不相同呀!公冶兄受皇太孙恩宠,皇太孙一朝继承了皇位,公冶兄……”
“不说这些,也许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度过,但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会弃我而去吗?”
万古雷不假思索地答道:“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不管娇娇今后身处何种境遇之中,愚兄决不会弃娇娇独自离去,愚兄将伴随娇娇,直到永远!”
“可是,若我们分开了呢?”
“那就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愚兄定要找到娇娇,哪怕踏遍天下的群山万壑、走尽天涯路,愚兄都要找到娇娇,否则永不停步!”
公冶娇珠泪滚滚,注视着万古雷,呜咽着道:“万大哥,有你一句话,小妹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嫌弃小妹,小妹决不辜负哥哥,无论今后是祸是福,‘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哥哥,小妹已表明心迹,但愿哥哥牢记说过的话,千万别做负心汉……”
万古雷以唐代诗人贺兰进明的诗句,表明人与人相交的真诚,决不为人的地位升沉而改变初衷。公冶娇则以李白的诗句表明了她以心相许的深深情意,这使万古雷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美人的许诺,在他本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但她年纪尚小,作出的许诺能算数吗?在他的本意,娇娇如天上的玉女,他只能将她当做小妹妹,决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那是亵渎。可是他又时时惦记着她,一日不见就觉得心神恍惚,神不守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娇娇对他表明心迹,他又该怎么回答呢?他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娇娇她毕竟年幼无知呀!
不等他开口,娇娇已把身躯偎了过来,他激动万分地抱住她,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充溢他整个身心的只有柔情……
“万老弟在楼上吗?”一个粗嗓门在楼下响起。惊得万古雷连忙放开手,魂魄从温柔乡中挣扎着回来,连忙答应:“是曹兄吗?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