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翠格格道:“你来找我,就是为这。”
李豪当然不能承认,他道:“不——”
翠格格截了口:“别不承认,不是为这,你还不会来找我呢。”
李豪道:“我承认,也许不会这么快,可是我一定会来看格格。”
翠格格低了一下头,沉默了一下,可是她旋即又抬起了头,道:
“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来找我了,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我阿玛不是那个姓金的。
要是,我一定会知道,岁数也不对,而且我太太(奶奶)跟我额娘早就过世了——”
李豪道:“格格,我也知道肃王爷不会是那位金老爷。”
翠格格道:“那你来找我,是——”
李豪道:“我要知道,‘肃王府’跟这件事有没有牵扯,或者是谁冒用肃王爷‘四宝斋’的便笺。”
纪明道:“嗯,对,这得查一查。”
翠格格道:“‘肃王府’不可能跟这件事有牵扯,因为我一点都不知道——”
李豪道:“格格,恕我直说一句,‘肃王府’要是跟这件事有牵扯,又怎么会让格格知道?”
翠格格道:“你的意思是——”
李豪道:“格格,有牵扯不一定是肃王爷有牵扯。”
翠格格神色一动:“你是说‘肃王府’别的人——”
李豪道:“格格,要是那个假董姑娘是出自‘肃王府’,她暗中行动,格格怎么会知道?”
翠格格道:“那也不是个什么特别的角色,只要是女人,只要年岁差不多,任何一个都能冒充,不必非我‘肃王府’的人不可。”
这倒是。
纪明道:“对。”
李豪道:“可是那‘四宝斋’便笺作何解释?”
翠格格道:“持用‘四宝斋’便笺的,也不必非是我‘肃王府’的人。”
李豪道:“格格的意思我懂,可是格格忽略了一点,能接近‘四宝斋’,能拿到王爷用的便笺的,一定是‘肃王府’的人。”
纪明一点头:“对。”
翠格格微微怔了一怔:“这倒是!”
李豪道:
“这就是我想麻烦格格查的。”
翠格格一点头:
“好,我来查,我一定要查出来,一定要查明白。”
李豪道:“我先谢谢格格了。”
翠格格道:“你还跟我客气,这件事里既然出现了我‘肃王府’‘四宝斋’的便笺,我查清楚也是应该的。”
李豪道:“我提醒格格一句,只能暗地里查。”
翠格格道:“我知道。”
“对了,格格。”纪明忽然叫道:“奴才想到一个人——”
翠格格忙道:“你想到谁了?”
纪明道:“奴才只是想到,不知道对不对——”
翠格格道:“你究竟想到谁了,倒是快说呀!”
纪明道:“贾姑娘。”
翠格格微一怔:“贾姑娘,怎么会,你怎么会想到了她?”
纪明道:“格格,贾姑娘是汉人,您没听李豪说么,那个董姑娘跟那帮以前明遗民自许的人有牵扯。
要是贾姑娘不愿意那个董姑娘跟咱们的人有牵扯,帮她尽快脱离,那是有可能的。”
翠格格又怔了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
李豪道:“格格,贾姑娘?”
翠格格道:“我阿玛的外室,我哥哥跟我都是她帮忙带大的。
因为她是汉人,我阿玛不能正式纳她,所以她至今没有名份,我们也都叫她贾姑娘。”
李豪道:“那不会是那个假董姑娘,年岁不对。”
翠格格道:“当然不对,贾姑娘都四十多了。”
李豪道:“那么,刚才纪明哥所说——”
翠格格道:“我会查,不过不大可能,贾姑娘到我家来十几年了,对我阿玛跟这个家一直忠心耿耿。
‘肃王府’上下也一直把她当成女主人,她不会背着我阿玛做这种事。”
李豪道:“那就等格格暗地里查。”
“不管事情结果如何,我也会尽快告诉你。”
李豪站了起来:“我该告辞了。”
翠格格忙跟着站起:
“怎么说,你要走?”
李豪道:“时候不早了——”
是快晌午了。
翠格格道:
“不行,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说什么你也得多留会儿。”
李豪道:“我已经来京了,往后会常来看格格——”
翠格格道:“就是因为这,我才只让你多留会儿,要不然我就根本不放你走了。”
一顿,向纪亮:“纪亮,去告诉双喜一声,说我有近客,我的饭在水榭开。”
李豪想说什么不好说,想拦也不好拦,纪亮恭应一声飞步走了。
翠格格回望李豪:“离吃饭还有一会,走,我带你到处看看。”
李豪道:“那我只有敬领格格的好意了。”
翠格格跟李豪并肩出了小花厅,纪明跟在后头。
王府有王府的禁卫,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不要说是闲杂人等,就算是王府里的人,也是有的地方能去,有的地方不能去。
可是李豪由翠格格陪着,哪儿不能去,又有谁敢阻拦。
还没看完,也不必看完,李豪就已经感到“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之言,果然不虚。
他也是出身大家,在他的记忆里,他那个家已经是很能算得上,数得着了。
可是,跟眼前的“肃王府”一比,那就显得寒伧了,什么是官,什么是民,也就在这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分别出来了。
官民之别尚且如何,何况是座堂堂的“肃王府”?
一阵东弯西拐之后,翠格格带着李豪进了后院,这儿是“肃王府”的精华所在,也是“肃王府”重地所在。
翠格格竟把李豪带进了“肃王府”后院,可见李豪在翠格格心目中的份量了。
“肃王府”后院之气派、之美,更似“天上神仙府”,处处林木、处处花草、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到处看了一阵之后,翠格格跟李豪,还有纪明,停在离水榭不远的小亭中,小亭六角,红柱绿顶,清风徐来,送来了松涛,送来了花香,也送来了鸟语,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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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望李豪:“累了吧!”
李豪道:“怎么会?”
翠格格道:“那就饿了。”
李豪道:“也不饿。”
翠格格道:“纪明,去水榭看看,饭好了没有?”
纪明道:“格格放心,饭好了纪亮自然会来请。”
翠格格有点没好气:“叫你去你就去。”
纪明似乎忽然聪明了,“哦!”地一声忙道: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他忙向水榭走了。
就算明白了,你也别说呀!
翠格格娇靥一红,咬着贝齿骂道:“死东西,你明白了什么呀!你明白了。”
李豪也被弄得有点窘,他装没听见,转眼四下望着,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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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翠格格道:“你认为我这儿怎么样?”
李豪不能不接话了,忙定神取回目光:“不知格格何指?”
他一时也是真没弄清楚。
翠格格道:“我是指住在这儿,在这儿过日子。”
原来是指这。
李豪心里立即有了警觉,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只是神仙府,王侯家只配神仙与王侯居住。”
翠格格懂李豪的意思,她也聪明绝顶,心窍玲珑,道:
“可是住在‘神仙府’,‘王侯家’的,却不一定全是神仙,全是王侯。”
李豪自然也懂她的意思,道:“话是不错,只是是什么命,吃什么饭,住在‘神仙府’、‘王侯家’的,即或不是神仙,不是王侯,那也沾一点仙气跟富贵气。”
翠格格忍不住了,脸色微沉道:“像你就是不能住在我‘肃王府’里过日子就对了。”
李豪道:“格格,我还真没那个命——”
翠格格更不痛快了,脸色又一沉,就要说话。
李豪已又道:“格格,我已经到京里来了,往后我会经常来看格格,格格愿意,也请常到我那儿坐坐,有什么不好。”
翠格格道:“不好,不好,就是不好,要是好,我还说什么?”
那嗔态娇模样,真是动人。
李豪心神为之震动,但他忙定了神,道:“我知道格格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是天生的江湖浪荡命,格格真要是非让我在‘肃王府’这种富贵之家定下来,那不是爱我,是害我。”
翠格格凝目望李豪,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真的么,有这么严重么?”
李豪道:“格格,也许我的比喻不恰当,但却是实情,也容易让格格明白,飞禽也好,走兽也好,有的能豢养,有的不能,不能豢养的非要把它关进笼子里不可,其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那是爱之还是害之。”
翠格格的脸色缓和了些,但却有了些阴沉:“照你这么说,你永远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永远不能定下来?”
李豪道:“那恐怕也不是,人总是会老的,老了以后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也非久待不可,不能定下来也非定下来不可了。”
翠格格目光一凝:“这话是你说的么?”
李豪心头又一震:“格格,人生际遇不定,世事变化无常,谁能从现在看以后,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远——”
翠格格的脸色,刹时间又阴沉了三分。
她如何不懂李豪的意思,这根本是件不可能,根本是件不会有结果的事,而且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李豪也摆明了不可能改变,她自己能改变么?就算她能改变,能保证一定会有结果么?
这些,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人在这个时候,有几个会知难而退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情难自禁,明知不可为而偏为,否则世间这“情”之一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甚至翠格格她打当初也根本就不会心底里暗动情愫。
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候,李豪一眼看见不远处的长廊拐角处,有条人影一闪。
他眼力过人,虽然人影只是那么一闪就不见了,他已经看出,那是个中年女子,一个身影美好的中年女子,穿旗装。
这是“肃王府”里的什么人,未必是有意偷窥,但绝对是当李豪看见她时,有意躲避。
李豪想到了翠格格说的那位肃王爷的外室,汉家女子贾姑娘。
如果真是那位贾姑娘,肃王爷这位汉家女子的外室,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
因为李豪看出来了,刚才那一躲闪,不但快,而且干净俐落,绝不是普通人的躲闪。
李豪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说破。
也就在这个时候,纪明、纪亮双双从水榭方向快步而来,很快的到了亭外,两个人一起打下揖去,纪明道:
“禀格格,饭好了。”
纪亮道:“恭请格格跟李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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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比起来,还是纪亮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亮这一句,翠格格的脸色好多了,她站了起来,含笑望李豪:“走吧!吃饭去。”
李豪也站了起来,正准备跟翠格格出亭。
忽听一声脆生生的话声传了过来:“格格。”
都停住了,李豪跟翠格格一起循声望,长廊方向快步扭着走来一个丫头打扮的旗装姑娘。
只听翠格格道:“桂儿,什么事。”
那叫桂儿的丫头已到亭外,走得急,有点喘,矮身一礼,道:“禀格格,贾姑娘请您过去说个话。”
贾姑娘,是刚才看见的那位么,恐怕是,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在这时候派人来请翠格格过去说话,又是要说什么话。
李豪心头跳动了一下,但是他没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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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道:“我有客人。”
叫桂儿的丫头道:“贾姑娘说,只跟格格说两句话。”
翠格格还待再说。
李豪说了话:“格格去一下吧,不会担搁太久的。”
翠格格道:“好吧,我去一下,你先上水榭等我。”
李豪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格格。”
翠格格没再多说,跟叫桂儿的丫头走了,往长廊方向走了。
纪明、纪亮没有跟去。
李豪道:“两位怎么不跟格格去。”
纪亮道:“格格跟贾姑娘说话,不用跟去侍候。”
纪明道:“去了准倒楣,贾姑娘人厉害,规矩又多,管起府里上下,比王爷跟贝勒爷管得还严,府里的头一个,不是王爷,也不是格格,是贝勒爷,贝勒爷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就怕她。”
李豪道:“以两位看,她这时候派人把格格找去,会有什么事?”
纪亮道:“谁知道?”
纪明道:“我知道——”
纪亮干咳了两声。
纪明再傻也懂,道:“我也不知道。”
李豪道:“两位,何必呢?格格都没拿我当外人。”
纪明转脸望纪亮,带着不高兴的埋怨道:“就是嘛,格格又没拿李爷当外人,难道你看不出来,格格恨不得把心掏给李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亮有点窘,道:“我看,贾姑娘这时候派人来把格格叫去,恐怕是为了李爷。”
李豪知道,这是实情。
纪明道:“对,我也这么想。”
事实上,纪明、纪亮跟李豪,都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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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屋,像是间花房,里头养了很多花,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翠格格跟旗装中年女子面对面站着,那个叫桂儿的丫头不见了。
旗装中年女子身材很美好,人长得也不错,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神色很冷峻,隐隐逼人。
只听她冷然问翠格格:“那个人是格格带进府的?”
翠格格道:“您就是为这找我?”
旗装中年女子道:“是的。”
翠格格道:“可以这么说。”
旗装中年女子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可以这么说。”
她跟翠格格说话,可真不客气。
可是翠格格听了,道:“他是来找我的,护卫们不相信,把他押进了府,准备问个清楚,我知道了,让护卫放了他。”
旗装中年女子道:“看来他真是来找格格的。”
翠格格道:“是的。”
旗装中年女子双眉一耸,两眼寒芒立现:“这些护卫的越来越大胆了,为什么没有人禀报我一声。”
翠格格道:“您别怪他们,我把人带走了,他们想不到那么多。”
旗装中年女子道:“格格,不要帮他们说话,我非罚他们不可。”
翠格格要说话。
旗装中年女子截口问:“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是个干什么的?”
翠格格道:“他姓李,叫李豪,是个马骠子。”
旗装中年女子叫道:“怎么说,是个马骠子。”
“我在‘张家口’认识了他,后来又在‘承德’‘金兰牧场’碰见他,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我见他是个人才,所以邀他上京来——”
“现在他来了,格格,不知根儿不知底儿,你要他来找你干什么?”
“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种江湖亡命徒不能沾——”
“您放心,我想用他他还不愿意呢?”
“不愿意?”旗装中年女子冷笑道:
“他那是以退为进,他这不是来了么?”
李豪是来了,可是李豪是来干什么的,翠格格不能说。
翠格格只有这么说:“他是来了,可是您放心,他对咱们没有惦记,本来刚就要走,是我留他下来吃个饭。”
“格格让把饭开在水榭里,就是为了他。”
“是的。”
“不过见过两次面,有什么值得格格这样儿的。”
翠格格要说话。
“这么样的情形,这么样一个人,格格随便从护卫手里把人要过来,已经是不该了,更不该的是让他进咱们‘肃王府’后院重地。
我看这顿饭就此作罢,不要留他吃。”
翠格格脸色微一变:“来不及了,就要开饭了。”
“没有什么来不及的,让纪明、纪亮马上送他出府。”
翠格格脸色再变:“我不能那么做?”
旗装中年女子道:
“格格必须那么做。”
翠格格忍不住叫出了声:
“难道我就不能交朋友——”
“不能。”旗装中年女子冰冷道:
“格格在外头随便认识人,已经是个错了,邀他来是错上加错,让他进府,留他吃饭,随便带他进后院,更是大错特错。”
翠格格叫道:“贾姑娘——”
旗装中年女子真是那位贾姑娘。
她道:“格格,你要还认识我是贾姑娘,就应该知道,王爷跟你哥哥,在府里的时候,府里的大小事我做得了一半主,王爷跟你哥哥不在府里的时候,府里的大小事我全权做主,格格你最好听我的。”
翠格格娇靥上微现怒意,道:
“贾姑娘,您这是在逼我。”
贾姑娘道:“格格的意思是——”
翠格格道:“我不能听您的。”
贾姑娘脸色一变:“格格怎么说?”
翠格格道:“我一向都听您的,可是这一次——”
贾姑娘道:“这一次怎么样?”
翠格格道:“您说的,我做不出来。”
贾姑娘道:“格格做不出来,我替格格做。”
话落,她就要走。
翠格格横身一拦,道:“贾姑娘——”
“怎么样?”贾姑娘道:
“这么多年了,咱们一直处得很好,别让我落个顶撞您。”
贾姑娘的脸色发了白:“这是格格跟我说的。”
翠格格道:“您原谅,我不得已。”
由翠格格一句一个您,及她极力忍耐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这位贾姑娘的尊重,也可以想见,这位贾姑娘在“肃王府”的身份和地位。
贾姑娘道:“格格,家有家规,王府更有王府的规矩。”
翠格格道:“那好办,等我阿玛回来以后,贾姑娘禀报我阿玛,我情愿领罚。”
贾姑娘脸色更白了:“这话是格格说的。”
翠格格道:“是我说的。”
贾姑娘一点头:“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她拧身往花房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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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尽管她在“肃王府”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毕竟她不是肃王的福晋,不是翠格格的生身母,她也不敢过于逼迫翠格格。
翠格格任她走,没动,也没说话,等到她走得不见了。
翠格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也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才也出了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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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回到了小亭里,像个没事人儿,娇靥上满是笑意:“好了,走吧!咱们快吃饭去吧!”
看见翠格格的神情,不知道纪亮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他没吭声。
而,纪明却说了话:
“格格,贾姑娘——”
翠格格娇靥上的笑意不减:“没事儿,走吧!”
“没事儿。”纪明道:“那我们都猜错了。”
他还是真没心眼儿,真爱说。
翠格格有点忍不住了:“叫你走,听见没有。”
纪亮扯了他一下:“咱俩先过去张罗去。”
纪明总算有点明白了,“哦!”“哦!”两声,忙跟纪亮出亭往水榭去了。
翠格格瞪着纪明的背影,似乎恨不得给他两个嘴巴子。
李豪道:“格格别怪纪明哥,他没那么多心眼儿,由他跟纪亮哥搭配,不也正好。”
翠格格忙转回脸来:“根本就没什么?”
李豪道:“那位贾姑娘为什么派人来请格格去说话,我们三个刚才都在这儿猜过了。”
翠格格道:“不管你们是怎么猜的,贾姑娘找我去,只是跟我说我阿玛的事。”
李豪道:“格格,我不能,也不愿意让你为难。”
翠格格道:“你的心眼才是真多——”
李豪道:“格格太不擅于说谎,而且,格格要是真把我当朋友,这种事就不该瞒我。”
翠格格娇靥上的笑意不见了,她道:“你不要管那么多,我自己的事我还做得了主。”
李豪道:“可是我不能给格格惹麻烦。”
“没有什么麻烦。”翠格格道:
“我也不觉得麻烦。”
李豪道:“格格——”
翠格格道:“那你是打算怎么办?”
李豪道:“格格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就告辞,请格格放我走。”
翠格格道:“你是不是怪贾姑娘。”
“怎么会?”李豪道:
“各人的立场不同,她是对的。”
翠格格道:“既然你不怪她,就不要让我跟她闹不痛快,甚至反目成仇。”
李豪道:“格格,千万不能。”
翠格格道:“那你就别再提走,等到该让你走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
李豪道:“格格,何必非让我给你惹麻烦不可。”
翠格格一双美目突然泛现奇光,人也有点激动:
“我不怕,我愿意。”
李豪心头震动,他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
“看来我只有听格格的了。”
翠格格娇靥上有了喜色:“那就跟我吃饭去吧!”
李豪没再说话,跟翠格格一起出了小亭。
踏上九曲栏杆木板桥往水榭走,翠格格道:
“但愿别让这件事倒了你的胃口。”
“不会。”李豪道:
“我这个人就有这么点儿好处,天塌下来我还是照吃,许是多年的苦哈哈力气活儿使然,不吃挨饿的是自己。”
翠格格笑了,跟花儿绽放似的,好美,好动人。
李豪又为之心头震动,但他也忙又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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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了九曲栏杆,近了水榭,水榭正中丰盛的一桌,这哪是午饭,简直就是酒席。
王府的水榭,真精美雅致,其布置摆设之考究,自是不在话下,栏外水波微动,清可见底,游鱼可数,轻风微送,真令人心旷神怡,在这种地方吃饭,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桌边三个人站立,等着侍候,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的当然是纪明、纪亮,女的却是那个丫头双喜。
双喜一眼看见李豪,当即就是一怔,连请安见礼都忘了。
翠格格轻叱:“双喜,没看见客人么?”
双喜倏然定过了神,望着李豪,眼都瞪圆了:
“你不是替王嬷嬷送花来的,她那个外甥么?”
翠格格叱道:
“混帐东西,胡说什么?”
李豪道:
“格格别怪双喜姑娘,今早在王府后门,我是替王嬷嬷送花来的她那个外甥,可是,现在,我是格格的客人了。”
翠格格聪明绝顶,还能不一点就透,连纪明、纪亮都明白了,纪明道:“好嘛,李爷,您真行。”
双喜道:“就是嘛,李爷这个人也真怪,既然认识我们格格,能来‘肃王府’做客,干吗还冒充王嬷嬷的外甥送花骗我们?”
李豪笑笑道:“姑娘别在意,我一时好玩儿。”
双喜的神色有点怪怪:“在意,您言重了,我们怎么敢?”
李豪看出来了,翠格格没留意,她斜着眼望李豪:
“找双喜打听事儿,没打听着。”
李豪点了点头。
翠格格哼了一声:“要是打听着了,我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你已经上京来了呢?”
李豪道:“天塌下来我还是照样要吃,可是格格的话,让我觉得比整块天还要重。”
翠格格笑了,横了他一眼,轻嗔:
“讨厌,还不快给我入座。”
李豪没再说话,笑笑跟格格一起入座,纪明、纪亮跟双喜一起上前侍候。
这是李豪生平第一回让人侍候着吃饭,他很不习惯,而且别扭,可是他知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他也就没说什么。
这也是他生平所吃最丰盛的一顿饭,翠格格生怕他吃不着,不住的为他夹菜,幸亏他饭量不算小,不然非撑着不可。
当然,贾姑娘的事,没有影响到李豪的胃口,可是,贾姑娘的事居然也没影响到翠格格的胃口,足证她并没有把贾姑娘的事当回事。
这一顿饭,整整吃了快半个时辰,吃完了饭,纪明、纪亮撤桌子。翠格格陪李豪一边坐,双喜送上了刚泡好的香茗。
喝了一杯好茶,李豪要告辞,翠格格并没有多留,只千个叮咛,万嘱咐,要李豪经常进城来找她,并且告诉李豪,要她打听的事,只一打听出点什么来,她马上会给李豪送信儿去。
话就说到这儿了,她送李豪一直送出了“肃王府”大门,还依依不舍的望着李豪不见,才转身回了府。
李豪是从跨院,那么样进的“肃王府”,走的时候却是由正门,并且由格格纪翠亲自送出来的,以后再来,恐怕就容易多了。
是么?
李豪拐了个弯,刚走出了翠格格的视线——
□□□□□□
“朋友,等一等。”
一个低沉的话声传了进来。
李豪停步循声望,街道拐角处站了个人,一个穿长袍,高高个子的中年人。
李豪停步这一看,中年人迈步走了过来,两下里离不远,长袍中年人很快就到了李豪近前。
李豪道:“你我认识么?”
长袍中年人有一个冷峻的脸,说起话来也冷峻: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
李豪当然听得出来意不善,他可不放在眼里,淡然道:“怎么称呼,有什么见教?”
长袍中年人道:“你只要知道我是‘肃王府’的就够了,至于我的来意,我当然会告诉你。”
原来是“肃王府”的,李豪对他的来意,已经猜到了八分。
只听长袍中年人道:“我们‘肃王府’有位贾姑娘,你可知道?”
现在,他的来意,李豪已经能猜到十分了。
李豪微一点头:“知道。”
“贾姑娘让我带话给你——”
“请说。”
“叫你以后不要再上‘肃王府’来,不要再近我们格格。”
“前者我可以答应,后者我恐怕做不到。”
“后者你做不到?”
“我可以不上你们‘肃王府’来,可是你们格格要是出城去找我,就不是我所能拦得住的了。”
“你可以躲我们格格,甚至可以搬家,再不就离京他去。”
李豪有点忍不住了,要说话。
长袍中年人道:“你要多少钱,我们贾姑娘愿意给。”
李豪忽然笑了,当然不是好笑:
“没想到你们那位贾姑娘这么慷慨,那我就要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一笔了,回去告诉你们那位贾姑娘,我要‘肃王府’财产的一半。”
长袍中年人脸色一变:“朋友,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可不要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么?”
“朋友。”长袍中年人似乎忍了忍气:
“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我们是‘肃王府’,你是知道的,我们大可以用别的法子。”
“我知道。”李豪道:“你们可以随便扣个罪名拿人,甚至于杀个人,只是,你们为什么不用,反而愿意给钱?”
长袍中年人道:“不瞒你,我们是顾忌我们格格——”
“还是喽。”李豪道:“那就只有给钱一条路了。”
“我们愿意给,不然贾姑娘就不会让我跟你提——”
“那还有什么说不到一块儿去的呢?”
“你不能狮子大开口。”
“我懂了,你们愿意给钱,只是我得知好歹,识抬举,不能多要。”
“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我当然是个明白人,你们最好也放聪明点,你们格格,在你们王爷,或者是那位贾姑娘的心目中,又值多少?”
长袍中年人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豪道:“你应该明白,你要是不明白,回去问你们那位贾姑娘。”
长袍中年人道:“我们也可以不顾忌我们格格——”
李豪道:“那也随你们。”
长袍中年人忍不住了,他要动。
李豪已经抬起了手,伸出一根指头点在了他的胸前,这地方虽不足以致命,可是点一下也够人受的,长袍中年人没敢动。
李豪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你要是够聪明,就别给自己惹麻烦。”
话落,他转身走了。
长袍中年人大概是够聪明,他没敢再动,一直望着李豪走远,一直望着李豪不见。
这时候,他背后传来了一声轻轻冷哼。
他机伶一颤,忙回过头,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贾姑娘。
贾姑娘已换了一套轻便装束,外头还罩了一件披风。
他忙走过去,至前恭谨躬身:“您怎么出来了。”
贾姑娘冷然道:“我不放心,跟出来看看。”
长袍中年人道:“贾姑娘,这个姓李的——”
贾姑娘道:“你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
长袍中年人一怔,旋即躬身低头:“奴才无能——”
“不怪你。”贾姑娘道:“只怪格格招惹了这么一个江湖亡命徒。”
长袍中年人道:“奴才实在琢磨不透,格格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贾姑娘道:“我也琢磨不透,恐怕只有格格自己才知道了。”
长袍中年人道:“您听见了,他狮子大开口——”
“不。”贾姑娘道:“他目的不在要钱,他是故意气我。”
长袍中年人抬起头,“呃!”了一声。
贾姑娘道:“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不能再让他上‘肃王府’来,也不能让他再近格格。”
长袍中年人道:“奴才也这么想,所以奴才刚才——”
贾姑娘截了口:“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差他太远了,格格没说错,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恐怕——他还没完全显露。”
长袍中年人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悸色,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大概是想到刚才那一幕了,现在才知道怕了。
“不过——”贾姑娘道:“我还不信我斗不过他,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对付他。”
她转身走了。
长袍中年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
“肃王府”的后院。
贾姑娘从后门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刚要走,她又停住了。
不远处站着个人,是翠格格。
贾姑娘很快就恢复平静,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格格没小睡一会儿。”
翠格格道:“您不也没睡么?”
“我倒不是每天都睡。”贾姑娘说。
翠格格道:“您每天这时候都会出去走走?”
“那也不是——”
“希望您不是去截李豪了。”
贾姑娘脸色微一整:“我不瞒格格,也没有必要瞒格格,我是去截那个姓李的去了。”
翠格格脸色变了:“贾姑娘,您做的太过了。”
贾姑娘道:“不,格格,这是我的职责,我要卫护‘肃王府’,卫护王爷,贝勒爷,还有格格。”
翠格格要说话。
贾姑娘紧接着又道:“格格,要是福晋还在,她管格格绝不止这样。”
翠格格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我知道你一手把哥哥跟我带大,我们兄妹一向视你如母。
可是你毕竟不是我们兄妹的生身之母,所以管起我们来,也有很多顾忌。”
贾姑娘道:“格格知道就好。”
翠格格道:“您是怎么对他说的。”
贾姑娘道:
“我让他不要再近格格,不要再上‘肃王府’来。”
翠格格脸色又一变:
“他是怎么对您说的。”
贾姑娘道:“好不容易攀上格格,攀上‘肃王府’,他当然不肯放手,他要我管格格,不必拦他。”
翠格格道:“说得好,本来就是,您不会就此算了吧!”
“当然。”贾姑娘道:“我知道他的目的,我愿意给他钱。”
突然间,翠格格的脸色变得好可怕:
“您以为每个人都爱财,都视钱如命?”
贾姑娘并没有在意翠格格的脸色,一点也没在意,她就像没看见:
“要是照格格这么说,我倒是想听听,他要的是什么。”
翠格格仍然一点也没有犹豫:
“您轻看他了,他什么都不要。”
贾姑娘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我只担心是格格错看他了。”
翠格格神色可怕的娇靥上再现怒气:
“贾姑娘——”
贾姑娘截了口:
“格格现在不要跟我争辩,咱们可以往后看。”
翠格格道:
“您给了机会往后看么?”
也就是嘛,她根本不让李豪再来,也几乎根本不许翠格格再跟李豪交往了,哪还有机会往后看。
贾姑娘道:
“格格用不着这么说,我不许他再来,可是他不会死心,一定会再来。”
翠格格道:
“您知道就好,只有准他再来才能往后看。”
贾姑娘道:
“就算准他再来,那也要王爷跟贝勒爷回来之后,只要他们两位准,我没有话说。”
翠格格气得叫了起来:
“您不用拿我阿玛跟我哥哥压我!”
贾姑娘道:
“就像格格说的,我不是格格的生身之母,格格不听我的,我只有搬出他们两位。”
翠格格道:
“在我阿玛跟我哥哥没回来之前呢?”
贾姑娘道:
“那个姓李的,他不许再来,他敢再来,我给他扣罪名,拿匪盗办他……”
翠格格叫道:
“贾姑娘……”
贾姑娘继续道:
“格格也不许出‘肃王府’一步……”
翠格格又叫道:
“贾姑娘您………我就要出去,我现在就要出去,我倒要看看,有谁拦得了我!”
话落,她拧身要走。
贾姑娘伸手拦住了她:
“我就拦得住格格。”
翠格格道:
“我不信!”
她抬手就要拨开贾姑娘的胳膊。
贾姑娘一翻腕,一只手已经扣住了翠格格的皓腕,翠格格大叫:
“放手!”她想甩,然而贾姑娘有贾姑娘的修为,她没能甩动分毫,她既急又气,都要哭了:
“贾姑娘,你竟敢这样,等我阿玛,我哥哥回来——”
贾姑娘道:
“不要紧,我宁愿让王爷怪罪,挨王爷的骂,也要非管住格格不可。”
说完了这话,她松了翠格格,径自走了。
翠格格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不知是气呆了,还是没辙了。
其实她倒不是非出去不可,她要在府里调查那张“四宝斋用笺”的事,哪还有工夫往外跑,她只是不满意贾姑娘对李豪那样,不愿意贾姑娘这么样管她而已,真到了她调查出个眉目来,非得出去告诉李豪的时候,她不相信贾姑娘能拦得住她。
想到了得待在府里调查那张“四宝斋用笺”的事,翠格格也就不那么气了。
没那么气了归没那么气了,她还是望着贾姑娘逝去处,冷哼一声才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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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本身是个急性子,事关李豪她也认为事不宜迟,她没去小睡一会儿,这会儿她没那个心情,也绝对定不下心,她去了“四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