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印
商二点了点头道:“你没看错,开这个赌窟的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富婆金九,她靠这个起家,靠这个致富,进出这个门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在北京城里,金九的名气比一些是人物的人物还大,上三流,下三流,她一概结交,品流之杂难以尽述,所以她兜得转,吃得开,不说别的,单看她手下这批姑娘们,哪一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
云英“哦”地一声道:“金九奶奶我是久仰大名了,原来在这儿啊!”
说话间一个汉子迎了过来,老远便赔笑说道:“郎爷,是您啊,多少日子不见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啊!快请,快请,您哪屋坐?”
商二道:“随便。”顺手塞过了一锭。
那汉子的腰差点没弯折了,连声说道:“那么您请上房坐,我这就给您送茶来。”
商二道:“不了,我就在东厢房凑凑热闹吧!”带着云英转身往东厢房行去。
云英低低说道:“二叔,我知道您那些珠宝哪儿来的了。”
商二道:“知道了就好,闭上嘴吧!”云英笑了笑,没说话。
“哎哟,不得了,郎宏来了。”屋里不知道是谁叫了这么一声。
立刻……
“郎爷。”
“郎爷您可来了,可没把人想死。”
不得了,莺莺燕燕的拥过来两三个,牛皮糖似的,马上缠上了商二,这个拉手,那个抱胳膊。
“郎爷,今儿个您哪桌上坐呀……”
“瞧您满面红光的,今儿个手气一定胜似上回,桌上得了意,可别冷落了我们哪!”
商二上回让她们吃红一定吃了不少!云英一边儿瞧得直皱眉。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话声起自身后:“好没规矩的丫头片子,郎爷一来就往身上缠,也不知道给郎爷倒茶、拿烟、看座儿。”
云英回身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个华服佳丽,年可三十许,薄施脂粉,风姿撩人,尤其那双眼,太灵活,跟会说话似的,心想:这想必就是那位名满京华的金九奶!
她这句话还真管用,姑娘们马上离开商二忙了起来。
商二抽空一翻腕,一颗鲜红欲滴的珊瑚珠托在掌心递了过去,含笑说道:“上回空着手来,这回得带点薄礼巴结巴结九奶奶。”
果然是金九奶奶。金九奶“哎哟”一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叫我怎么敢拿呀……”
说是这么说,两根水葱儿似的指头从商二掌心里捏走了那颗珊瑚珠,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根小指头在商二掌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美目流波,瞟了商二一眼:“郎爷别走,今儿个在这儿吃饭,我给您烫壶酒,陪您好好喝两盅……”
一抬眼道:“丫头们给我好好侍候郎爷,有一点儿不周,留神我剥你们的皮。”
“好,”商二笑道:“真要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金九奶笑了,她笑的时候更撩人:“您玩儿去吧,上房还有客人,我失陪了。”
临走还瞟了云英一眼:“真是什么人配什么人,这位小兄弟好气宇。”
她那双认钱的眼倒颇也认人,她走了,留下一阵熏人的香风。
云英低低说道:“幸亏我还没二婶儿。”
商二轻叱说道:“你给我闭上嘴!”
姑娘们又过来了,连推带拉地把商二按在了一张桌上,这张桌上是骰子,一个细瓷大海碗里面丁当响。商二刚坐下,姑娘们依偎在了身边!
对面一个老头儿两眼一翻,苦笑说道:“姑娘们真是势利眼哪,来了有钱的主儿别的人就全不顾了。”
商二笑道:“姑娘们快过去一个吧,要不然别人要吃醋了。”一桌子都笑了。
另一个道:“郎宏一来,我看今儿个就没的混了。”
商二笑笑说道:“今儿可不一定像上回那么好运气。”
真让他说着了,刚下的注就让人给捞过去了。
他这儿赌上了,云英站在他身后实在无聊,无聊间一个姑娘过来了,姑娘长得娇小,人也很清秀,这么多粉头,数她没擦胭脂没抹粉,还有一种天然的少女美。
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您这位爷怎么称呼啊?”
匆忙间云英来不及想别的,当即说道:“我姓云。”
姑娘道:“云爷跟郎爷是……”
云英笑笑说道:“我是郎爷的跟班儿。”
姑娘道:“跟班儿,不像啊,我瞧您像哪家的贵公子!”
商二笑着说了一句:“我这个跟班是娘娘身子丫环命。”
姑娘笑了,笑得很动人:“郎爷真会说笑话……”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一转,转到了云英身上:“云爷要不要哪儿玩玩?”
云英忙摇头说道:“不,谢谢,我不懂。”
姑娘道:“您客气。”
云英道:“不,我真不会。”
一个赌客“哈”地一声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郎爷的人不懂赌,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正说话间,打院子里过来一个人,正奔上房。
一个赌客一咧嘴,道:“嘿,快瞧,金九奶的主儿来了。”
云英眼尖,一眼便把那人看个清楚。
四十多岁个汉子,中等身材,穿着极讲究,极气派,月白色的长袍黑马褂,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人挺白皙,不俗,还带着几分潇洒!
云英出自名师,跟着麻四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只觉这人步履轻快而稳健,不像个普通人。
他暗地里拿膝盖顶了商二一下!
商二往外看了一眼,“哦”地一声道:“怎么,金九奶还有主儿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金九奶有这么一位‘挺’主儿。”
看来他早已经看见了。姜毕竟是老的辣,看归看,一点也不耽搁赌。
那赌客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哪个女人没主儿啊,金九奶要什么有什么,没个主儿怎么行。”
一桌子的人又都笑了。商二道:“金九奶奶的这位主儿是个干什么的?在哪儿发财呀?”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就要问金九奶了,我只知道这位爷是个挺光采的人,知交遍京华,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道:“金九奶的主儿那还错得了,姓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华地面上有这么个人物!”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位爷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三爷,想必这位爷在家的时候行三。”
商二没再问,他时来运转,先输后赢,面前已堆成了小山般一堆。
云英低低问那姑娘道:“你知道么?”
那姑娘道:“什么?”
云英道:“你们金九奶这位主儿姓什么,是个干什么的?”
姑娘眨眨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英道:“不干什么,非得干什么才能问么,人都是好奇的,见着这么一位轩昂人物,谁不想多知道他一点儿。”
姑娘摇摇头道:“我刚到这儿来没多久,不大清楚,您可以问问紫云!”
冲商二身左那位姑娘呶了呶嘴。云英笑道:“爷,您想知道那三爷不?”
商二头头都没回,“唔”地一声道:“怎么,小子,你知道?”
云英道:“今儿个是头一回跟您到这儿来,我哪来那么大神通我会看相,我看出来了,您身边儿这位紫云姑娘准知道!”
商二身左边那位姑娘抬眼一怔,道:“谁说的?”
云英笑哈哈地道:“我说的!”
商二摆手,道:“行了,小子,别在这儿打岔,要是搅走了我的赌运,看我不扭断你的脖子。”
云英一伸舌头,道:“天,好厉害!”
姑娘们都笑了。那叫紫云的瞟了云英一眼道:“郎爷!您身边这位小爷还挺逗人的。”
商二边掷骰子边说道:“是么,那你就跟他多亲近亲近吧!”云英一皱眉,忙退向后去。
紫云小脸蛋一绷,煞有其事地道:“才不呢,年轻的靠不住,我不喜欢。”
商二笑了,道:“听见了么,小子,赶快长大吧,下回再来最好能在嘴唇上贴上两撇假胡子。”紫云道:“有胡子我更不喜欢,怪扎人!”一桌子人都笑了。
一名赌客道:“你们九奶奶的那位三爷不就有胡子么?”
紫云瞟了他一眼道:“他是九奶奶的呀,九奶奶不一定也怕扎呀。”
那名赌客一拍桌子大叫:“妙,妙,紫云,瞧不出你还真是个妙人儿!”
商二突然推过一小堆,道:“来,紫云,这个给你,算吃红了。”
紫云为之眉开眼笑,忙拿手绢兜了起来!
另几个不依,这个说郎爷偏心,那个叫郎爷偏心,干脆都自己伸手了。
商二真行,一点异色都没有。
闹过去了,商二掷着骰子,一副不经心的样子道:“紫云,你们那位三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紫云道:“不过才四十多,怎么?”
商二道:“才四十多,比我年轻,福气也比我好,九奶奶如花似玉大美人儿一个,有他消受的,哈哈……”
一名赌客嘿嘿笑着道:“郎宏,你的福气也不赖啊,比上不足,比下总有余。”
商二道:“逢场做戏有什么用,她们又不真跟我。”
那赌客一瞪眼道:“谁说的,问问她们哪个不愿意,在这儿呆不是长久打算,你们哪一个愿意,我让郎爷找九奶奶给你们赎身去。”
紫云往商二身上一歪,道:“我愿意!”
那赌客道:“听见了吧,郎宏?”
商二点点头道:“不赖,还是紫云有良心,待会儿我得好好赏赏紫云。”
紫云乐了,玉手儿一杯茶端了过来。
用紫云的手端着茶杯,商二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紫云,九奶奶那位三爷,他姓什么?”
紫云想了想,道:“好像姓秦……”
云英眉梢儿一扬。商二没留神,掉了一颗骰子。
一名赌客道:“怎么,郎爷也有失手的时候。”
商二一把抓起了那颗骰子笑笑说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顿了顿道:“紫云,琴、禽、岑、秦,多了,到底是哪一个字?”
紫云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您想知道是这么个音就行了,干吗问这么清楚呀!”
商二道:“怎么能不问个清楚,往后我要告诉人我认识三爷,人家要问我三爷姓什么,我要是把姓都弄错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紫云道:“那您最好去问我们九奶奶,她最清楚不过。”
“那当然,”一名赌客道:“他是她的主儿,她不清楚还行,她不清楚他谁清楚他?”
这句话话里有话,惹得一桌子人又笑了。商二道:“不问这姓了,三爷,他是干什么的?”
紫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知道三爷很有钱,名气跟我们九奶奶一样大,朋友尤其多,连宫里都有朋友。”
商二“哦”地一声道:“怎么,你们三爷连宫里的朋友都有,那可真要好好结交结交!”
只听门外响起个低沉话声:“郎爷,老三送上门来了。”
商二抬眼一看,不由心里一跳,可不是么,那位三爷正站在门口: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净顾着说话了,人家到了门口都不知道!
偎在商二身上的姑娘们没等商二推,全站开了!
商二站起来一抱拳道:“三爷,郎某正想拜识。”
三爷也抱拳一礼,带笑说道:“不敢当,倒是我老三正想亲近。”随话走了进来。
商二离开了桌子,墙边另摆着几椅,那是供赌客们休息时候坐的,两个人落了座,姑娘们马上端上两杯香茗。
“来,郎爷。”三爷举起了茶杯,道:“先喝口茶咱们再说话。”
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三爷开了口:“上回就听老九说,这儿来了郎爷您这么一位奇人,奈何我来迟了一步,郎爷已经走了,这回来得是时候,正好碰上了。”
商二明白他何指,笑笑说道:“九奶奶看重,说什么奇人,生平无大志,不过好这个而已。”
三爷道:“郎爷大小场面一定经过了不少?”
商二倏然一笑道:“不瞒三爷说,我输得最惨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
三爷哈哈大笑,豪情毕露:“敢情郎爷这手绝活儿,硬是从输里锻练出来的!”
商二摇摇头,道:“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是时来运转,手气比以前好多了。”
三爷道:“客气,客气,老九算得是个明眼人,我这双眼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是英雄是豪客,逃不过我们俩这两双眼睛!”
商二笑笑,没说话!三爷话锋忽转,道:“兄弟我请教,郎爷的大名是……”
商二道:“一个字‘宏’!”
三爷笑道:“噢,噢,怪不得他们都叫郎爷郎宏。”
商二道:“大伙儿这是抬举我,我爱交朋友,只这么两回,大伙儿都成了熟朋友了。”
三爷道:“我这个人也爱交朋友,我的朋友遍及上中下三流,跟郎爷我是一见如故……”
商二道:“三爷抬爱了。”
三爷话锋一转道:“郎爷贵处是……”
商二脑子里转了一转,道:“我以前在江南地面上,刚到京里来。”
三爷姆指一扬,道:“江南,金陵、苏州、扬州,没一个不是繁华所在,尤其是金陵,六朝金粉,风光醉人,兄弟我早想到江南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机会,郎爷既是江南来的,那就难怪了。”
商二笑笑说道:“兄弟我是江南的末流,要把我跟江南扯在一起,那是玷辱了江南。”
三爷道:“郎爷客气……”
看了云英一眼道:“身边这位是……”
商二笑笑说道:“跟着我混口饭吃的。”
三爷“哦”地;一声道:“令高足?”
商二道:“只能说是我的跟班儿。”
三爷道:“郎爷客气了,单看令高足这轩昂气宇,一表人材,就可知郎爷非常人。”
商二道:“三爷一再这么说,我可真有点受不住。”
三爷话锋又是一转,道:“郎爷,既没有外人,兄弟有话就直说了,这地方名义上是老九的,其实是兄弟我的一处私产,兄弟我靠的不是这个,也只是让老九有几个零碎花用,一直能撑到如今,那是京城里上下朋友们的抬爱……”
商二道:“该说三爷您交游广阔,没人敢正眼瞧一下。”
三爷摇手说道:“兄弟我不敢这么说。兄弟我今天能在京城地面上混出这点薄名,也全由朋友们的抬爱,我老三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商二道:“三爷言重了,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三爷一抱拳,道:“我这儿先向郎爷告个罪……”
忽然压低话声道:“我一番诚意,请郎爷委屈,赐一臂鼎力,每天所得咱们二一添作五……”
商二淡然一笑,截口说道:“三爷说这话就显得见外,您这叫拿姓郎的当朋友看待,君子不挡人财路,三爷您直说一句,姓郎的从此不踩这个门儿就是。”
站起来一抱拳,道:“告辞!”迈步就往外走。
云英忙道:“爷,桌上的……”
商二回身摆手,道:“送给姑娘们买花儿戴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三爷已站起来拦住了商二,道:“郎爷,您千万别误会,兄弟我的的确确出自一番诚意。”
商二含笑说道:“那么三爷的好意我心领,老实说兄弟我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
三爷伸手抓住了商二,道:“郎爷,有话慢慢说,咱们换个地儿谈谈……”
向着紫云一摆手,道:“叫厨房弄两个菜去,我要陪郎爷好好喝两盅。”
拉着商二就往外走。商二道:“三爷这么一来,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三爷道:“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个干什么?”他拉着商二出厢房直奔堂屋。
当然,云英也跟了去。进了堂屋,三爷拉着商二进了左边一间套房。
这间套房布置之豪华考究,令人乍舌,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金貌香冷,被翻红浪,牙床玉钩,绣花枕头成双……这分明是商二微一皱眉,道:“三爷,这有点不大方便吧?”
三爷热情而豪迈,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好朋友,好弟兄,老九她就是郎爷您的弟媳妇,又不是外人,坐,坐。”
连拖带拉的把商二按在那排得整齐、点尘不染的紫檀木几椅上,顺手又拉过一把椅子,冲云英道:“小兄弟,你也坐,郎爷跟我一见如故,彼此不外,别客气。”
云英谢了声,没动。商二摆了摆手道:“三爷看得起,坐吧!”
云英这才应声坐了下去。
三爷转身坐在了商二旁边,抬手一指,含笑说道:“郎爷,您瞧瞧,老九这儿怎么样?”
他打上了哈哈!商二何许人,跟着就是一句:“十足的一处金屋。”
三爷哈哈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这儿的人做事手脚都相当俐落,正打着哈哈,几位姑娘走了进去,紫云带头,几样精美小菜马上就上了桌,一转眼工夫,银壶牙箸琉璃碗摆整齐了。
三爷马上站起身来道:“郎爷,来,请这边儿坐,水酒粗肴不成敬意,咱们边喝边聊。”
商二没再客气,站起来冲云英摆摆手道:“小于,你外边随便到处看看去吧。”
三爷虽没邀云英一块儿坐,怎么说云英毕竟是个“下人”,他冲紫云摆了摆手,道:“紫云,另外弄几样菜,你陪陪这位小兄弟去。”
紫云伸手拉住了云英,秋波一转,娇媚无限,道:“走吧,让我陪你去。”
紫云拉走了云英,这里三爷跟商爷双双落了座,刚坐定,金九奶带着一阵香风,风吹杨柳般扭动小蛮腰肢掀帘走了进来。
进来便笑着说道:“慢着,老三,让我敬郎大哥这头一杯。”
曾几何时这郎爷又变成郎大哥了!
说着话她人已到桌边,香袖一捋,嫩藕般皓腕露出一段,玉手儿拿起银壶满斟了两杯,然后,她放下银壶拿起了一杯酒,风情万种冲商二举了举:“郎大哥,从此咱们是一家人,我老九这儿就是郎大哥您的家,这头一杯我先干为敬。”
她一仰而干!三爷一拍桌子,道:“对,还是老九会说话!”
商二心里雪亮,酒色兼施,世上鲜有几个人能过这道关口的,可是他商二不吃这一套,他举杯说道:“这头一杯算我敬贤伉俪。”
他也干了,金九奶没走,一拧腰肢坐下来,就坐在了商二的身边,那股子幽香直往鼻子里钻。
三杯酒饮下,三爷开了口:“郎大哥,兄弟要借着三分酒意,解释刚才那桩误会……”
来了!商二淡然一笑道:“让我先问问,三爷跟九奶奶对我这个人到底摸清了多少?”
金九奶轻轻地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道:“哟,郎大哥您这是干吗呀,三爷,九奶,您这不是存心让老三跟我心里难受么,干脆就叫老三,老九。”
商二没坚持己见,微微一笑道:“贤伉俪看得起我姓郎的,我姓郎的要再那个的话,那是矫情,一句话,就老三,老九。”
金九奶又推了他一把,道:“您听,这多近乎,让人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的。”
商二微微一笑道:“我又要问了,贤伉俪对我摸清了几分?”
三爷道:“用不着摸,单凭我跟我老九这两招对子就够了。”
商二道:“萍水相逢,缘不过两面,贤伉俪这么做,不嫌太冒险了么?”
三爷脸色一庄道:“郎大哥,恕兄弟我直说一句,我们两口子以一个诚字对人,郎大哥您非常人,想来也不至于……”
商二哈哈笑,截口道:“何不说凭老三你在地面上的交游,也不怕姓郎的我飞上天去。”
三爷脸一红,随即恢复正常,道:“郎大哥您是个明白人,也是爽快人。”
商二目光一扫,笑笑说道:“那么,现在让我来摸摸二位……”
一顿,凝注在三爷脸上,问道:“老三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三爷迟疑了一下,道:“郎大哥,我姓秦,单名一个琪字,做点儿小买卖。”
他姓秦,商二暗暗吁了一口大气,道:“原来是秦三爷……”
“哟。”老九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又说了话:“听,郎大哥,您怎么又来了。”
商二脸色一庄,道:“老三,有件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吃这碗饭可冒很大的风险……”
金九奶目光一凝,道:“郎大哥是指……”
商二道:“北京城卧虎藏龙,可是老三他罩得住,万一有点什么事,卖个交情也就过了,可是外来的江湖朋友不是个个好说话,也不是个个都认识老三,我这一手或是传进他们耳朵里,或是一不小心吃了个跟他们有关系的人,让他们一日找上门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他们能要我姓郎的这条命,轻一点也非要去我这双手不可,不是猛龙不过江,他们既然敢到这块地儿上找上这个门,那就不是好碰的。”
秦三爷静静听完,一拍胸脯,道:“郎大哥放心,就是来个三头六臂的铁金刚,老三我挡了。”
商二正色说道:“老三,要是没把握可别说这种话,我不能给你们两口子招灾惹祸,你们两口子创这点基业也不容易。”
秦三爷一点头道:“郎大哥放心,我有把握。”
商二道:“老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种事你能自己有把握,一旦落到了头上靠别人是不行的。”
秦三爷道:“郎大哥,我再说一句您放心,老三我有足够挡人的本钱,要不然我不会在这儿摆这么几张桌子。”
商二道:“那就行了,还有,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官家也不会闭着眼,掩着耳朵不闻不问。”
秦三爷倏然一笑道:“郎大哥,官家我有分量够的朋友,到时候只凭一句话,包管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您想嘛,郎大哥,我要没这个能耐,这几张桌子能安安稳稳的摆在这儿这么久么?”
商二一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点头了……”
金九奶一双桃花眼中飞快地掠过两道喜悦异彩,一把抓起了酒杯,道:“郎大哥,从现在起咱们更亲了,来,咱们干一杯。”
商二二抬手一拦,道:“不忙,老九,我还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话,咱们再喝不迟。”
金九奶道:“您还有什么话说?”
商二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一个人,你们是两口子,老九过日子靠的是这个,我不能跟你们二一添作五,每日所得我取三成,剩下七成是你们俩的。”
金九奶一怔!秦三爷道:“这怎么成,伸手出力的是郎大哥您,我们不过是坐享其成……”金九奶忙道:“是啊!这怎么成……”
商二微一摇头道:“没什么不成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的规矩,从明儿个起,我的吃用都在这儿,我干拿三成不算少,你们愿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不愿意,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秦三爷忙道:“占便宜的事儿谁还不愿意,只是郎大哥您……”
商二摆手道:“你我都是须眉汉子,老九也是个女中丈夫,咱们别婆婆妈妈的,愿不愿意我听你们的一句话。”
秦三爷忙道:“行,郎大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您取三成,剩下的七成归我跟老九,郎大哥,我们两口子不言谢了。”他举起了酒杯。
三个人干了一杯酒,老九道:“郎大哥,您什么时候搬家里来,我好让她们给您收拾住处。”
商二摇头说道:“我不打算搬这儿来住,我还是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这样我不会招人动疑。”
金九奶倏然一变,道:“别是老三不常回来,我这儿都是女人家,郎大哥怕不方便吧?”
商二道:“我不否认,这也是个原因。”
秦三爷“唉”地一声皱眉说道:“郎大哥这么个人怎么也顾忌这个,您是大哥,老九她就是您的弟媳妇,有什么不方便的。”
商二抬头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这儿不是只有老九一个人,我还是住我那儿,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
秦三爷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们两口子就不强邀了,郎大哥现在住哪儿,让我们两口子知道一下……”
商二摇摇头,道:“我有件事儿还没办,现在是居无定所。”
金九奶讶然说道:“郎大哥,办什么事儿能今东明西的?”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用不着瞒什么,前些日子我在外头得了一样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了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惹得黑白二道的人物都跟着我……”
金九奶睁着一双妙目道:“什么东西这么……”
秦三爷在桌子底下碰了她一下,金九奶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闭了嘴。商二目光一凝,望着秦三爷道:“老三,你这是见外。”
秦三爷脸一红,道:“不是的,那怎么会,只是……”
商二道:“我要是怕你们两口儿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秦三爷窘迫一笑道:“是我小心眼儿,您别在意。”
商二喝了一口酒,道:“那是一张藏宝图。”
金九奶轻轻叫了一声:“藏宝图?”
商二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张藏宝图。”
秦三爷道:“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就难怪黑白二道的人物都找您一个人了。”
商二道:“我并不怕他们,只是我不能在这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惹事,所以我只有居无定所的躲着他们。”
金九奶道:“郎大哥,那是怎样的一张宝藏图?”
商二摇头说道:“宝藏图本身并不起眼,当初我差一点没把它当废纸扔了,只是这张藏宝图关系着的那笔财富就小不了了。”
金九奶忙道:“都是些什么?”
商二道:“哪里知道,也许是一本武学秘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金九奶道:“那宝藏的地儿在哪儿?”
商二道:“说起这个,恐怕还得老三帮个大忙,要不然我空握着一张藏宝图,却没办法进那藏宝的地儿。”
秦三爷“哦”地一声道:“要我帮个大忙么,您这话……”
商二道:“官家你不是有几个很有分量的朋友么……”
秦三爷道:“怎么,这件事儿得找他们?”
商二点头说道:“不找他们恐怕不行,藏宝的地儿是个禁地,寻常百姓连进都不能进,不找他们怎么能下手。”
秦三爷道:“什么地方,郎大哥?”
商二道:“景山。”
秦三爷一怔:“景山?”
商二点了点头道:“敢说这批宝藏是当日李自成陷京,崇祯爷殉国的时候,宫里的人埋在那儿的,埋东西的时候是十个人,东西埋在地下之后十个人变成了一个,另九个也埋在那批东西之旁,这个人想独吞宝藏,画了一张图准备日后天下太平后来取,谁知紧接着吴三桂借清兵入了关,朝代换,天下也易了主,景山成了大内重地,那个人一直没办法拿到那批东西,后来死在外头,这张藏宝图也几经易主才到了我手里。”
秦三爷皱眉说道:“您说的不错,景山是大内重地。距宫城不过百步之远,岗哨遍布,禁卫森严,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一些大员没事儿也不许近……”
商二道:“所以说难就难在这一点,要不然这批宝藏早让人拿了去了。”
金九奶道;“老三,你不能想想法子么?”秦三爷没说话。
商二道:“老三,我不是见外,这批宝藏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肯帮我个忙,不管它是一批什么东西,咱们二一添作五……”
秦三爷道:“您这叫什么话……”
商二道:“老三,我刚说过,我这不是见外。”
秦三爷道:“咱们一见如故,跟亲兄弟一样,谈这个干什么,我要是有法子,用不着谈这个了,要是没法子谈这个也没用。”
商二摇头说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帮我的忙,我该分给你一半儿,这是规矩,要没人帮忙,我不是连景山的土地也碰不着么。”
秦三爷道:“话是不错,只是……”
金九奶道:“老三,你还只是什么,自己的大哥,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帮,就是没法子你也得想出法子来。”
秦三爷苦笑说道:“这不是存心难我么!”
金九奶道:“禁军里你有朋友,‘侍卫营’里你也有朋友,这还有什么难的?”
秦三爷道:“你懂什么,这不是别的事儿,这是掘宝,这种事儿谁知道谁不眼红,掩还来不及呢,能告诉人家么?”
金九奶道:“不告诉人家也不行啊,这种事儿瞒不了人的,到时候一掘土,往外一拉箱子,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秦三爷道:“说的就是呀,难就难在这儿,再有十个人我也能弄上景山去,可是偏偏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你叫我怎么办?”
商二点了点头道:“老三说得不错,这种事儿不能告诉人,可却瞒不了人,而且谁知道谁也眼红,这可是真扎手,真难……”
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接着:“说不得也只好这样了,老三,这件事你能找几个人?”
秦三爷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道:“最少能找两个,一个是禁军里头的,一个是‘侍卫营’里的。”
“这样吧。”商二道:“反正不找人帮忙咱们是进不了‘景山’,进不了‘景山’就拿不到这批宝藏,你告诉他们,你我他俩共是四个人,咱们把这批东西分成四份,掘到之后一人拿一份……”
秦三爷点头说道:“重赏之下出勇夫,这行,准行,我等会儿就跟他们碰头去。”
商二脸色一怔,道:“老三,我刚才说过,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一人一份,他们俩到时候万一起了贪心想一个人拿一半儿,那可是逼我姓郎的玩儿命……”
秦三爷马上截口说道:“这还用您说,我找的人我负责,他们要敢来这一套,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商二吁了一口气,道:“那就行了。”
金九奶一把抓起酒杯,道:“来,咱们现在是亲上加亲,干一杯。”
喝过了一杯酒说:“老三,在禁军里跟‘侍卫营’里都有朋友,你可真不含糊啊!”
秦三爷笑笑说道:“那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撞一个的,在这块地儿上混久了,自然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忽然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就这么决定了,我什么时候听你的信儿?”
秦三爷跟着站起,摇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敢说,得等跟他们碰过头之后。”
商二道:“最好快一点,跟我到京里来的黑白二道人物不少,要万一让他们把这张藏宝图弄了去,那可说什么都完了。”
秦三爷道:“我知道,越快越好,这样吧,您明儿个再来一趟,带着图来,要行明儿个咱们就动手?”商二一点头道:“行,我明儿个一准到。”
他带着云英走了,秦三爷跟金九奶双双送到了院子里!
望着商二跟云英绕过了影璧,秦三爷道:“没想到咱们攀上了个财神爷。”
金九奶道:“老三,你看真可靠么?”
秦三爷淡然一笑道:“我姓秦的可不怕他飞上天去,什么人没见过,我还怕他耍花腔?”
金九奶眼波一横,道:“死人,他一下许出去两份,咱们只能拿一份……”
“谁说的?”秦三爷倏然一凝道:“他许出去的那两份就是咱们的,咱们一下拿三份,我姓秦的说句话,看他们谁敢吭一声,高兴我就赏他们几个,不高兴我以后连他们的脑袋都摘了。”
金九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枝儿乱颤,水葱般一根指头点上了秦三爷的额角:“我的好三爷,你可真有一手儿啊。”
秦三爷一把抓住了那双手,道:“你也不看看我姓秦的是个干什么的。”
金九奶满脸笑意忽然一凝,道:“老三,你要真有办法,就伸个手把它都弄过来。”
秦三爷一怔,道:“都弄过来,怎么个弄法?”
金九奶道:“这不是挺容易的么,明儿个他不是带着那张藏宝图来听信儿么,别让他再出去不就行了,我这儿院子这么大,还怕没他个躺着的地儿么?”
秦三爷眉锋一皱道,“老九,这……这太绝了吧!”
金九奶一撇嘴,道:“绝!算了吧,老三,跟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倒问问你,你叫他明儿个带着图来听信儿的用意又何在?”
秦三爷笑了,伸手在金九奶腰下轻轻拧了一下,道:“老九,咱们真是一对儿,你可真瞧到我心缝儿里去了。”搂着金九奶那水蛇一般的腰肢转身往上房行去。
商二一边走,一边把经过告诉了云英。云英听毕就皱了眉:“你看妥当么?”
商二道:“你看有什么不妥当的?”
云英道:“有道是:‘财不露白’,像您这样儿刚认识就和盘托给了他,他信么?”
商二道:“他就是不信心里也得嘀咕嘀咕,有一点我有把握,他绝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到‘景山’去,再说,他也不怕我飞上天去,他自以为巴掌能盖住整个北京城是不是?”
云英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姓秦的不可能是个不贪财的人,希望他信,只是,您一下子许出两份去,我看您不心疼他会心疼。”
商二笑了,道:“傻小子,玩这一套你还差得多,他心疼什么,他要真是咱们找的那姓秦的,我许出去那两份就是他的,你明白么?”
云英呆了一呆,道:“经您这么一点,我举一反三,他让您明儿个带着那张图去听信息……”
“不赖,”商二笑道:“你小子是机灵,难怪老四把衣钵都传给你,举一反三,闻一知十,我早知道了,姓秦的他没安好心眼儿,打算明儿个把咱们爷儿俩坑在金九奶那儿。”
云英眉稍儿一扬,道:“只是他打错了算盘。”
商二道:“本来就是,咱们这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这叫耗子舔猫鼻梁骨,找死。”
云英冷冷笑了一声道:“碰吧,看咱们谁硬……”
顿了顿,道:“姓秦的这家伙不是等闲人物,恐怕他不见兔子不撒鹰。”
商二笑笑说道:“不要紧,回去找你三大爷去,弄张什么假玩艺儿,他最拿手。”
云英“哦”地一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三大爷有这个本事呢!”
两个人嘴里说着,脚下可不慢,而且也一直留意着身后,并没有发现有人盯梢,那一会儿,秦三爷正在跟金九奶亲热呢,他还有工夫顾别的!
回到了“药王庙”,酉时还没到,商二把经过情形一说,大伙儿马上就断定秦三爷就是阴无常所说、昔日“血滴子”卫队总领班韦万祺那个姓秦的卫士。
大伙儿一阵商量之后,决定明天由阴佩君、阴瞎子、查九姑等坐镇“药王庙”,傅少华亲自带着铁大、巴三、麻四跟在商二、云英后头办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商二把造假图的事交给了巴三。
巴三还真有办法,弄张毛纸上头画上景山略图,一口浓浓的水喷上去,凉干,再找点灰尘一抹,一张藏宝图已呈现眼前,黄黄的,黑黑的,有年代了。
第二天,商二带着云英,揣着那张藏宝图到了金九奶府。
商二跟云英何许人,一进门就觉得情形不对。
赌的人还是照旧,可没一张熟面孔,全是没见过的陌生人,一看就知道全是“北京城”里的龙虎蛇虫。
金九奶打扮得比昨儿个更漂亮,跟朵花儿似的。秦三爷更见热情,一见面便拉住了商二的手。上房屋里还有两个人,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一个短小精悍,个头儿壮壮的,一个瘦瘦高高,满面透着精明,两个人衣着都很讲究,不知道的准拿他俩当北京城里有钱的大爷。
云英身份不同,金九奶招来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拉走了他,商二则由秦三爷跟金九奶陪着进了上房。
进门秦三爷便为商二介绍上了:“这位就是我昨儿个跟你们提的郎大哥,这两位,这位是我禁军里的朋友哈戈,这位是‘侍卫营’领班吴宣。”
短小精悍的哈戈,是禁军里的人物。瘦高个儿叫吴宣,是个“侍卫营”的领班。
秦三爷这一介绍,哈戈没怎么样,吴宣却一抱拳道:“听三爷说郎爷有一手绝活儿,什么时候露两手给兄弟开开眼界。”
商二含笑说道:“那是老三帮我吹嘘,行家一眼便能拆穿。”
哈哈打了一阵子,秦三爷话转上正题,跟怕人听见似的,低低说道:“郎大哥,我已经跟他们两个说好了,只问您什么时候动手?”
商二道:“我是巴不得越快越好。”
哈戈道:“那就是今儿个晚上,我那儿有灯,咱们在三爷这儿叨扰一顿,天一黑就往里去。”
商二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里头二位都交待好了么?”
吴宣笑道:“有我跟他带路,包管是通行无阻,郎大哥放心就是。”
商二道:“看情形东西恐怕是埋在土里,咱们总不能使手挖……”
哈戈道:“不要紧,应用什物包在我身上。”
商二道:“二位真是太周到了。”
金九奶吃吃一笑道:“郎大哥您是位财神爷,碰上您谁能不周到呀。”
商二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之色,嘴里却道:“眼前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一只手插入了怀里,慢慢的摸着,秦三爷等四个人八只眼都紧紧盯在商二那只手上,大有东西一出现就抢之概!
商二淡然说道:“多少年前留下来的,得小心点儿,扯破了就麻烦了。”
有他这么一句,谁还敢伸手。
他那只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张摺得四角方方的藏宝图,往桌上一放,就要去摊开。
金九奶从旁边伸出了欺雪赛霜柔脂般皓腕,道:“女人家心细手轻,还是让我来吧。”
说话嗓门儿都发了抖。
那只也带着轻颤的手,一拿着那张藏宝图,金九奶她滑溜得像条水蛇,一拧腰便跑出了上房屋。
商二一怔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儿,老九怎么了?”
吴宣一步跨到屋门口,秦三爷淡然笑道:“大概她见不得宝,疯了。”
商二道:“别开玩笑了,快叫她回来。”
哈戈突然从后头拦腰抱住了他,哈戈短小精悍,个头儿壮,一身劲儿还真不小!
商二霍地转望秦三爷,道:“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秦三爷嘿嘿一笑道:“什么意思!‘侍卫营’的领班在这儿,你问他吧!”
商二道:“老三,你可别开我的玩笑?”
吴宣冷冷一笑道:“开玩笑,咱爷们儿没那心情,姓郎的,你罪过大了,动脑筋竟动到大内去了,你有几个脑袋……”
商二忙道:“老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跟他们说……”
秦三爷耸耸肩,道:“我呀,我也没办法,他们说那张藏宝图原是大内的东西,前些日子才发现丢了……”
商二“哦”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敢情是想玩儿黑吃黑呀,姓秦的……”
秦三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沉着脸道:“你把你三爷当成什么人了,你瞎了眼了,拿着赃物竟往你三爷这儿闯,老吴,没工夫跟他罗嗦,撕了他。”
吴宣的身手挺俐落的,一翻腕便是一把解腕尖刀,上前一步挺刀就往商二的心窝扎。
商二“哼”地一笑道:“也不知道是咱们谁瞎了眼。”
他盘足了劲儿,猛然一个旋身,只听哈戈大叫一声,抱着他的手突然松了,等到他转过了身,哈戈已趴在了桌子上,背后直挺挺地插着那把解腕尖刀。
他一笑说道:“出了人命了,这官司看谁去打哟?”
就这一句话,他人已到了吴宣面前,吴宣一刀扎在哈戈脊梁上,人正在发愣,商二一拳已捣在他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商二腿一抬,他鼻子嘴血直冒,往后一仰人已翻出了堂屋。
就在这时候,哗喇一声,秦三爷掀翻了桌子直冲他飞过来。
商二回身一掌拍出,砰然一声,那张桌子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时候东西两边厢房里出来了人,可是全让从天而降的另四位挡住了。
云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上抓着金九奶,金九奶脸都白了,可是手里仍抓着那张“藏宝图”!
秦三爷何等机灵个人儿,一见这情形马上就知道商二有了准备,趁商二震碎桌子那一刹那,翻身便往西套间里跑。
商二哈哈一笑道:“相好的,今儿个要跑了你,你商二爷这番心血就算白费了!”
一阵风般扑了过去,挥掌就抓。
秦三爷猛可里一个大旋身,双掌外翻,电一般的印向商二胸膛,掌力相当的雄浑。
商二笑道:“血滴子卫队总领班的卫士,手底下果然不差。”双掌一挺,硬迎了上去。
听了商二这句话,秦三爷脸色猛地一变,就在他两掌要碰上商二一双手掌之际,他突然往下一躺,双腿连环踢出,脚尖直取商二腿裆要害。
商二双眉一扬,道:“姓秦的,你有了女人,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双掌由上而下,直向秦三爷两腿砍去。
秦三爷忽然一哼,一个滚翻整个人翻了出去,又一挺腰,人往上窜去,半空里一顿,头上脚下扑了下来,跟鹰隼凌空下扑似的,双掌十指罩的是商二的天灵盖。
这一招由躲闪到攻击一气呵成,不但快而且干净俐落,连商二都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
商二叫了一声好,人可没动,一直到秦三爷那如钩的十指离他天灵盖不到半尺的时候,他身子突然一晃,人往里窜了过去,同时双脚提起,猛向秦三爷踹了过去。
商二卖弄的这一着不能说不险,可是这一招还真管用,只听秦三爷闷哼一声,人已像断线风筝般飞出了上房。
院子里铁大等着他呢,两手同时递出,一抓一拍,一声:“三爷,您躺下歇会儿吧!”
那一抓正抓在秦三爷腰间,那一拍正拍在秦三爷“睡穴”上,秦三爷很听话,乖乖地躺下了。商二跟着掠出了上房。
这时候东西厢房出来的那些人全让傅少华放倒了,躺了一地,商二一到跟前便接过了秦三爷,道:“少爷,问他吧?”傅少华微一点头,商二一掌落下拍醒了秦三爷!秦三爷挨了商二一脚已受了伤,这时候还想挣扎,奈何商二一只手扣在他肩井要穴上,扣得他半身酸麻,丝毫用不上劲儿,他咬牙说道:“你们想拿我姓秦的怎么样?”
商二道:“不怎么样,只想跟你打听个人。”
秦三爷一怔道:“你们要打听谁?”
商二道:“昔日‘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韦万祺。”
秦三爷脸色一变,道:“你们要找老爷子,你们是……”
商二一指傅少华道:“这是‘铁骑会’的傅少主。”
秦三爷霎时脸色大变,道:“我明白了,只是你们来迟了。”
商二道:“这话怎么说?”
秦三爷道:“老爷子早就过世了。”
铁大喝道:“放你的屁……”
商二抬手拦住了铁大。望着秦三爷道:“韦万祺他死在哪儿?”
秦三爷道:“两年前老爷子奉圣旨到新疆公干,结果一去没回来!”
商二道:“这么说韦万祺是死在了新疆?”
秦三爷道:“不错。”
商二笑了,道:“我们所打听来的跟你说的不一样,我们听说韦万祺现在由官家养着,就住在里头!”
秦三爷一惊道:“这是谁说的?”
商二道:“阴无常,你认识这个人么?”
秦三爷两眼一瞪,但旋又淡然说道:“既然阴无常知道,你们何不问他去?”
商二道:“他只知道韦万祺在里头,可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秦三爷道:“那巧了,我也不知道。”
商二道:“阴无常说你知道!”
秦三爷道:“我说我不知道,他知道,你们信谁的?”
商二道:“你运气不好,我们信他的。”
秦三爷淡然一笑道:“那你们就问吧,就是分尸了我,我也说不出老爷子现在住在哪儿。”
商二笑了,道:“真的么,我不信!”
五指微一用劲儿,秦三爷那里哼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金九奶突然把脸转向一旁。商二道:“姓秦的,我要再用一点劲儿,你这条膀子就算废了。”
秦三爷淡笑说道:“分尸了我,我都不在乎,还怕什么废条膀子。”
铁大突然叫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
翻腕亮出了把刀子,一闪往秦三爷脸上递去。
忽听金九奶尖叫了一声:“慢着。”
商二抬手挡住了铁大,笑道:“金九奶有什么见教?”
金九奶脸刷白,颤声说道:“郎爷……”
金九奶道:“韦老爷子现住在‘北海’……”傅少华眉锋为之一皱。
商二道:“北海太大了。”
金九奶头一低,道:“他住在‘琼华岛’上。”
傅少华眉锋皱得更深,他没说话。
商二一双目光转向她,他开了口:“我又怎么能相信你?”
金九奶道:“你可以等找着韦老爷子之后再放我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说不定我也只好这样了。”
迈步往上房行去。商二把秦三爷提到了东厢房里,那些姑娘们都缩在东厢房里,搭在一块儿打哆嗦,好不可怜!
商二决定把秦三爷、金九奶还有那些姑娘都交给云英,让云英坐在东厢房里看着,然后他偕同铁大、巴三、麻四跟进了上房屋。
进了上房屋,铁大把哈戈的尸体搬到了一边儿,几个人围着桌子一坐,半天没一个人开口。
最后还是铁大头一个忍不住说了话:“少爷,咱们怎么摸进去?”
傅少华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出办法来。”
铁大道:“这儿不是有一个‘侍卫营’的领班?‘侍卫营’的领班没这么窝囊!”
巴三道:“那姓吴的不是‘侍卫营’的领班么?”
商二呆了一呆,道:“怎么,姓吴的不是‘侍卫营’的领班,这么说这叫哈戈的也不是禁军里的人了?”
巴三道:“不,我在禁军里见过这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在禁军里是干什么的?”
铁大道:“管他是干什么的,咱们现在要想出个办法来,怎么摸进北海去。”
傅少华道:“难!”
铁大道:“难咱们也得进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话是不错,咱们不能怕难,匡复大计更难,咱们要怕难的话,大可以就此回头,置几片田产,盖几幢房子过平静日子去,可是北海是内廷禁地,咱们总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商二道:“据我所知,从西安门进去就是北海,只要进了北海,摸到‘琼华岛’去就不难。”
巴三道:“我也知道,只是咱们怎样摸进北海去。”
商二道:“你在‘侍卫营’呆这么久,应该熟知路径,也应该知道哪儿有岗,哪儿有哨。”
巴三道:“路我当然熟,里头的情形我也清楚,北海原是内道禁地,寻常人没人敢进,据我所知,扑进北海去并不难,只要错过那墙外一队队巡逻的禁军,就能轻易地进入北海,难只难在进入北海之后……”
铁大道:“里头禁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哨么?”
巴三道:“那可难说,要碰上他们那主子幸北海的时候,里头确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平常时候松一点儿,可是不管怎么松,要想经过一段距离摸到‘琼华岛’不被人发现,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铁大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算了?”
巴三翻了他一眼道:“谁说算了,瞧你急得那个样儿,只你急,别人就不急。”
铁大道:“谁说你不急,可是咱们总得快想法子呀!”
巴三道:“这不是在想么,你老一边儿这么嚷嚷,你为什么不想个法子。”
铁大眼一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急躁性子木头脑袋,想主意的事儿别找我。”
巴三还待再说,麻四眼一横道:“巴三,你少说一句行不行,烦都烦死了。”
巴三头一低,没再吭气儿。商二突然说道:“少爷,能不能把韦万祺引出来。”
傅少华道:“你说怎么把他引出来?”
商二道:“咱们走金九这条路。”
傅少华道:“你的意思是把秦三扣在这儿,让金九编个词儿把韦万祺引出来?”
商二点头说道:“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铁大道:“金九是个开赌场、营艳窟的娘们儿,她能往北海么?”
商二道:“这你就不明白了,越是这种人越有门路,放眼京畿,谁不知道金九是秦三的人,她或许进不了北海,可是把句话送到韦万祺耳朵里,谅必不是难事。”
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对,商二,还是你主意多,你行。”
麻四道:“韦万祺会听金九的么?”
商二道:“他或许不会听金九的,可是他不能不看秦三的面子。”
傅少华一点头道:“就这么办,你看让她编个什么词儿?”
商二道:“那咱们得跟她商量商量,我这就去把她请过来。”
他站起身子出了上房屋,转眼工夫他又带着金九奶走了进来,一招手,道:“你坐。”
金九奶脸上没什么表情,往下一坐,便望着傅少华道:“打算放我们两口子么?”
商二在一边儿道:“要想让我们马上放你们两口子也容易,只要你帮我们个忙,我们马上放你们两口子走。”
金九奶道:“要我带你们进北海去?”
商二道:“你能带我们进去么?”
金九奶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进北海去?北京城里谁不知道金九跟个老鸨子似的……”
商二道:“我们不让你带我们进去,我们也没打算进去,我们想请你帮个忙,把韦万祺请到你这儿来见一面,韦万祺来的时候,就是你们两口子走的时候。”
金九奶脸色变了一变,道:“我没这个能耐,我连北海都进不了,怎么能给你们把韦老爷子请到这儿来?”
商二摇摇头,道:“你金九奶或许没有进入北海的能耐,可是我知道你有把话送进韦万祺耳朵的门路,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把韦万祺请到这儿来就行。”
金九奶摇头说道:“我没那个办法,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
商二笑笑说道:“金九奶,你可得为你们两口子着想啊!”
金九奶目光一凝,望着傅少华道:“你说的,只要我告诉你们韦万祺住在哪儿,你就不难为我们两口子,这话还算不算?”这娘们儿好厉害,一句话便扣住了傅少华。
奈何商二是个比她还厉害的鬼灵精,不等傅少华开口便说了话:“金九奶,等到我们找到韦万祺之后再放人,这话可也是你说的,在我们没找到韦万祺之前不放你们两口子,这算不得食言背信,是不?”金九奶没话说了。
商二道:“金九奶,与其这么耗着,为什么你不帮个忙把韦万祺引到这儿来,使得你们两口子马上走路,我是为你们两口子着想,你不帮这个忙,咱们就这么干耗着,对咱们双方都不是好事儿。只要韦万祺一到,你们两口子马上就可以走路,走得远远的去过平静日子去,你又何乐而不为?”
金九奶道:“我出卖了韦老爷子,已经算是陷老三于不义,怎么能再……”
商二道:“这我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把韦万祺的住处告诉我们?
你是为了秦三,是不是?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为什么不救秦三到底?我们找的是韦万祺,跟你们两口子没关系,只要你把韦万祺引到这儿来,你们两口子还是你们两口子,谁也不会少根汗毛,你又何乐而不为?”
“不,”金九奶摇头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能干这种事,不管韦老爷子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对我们两口子不错,尤其是对老三,我是老三的人,我不能出卖老三的恩主。”
商二淡然一笑道:“金九奶好让人敬佩,这年头人人都为自己想,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少见,那就算了,我不敢陷金九奶于不义,走吧,请东厢房里歇着去吧。”
金九奶站了起来,望着傅少华道:“你什么时候放我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我也不愿意难为你们两个,可是我现在不能放走你们两个,只让你两个把信儿送给了韦万祺,我再找他就难了。”
金九奶口齿磋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拧身走了出去。
商二没跟她,只要掌握着秦三,她是绝不会跑的,也跑不掉。
巴三道:“没想到这位金九奶是这么个人儿。”
铁大冷哼一声道:“只要在秦三身上动动手脚,不怕她不乖乖的听话。”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能这么做!”
铁大道:“那咱们怎么办?”
傅少华道:“慢慢的想办法,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目光忽然一凝,望着商二道:“你去把云英手里那张‘藏宝图’要进来,顺便把姓吴的也带进来。”
商二站起来走了,转眼工夫他左手拿着那张图,右手提着吴宣走了进来,吴宣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傅少华从商二手里要过那张图,道:“解开他的穴道!”商二一掌拍醒了吴宣。吴宣一醒,翻身跪在地上,冲商二哀声叫道:“郎爷,这不能怪我,这都是三爷的意思。”敢情是这么个软骨头。
傅少华一摆手,道:“你坐。”
吴宣一怔!商二道:“我们少爷叫你坐你就坐。”
伸手拉起了吴宣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吴宣直愣愣地望着傅少华,直发怔。
傅少华一扬手里“藏宝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吴宣定定神,忙道:“‘藏宝图’。”
傅少华道:“你可知道秦三的出身?”
吴宣道:“知道,秦三爷原是‘血滴子’卫队总领班的卫士。”
傅少华道:“你可知道那位‘血滴子’卫队领班现在由官家供奉,住在北海‘琼华岛’上养老。”
吴宣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傅少华道:“你帮我个忙,那位‘血滴子’卫队总领班欠我点旧债,可是我不便进北海去找他,你想个办法把他引到这儿来,这张‘藏宝图’就是你的。”
吴宣眼一睁,道:“怎么,你要把这张‘藏宝图’给我?”
傅少华点头说道:“不错,只要你能把他引到这儿来,这张藏宝图就是你的。”
吴宣道:“可是……可是我没办法……”
傅少华道:“那随你,你要是帮不了我这个忙,我就另外找人,这么一张人人欲夺的藏宝图,我不怕没人要。”
吴宣忙道:“这个……我倒是有法子把话送进北海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少华道:“你就说金九奶这家赌场出事儿了,秦三让人绑了去,要金九奶拿出一笔钱来赎票。”
傅少华抬手把那张“藏宝图”撕为两半,把那没画上X记号的半张图推向吴宣,道:“咱们先付一半,这半张你先拿着,我不见人不交另半张,愿不愿意要这张‘藏宝图’那在你……”
突然一指点了过去,这一指正点在吴宣的左乳下:“我以独门手法制了你一处穴道,现在放你出去,你要是跟我要奸施滑拿着这半张图溜了,你绝活不过三天,你也是个练家子,现在你就可以运口气试试。”
吴宣没说话,但忽然间脸色一变,他揣起那半张“藏宝图”站了起来之后才道:“你的意思我懂,冲着那另牛张“藏宝图”我也会回来,你们在这儿等就是。”
转身走了出去。望着吴宣的身影转过影壁,巴三道:“少爷,您看管用么?”
傅少华道:“姑且试试何妨,除非他不要这半张藏宝图,不要他的命,要不然他绝不敢耍花枪。”
铁大道:“那咱们就等吧。”
商二道:“别闲着,咱们把院子里的人清一清,把金九奶她们请到上房来布置布置。”
站起来走了出去。铁大、巴三、麻四也立即跟了出去。人多好办事,没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人都进了西厢房,秦三爷跟金九奶还有几位姑娘都被请进了上房,秦三爷被安置在东套间金九奶的香闺里,金九奶跟几位姑娘则坐在外头,由傅少华跟商二陪着,铁大、巴三、麻四还有云英都分开埋伏在四下里去了。
金九奶看得好不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商二道:“准备樊笼擒虎豹,安排金钩钓海鳌。”
金九奶脸色一变,道:“韦老爷要到这儿来了?”
商二道:“不错,我们另请高明了,重赏之下出勇夫,你不愿意干的事儿,自有人愿意干。”
金九奶咬牙说道:“吴宣这个天杀的!”
商二道:“干吗咒人哪,韦万祺一到,你们两口子就可以走路了,姓吴的这不也等于帮了你们两口子的忙么!”
金九奶道:“凭他也能把韦老爷子骗出来?”
商二道:“他说他能。”
金九奶道:“你们信么?”
商二道:“不信就不会放他走了,是不是?”
金九奶冷笑一声道:“你们上了他的当,吴宣那小子奸滑得很,八成儿他瞒了你们,脚底下抹油开溜了。”
商二摇摇头道:“他不会溜的,他也不敢溜,世上的聪明人不只他姓吴的一人,要没把握我们岂会放他走,你可别把我们都当成了三岁小孩儿。”
金九奶道:“除非你们有人跟着他,要不然我敢说他绝不会再回来。”
商二淡然一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金九奶没说话,但旋即又问道:“吴宣那小子拿什么话把韦老爷子骗出来?”
商二道:“我正要告诉你,我让吴宣把话送进北海去,说秦三爷让人绑了票了,限你三天拿钱去赎票,要不然人家就要撕票,你正在哭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呢。”
金九奶脸色一变,道:“你们好卑鄙?”
商二道:“兵不厌诈,这怎么能叫卑鄙?”
金九奶霎时间恢复平静,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话韦老爷子会信么?”
商二道:“信不信那就在他了,他信他倒霉,他不信我们倒霉。”
金九奶道:“老三在这地面上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怎么会遭人绑了票,谁又敢轻易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商二道:“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人,不就正在你眼前么!”
金九奶一怔,一时没说上话来。
商二吁了一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平歌词,劝人文里说得好,‘今朝脱了袜鞋,明天不知道穿齐穿不齐’,在这儿我先嘱咐你一句,这出戏已经是开锣了,说什么你这个角儿得给我们耽待一点儿……”
金九奶妙目一瞪,柳眉一竖,道:“你们这是做梦。”
商二淡然一笑,道:“随你了,韦万祺跟秦三之间,你只能选一个,顾韦万祺你就得舍秦三,顾秦三,你就得舍韦万祺。”
金九奶霎时白了脸,颤声说道:“你……你们还有天良没有……”
商二道:“有天良也不会在这开赌场坑人,营艳窟利己了。”
金九奶一怔道:“我,我……”
商二一摆手道:“别你呀我的了,我还是那句,两个人你总得舍一个,要舍谁那全在你自己拿主张,我们不能勉强,也不愿勉强,现在离韦万祺来的时候恐怕还早,我算着他要来也要在上灯之后,还有一段工夫好等呢,你少说两句养养神预备上场吧!”
金九奶浑身俱颤,低下头去。
傅少华轻叹一声道:“金九奶,要有人杀了你的爹娘,害了你的满门,这仇你报不报?”
金九奶猛然抬头,道:“你说韦老爷子杀了你的爹娘,害了你的满门?”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韦万祺欺宗忘祖,卖身投靠,残害民间忠义,杀戳汉族同类,作孽多端,罪逆滔天,为公为私我都不能轻饶了他,金九奶你是个汉人,也算得先朝遗民,韦万祺他或许对你有恩,但那只是私恩,不应以这些微私恩抹煞那血海般公仇,是不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金九奶你不会没听说过,眼见他人杀害你的同类,蹂躏你的亲人,你能忍不能忍?”
金九奶低下了头,没说话。傅少华道:“我不勉强你,等韦万祺来了之后你尽管喊,尽管示警,只要你自问对得起惨死在敌人铁蹄下那数以难计的我大汉族父老兄弟姊妹们。”
金九奶头垂得更低,仍没说话。
傅少华也没说话,这上房屋里霎吐陷入一片寂静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上灯了。金九奶这大宅院里仍是那么静。金九奶平静多了,可是她脸仍是那么苍白,不带一点表情,也不说话。
傅少华在闭目养神。商二直望着院子里的夜色。
谁都不知韦万祺什么时候来。谁也不敢说韦万祺到底来不来。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令人焦急心躁。至少在商二的感觉里是这样的。
傅少华仍在闭目养神,他像是睡着了。
上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灯影摇曳着,整个上房屋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动的东西。
韦万祺到了之后是怎么样的一场搏斗,没人知道。
韦万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现在由官家供奉着,一身功夫有没有搁下,不得而知。
不过他能当上“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一身修为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血滴子”三个字,在雍正年间那是不得了的三个字,它代表的不只是恐怖、冷酷、残忍。
死在“血滴子”手下的文武大员,江湖黑白二道的人物,可以说是屈指难数,只要“血滴子”看上了谁,他就绝逃不过一死。
这是没人不知道的事。也是人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事。
上灯很久了,没见有什么动静。很快地初更了!
商二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上房屋里来回踱步。
铁大出现在上房屋门口,道:“商二,我看……”
商二两眼一瞪,道:“要是他这时候来了,你还来得及回去么?”
铁大一句话没再多说,一闪身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傅少华突然睁开了两眼,两道冷电般寒芒直逼影壁墙。
商二也停了步。一个人飞快地绕过影壁墙奔了过来,却是那吴宣!
商二刚一怔,吴宣已叫着奔了上房屋:“来了,来了,他来了。”
商二上前一把揪住了他,道:“还有多远?”
吴宣有点喘,道:“已经进了胡同了。”
商二道:“你到西套间里去,呆会儿少不了你那张‘藏宝图’。”
金九奶突然一扭头,“呸”一口唾沫吐得吴宣满脸开花!
吴宣一怔,脸一红,也没顾举袖子擦脸,一头就扎进了西套间。
商二转过脸道:“少爷扣……”
傅少华道:“坐下。”
商二马上坐了下去,他离金九奶挺近,两眼一眨不眨地直望着这堵影壁墙。
过了好一会儿,步履声传了进来。
入耳这阵步履声,傅少华跟商二都暗暗一怔。
这阵步履声不是轻捷稳健的步履声,听来相当的沉重,而且声音不同,还带着格格的异响,似乎是拐棍儿拄地的声音。
难道说韦万祺老得得靠拐棍儿走路了?
这阵怪异的步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地到了影壁墙后。
商二一方面望着影壁墙,一方面还留意着金九奶。
影壁墙的那一边绕过来个人。傅少华跟商二俱是一怔。
金九奶突然站了起来,道:“老爷子!”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个子高高的,穿的很好,可是右边少了一条腿,左边少了一条胳膊,走路全靠右肋下的一个拐杖,身形显得有点局促,走起路来是那么的吃力,难道这就是昔日“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那操生杀大权,为雍正杀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韦万祺。
残废老头儿走近了上房,金九奶迎出去把他扶了进来。
头发、胡子都白了,浑身还带着轻微的颤抖,直喘。
傅少华跟商二不禁暗暗又忖了一句,难道这就是昔日那位“血滴子”卫队的总领班么?
“九姑娘,”残废老头儿带着喘,脸上堆着苦笑开了口:“我一听见信儿就赶来了,可是仍到这时候才捱到了你这儿,老三他怎么样了,还平安么?”金九姑忙道:“老爷子,您先坐下来喝口茶歇歇再说。”
她扶着残废老人坐在她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
残废老头儿一坐下便道:“对方是哪条线儿的人物,他们要多少,咱们想法子凑给他,这么些年来我还有点积蓄,你知道,这些年来靠官家养活,每月给几个我也用不着,虽然为数不多,可是我可以再想法子……”
金九奶头一低,道:“谢谢您,老爷子。”
残废老人苦笑一声道:“你是知道的,拿刀动杖我已经不行了,能有这口气儿撑着就算不错了,当年那个样儿,如今落得这个样儿,说来这也是我当年作孽太多……!”
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住口不言,但旋即他又开了口:“九姑娘,这两位是……”
金九奶头一抬,望着傅少华道:“老爷子现在就在你们眼前,你们自己说吧!”
残废老头儿一怔,讶声说道:“怎么了,九姑娘?”
傅少华道:“你就是韦万祺么?”
残废老头儿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韦万祺,阁下是……”
傅少华道:“我姓傅。”
“姓傅!”韦万祺道:“原来是傅兄弟,傅兄弟跟秦老三是……”
傅少华道:“说我姓傅你也许记不起来了,说我是‘铁骑会’的少主……”
韦万祺猛可里站了起来,脸色变了,一双失神的老眼望着傅少华失声说道:“你,你是傅天奎的后人……”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
韦万祺转望商二,颤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铁骑四卫之一的商英!”
商二冷然说道:“你好记性。”
韦万祺道:“‘铁骑会’不止你们两个人啊?”
商二抬手往外一指,道:“他们都在外头。”
韦万祺转眼一看,道:“铁大、巴三、麻四,都在这儿,很好,很好……”
说话间他已转平静,转过头来坐了下去,道:“我明白了,所谓绑票原来是这么回事,秦老三呢?”
金九奶忙道:“老爷子,他在东套间!”
韦万祺道:“伤着哪儿了么?”
金九奶道:“没有……”
韦万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傅少主,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带着人挑‘铁骑会’的是我,跟我这个卫士无关,如今我就在你眼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任你处置,只求你别难为秦老三他们两口子……”
傅少华道:“你放心,傅少华恩怨分明。”
韦万祺道:“我感激……”
铁大带着一阵风一步跨了进来,冰冷说道:“姓韦的,你当年那股子威风,那股子煞气哪儿去了?”
韦万祺没理铁大,两眼一闭,道:“哪位动手,请吧!”
金九奶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傅少主,难道你还不放过一个……”
韦万祺两眼暴睁,道:“九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金九奶突然掉了泪,道:“老爷子,我不能看着他们……”
韦万祺转眼望向傅少华:“麻烦你们哪位把她关进东套间里去。”
“不,老爷子,”金九奶叫了一声,双手抓住了韦万祺的胳膊,泪眼望着傅少华道:“傅少主,我求你……”
韦万祺眉锋一皱,道:“九姑娘,你原是个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要不然我不会让老三要你,怎么你如今……”
抬胳膊一挣,道:“快放手。”他挣是挣了,却没能挣脱金九奶的双手。
韦万祺抬眼说道:“你们哪位帮帮忙!”商二站了起来!
傅少华突然抬手一拦,道:“进去拍开秦三的穴道,咱们走。”
商二一怔,道:“少爷,您……”
傅少华道:“他欠咱们的已经有所偿还了,去!”
金九奶突然跪了下去,泪如泉涌,道:“傅少主,金九感同身受,永远不忘大恩……”
韦万祺老眼圆睁,浑身颤抖,嘴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巴三、麻四都进来了,铁大道:“少爷,您怎么能这样,他害的咱们‘铁骑会’……”
傅少华道:“不共戴天的亲仇我都能舍弃,别的还有什么不能放手的,我应当杀韦万祺,可是我不能杀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老人,今天他要是跟当年一样,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他,商二。”
商二头一低,走向东套间。傅少华站起来往外行去。铁大一跺脚,大步跟了出去。
傅少华人在院子里说了一句:“桌上那半张纸是给吴宣的!”
商二从东套间走了出来,看也没看韦万祺一眼便走了出去。韦万祺一口鲜血喷在了桌子上。
金九奶尖叫一声:“老爷子!”连忙为韦万祺揉胸捶背!
“老爷子,您……”东套间里出来了秦三爷,他也忙过来照顾韦万祺。
这时候西套间里人影一闪,吴宣冲出来抓起桌上那半张就往外跑。
金九奶大叫道:“吴宣,你站住!”
韦万祺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让他去吧,人家连亲仇都能舍弃,咱们又有什么不可以放手的。”
金九奶没再吭气儿。吴宣带着那张“藏宝图”,飞一般的奔了出去,做他的发财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