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近小楼,仍可听见苏曼云那低低的呻吟,跟梦呓一般的话声。
西门厉像没听见一样,低头就往楼上走。
卓慕秋伸手拦住了他,道:“你听见了么?”
西门厉冷然说道:“我又没聋。”
卓慕秋道:“好好的待她,好好的安慰安慰她!”
西门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往楼上行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身来道:“你就站在楼下不上去么?”
卓慕秋冷冷说道:“我怕害眼睛耳朵疼。”
西门厉道:“你不怕我跑了么?”
卓慕秋道:“你跑得了么?”
西门厉倏然一笑道:“那可难说啊。”
扭头行了上去。
卓慕秋听得登登楼梯响,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苏曼云激动地直叫慕岚。
片刻前还在昏迷中的苏曼云,这时候似乎已经清醒了,她激动地直叫“慕岚”的话声仍像梦呓一般,可是现在的梦呓已跟适才的梦呓大不相同。
卓慕秋也听见了,西门厉很温柔、很体贴,的确说了不少安慰话。
纱窗上映着人影儿两个,两个人影儿几乎成了一个,然后,相拥着缓缓倒了下去。
那些个话声,由高变低,由清晰又转变得隐约难辨,终于寂静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
卓慕秋一直默默地站在楼下,这时候他扬声发了话,道:“你那两处穴道一个时辰之后不动自解,我走了,明天夜深时,你我‘剑庄’后门外再见。”
他走了,当真地走了。
英雄气概,豪杰胸襟。
他却不知道,这时候苏曼云睡得很香甜,怀里抱的只是她那满布泪痕的绣花枕头。
口口口
严寒贞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美目望着帐顶,是那么失神,已然洗尽脂粉,而略显苍白、憔悴的娇靥,神色木木然,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两扇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吹得几上的灯火为之一黯。
严寒贞马上变了个人,娇媚、柔婉,挺身下地,跑着投进了西门厉的怀中,仰着脸道:“慕岚,你回来了,可没让我揪心死,慕秋找你去了,碰见他没有?”
西门厉抬手推开了她,冷冷说道:“碰见了,怎么没碰见,你的旧日好情人,差一点没要了我的命!”
他走过去坐在了床上,几近粗暴地道:“把门关上。”
严寒贞两眼睁得好大,直楞楞地望着他,抬手关上了门,道:“怎么说,他差一点要了你的命?那怎么会?你不是习了‘血花录’上……”
西门厉一巴掌拍上床沿,道:“不提‘血花录’还好,提起来我恨不得撕了它,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地钻研了那么多日子,结果……”
又一巴掌拍上床沿。
严寒贞惊楞地走了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好不?”
西门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败了就是败了!”
严寒贞欠身把椅子拉往前些,突然间变得更见柔婉,道:“慕岚,我是你的妻子,只有我能替你分惊担忧,你有什么话不告诉我告诉谁?”
严寒贞的话声不但温柔,而且十分娇美,令人心旌动摇,荡气回肠,就是铁石人儿也无法抗拒。
西门厉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是这样的,他先到苏曼云那儿找我……”
他把跟卓慕秋拼斗的经过,从头到尾一丝儿也没隐瞒地说了一遍。
显然,他并不怕严寒贞知道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另有女人。
静静听毕,严寒贞道:“他既然闭了你两处穴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西门厉倏然一笑,笑得颇为得意,道:“我习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穴道虽不能移位,但却能以真气鼓起肌肤护穴,他以为他点了我两处穴道,其实他根本没能闭住我的穴道。”
严寒贞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再跟他……”
西门厉道:“再跟他什么?明明白白地我不是他的对手,我还敢再跟他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有乖乖地听他的了。”
严寒贞道:“他呢,他现在在那儿?”
西门厉道:“还在苏曼云那贱货楼下。”
严寒贞一惊忙道:“万一要让他知道你跑回来了……”
西门厉阴阴一笑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这种事儿他怎么会跑到楼上看看去?他既然不能跑到楼上去看究竟去,就只有在楼下干守着了,当然,他迟早会发现苏曼云抱的只是个枕头,可是到那时候他再想找我……”
哼哼一笑,住口不言。
严寒贞似乎放心了,沉吟说道:“这就怪了,你怎么会不是他的对手……”
西门厉道:“还不是那册‘血花录’……”
“不,毛病不会出在‘血花录’上,”严寒贞摇头说道:“‘血花录’是人人皆知,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宝典,只参悟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学,便可天下无敌,称尊宇内,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即使‘血花录’上所载武学是套骗人的东西,你本身的所学跟他也在伯仲间,断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败在他手下。”
西门厉道:“那我就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了,反正,我不是他的对手是事实,也许他有什么奇遇,学了比‘血花录’上所载武学还要高,还要奇绝的武功!”
严寒贞忽然冷笑一声道:“以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儿。”
西门厉目光一凝,道:“那么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严寒贞道:“还记得十丈飞红跑来找你拼斗,让你拿他试招这件事么?”
西门厉呆了一呆,旋即摇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这么回事,十丈飞红沾血画下的那张图已经被我自小青手中夺下毁了……”
严寒贞冷笑一声道:“看来这是你糊涂,小青本身就够机灵的,跟着白娘子这么多年,还怕不学得更鬼更滑吗?焉知她不是已把那张图熟记脑中,然后故意冒杀身之险把那张图送到你面前来,让你自己亲手把它毁了,以免除你防范之心?”
西门厉呆了一呆,脸上变了色,良久方道:“是这样么,那丫头会这么鬼么?”
严寒贞冷冷一笑道:“你可是从门缝儿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富心机,有心智不成?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卓慕秋既知己又知彼,焉有不胜的道理?”
西门厉脸色煞白,睁大了一双眼,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跟他拼斗的时候攻势相当凌厉。一招一式无不是我那‘龙蛇十八式’刀法揉合了‘血花录’上所载的武学,可是都被他化解了去……”
严寒贞道:“这不就是了么,卓慕秋他分明知己知彼,他是怎么能知彼的?毛病除了出在那张图上之外,还有别的么?”
西门厉两眼暴射凶光,霍地站了起来。
严寒贞忙站起拦住了他:“慕岚,你要干什么?”
西门厉狠声说道:“那贱丫头既能重给一张图交给卓慕秋,当日她分明是诈死,我去找她生劈了她去。”
严寒贞道:“你又糊涂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先绘下一张图交给了卓慕秋,然后才故意跑到你面前来的?”
西门厉为之一怔。
严寒贞接着说道:“即使她是诈死,凭你现在已被人尽知深浅,而且已被挫败过一次的一身所学,你还能往外头跑么?”
西门厉显然乱了方寸,刹时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道:“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躲着不出去?那不是办法,卓慕秋会找上门来的,再说我也不能这么示弱!”
严寒贞道:“大丈夫能伸能曲,有道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就暂时躲躲他又何妨,只要你能把‘血花录’上所载武学全部参透,卓慕秋自然得乖乖躺在你脚下,又何况一个差卓慕秋八丈远的鬼丫头小青。”
西门厉道:“你的意思是……”
严寒贞把一个诱人的娇躯贴了过去,贴在西门厉耳朵上低低说了一阵。
静听之余,西门厉一双眼瞪得好大,听毕,他笑了,一只手搂住了严寒贞的纤腰,另一只手在严寒贞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把:“我的亲亲,还是你行。”
拧严寒贞脸蛋儿的那只手滑了下来,落向严寒贞那成熟而丰满的酥胸。
严寒贞抬手抓住了那只手,脸红红的往几上呶呶嘴,轻轻说道:“傻子,灯还亮着。”
西门厉两眼陡现异彩,那是难以抑制的欲火,他抬手一弹,灯灭了,小屋里刹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口口口
这是一座八角小亭。
名虽小亭,亭子可不小。
要以八仙桌来计算的话,亭子里足能摆上五张八仙桌。
亭子里有两个小摊儿。
一个卖酒,一个卖茶。
卖酒的也好,卖茶的也好,老板是一个人,一个人做两种生意,而且是就地取材,不怕风吹雨打太阳晒。
亭子里摆着五六张小方桌,小方桌周围摆着四张高板凳,两张桌子已经坐上了客人,客人共是六个,都是女的,而且年纪都不怎么大。
这六位女客一个是独自一个人,另五个是一伙。
那位单身女客穿一身雪白的裙褂儿,艳得醉人,美得迷人。
那五个一伙的都穿红色宫装,一个个身材都十分美好,只是脸上都蒙着一块轻纱,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不过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点脸部的轮廓,五张脸的轮廓都长得很好。
她五位唯一的不同处在她们的发型,有四位前头梳刘海儿,后头双髻高挽,斜斜地插着一枝凤钗。
这身装束,这身打扮,很惹眼,可是那白衣女子也好,卖茶酒的老板也好,始终没正眼看过她五位一下,想必是久走江湖,知道这个忌讳。
六位女客两桌.两张桌子上摆的各有不同,那位白衣女客桌上是一壶酒,两碟小菜。
那五位红衣女客桌上摆的则是一壶茶,五只茶杯。
两桌六个人都自己喝自己的,谁也没看谁一眼。
突然,那云髻高挽的宫装女子,抬眼往远处看了一眼。
接着,那单身的白衣女客也抬起了眼,她看的方向正是适才那云髻高挽的官装女子所看的方向。
那个方向出现一个小黑点,这小黑点移动的非常快,越来越大,看清楚了,那是一辆高篷黑马车,风驰电掣般,不过一转眼间已带着震耳的辘辘车声与骤雨般得得蹄声驰近了小亭。
突然,白衣女子站了起来,扬着玉手冲马车叫了一声:“呼延明!”
赶车的正是“霹雳斧”呼延明,他转眼一看,立即收缰停住了马车,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白娘子,久违了。”
白娘子笑吟吟地道:“可不是许久不见了么,这-回你上那儿去了,条条路上看不见你的人影,下来喝两杯吧!”
呼延明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有事儿。”
“哟,”白娘子瞟了他一眼道:“老朋友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就变得生份起来了,难道还要我过去搀你下来不成么?”
呼延明道:“不是生份,我真是有事……”
忽听车里传出了西门飘的话声:“一路到如今,难得遇见几个朋友,你就下去坐坐吧,也好顺便打听打听咱们要找的人。”
十丈飞红在车里可揪紧了-颗心,可是他又不能拦阻。
呼延明恭应一声跳下了马车。
白娘子可诧异地直往马车上看,容得呼延明走近,她低声问道:“呼延明,你什么时候当了人的车把式,车里是那位大人物啊?”
呼延明笑笑说道:“说来话长,坐下再说吧。”
他坐了下去,白娘子要来一付杯箸给他倒了杯酒,呼延明喝了一口酒之后才道:“车里是我的主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白娘子眉锋一皱道:“你怎么雷声大,雨点儿小啊,这用你说,我还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你的主人?我是问他是谁?你‘霹雳斧’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会……”
呼延明截口说道:“我再告诉你一点,他是个远比我来头大的人物,要不然我呼延明不可能做他的车把式为他赶车,是不?”
“废话,”白娘子柳眉一竖,轻轻地嗔叱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远比你来头大?我是问……”
呼延明道:“你最好别再问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白娘子眉锋皱深了三分,一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了,谁叫咱们是老朋友,多少日子没见面,一见面就闹别扭未免说不过去,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用不着这么神秘兮兮的,迟早我会把车里的那位摸的一清二楚。”
呼延明笑笑说道:“那是你本事大,你打听出来的,不是经由我嘴里说出来,跟我没关系。”
白娘子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你这一回都跑那儿去了,这总可以说吧?”
呼延明倏然一笑,举杯喝了口酒道:“白娘子的心智不亚往昔,我要是告诉你我这一回在那儿,不就等于告诉你车里那位是谁了么?”
白娘子脸一红,咬牙轻骂,娇媚毕露:“死鬼,你可是学机灵了……”
呼延明笑了。
白娘子话锋忽转,道:“那么,我刚才听车里那位说,要你顺便打听个人,这……”
呼延明一点头道:“这能说,跟人打听人还不能说,那还打听什么?”
白娘子道:“说得就是嘛,那,车里那位让你打听的人是谁呀?”
呼延明道:“神剑’,‘魔刀’,‘霹雳斧’,我打听的是那中间一个!”
白娘子道:“西门厉?”
呼延明点道说道:“不错。”
白娘子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打听他什么?”
呼延明道:“打听他行踪何处!”
白娘子道:“打听他行踪何处?干什么?”
呼延明看了她一眼,道:“这我也不能说。”
白娘子柳眉一竖,道:“姓呼延的,别忘了你是打听人的,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既然什么都不能说,那你何必找人打听?老实告诉你,我知道西门厉的行踪,放眼当今也恐怕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找他,你就另问高明去?”
呼延明目光一凝,道:“你知道西门厉的行踪?真的?”
白娘子道:“骗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个地方,你要在那儿找不到西门厉,可以唯我是问!?呼延明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白娘子,我算是服了你,你可比往昔刁多了,好吧,我告诉你,有人怀疑西门厉是昔日‘天魔教主’西门飘的儿子,我这位主人急着找他,就是为了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西门飘的儿子。”
白娘子说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是不是西门飘的儿子,跟你这位主人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呼延明道:“‘魔刀’西门厉以刀法着称,他要是西门飘的儿子,他的刀法就是正宗的‘龙蛇十八式’我这位主人也擅刀法,而且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套‘龙蛇十八式’,你明白了吧?”
白娘子的一双目光投向那停在几丈外的马车,然后又从那辆马车上移注到呼延明脸上,深深一瞥,旋即点头说道:“是这样么?那你这位主人为什么不直接找西门飘?”
呼延明道:“这位‘天魔教主’早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要是你能告诉我他现在什么地方,我这位主人当然愿意直接找他。”
白娘子没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告诉你那位主人,到‘剑庄’去找吧,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绝错不了。”
呼延明怔往了,道:“找‘剑庄’卓慕岚要西门厉?你……”
白娘子道:“我仍是那句话,绝错不了,要是有一点差错,你可以唯我白娘子是问!”
那五位红衣女客站起来出亭而去。
呼延明诧异欲绝地望着白娘子,方待再问。
只听车里传出了西门飘的话声:“呼延明,够了,走吧,欠这位姑娘的这份情,容我异日再行偿还!”
呼延明恭应一声,向着白娘子一抱拳,道:“咱们后会有期。”
腾身一掠上了车辕,抖缰挥鞭,赶着马车疾驰而去。
望着那飞也似远去的马车,白娘子那娇艳欲滴的娇靥上,浮现起一丝懔人的森冷笑意,道:“西门厉,是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她丢下酒资,站起来追马车去了。
西门厉怎么得罪了她?大半是为那一个情字。
古来这个“情”字救过不少人,可也害过不少人。
口口口
马车往前疾驰。
十丈飞红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这是上“剑庄”找西门厉去,除非到时候他不下车,要不然非被西门厉一眼认出他是谁来不可。
再等西门飘跟西门厉父子相认,他这条命又要交到姓西门的手里了。
难不成他该死在姓西门的刀下?他这里心念转动,正在思忖对策。
只听西门飘开口问道:“呼延明,你知道不知道去‘剑庄’的路?”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去‘剑庄’的路属下是知道,只是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西门飘道:“为什么上‘剑庄’找那卓不凡的儿子要西门厉?”
呼延明道;“正是。”
西门飘那里迟疑着尚未说话。
十丈飞红心里忽然一动,忙道:“这不难明白,只要略为想一想当年,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门飘转眼望向了他,道:“只要想一想当年就不足为奇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道:“请问城主,城主当年是受了谁的害?”
西门飘道:“卓不凡那匹夫啊。”
十丈飞红道:“这不就是了么,当年卓不凡害了城主,而如今卓不凡的儿子又要害城主的后人,这不就很明白了么?”
西门飘两眼精芒一闪,道:“你说卓不凡的儿子要害西门厉,那西门厉确是我失散多年的爱子?”
十丈飞红道:“属下是这么推测,不过属下这推测却是根据事实,以属下看必然是西门厉知道他是城主的后人,必然知道卓不凡当年害了城主,当他挟怒往‘剑庄’找卓不凡的后人寻仇的时候,失陷在‘剑庄’,落进了卓不凡后人的手里!”
西门飘道:“西门厉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后人,又怎么知道当年是卓不凡害了我。”
十丈飞红道:“城主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前因后果别人或许不知道,夫人总不会不知道吧?”
的确,十丈飞红这推测的的确确合情合理,对一个不明内情的人来说,也的确只有这一种可能。
西门飘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两眼之中的绿光却为之大盛,只听他冰冷的说道:“呼延明,‘剑庄’离这儿还有多远?”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回城主,约莫还有十几里路。”
.西门飘道:“我限你在太阳偏西之前赶到。”
呼延明恭应一声,听得皮鞭几声脆响,马车顿时又快了不少。
十丈飞红心念转动之间又道:“要是属下的推测不错的话,稍时到了‘剑庄’找卓慕岚要人的时候,城主还不能报出姓名,让卓慕岚知道城主是谁呢。”
西门飘扭过头来,那两眼绿光直盯在十丈飞红脸上,道:“怎么?”
十丈飞红道:“城主请想,要是让卓慕岚知道城主是谁,他会把西门厉交出来吗……”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我不怕他不交,他若是不交出西门厉来,我夷平他的‘剑庄’,杀他个鸡犬不留。”
十丈飞红道:“恕属下直言一句,城主这是意气用事,要是让他知道城主就是当年的‘天魔教主’西门飘,他马上会想到城主是为寻仇而来,交不交出西门厉,他‘剑庄’的命都是一样,既然这样,他何必交出西门厉来,再说他要是以西门厉为胁,城主投鼠忌器,又能拿他‘剑庄’怎么样,岂不是白跑一趟?以属下看白跑一趟还算事小,打草惊蛇让‘剑庄’有了准备,把西门厉移往别处,或者是做出点更狠的,那才算事大。”
西门飘静听之余,两眼绿光连闪,他没说话,直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对,对,想不到我救你救对了,或许是我这一念仁慈,上苍给我的报偿,让我得了你这么一个富心智的下属,只要你的推测没错,只要我能从卓不凡的后人手里救出我的儿子来,我马上擢你为我的侍卫统领,他日我再收有人手,一概归你指挥归你管。”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恩典,只是属下不敢奢求这么多,但求能保住一命,属下也就知足了。”
西门飘自然明白他何指,道:“这个……好,既然你为救我的儿子尽过心,尽过力,我的儿子又为什么不能给你这个报偿,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再动你就是。”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属下会感激城主一辈子。”
口口口
呼延明车赶得不错,尽管马车奔驰如飞,坐在车里却是觉不出有什么颠晃。
半晌过后,只听呼延明在车外说道:“禀城主,已经看见‘剑庄’了。”
西门飘的两眼之中腾起了懔人的杀机,道:“看看还有多远?”
呼延明道:“不到半里……”
西门飘道:“于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属下都听见了。”
西门飘道:“记住,只许说我是‘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不许说出我是当年的‘天魔教主’西门飘,好,现在把马车缓下。”
呼延明恭应一声,马车立即减速慢了下来。
西门飘道:“于金,你熟知‘剑庄’么?”
十丈飞红心想:应该可以算得上熟知了……
、心里这么想,口中应道:“属下知道‘剑庄’,也知道‘剑庄’卓家名满天下,可却从没来过‘剑庄’,甚至连‘剑庄’门朝那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城主不知道,‘剑庄’的规矩大着呢,闲杂人等一向不许近‘剑庄’百丈……”
西门飘道:“那么我的座车已进入‘剑庄’百丈之内,为什么不见有人喝止?”
十丈飞红呆了-呆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暗想:对啊,这辆马车已然进入了“剑庄”百丈内,为什么不见有人现身阻拦,莫非卓慕秋已把西门厉杀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一了百了,自己这身伤也没有白受……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即使是卓慕秋借着那张图占了上风,杀了西门厉,卓慕秋必然会回到“剑庄”,如今这辆马车直闯“剑庄”百丈,“剑庄”也一定会有个人现身问问。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百思莫解。
只听车辕上呼延明恭声道:“禀城主,‘剑庄’已经到了。”
随着他这句话,马车也停下了。
西门飘道:“庄外有人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没看见有人。”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庄门呢,是关着还是开着?”
呼延明道:“回城主,庄门关着。”
西门飘转望十丈飞红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十丈飞红比他还纳闷,摇摇头,道:“属下不敢说……”
心里忽然一动,道:“会不会是卓慕岚知道城主还健在,他怕城主到‘剑庄’来找他,已经跑了。”
西门飘摇头说道:“不可能,当今世上除了你跟呼延明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还在!”尸十丈飞红道:“那属下就不知道……”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呼延明,你下去看看,必要的时候用你那把利斧劈开他的庄门。”
呼延明刚恭应一声,忽又听他一声沉喝:“站住。”
一阵衣袂飘风声掠了出去。
想必是呼延明有所发现扑了过去。
西门飘伸手撩开了车篷,他看见了,十丈飞红也看见了,马车停的地方就在‘剑庄’那大门口,十丈飞红远远站在庄西围墙下,他身前站着五个红衣女子。
西门飘怔了一怔道:“这是谁,是‘剑庄’的人么?”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道:“属下不清楚。”
他知道眼下五个红衣女子是什么人,他听佟福说过,可是为了怕稍时“海角红楼”的这五位找上西门飘,说出到“剑庄”来的原因时,惹得西门飘动了疑,所以他干脆来个不知道。
只听西门飘道:“要是‘剑庄’的人,她们怎么这种打扮,要不是‘剑庄’的人,她们到‘剑庄’来干什么……”
他这里话声未落,呼延明那里已跟五个红衣女子动上了手,一名前梳刘海儿,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香袖飘扬向着呼延明拂了过去。
呼延明纵身倒退。
西门飘两眼绿芒一闪,冷哼说道:“没用的东西,手使一把利斧,却连个女子的衣袖都不敢碰,于金,跟我下去。”
未见他作势,他已然身躯飘起,平平地射出了马车,如鸟飞行般向着呼延明那边直掠过去。
十丈飞红这些日子来在车中经西门飘的每天擦药,一身伤势已好了十之八九,他本想赖在车上不下去的,可是现在西门飘召他同行,他不得不下去,只好钻出马车掠厂过去。
这时候西门飘已然掠近,只听呼延明喝道:“城主小心,她们擅施毒。”
西门飘掠势……顿。立即落在地上,敢情他有腿,不但有腿,而且一双腿既瘦且长。
西门飘那张脸吓人,十丈飞红这张脸也好看不到那儿去,只听适才那攻呼延明的红衣少女一声惊叫,立即退了回去。
西门飘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人,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转眼望向呼延明,道:“怎么回事,她们是干什么的?”
呼延明微一躬身道:“回城主,属下还没问清她们的来路,不过她们是从‘剑庄’里翻墙跳出来的。”
西门飘立即转望那五个红衣女子,一双冰冷阴森懔人的目光落在那云髻高挽红衣女子的覆面轻纱上,道:“看样子你像是个头儿。”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然说道:“不错,她四个是我的侍婢,怎么样?”
西门飘道:“那最好不过,你既是她们的主人,老夫就找你说话,答老夫问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西门飘道:“老夫‘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这两个是老夫的左右。”
十丈飞红真恨不得说声:“我们这位城主就是前‘天魔教主’西门飘。”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白龙堆’前古迷城?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西门飘冷冷说道:“那是你孤陋寡闻,答老夫问话,你们是干一名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突然说道:“我们不管你是什么的的城主,你对我们姑娘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儿……”
西门飘两眼绿芒暴射,直逼了过去,道:“你一个丫头角色,不配老夫动手,要不然……”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要不然怎么样?”
西门飘道:“要不然老夫就一掌毙了她。”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好横啊,你试试看。”
适才那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道:“婢女听说只有吃过人肉的人两眼才会发绿,他吃过人肉,而且八成儿是横人肉,怎么不横!”
西门飘怒哼一声,衣袖一抖,拂了过去。
他内功造诣惊人,这一拂之势威力千钧,一片排山倒海般劲气向着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扫了过去。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冷一笑,也抖袖飘扬迎着西门飘这一拂之势拂了一拂。
呼延明忙叫道:“城主,小心毒!”
西门飘一个身躯突然横移三尺,他躲开了云髻高挽红衣少女的一拂,那后挽双髻的红衣少女也同时躲开了他一拂。
西门飘躲开一拂之后冷然说道:“当世之中擅于用毒的没几家……”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在这仅有的几家之中,应以‘海角红楼’为最。”
西门飘两眼厉芒一闪,旋即呆了-呆道:“你们是‘海角红楼’的人?老夫怎么没想起你们是‘海角红楼’的人……”
话声忽转冰冷道:“你‘海角红楼’的人素来不进中原,如今你们不但进了中原,而且跑到了‘剑庄’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是谁定的规矩,我们‘海角红楼’的人不许到中原来?又是谁定的规矩,我们‘海角红楼’的人不许到‘剑庄’来?难道只许你们来,不许别人来?”
西门飘猛吸一口气道:“小姑娘,你最好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夫的问话……”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要是我不客气,不老实呢?”
西门飘道:“那是你逼老夫动手……”
“逼?”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刚才我这侍婢也逼你动手了么?自己对人这么横,却叫人对你客气,你通不通礼数?”
西门飘纵横半生,何曾受过这个,尤其是让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家当面奚落。
可是他却忍了,十丈飞红心里明白,他是怕“海角红楼”那防不胜防,使得武林中人谈虎色变的“毒”。
西门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好,小姑娘,算老夫理曲,现在老夫客客气气地问你,你们到‘剑庄’来是干什么的?”
那云髻高挽的红衣少女道:“这还差不多,我们到‘剑庄’来是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暗道:行了,开了头了。
呼延明脸色为之一变。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你们也是到‘剑庄’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不错,不行么?”
西门飘道:“你们到‘剑庄’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是为了什么?”
十丈飞红暗道:看不出这老儿倒挺镇定,挺会装的。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这个么,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西门飘道:“这么说你是不肯说。”
那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可以这么说。”
西门飘道:“小姑娘,老夫现在可是客客气气地问你话。”
十丈飞红心想:还问什么,你不比谁都清楚?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非得什么都告诉你不可么?”
西门飘道:“老夫也是来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既然也有别人要找卓慕岚要西门厉,老夫不能不问个清楚。”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是来找卓慕岚的,我也是来找卓慕岚的,我都没有问你为什么找卓慕岚要西门厉,你又为什么要问我找卓慕岚要西门厉的目的何在?”
这位姑娘词锋相当犀利,既然怕毒,西门飘就不能让双方在言谈之间弄僵,他只有移转话锋问道:“你进过‘剑庄’了,是不?”
云髻高挽-衣少女道:“不错,事实上你这位下属也看见我从‘剑庄’里出来的!”
西门飘道:…你找到卓慕岚了么?”
云髻高挽-衣少女摇摇头,道:“没有。”
西门飘道:“他不在庄里么?”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大半是的,要不,我怎么会找不到他。”
西门飘道:“他上那儿去了?”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问我,我问谁?你想知道他上那儿去了,不会进去问他卓家的人么?”
西门飘道:“你问过他们卓家的人么?”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想问,可是我没办法问。”
西门飘惑然说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谁不让你问,难道他们听不懂你的话?”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卓家的人都死了,没一个活口。”
十丈飞红心头猛地一震,一声惊呼几几乎脱口而出。
西门飘呆了一呆,脸上马上变了色,道:“怎么说,卓家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这是谁……”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想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你进去问问他们吧,也许你能让他们开口说话,我是没那个能力,我还有别的事儿呢……”
扭过头去道:“小萍,咱们走吧。”
她迈步要走。
呼延明一横利斧拦住了她,道:“慢着。”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能走么?”
呼延明冷笑一声道:“半日前我跟人打听西门厉行踪的时候,你们也在那座亭子里,当我问出何处可找到西门厉的时候,你们马上离桌出亭走了,如今你们又先我们一步抵达‘剑庄’,‘剑庄’的人却又没剩下一个活口,现在想想实在让人动疑。”
西门飘脸色又是一变道:“呼延明,你怎么说?当时她们也在那座亭子里。”
呼延明道:“回城主,是的!”
西门飘两眼绿光暴射,直逼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小姑娘,你怎么说?”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道:“我怎么说?八成儿你们以为卓家的人是我杀的,我这么说,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死了快一天了,你相信么?”
西门飘冷笑一声道:“这是假不了的,呼延明,你进去看一看去。”
呼延明恭应一声,腾身掠进了“剑庄”,转眼工夫他又从“剑庄”里掠了出来,一躬身道:“禀城主,卓家的人是中毒死的……”
西门飘两眼绿光暴射。
十丈飞红暗道:卓家的人是中毒死的,那不是卓慕秋下的手,卓慕秋不会用这种手法,他也不会滥杀卓家的人。
只听呼延明接着说道:“只是,卓家这些人确实死了有一天了。”
西门飘为之一怔。
云髻高挽红衣少女冷然说道:“听清楚了,我或许说话虚而不实,你们这位下属说话应该实而不虚。”
带着四个侍婢袅袅行去。
十丈飞红心里好急,他真想叫一声:“别走,西门飘就在你眼前!”
可是这一声他却喊不出来。
他并不是怕死,十丈飞红不是个怕死的人,他要贪生怕死,也不会把生死置于度外,跑去探西门厉的武功深浅以及招式路数了。
他只是怕“海角红楼”这五位奈何不了西门飘,而且旁边还有个在当世之中名列第三的“霹雳斧”呼延明,万一“海角红楼”
这五位奈何不了西门飘,那岂不是功亏一篑,白赔上一条性命。
“海角红楼”的五位走了,西门飘没动,当然,十丈飞红更不会动。
半晌,才听西门飘道:“这是谁下的毒手……呼延明,你认识卓慕岚么?”
呼延明道:“属下认识,那些僵直的尸体里没有卓慕岚!”
呼延明这个人不怎么样,当初他曾经为严寒贞抱不平,在半路上截卓慕秋,现在他却反过来帮西门飘找卓慕岚的麻烦。
只听西门飘颤声说道:“可曾看见‘魔刀’西门厉?”
虎毒不食子,即使是再残暴的人,他也会爱护他的骨肉的。
呼延明道:“属下虽没见过‘魔刀’西门厉,可是看‘剑庄’里那些僵直的尸体,属下敢说里头没有一个是‘魔刀’西门厉。”
西门飘道:“你是凭什么……”
呼延明道:“西门厉号称‘魔刀’,大凡这种高手都有一种懔人的杀气跟不同常人的气度,而‘剑庄’里的那些尸体个个都是庸俗之辈,所以属下敢说西门厉没在里头。”
事实上呼延明说的不错,大凡这种人都有一种逼人的杀气,就是死了也一样,尤其被人毒死是凶死,临死以前一定有挣扎,当他挣扎的时候,那股子杀气-定会聚于眉宇之间,人死了,这股子杀气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的-
刹时间西门飘像变得十分软弱,他轻轻“哦”了一声,点着头,道:“那就好……”
呼延明道:“城主,现在……”
西门飘道:“自然是找卓慕岚!”
呼延明道:“以属下看,与其毫无线索,茫无目的地到处找,不如在‘剑庄’附近守候个一两天。”
西门飘微楞说道:“守候个一两天?守候什么?”
呼延明道:“找线索,守候那可疑的人。”
西门飘两眼绿芒一闪,道:“我被困在迷城这么多年,武功虽然因祸得福,有所精进,可是这心智却变迟钝了,于金不错,看来你也不错,好,我就听你的,姑且在这‘剑庄’附近守候个一两天。”
话落,抬眼四下扫视。
十丈飞红知道他在看什么,上前一步道:“城主,这‘剑庄’附近没有绝佳的藏身地,大半这是卓不凡当初盖这座‘剑庄’时,为防外人潜进‘剑庄’,把附近一带可资掩蔽身形的东西除掉了,以属下看咱们不如索性进‘剑庄’里守候去,城主也可以有个歇息地儿。”
西门飘一点头道:“好主意,走,呼延明把车赶进去。”
他腾身掠起,先近了“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