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恨晚之交
马云飞一见此人突然出现,大大地吃了一惊,慌忙迎上前去,恭恭敬敬躬下身去,恭声说道:“属下见过王爷!”原来是位王爷,怪不得他神态倨傲,举止不类常人!青袍人打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马云飞有点心惊胆战,可又不得不硬起头皮道:“叛逆在京,当此夜深之际,王爷怎好轻出皇城……”这是拍马屁,但却拍到了马腿上。青袍人冷冷说道:“那有什么办法,谁教朝廷养着的都是一些笨蠢无用的酒囊饭袋,事关重大,我唯恐跑脱钦犯,所以不得不亲自来看看!”马云飞又羞又惊,低下了头,道:“王爷都看到了!”
青袍人嗯了-声,点头说道:“到今天我才亲眼看见了你的办事能力,很不错1”
这,任何人一听就知不是好话,何况马云飞机警狡猾,富于心智?他难卜祸福,头垂得更低,颤声说道:“王爷明鉴,实在是北虎索飞太以扎手……”
青袍人冷哼说道:“一个狂妄草民亡命徒,索飞也太大胆,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须知朝廷是不愿牵涉太广,并不是对他有所顾忌,这种江湖草寇,朝廷早该派兵剿了他了!”
一派官门习气,官架子十足!马云飞他敢说什么,只有逢迎地连连应是。
青袍人冷哼又道:“要知道,我让你持名帖求见,也并不是怕他,对他有所畏惧,而是在不愿节外生枝,替朝廷惹麻烦的情形下,给他个面子,要他识趣退避,不料今夜看来,对这种人,那似乎没有效用,是朝廷惯坏了这班人!”马云飞只有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连声唯唯。
青袍人话锋微顿,又道:“你的办事能力,有负我一番提拔,也令我失望,你要知道,朝廷是要我擢用人才,并不是擢用庸才,再说,你今夜的这种做法,似乎有点畏惧恶势力,纵放钦犯,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前面他的官架子十足地打人一顿官腔,可是,对索飞这等江湖草寇,他也并未说出什么有效的制止办法!显然,这也是人后发威的马后炮。后面,他一番话说来轻松平淡,但马云飞却听得魂飞魄散吓破了胆,做官的惯于给人扣帽子,畏惧恶势力事小,纵放钦犯那罪名论起来足以抄斩。所以青袍人话声刚落,马云飞便两腿发软地砰然一声跪落尘埃,叩头如捣蒜,是既可悲又可怜:“王爷开恩,属下知罪,王爷开恩,属下知罪……”青袍人正眼也未看他一下,道:“不容你不知罪,要我开恩也不难,平日对你们,我已经够宠惯放纵的了,你们自己想想看,对你们,朝中的大臣,外放的百官,那一个敢怒敢言?你们要是不给我点面子,那实在是说不过去,太辜负我一番苦心了,我不妨告诉你,顺天楼后,东西两厂的人已经在那儿等了多时,萧涵秋他不会走得那么容易,只是我不能让人落在东西两厂的手里,更不能让他们那个头儿抢了这件殊功,风头压过我,这,你们得给我争面子,否则两罪并一,别怪我抹煞你以前的功劳,不再宽容,还不快走?”马云飞愀着一颗心,恭谨地听着,听完最后一句,他如逢大赦,连叩头谢恩都忘了,翻身爬起,领着数十名锦衣卫如飞赶往顺天楼后。望着马云飞那唯恐稍迟的狂奔身影,青袍人阴鸷目光大盛,面上倏现一丝望之怕人的阴狠笑意,随即缓缓转过了身形,目注街右一处暗隅中,突然淡淡发话:“你也来了?”暗隅中,未见人影,却有一个清朗话声接口笑道:“王爷都来了,我怎敢不来?”青袍人道:“我来是监督马云飞,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暗隅中那清朗话声说道:“王爷是监督王爷的人,我则是监督我的人,事关重大,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青袍人脸色一变,道:“你的胆子由来很大!”
“岂敢!”暗隅中那清朗话声笑道:“我是被王爷娇宠纵放惯坏了,再说王爷也未必喜欢那善于阿谀逢迎的可怜叩头虫!”青袍人脸色刹那间恢复正常,淡淡笑道:“你很知我,同样地,我也很知你,你怎不说你是倚仗权势,胆大妄为,有点目中无人?”暗隅中那人毫无惧意,毅然说道:“那是王爷降罪,我不敢承认!”
降罪?青袍人仰首一个哈哈,自嘲地道:“我要是能降罪于你,我早就把你革职查办了,你奉有密旨在身,除了皇上,恐怕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别看我身为‘恭王’,对你,处处我得畏忌三分,否则我这颗脑袋随时难保!”暗隅中那人笑道:“王爷今夜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牢骚?我身为人臣,食君奉禄,对朝廷,自不敢不赤胆忠心,披肝沥胆,也不惜脑浆涂地,头断血流以赴,王爷乃是勋戚,不但该有所谅解,而且该感到欣慰!”青袍人冷冷笑了笑,道:“别顾左右而言他,对我那番话……”。
暗隅中那人飞快说道:“我觳觫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袍人冷笑说道:“你很会说话,可惜我知你甚深,答我问话,你可是来监视我的?”暗隅中那人忙道:“王爷明鉴,我只有一颗脑袋一条命,我怎敢?不过彼此都是为了朝廷,我奉旨行事,有时候,王爷也该担待一二!”前言虽恭,但后话不啻是承认了。青袍人脸色一变,道:“你要放明白点,在朝廷上,我拿你没办法,但对这般人……”暗隅中那发话人截了口,话声显见也有点冷意:“也请王爷明智抉择,那对王爷并没有什么好处,王爷既知我奉有密旨,就该知我有权处理一切!”青袍人机伶一颤,目中阴鸷光芒连闪,闭口不言。
听谈话,暗隅中那人,官职要比他低小,但很显然地,暗隅中那人权势却比他大很多,他的确怕暗隅中那人!那只因为暗隅中那人假如有意要他这个王爷的顶上人头,并不是难事,一道密令,那权同皇上。半晌,青袍人始道:“对索飞,你打算怎么办?”
暗隅中那人话声已见缓和,道:“这个王爷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青袍人道:“你以为你的人会有多大收获?”
“很难说!暗隅中那人道:“也许奈何不了他,不过,至少他得付出点代价,不会像在王爷这些锦衣卫手下走得那么容易!”青袍人脸色又复微微一变,道:“同样是捉不到人,那没有什么两样1”
“不然!”暗隅中那人笑道;“他迟早必落我手,因为我掌握一着高棋,如今我但求力胜,万一不行,最后我会十拿十稳地智取!”青袍人道:“那我拭目以待,等着瞻仰高明了!”话落,转身要走。
只听暗隅中那人道:“王爷那里去?”
青袍人回身道:“有你在旁监视,我不敢不去顺天楼后看看!”
暗隅中那人笑道:“王爷不必去了,他们回来了。”
青袍人闻言转身投注,果见数十条黑影由顺天楼后飞掠过来,他看得清楚,那是自己手下马云飞等锦衣卫,神情一震,道:“那是我的人!”暗隅中那人笑道:“我本没有说是我的人!”
青袍人道:“你的人呢?”
暗隅中那人道:“很难说,也许全躺下了,也许逃走了!”
说话间,马云飞与数十锦衣卫已至面前,马云飞一躬身,道:“禀王爷……”青袍人一摆手道:“简单点说,我不耐冗长!”
马云飞应了一声,道:“禀王爷,属下等并未见东西两厂之人,也未见钦犯踪影!”
青袍人眉锋一皱,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马云飞道:“禀王爷,属下等遍查顺天楼后几条街,未见有丝毫搏斗痕迹,想必那钦犯萧涵秋并未跟两厂之人动上手!”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京畿重地,谅他也不敢拒捕,你们先回去吧!”马云飞应了一声,率同数十锦衣卫如飞掠去。
马云飞等去后,青袍人又缓缓转过身形,目注适才街道右面那暗隅处,淡淡发话,道:“阁下,以你高明之见?”良夜寂寂,四下空荡,话落片刻,未听到一点回应。
青袍人阴鸷目光一闪,纵身扑了过去,好快的身法,怪不得他敢一个人轻出皇城,原来他也有一身不俗武学,本来是,若无不俗武学,焉能统率个个武林一流高手的锦衣卫?
转眼间青袍人又自暗隅中闪出,眉锋微皱,略一沉吟,立又腾起身形,向皇城方向飞射而去!北京城皇城之外,万家灯火已熄,但倘若站在万寿山巅,借着碧空一钩冷月那昏暗冷辉,居高临下看去,仍可见那黑压压一片的皇城之外,闪动着几点灯光。
那几点灯光之中,有一处是在护国寺门前。
灯光照射在护国寺门前那片广场上,几丈方圆之内,光同白昼,纤细毕现,寂静而空荡。蓦地里,一阵步履划破这护国寺前的寂静,远远地踏着月色,走来两男一女三个人。
是索飞、索霜与邹长风,却已不见那些北地豪雄。三个人二前一后,一路默默地行向护国寺,刚踏护国寺前广场,护国寺左侧边门呀然而开,一个黑衣汉子恭谨迎了出来,是那名唤金九的黑衣汉子。
索飞如今似乎是满腹心事,他懒得多说一句话,挥了挥手,便当先走进了那偏门之内。来到护国寺后院,第一个告退的是邹长风,索飞仍只是对他挥了挥手,没说一句话,不过,那本来也不必说话。第二个要告退的是美姑娘索霜,她刚要走,索飞却突然开了口,而且神情显得很凝重:“妹妹,先别急着歇息,到我房里坐坐,我有话说!”说着,他大步先向自己房中行去。
索霜略一犹豫,跟着走了过去。她知道,没有事儿哥哥不会叫她,没有大事,她哥哥的神情也不会那么凝重。她也知道,天下没有能令他这位盖世英豪的哥哥皱眉的事,而今夜,他显得如此凝重,那足证事非寻常,进了屋,索飞点上灯,示意索霜坐下。兄妹俩坐定后,索飞他不发一言,皱眉沉思良久,环目才落向索霜脸上,凝视了片刻,突然说道:“妹妹,你知道我叫你到我房里来,为什么事么?”
索霜被他看得有点不安,眼见乃兄的凝重神情,她也收敛了那往日娇纵刁蛮,强笑说道:“哥哥这话问得奇怪,我又不是大罗金仙,那能未卜先知!”
索飞没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妹妹,这房里只有你我兄妹两人,哥哥,我要劝你一句,别自寻烦恼,自找苦吃,懂么?”
索霜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热,一颗心也随之一阵猛跳,强自镇定,忙道:“哥哥我不懂!”
索飞笑了,但笑得很轻微,道:“妹妹,知你莫过于我,你冰雪聪明,玲珑剔透,难道还要我这做哥哥的深说不成么?”
索霜强持的镇定立即崩溃,只觉娇靥上烫得厉害,她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一定很红,慌忙垂下螓首,但旋即她又抬起了头,绷紧了娇靥,挑起了眉,道:“哥哥,我没有,我也不会……”
索飞截口道:“没有最好,不会更好,妹妹,你该知道,我无意管你,更不是干涉你,我疼你,爱你,却从没有管束你太严,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萧涵秋他惊世奇才,宇内第一,无论人品、所学,也都是人间罕遇,举世难求,哥哥我促成犹恐不及,怎会再加阻拦,只是……”
忽地出声长叹,接道:“妹妹,你该知道,你跟别的女儿家不同,你不能像别的女儿家一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索霜脸色一变,飞快地又垂下螓首。
索飞目光隐射无限爱怜,还有点不忍,但他到底还是说了下去:“妹妹,你该还记得,当年爹娘过世的时候,交待了我,也交待了你,这门亲事,是爹订的,而且是指腹为婚,虽然小岚他失踪已多年,而且武林中也曾传出死讯,但是咱们没有证实,便不能认为人家已死,咱们索家的人就是不能那么做,妹妹,你要知道,怎么说,你也是他郭家的人,你不能对不起小岚,更不能违背爹娘……”
索霜猛然抬眼,娇靥上涌现一片幽怨色,道:“哥哥,这些我都知道,你是怎么啦,干什么对我说这么一篇大道理,我不是告诉了你么,我不会,我没有?”
索飞淡淡一笑道:“哥哥我也说过了,没有最好,不会更好!”
索霜挣了挣,挑眉说道:“哥哥,你知道,我只是气他……”
索飞笑了,道:“为什么气他,又凭什么气他?”
索霜微咬贝齿,道:“我气他那自命不凡,我看见他就恼,我就更恨他那自以为了不起,目中无人的神态……”
索飞浓眉一皱,截口说道:“妹妹,情之一字很微妙,对别人,我不敢说,对你,这很危险,你是不是气他,恼他,恨他,你自己该有个明白!”
索霜娇靥上又是一红,她明知那不是,乃兄的话也句句击中她的芳心深处,但是好强的她,口中绝不承认,同时,另一个意念也不让她承认,她毅然说道:“我明白,我是气他,恼他,恨他!”索飞默然不语,良久始虬髯抖动地一叹说道:“妹妹,我倒希望你不气他,恼他,恨他!”索霜心中一震,没开口。
索飞望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难以言语,道:“妹妹,我无意阻拦你,我只是告诉你,该与不该,能与不能,那明智的抉择,主要还得靠你自己,你要是不听我今夜之言,以后烦恼,痛苦的是你自己,到那时你可别怪哥哥没有尽到劝告之责……”索霜双眉微挑,檀口数张,似乎要说些什么,结果她欲言又止,把到了唇边的话儿又咽了回去。知妹莫若兄,索飞他心中了然,暗暗一叹,道:“妹妹,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服,可是你没有认清萧涵秋,他既称宇内第一奇才,便不能以常人视之,这种人顶天立地,剑胆琴心,侠骨柔肠,光明磊落,他轻死重义,对人对事对朋友,而对情,他至情至圣,用之甚专,倘若他没有一个甄玉霜在前,那我不敢说,他既有个甄玉霜在前,我敢说他绝不会再有二心,妹妹你作茧自缚,必然地自寻烦恼,自找苦吃……”索霜脱口说道:“可是那甄玉霜已负心别嫁,这也是他的本意!”
索飞以沉重的心情,望着她咧嘴一笑,索霜猛有所悟,娇靥涨得通红,还要分辩。“妹妹,你听我说!”索飞已然摆手说道:“你是聪明人,怎么说糊涂话?负心嫁人的,是甄玉霜而不是萧涵秋,由这种本意,也更足证他是多么爱她!”
索霜垂首不语,突然她那娇靥上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神情,抬头挑眉说道:“哥哥,照你这么说,他是心有所属,永不会有二意的了?”
索飞未加考虑,点头说道:“不错!”话儿出口,他立刻知道要糟,立刻知道不妙,立刻明白他要绝乃妹之念,死乃妹之心,是用错了方法了。
索霜她天性好强好胜,向不服人,这不但不是绝她之念,死她之心,反而等于激她了!懊悔已是不及,索飞他正担心弄巧成拙,画虎类犬,岂料,索霜的表现却令他大出意外!
索霜她只挑了挑眉,旋即淡淡说道:“萧涵秋他有什么了不起?哥哥别把他看得那么神,也别瞎为我操心,没人稀罕他的!”
索飞心中略松,沉默了一下,道:“妹妹,那就好,可是有些话,我这做哥哥的不怕你厌烦地仍然不得不说,就算他不会无动于衷,但他日一旦小岚突然出现武林,找上了咱们,那时你将怎么办?何去何从,何取何舍?妹妹,不管你如何,我最后还是要劝你一句,趁着陷之未深,及早回头,否则等到你陷之已深,不克自拔时,再欲收心回头,那不但难,而且痛苦,难以承受,女娲炼石难补情天,精卫衔石,难填恨海,妹妹,情海伤心断肠人做不得,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
索霜机伶寒颤,螓首低垂,默然不语。看样子,她矛盾得很——既不会,既不稀罕,那怕什么!其实,情字微妙,也魔力至大,有些个有情儿女,明知是火坑,却会不顾一切地往里跳?明知那会换来终生痛苦千古恨,却置诸脑后,不顾一切地往里钻。
索霜是不是这种儿女,那要问她自己!将来的结果如何,那要问天,人,是无法预知的。片刻沉默后,索飞突然一笑说道:“妹妹,不谈这些了,咱们谈点儿别的,以你女状元,女博士,女诸葛的高见,今夜边子风来意如何?”索霜有点心不在焉,她垂首如故道:“我不以为他是专诚为看你来的!”
索飞扬眉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妹妹,说下去!”
索霜道:“哥哥还要我说什么?”
索飞眉锋一皱,道:“妹妹,收收心!”
索霜娇靥微微一红,抬起螓首道:“他也不可能是为看萧涵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而来!”
索飞环目炯炯,没说话。
索霜挑了挑黛眉,道:“我以为他是为探虚实而来!”
索飞笑了一笑,道:“探虚实似乎用不着极尽挑拨之能事,我看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有意坐山观虎斗……”
索霜道;“他跟咱们索家没仇,对哥哥,他也没那个胆1”
索飞道:“可是他如今托身官门,萧涵秋又是所谓叛逆,他该为官家效力!”
索霜道:“哥哥该知道,纪奉先英雄盖世,顶天立地……”
索飞浓目一皱,摆手说道:“别提他,我承认他英雄盖世,顶天立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他就不舒服,瞧见他就不顺眼!”
索霜淡淡一笑道:“那是哥哥对他有偏见,事实上,不但天下皆知他是位英雄人物,便是适才边子风也说过他很为萧涵秋不平!”
索飞笑了笑,道:“我要是边子风,我也会这么说!”
索霜黛眉一皱,道:“哥哥是说……”
索飞笑道:“若无主子授意,边子风他绝不会擅作主张,他也不敢惹我,我怀疑这正是纪奉先的一手!”
索霜摇头说道:“哥哥这种想法,我不敢苟同,我绝不以为,也绝不相信纪奉先会是这种人1”
索飞淡淡笑道:“我也不以为是,也不敢相信,无如事实上只有这一件说法有可能,边子风他本人犯不着!”
索霜摇头说道:“事实上,哥哥也该知道,纪奉先也是一位当世奇才,他要是有意这么做,他不会如此明显地露出破绽!”
索飞呆了一呆,道:“那就令人难解了,不过……哼,妹妹看吧,我总以为不会料错的,授意的纵不是纪奉先,也必另有他人,边子风他本人绝没那个胆!”索霜沉吟说道:“哥哥看,会不会是宸容?”
索飞摇头笑道:“边子风是纪奉先的智囊之首,第-心腹,面前的红牌师爷,纪奉先官阶虽比宸容小,权势却不比宸容低,他既不买宸容的账,边子风又怎会听宸容的?”索霜黛眉深皱,道:“那……”
索飞笑道:“唯一可能的人物,就只有纪奉先本人!”
索霜道:“但天下皆知,纪奉先却绝不会是这种人!”
索飞耸肩摊手,苦笑说道:“那就麻烦了……”
索霜一扬眉,说道:“哥哥,这可以设法问问边子风!”
索飞道:“那没有用,换了谁谁也不会承认!”
索霜双眉微挑,冷哼说道:“他用意明显,由不得他不承认!”
索飞笑道:“怎么说,咱们昔年跟他有过一段交情,他不承认,你拿他怎么办?再说,打狗得看主人面,边子风奸诈小人,咱们固然可以不在乎有没有这个朋友,可是纪奉先的面子咱们却不能不看!”
索霜道:“哥哥你不是一向瞧纪奉先不顺眼么?”
索飞道:“不顾眼归不顾眼,不顾眼我可少理他,但朝廷重臣,武林英雄,他到底是个天下敬仰的人物!”
索霜皱眉说道:“这才是真的麻烦了,唯一可能的是纪奉先,纪奉先又不应该是这种人,如说是边子风从中弄鬼吧,却又碍于纪奉先的面子,不便拿他如何。”
索飞笑道:“也许,纪奉先他正看准了这一点!”
索霜皱眉沉吟不语,片刻过后,突然说道:“哥哥,我看这件事以后再说吧,那关于钦赐玉佩的事儿……”
索飞截口说道:“这件事不难查明,据我所知,能有此殊荣,能获钦赐玉佩的人,当朝没有几个,仔细想想,不会超过七人,妹妹该知道,那除非是有大功于朝廷,或征战疆场致胜,或治理国事绩着,文武百官之内,妹妹试想想看!”
索霜垂首思索了良久,始道:“当朝不乏安邦定国的文臣武将,但他们都未必能获得钦赐玉佩之殊荣!”
索飞呆了呆,道:“这话怎么说?”
索霜道:“哥哥该知道,征战疆场致胜,治理国政绩著者,他们或得厚赐,或得重赏,或加封或升迁,却并不一定能获赐玉佩,这中间钦赐玉佩,应该带着点宠信眷顾意味在内!”
索飞一怔,击节叹道:“二姑娘诚然高明,深令哥哥我自叹不如,那么,既有功于国又能蒙受天眷之人,更少了!”
索霜点头说道:“是更少,也更好想了,屈指算算,不过三数人而已!”
索飞环目中异采闪漾,道:“那么妹妹想到的是那几位?”
索霜毫不犹豫地道:“我第一个便想到了纪奉先……”
索飞道:“还有呢?”
索霜道:“其余的,譬如恭王宸容,总督云霄,大将军贺元……”
索飞截口说道:“够了,妹妹,这几人中,可有一人认识萧涵秋?”
索霜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也不可能有!”
索飞耸肩笑道:“这就又麻烦了,既不认识萧涵秋,怎会想到找他……”“哥哥,那不一定!”索霜道:“萧涵秋盖世英豪,宇内第一奇才,放眼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假如那人认为唯有萧涵秋可资信托,唯有萧涵秋才能保护他那婴儿,找他帮忙这是有可能的!”索飞点头说道:“不错,妹妹,如此说来,那入托孤找萧涵秋帮忙的原因也不难想像了,那必是他遭遇到什么变故,甚或杀身之祸,面临家破人亡的危机,才会差一心腹人,为保后代,忍痛千里远送,而这几人都是当朝重臣,怎会……”索霜淡淡说道:“那怎么不会?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得宠时,红透半边天,一旦失宠,随时都有丢官丢命的可能,锦衣卫、东西两厂这班人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索飞悚然动容,突然轻击一掌,瞪目叫道:“妹妹,那好办了,咱们但须试打听,这几人当中,有没有已失宠,面临丢官丢命的危机的,有没有已经家破人亡的,不就行了么?”
索霜道:“行是行了,可巧这几人都正红极一时,炙手可热,目前一般地权势赫赫,处于巅峰状态中!”
索飞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浓眉一皱,道:“妹妹,那是外观,宦海中事,复杂难测,咱们那能知道。”
索霜道:“话虽这么说,但咱们又从何处下手,如何打听起呢?”
索飞环目中异采闪漾,笑道:“不难,我自有办法,北六省不乏鸡鸣狗盗之奇能异士,北京城又是卧虎藏龙之地,我要是连这个也打听不出来,也枉为北六省武林霸主了!”索霜美目圆睁凝注,似有不信。
索飞一笑又道:“妹妹是难得糊涂,可还记得‘灵鼠’谷飘风其人?”
索霜呆了-呆,道:“记得,谷飘风如何?”
索飞笑道:“不如何,他是北京城的万事通,北京城里的大小事,都瞒不了他,北京城里的人,也没有他不认识的。”索霜道:“这便又如何?”
索飞皱眉笑道:“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我打算交给他办办看!”索霜笑了,道:“他人现在何处?”
索飞道:“他在北京生了根,走出北京一步他便吃不开,自然是只有在北京城里混。”
索霜沉默了-下,道:“哥哥有把握么?”
索飞道:“没听我说么,交给他办办看!”
索霜微微皱了眉,道:“别忘了,咱们答应过萧涵秋,三天之内给他回音!”
索飞笑道:“这我亲口答应他的人都不急,你又急个什么?”
索霜脸一红,淡淡说道:“我是怕你到时交不了差丢人!”
索飞道:“丢人不丢钱,有什么关系……”索霜黛眉一挑,索飞连忙说道:“好了,二姑娘,我不是拿人家的事不当回事的人,我既然答应了他,三天之内,我便是闯趟大内也要给他个回音,我比你还急,没事儿了,你请回房安歇去吧!”
索霜站起身来,望了望索飞,欲言又止,一副犹豫情状,索飞摆了摆手,笑笑说道:“二姑娘,还有什么好说的?记住哥哥的话就行了!”索霜脸一红,一跺蛮靴冲出了门。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婀娜身影翩若惊鸿消失之后,索飞那虬髯满布,威态慑人的大脸上,突然浮现一片淡淡的忧虑之色,笑容也随之敛去。须臾,他摇头一叹,站了起来,大步向房外行去。
在北京城城西一条胡同里,有家遇龙酒馆。
遇龙酒馆小得很,摆设也很简陋,可是它-天到晚高朋满座,名气竟不下那首屈一指的顺天楼。没别的,那只因为遇龙酒馆掌柜的酿得一手好酒,烧得一手好烧羊肉,那既香又嫩,引人垂涎!同时,遇龙酒馆还有一个特色,价钱便宜,三朋四友地坐上大半天,吃喝得满桌狼藉,算算也不过几文。所以,花不起大钱的人,都往这里跑,花得起大钱,而不愿抛头露面的人,也喜欢往这里跑!所以,遇龙酒馆的客人,是各色人等,-应俱全,品流极杂,豪富巨绅,贩夫走卒均受欢迎。
这一天晌午,正是上生意之时,遇龙酒馆里,又挤了个满座,猜拳行令,吃酒谈笑之声,喧嚷沸腾达于户外,整条胡同里都能听到。
往里看看,斯斯文文的也有,粗犷狂放的也有,有衣着整齐,轻品浅尝的,也有掳胳膊卷袖,袒开胸膛斗酒块肉的。
由胡同西头,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身穿一袭青色长衫,既瘦削又矮小的干瘦老者。
瘦小老者其貌不但不扬,而且猥琐得令人恶心,短眉,鼠目,朝天鼻薄嘴唇,还蓄着稀疏疏的几根小羊胡子。
这种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的人,偏偏他充阔气,摆派头,两只衣袖微卷,左手里拨弄着两个鸡卵般大小,漆黑放光的铁球,格、格地直响,右手里刁着一根旱烟袋,旱烟袋那烟锅儿澄澄地发亮,那可不是黄铜,明眼人,识货的行家一看便知,那赫然是纯金打造的。
这老者不知是何来路,长像虽不怎么样,可是那身行头,却是既考究又名贵,气派十分!他一进胡同便直奔遇龙酒馆,他刚跨进酒馆门,那原来噪杂喧嚷的一片,立刻鸦雀无声,归于寂静。
那些衣着整齐,斯斯文文的人,只投以诧异一瞥,坐着没动,而那些掳胳膊卷袖子,袒露胸膛,却霍然地全站了起来,一扫粗犷之态,恭恭敬敬地哈了腰:“谷爷,大伙儿给您请安了,您好!”
瘦小老者满面含笑,张着满口黄牙咧着嘴,举了举手中旱烟,算是打招呼答礼,口中并道:“坐,坐,大伙儿都坐着,吃喝你们的!”说完,又往里面行去。那些个粗狂汉子又一个个地躬身哈了哈腰,才坐了下去,可是,那喧嚷吵闹之声已不复再闻,只剩下低声谈笑。适时柜台里飞步迎出了个矮胖中年汉子,他满脸堆笑,老远地便拱了手,说道:“谷爷,好久没见您了,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瘦小老者微微一抱拳,道:“这些日子来我懒得很,一直没出门儿,今天是再也熬不住酒瘾了,肚子里的酒虫直作怪,没奈何,只好来喝两盅了,怎么样,近来生意还好么?”矮胖中年汉子搓手笑道:“托谷爷的福,您不瞧,多少年来一直是老样子,算不上顶好,可也承朋友们照顾,永远也不会差……”望了瘦小老者一眼,眯起了眼,低声笑道:“谷爷,您八成儿是让翠花姑娘给缠住了吧?”
瘦小老者老脸一红,忙打了哈哈:“别提那小狐狸精了,八大胡同里,就数她……咳,咳,我一见了她,那就像个糖葫芦,只好任她摆布了,其实,不怕你老哥笑话,我这是老来作孽……”仰面又是一个哈哈。
打哈哈,开玩笑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矮胖中年汉子敢情深通个中三昧,没往深处说,一摆手,道:“谷爷,您还是老地方坐?”瘦小老者一摇头,道:“不忙,我今天来,并不全是为了喝酒,还有点正事要办,走,咱们先到你柜台里谈谈去!”说着,他迈动了步,矮胖中年汉子连忙侧身让路。
进了柜台,坐定,瘦小老者揣起两个铁球,摸出了火石,火折,打着了火,点上了旱烟,吸了两口,方道:“那位姓胡的,最近常来么?”矮胖中年汉子道:“您是说那位胡公公?”
瘦小老者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他!”
矮胖中年汉子道:“跟谷爷一样,也有多日未见了,大概是宫里太忙,抽不出工夫,怎么,谷爷,您有事儿?’’瘦小老者又吸了两口旱烟,慢条斯理地道:“没事,没事,想认识认识,稍时要是来了,马老哥可否……”“没问题。”矮胖中年汉子不等话完便拍了胸脯,道:“谷爷您的事儿还不是-句话?只要今天他来,我一定替谷爷介绍,其实谷爷您不知道,胡公公早就听说了您的大名,也早就有结交谷爷您的意思呢!”瘦小老者“哦”了一声,诧异说道:“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宫里的人个个官架十足,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尤其他是大内禁宫里的人,怎会有意跟我这种江湖上的混混攀交情?”矮胖中年汉子一脸郑重之色地摇了头,道:“我大胆直说一句,您谷爷要这么想,那就错了,您是不知道胡公公他的为人,您要是知道,您就不会这么说了!”瘦小老者又“哦”了一声,道:“他为人如何?”
矮胖中年汉子道:“他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交谷爷您这样的朋友,有次他喝多丁酒,还说,待在宫里这多年,他闷得发慌,所见到的,都是一些讨厌嘴脸,真恨不能在外边多交几个知心朋友……”
瘦小老者沉吟说道:“这个到很出我意料之外,马老哥,他要真是这么一个人,我可要好好儿结交他……”
“哈,谷爷,你瞧!”忽听那矮胖汉子叫了一声,两眼外望,抬手指向了门口,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那不是胡公公来了么!”
瘦小老者随着他手指向外望去,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可不是,遇龙酒馆的门口,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进来个矮矮胖胖,五旬左右的老者,说他是个老者,他额下可没有一根胡子,一张脸又白又嫩,竟像个大姑娘身穿一件天蓝色的长袍,举止非常之有气派。
柜台里,早已站起那位矮胖的中年汉子,他急步迎出柜台,老远地便满面堆笑,打上了招呼:“胡爷,多日不见了,今天是什么风……”
那矮胖老者眯着眼,含笑抬起了头,道:“多日不见,多日不见,马老哥,大伙儿好哇!”
说话间那矮胖中年汉子已到了他面前,压低声音道:“托你的福,公公,那儿坐?还是老地方?”
那姓胡的矮胖老者颔首笑道:“马老哥知道,换个别的座头,我吃喝不下……”说着,他径自行向最靠里面的一副座头上,虽然遇龙酒馆如今是卖了满座,可是这副座头却至今是空着。这姓胡的矮胖老者刚坐下,那矮胖中年汉子,已然跟着到了桌前,哈着腰,低声问道:“公公,你今天要点什么,还是老样子?”
姓胡的矮胖老者点头说道:“嗯,还是老样子吧,老样子吃得舒服!”
那矮胖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刚要张口,忽听背后一人笑道:“马老哥,多来两样,今天胡爷的,算我做东,另外再来两壶陈年花雕!
矮胖中年汉子闻声知人,回身应了一声,道:“没问题,没问题,谷爷那儿坐?”身后站着笑哈哈的瘦小老者,只听他道:“马老哥这话问的……做东的当然要跟客人坐一块儿。”
矮胖中年汉子一连应了好几声是。
姓胡矮胖老者望了姓马的一眼,诧声说道:“马老哥,这位是……”
姓马的矮胖中年汉子忙道:“公公,这位就是您常听说的谷飘风谷爷。”那姓胡的矮胖老者“哦”地一声,霍地站了起来,笑道:“原来眼前便是谷老哥,我久仰谷老哥大名,平日里只恨无缘,奈何今日对面而不相识,失敬,失敬。”“那是你夸奖!”灵鼠谷飘风上前拱手笑道:“江湖草民谷飘风,见过公公。”那位胡公公面有不豫之色,脸色一板,伸手抓住了谷飘风,道:“谷老哥,这儿可是谷老哥你的地盘,不是皇城里头,你要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胡老哥!”此人不仅果然没有官架子,而且生性颇为豪迈,要在江湖上来说,称得上一条没奢遮的汉子。谷飘风暗暗心折,口中却谦笑说道:“胡爷,你这是让我为难,谷飘风是北京城里一个地痞头儿大混混,承蒙胡爷不以亡命草民见薄,谷飘风已是感激不尽!”那位胡公公皱眉说道:“我听说灵鼠谷老哥,是北六省武林中的英雄好汉,一条豪放不羁的铁铮汉子,所以我才早想攀交!”谷飘风赧笑说道:“那么,谷飘风不敢令您失望,胡老哥,您请坐下!”那位胡公公细眉一展,如言坐下,大笑说道:“谷老弟,这才是,否则我连昨夜的都要呕出来了,那敢再吃喝今天的,谷老弟,来,来,来,你也坐下,今天难得空闲,适巧又碰见你老弟,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做东,咱们好好儿地喝它几杯!”谷飘风坐了下去,笑道:“胡老哥,这几杯是一定要喝的,可是诚如你胡老哥所说,这皇城以外,是我的地盘,所以这做东的该是我,我该尽尽地主之谊,假如你胡老哥要做东,可以,那得等到了皇城之内再说!”这岂非是一辈子不让人家破费,那位胡公公闻言,方待说话,那姓马的掌柜的突然开了口,且眉飞色舞地笑道:“两位都别争,今天胡爷跟谷爷在我这遇龙酒馆订交,不但是大喜之事,而且是我这遇龙酒馆的天大光荣,若论地主,那该是我,两位这一桌,我奉送了,聊表敬贺之忱!”那位胡公公忙笑道:“这如何使得,就算我本有叨扰之心,如今经你马老头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再厚颜……”“那是什么话,胡老哥!”谷飘风截口说道:“彼此不外,大家都是多年的熟朋友,马老哥他既然说出了口,胡老哥怎好再让他收回去?别让他以为咱们瞧不起他不赏脸,胡老哥,咱两叨扰了吧!”
那位胡公公略一迟疑,只得点头说道:“马老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本经营,挣钱不易,要是你每天奉送一桌,日子一久,你这遇龙酒馆就非关门不可了!”
姓马的掌柜说道:“胡爷只要你赏脸,便是一天两桌也吃不垮我,二位先谈谈,我得进去招呼一声去!”说着,他转身行向了里间。
在酒菜未上来之前,谷飘风与胡公公经过那片刻交谈,已生投机之感,酒菜上来,三杯下喉之后,有了几分酒意,二人便起了相见恨晚之叹。
一边吃喝,两个人一边天南地北畅谈着,胡公公所问,皆是他难得知道的江湖事。灵鼠谷飘风,机灵,嘴能说,凭那三寸不烂之舌,直使那位胡公公放筷停杯,目瞪口呆,大为神往。
谈过了江湖琐事,武林掌故,那位胡公公尽饮一杯,然后慨然长叹,他表示,与灵鼠一席谈,真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对那惊天动地,惊神泣鬼,慷慨激昂的侠义事迹、英雄作为,他由衷地钦羡。但对江湖上刀口舐血,恩怨纷争,朝不保夕的生涯,他摇头说,也打心底里感到惊怕。
江湖事谈完,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朝廷,借着酒意,那位胡公公透露了几件大内禁苑中的宫闱秘闻,还有那锦衣卫与东西两厂冷酷毒辣的种种。在那位胡公公低声述说之中,谷飘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胡老哥,就你所知,如今谁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那位胡公公未假思索地随口说道:“自然是恭王,总督纪奉先,云霄,大将军贺元!”灵鼠谷飘风道:“胡老哥,我是问个中之最?”
那位胡公公摇头说道:“很难说,恭王爷是皇族亲贵,纪总督,云总督,贺大将军各有汗马功劳,他们几位都可随意在禁宫里行走,不必经门官奏禀,很难分出个轩轾,如果真要分个高下,恐怕还要数恭王爷,因为他毕竟沾了皇族亲贵的光!”灵鼠谷飘风皱眉说道:“那就不对了!”
那位胡公公呆了一呆,道:“老弟,什么不对?”
谷飘风沉吟说道:“我听说,皇上对宠信的大臣,常钦赐玉佩,据说,纪总督有那么一块,别人就没有!”胡公公笑道:“老弟,那么错的是你不是我,恭王爷,云总督,贺大将军,都有这种钦赐玉佩,恭王爷是因为统领锦衣卫,有功于皇室,云总督与贺大将军,则是因为平叛有大功。”谷飘风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那是传闻有误了!”
那位胡公公笑道:“老弟,这种事,谁有我知道的清楚?皇上钦赐玉佩给这几位的时候,都是在大内禁宫,当时我都在场。”灵鼠谷飘风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忽然压低了话声又道:“胡老哥,听说这几天锦衣卫跟东西两厂的爷们满城到处拿人,要抓一个叫什么萧涵秋的叛逆,这是怎么回事?”那位胡公公“哦”地一声道:“谷老弟问这个,这件事我不大清楚,没听皇上说起,不过我侧面听说,好像是因为那个叫萧涵秋的人,勾结北敌,企图谋叛,老弟该知道,朝廷最痛恨的就是北敌!”谷飘风道:“这我知道,那是因为当年北敌大举入侵,先皇帝御驾亲征,到了土木堡……胡老哥,往下我不敢说了……”那位胡公公笑了笑,没说话!显然,对谷飘风的没往下说,他并不表示反对。谷飘风话锋微顿,立刻改口说道:“只是,胡老哥,据我所知,那个萧涵秋是武林中两大奇豪高手南龙北虎中的南龙,名号‘圣手书生’,宇内仁侠第一,他似乎不会做出这种谋叛的事儿……”那位胡公公道:“那谁知道,不过,谷老弟,锦衣卫跟东西两厂,恐怕也不会没有丝毫根据便随便拿人的!”谷飘风点头说道:“说得是,胡老哥,有道是:‘人心隔肚皮’,又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要是真干了这种事儿,也不会敲着锣子满街宣扬,只是,胡老哥,这个人要真是勾结北敌,企图谋叛,那可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呢!”胡公公道:“这话怎么说,老弟?”
谷飘风皱着眉,摇摇头道:“胡老哥也许不知道,南龙圣手书生功力高绝,天下无敌,只怕锦衣卫跟东西两厂的爷们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位胡公公笑道:“这种事老弟不必担心,朝廷里自有降服他的人,要是连一个武林人物都对付不了,朝廷岂不是朝不保夕,太危险了?那大好江山也只好趁早拱手让人了!”谷飘风双眉一层,笑道;“说得是,胡老哥,经胡老哥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太糊涂,简直是杞人忧天了,大好江山谁不爱?要是朝廷连一个武林人都应付不了,今日这个造反,明日那个谋叛,那还得了?你说是么?胡老哥?”那位胡公公点头笑道:“本来是,谷老弟这回可以放心了!”
谷飘风笑了笑,道:“胡老哥知道那位可资凭仗的人是谁么?”
那位胡公公望了谷飘风一眼,道:“谷老弟问这个干什么?”
谷飘风微怔,忙道:“此人既能降服南龙圣手书生,当必是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盖世虎将,既是盖世虎将,那就准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武林中尊的是英雄,敬的是豪杰,所以……”那位胡公公截口说道:“所以你谷老弟想知道知道!”
谷飘风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那位胡公公笑了笑,道:“说,对你老弟,那自无不可,可惜不瞒你老弟说,是谁,实在连我也不确知,我只是猜想,我听说,皇上正在考虑,必要的时候,要恭王爷亲自出马。”谷飘风倒当真地怔了一怔,愕然说道:“恭王爷?我怎么没听恭王爷会武呀!”“老弟糊涂!”那位胡公公嘿嘿笑道:“恭王爷要是不会武,他能统领锦衣卫么?”“不!”谷飘风摇头说道:“我指的不是那马上疆场斩将骞旗的十八般武艺,我指的是那武林中那高来高去的本领!”那位胡公公眯着眼笑道:“老弟,你瞧扁了恭王爷,其实也难怪你老弟不知道,便是朝廷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恭王爷幼得异人传授,不但马上万人难敌,便是马下也不弱于任何——位武林高手,只不过他轻易难得一露罢了。”谷飘风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恭王爷还有这么身好本领……”
那位胡公公笑道:“老弟瞧着吧,过些日子恭王爷亲自出马的时候,你老弟不会看不见,到那时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谷飘风有点心不在焉,愕愕地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又谈了一会儿,看看酒尽莱残,那位胡公公突然挪身站了起来,含笑道:“老弟,我要走了,我还是忙里偷闲,得空便往外溜,可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要是皇上回宫找不着人,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谷飘风也连忙站了起来,姓胡的既这么说,他自不便挽留,正要应付几句,柜台里快步走出了马掌柜,他老远地便笑说道:“怎么胡爷,要走了?”那位胡公公点头笑道:“你马老弟知道,那次我敢尽兴?没办法……”旋即他又转向了谷飘风,接道:“谷老弟,你我是一见如故,能交上你这么个朋友,我今天不虚此行,这大半辈子也没白活,过两天咱们再好好儿谈谈,老弟,到时候怎么找你?”他热诚的确感人,谷飘风忙道,“那容易,胡老哥,只要你进酒馆随便招呼一声,我立刻就到,绝不会让胡老哥久等的!”那位胡公公呵呵地笑道:“不愧是北京城里龙头大哥,到处是你的人嘛,那好,老弟,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再想法子出来,我走了,老弟多坐坐!”说着,他又谢过了那位马掌柜的,这才转身径自出门而去。
朝着那矮胖的背影出门不见,谷飘风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位马掌柜的并没留意,打着哈哈说道:“怎么样,谷爷,我说得不错吧,这个人可是够……”谷飘风忙点头说道:“嗯,不错,不错,很难得,很难得……”
探怀摸出了一锭银子,顺手递了过去,道:“马老哥,拿去,这一桌算我的!”那位马掌柜的一怔,急伸双手推拒,道:“谷爷,这我不能要,话我已经说出了口,这一桌我还请得起,你自己说的,这是瞧不起人……”谷飘风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摆手,道:“马老哥,掌柜的请客,没那个说法,那姓胡的说得好,小本生意,挣钱不易,大家都是苦兮兮的,交朋友也不是这么个交法,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请客!”那位马掌柜的还想再说,谷飘风耗子一眼一瞪,道:“马老哥,你是不想让我再进你酒馆的门儿了么?”那位马掌柜的不敢再说,只好伸手接了过去,道:“谷爷,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你给我个下次……”谷飘风摆手说道:“下次的下次再说!”迈步行了出去。
那位马掌柜的跟上喊道:“谷爷,太多了,我还没有找钱呢!”
谷飘风头也没回,道:“多了的放在柜里,下次再一起算!”话落,人已经出了门。适时,自那靠近门口,面向门外的一副座头上,面含微笑地,站起了个身形颀长,脸色金黄的青衫人。他丢下一些碎银,跟着谷飘风出了门。看情形,他本打算一出遇龙酒馆便跟上谷飘风的,但是,突然间,他又改转了主意,拐进了另一条胡同里。因为,比他早一步地,从一条胡同内闪出了两个身穿黑衣,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步履稳健而快捷地跟在了谷飘风身后,不过,没靠近,保持了个几丈距离。而,谷飘风却似茫然无觉,手里一边把玩着那两个铁珠儿,一边摇晃着身子,仰着头,往前走。谷飘风走的方向是东城,若比起西城来,那东城该是北京城最僻静的一方,大街小巷,很难见个人行。谷飘风不愧“灵鼠”之称,他是既灵又机警,在转入一条不见人迹的小胡同后,他突然一笑说道:“这地方没人,咱们可以谈谈了!”霍地转过了身。
这下出乎那两名黑衣汉子意料之外,他两一惊停步,随听居左一名嘿嘿笑道:“阁下不愧灵鼠,简直比耗子还精,正好,咱们两个也正准备唤住你!”
谷飘风为之一怔,道:“怎么,二位认得我谷飘风!”
居左黑衣汉子阴笑说道:“跺跺脚能使北京城震动的灵鼠谷飘风老爷子,那个不知,谁个不晓,咱两个要是不知道,那岂不是太以孤陋寡闻了!”
谷飘风耸了耸肩,皱着眉头,一双耗子眼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可是,我看二位却陌生得很,恕我眼拙……”“那不要紧。”居左黑衣汉子道:“一回生,两回便熟了,其实,你谷爷无须认识咱们两个,只要咱们两个认得谷爷就行了!”
谷飘风点了点头,道:“那也是理……只是,两位既缀着我,又打算唤住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该说说吧,二位!”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没别的,想请你谷爷赏碗饭吃!”
谷飘风道:“怎么说,阁下?”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我两个奉命请你谷爷到个地方去一趟,只要你谷爷点个头,跟我两个走,那就等于赏我俩一碗饭吃!”
谷飘风皱了皱眉,道:“二位,我要是不点头,不跟二位走呢?”
那居左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那你谷爷就等于砸我俩的饭碗了,谷爷既不肯赏碗饭吃,那我俩个只好不客气地想办法自保饭碗’了。”
谷飘风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二位是六扇门中吃公门饭的爷们!”
那居左黑衣汉子冷笑说道:“你错了,谷爷,我两个不属于任何一个衙门!”
谷飘风咧嘴笑了笑,道:“是么?”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信不信那由你谷爷,谁不知道江湖上对六扇门中人深痛恶绝?我两个也是江湖上的朋友,既不齿也不屑挤身在六扇门中吃公事饭!”
谷飘风呆了一呆,道:“那么二位是……”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谷爷如今不必问,到了地头儿,自然会知道!”
谷飘风点头说道:“说得是,可是那地头儿又在何处?二位是奉了谁的命?找我谷飘风又为了什么事?”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到了地头,谷爷还怕不知道?”
谷飘风一整脸,道:“既然二位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当知道我谷飘风的为人,我谷飘风既没有招过谁,也没有惹过谁,二位……”
那居左黑衣汉子截口说道:“谷爷,那无关仇怨,你谷爷假如想弄清楚,最好跟我两个走一趟,我两个是奉命行事,管不了那么多!”
谷飘风道:“我本有弄清楚之心,无奈如今没有闲工夫,改天行么?”
那居左黑汉子变色说道:“谷爷,你要放明白点,我两个是奉命先礼后兵,谷爷是老江湖了,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不仅是跟我两个过不去,也是替你谷爷自身找麻烦!”
谷飘风双眉一扬,道:“这么说,二位不容改期,我今天是非跟二位去不行了!”那居左黑汉子道:“只要你谷爷明白就好,我两个是奉命行事,不敢马虎!”谷飘风摇了摇头,道:“抱歉得很,我既没工夫,也不想去,二位看着办吧。”说罢,径自转身向前行去!背后,响起一声冰冷阴笑:“那么你谷爷是宁吃罚酒,甘心跟自己为难,跟我两个过不去了,说不得我两个只好得罪了!”话落一挥手,两名黑衣汉子一左一右,单掌双出,五指如钢钩一般扣向谷飘风左右肩井,好快的身子。谷飘风未回头,轻笑一声:“二位小心面门!”左手往后一抛,手中那两个钢珠儿脱手飞出,各取一人,果然,径袭面门。别看这玩艺儿一手能托两个,真要加点力道打在脸上,可受不了,轻则鼻青眼肿见血,重一点更能使脑袋开花!按说,灵鼠谷飘风身手不差,两下里距离又近,身后那两名黑衣汉子脸上势非挨上一下不可了!岂料,话虽如此,事却不然,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而不是猛龙不过江,既知灵鼠之名,软的他也不来。只听两名黑衣汉子同扬冷笑:“多谢提醒,我两个早留了意,倒是谷爷你自己打点着些!”右掌原式不变,闪电般各出左掌,只一捞,那两个玩艺儿已人手中,谷飘风一惊笑道:“我走了眼没想到,二位竟是高人!”霍然旋身,右手中旱烟袋飞点而出,疾袭两个黑衣汉子腕脉。他这一手应变,不可谓不快,但两名比他更快,一声冷笑,那居左一名翻腕,反攫谷飘风手中旱烟袋,那居右的一名却沉腕抖掌,扫向谷飘风胸腹要穴!只听“嘶”地一声,谷飘风撤招抽身得快,躲过了那袭到胸腹要穴的一击,也保全了那纯金打造的旱烟袋,可是衣袖一只却被居左黑衣汉子齐肩扯下,而且指尖微沾右腕,一条右臂为之酸麻无力,几乎抬不起来。刹时间谷飘风惊破了心,吓破了胆,脸色大变,作声不得。
那两名黑衣汉子面带冷笑,左掌一摊,那两个钢珠儿已同样成了一块铁饼,砰然堕地,那居左黑衣汉子冷冷道:“谷爷,如今你是跟我两个走,还是愿意被我两个扛着走?”
谷飘风情知今日遇上了硬手,一人已难应付,何况对方是一双,他这种机灵的人有一宗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绝不充硬汉、逞英雄,耗子眼一转,强笑摊手,道:“二位,我谷飘风鹞子碰见了鹰,认栽就是……”
那居左黑衣汉子冷冷一笑,刚要发话,谷飘风猛然转过身形,拔腿飞跑,一掠便是几丈。只听背后嘿嘿一阵阴笑:“我早料到你会有此一着,谷爷,这儿没有耗子洞,你谷爷没处躲,你就认命了吧!”双双腾身追扑,身法竟比有灵鼠之称的谷飘风快上一倍不止。
谷飘风听得清楚,也情知两名黑衣汉子已到了身后,可是他那还敢回身搏敌,只是一个劲没命地奔逃。眼看便要奔出胡同,突然,那尚有十多丈距离的胡同口上,人影一闪,多了个背着手,面色金黄的青衫人。后面豹狼追逐,前面猛虎拦路,谷飘风魂飞魄散,刚凉了半截,却忽听那站在胡同口的青衫人笑说道:“谷爷,请先在我背后躲一躲,待我略尽棉薄,为谷爷赶走这两个当街咬人的疯狗!”谷飘风几疑置梦中,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毕竟是听得清楚,不禁大喜,脚下一点也不敢稍慢地猛力一窜,滴溜一转,绕到了青衫人背后。只听那青衫人又笑道:“如今谷爷是安若磐石了,只是谷爷可别留我一人退敌,趁机开溜,待会儿我还有点事情相烦谷爷!”
谷飘风惊魂半定,余悸犹存,闻言忙道:“不会,不会,你老哥放心,谷飘风不是那么不够朋友的人!”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打着见机行事的算盘。
说话间,那两名黑衣汉子已然追至,双双停身在半丈外,寒着脸,四道森冷目光直逼青衫人:“朋友请闪开,别淌这池浑水,别人的闲事也最好少管……”
青衫人淡淡笑道:“你两个弄错了,谷爷是我多年至交、最要好的朋友。”
那居左黑衣汉子冷冷一笑,说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路见不平,拔刀助人,本是应该的,可是你朋友帮错了人,我先奉劝一句,别惹火烧身,替自己惹麻烦……”
青衫人道:“我本想不管,奈何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让人骂我不够朋友、不讲义气、是个畏死怕事的小人!”
那居右黑衣汉子脸色一变,狠毒地笑道:“这么说来,你朋友是非伸手不可了?”
青衫人淡淡笑道:“你多此一问,我要不伸手,我就不站出来了!”
那居左黑衣汉子阴笑道:“好言相劝劝不醒,你朋友是情愿管人闲事,惹火烧身了,我倒要看看你凭的是什么,比谷飘风又强多少!”
话落,身形电闪,与居右黑衣汉子双双扑出。
青衫人目中冷芒电闪,冷冷笑道:“我凭的就是这双手,只月我这双手要比他那双手强多了——回去!”单掌疾挥,一闪而回,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挥掌之下,两声闷哼,两名黑衣汉子抱腕飞退,回到原处,面色齐变,同时怔住。青衫人笑道:“二位,如何!就凭这,够么?我这双手是不是要比谷飘风谷爷那一双强上一些!”两名黑衣汉子目光连转,脸上阴晴不定,未答话。谷飘风看得清楚,神情猛震,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人是谁,看身手竟比大爷还高……虽有所疑,心中可着实松了下来,他刚要迈步跨出。只听青衫人笑道:“谷爷,现在还不是露脸的时候,也不是谈话的时候,我一掌胜的侥幸,你还是在我背后多待会儿的好!”谷飘风刚伸出的一条腿,立又缩了回来,心中一紧,又打了鼓:这人到底是谁?忽听那居左黑衣汉子发话说道:“朋友好高的身手,是够,够透了,可是朋友你跟他谷飘风一无渊源,二无瓜葛,何必管他闲事,跟我二人为难?”青衫人笑道;“谁说我跟他一无渊源,二无瓜葛,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跟他知交多年,是最要好的朋友,不信你听听,是么,谷爷?”谷飘风自然是将头连点,一个劲儿的应是。
青衫人笑道:“二位,如何?我没有骗你们吧!”
那居左黑衣汉子脸色又复一变,但如今他已不敢轻易发作,刹时间恢复正常,扬了扬眉,道:“朋友,我老实说一句,谷飘风的闲事千万管不得,一旦搅上了身,将来你朋友想甩可就甩不掉了!”
青衫人道:“不必威胁我,我不吃那一套,我要是怕,我就不站出来了,这件事我既然管了,我就打算管到底,半途绝不罢手,你们看着办好了!”
居左黑衣汉子脸色铁青,身形一抖,狞声说道:“好吧,朋友,既然你朋友心意已决,我就少说一句了,我两本无惹事之心,奈何你朋友逼人太甚,别怪我两个把你朋友当谷飘风一样看待了,剁他!”话落,一挥手,便要与同伴联袂扑上。
青衫人突然一摆手,道:“慢一点,先告诉我,你两个是什么路数?”
那居左黑衣汉子冷笑说道:“只要你朋友能使我两个倒下,还怕不知道我两个的来路么?”闪身扑了过来。
青衫人双眉微挑,笑道:“说得是,待会儿我不怕你两个不说!”
右掌一抬,横截居左黑衣汉子,飞起左腿,踢向另一位黑衣汉子的下盘。
他掌风如刀,那居左黑衣汉子未敢轻攫锐锋,右腕一沉,避过青衫人掌势,闪电再出,袭向青衫人胸腹,无奈青衫人身手太高,快他一倍,掌缘展处,正砍在他那右腕之上,青衫人留情几分,右腕幸未断废,却痛澈心脾,惨呼一声,退出丈外。
适时,他那同伴也躲过了青衫人一腿,却未能躲过那青衫人抖手随后的一掌,“叭”地一声,牙落血流,半张脸青肿,同样地大叫一声,捂脸暴退。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名黑衣汉子吓破了胆,权衡情势,今日万难得手,能保得性命已是天大造化,那居左黑衣汉子,龇牙咧嘴恶狠狠地道:“朋友高人,我两个学艺不精,只有认栽,谷飘风今天就暂时交给你了,不过,那不出三天,连朋友你在内,总会有人来找回去的,你打点着吧!”一挥手,转身拔腿,便要开溜。
“站住!”青衫人突扬轻喝,道:“没有我的话,你两个谁敢走?”
那两名黑衣汉子还真听话,身形一震,没一个敢动。
青衫人淡淡一笑,道:“如今我再问一句,你两个是何来路?”
那居左黑衣汉子神情一黯道:“既栽在你手,那杀剁本任你,朋友听着,我两个是‘天下第一教’中人,该够了吧!”
青衫人呆了一呆,道:“天下第一教,这名字好怪,口气好大,只是,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哄骗的么?”显然他是不信。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我句句实话,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青衫人目中异采一闪,笑道:“那么,你告诉我,灵鼠谷飘风跟你们天下第一教何怨何仇,你两个要劫持他!”那居左黑衣汉子道:“我两个只是奉命行事,不知道那么多,也不敢知道那么多。”青衫人道:“你两个奉谁人之命行事?”
那居左黑衣汉子,道:“那自然是我教教主,除他之外,谁能命令我俩!”“好话!”青衫人淡淡笑道:“你们那位教主又是什么人?”
那居左黑衣汉子摇头说道:“别说我两个不知道,就是教中地位高过我两个的,也没人见过教主的真面目,你便是杀了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青衫人笑道:“我不必杀你,我有办法让你多知道一些!”
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那没有用,你便是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我不知道还是不知道!”青衫人双眉一扬,倏又淡淡说道:“你要知道,我行道江湖近二十年,就没听说过武林中何时出了一个什么天下第一教!”那黑衣汉子道:“我不妨告诉你,放眼天下,你是与谷飘风最先知道武林之中有天下第一教存在的人,目前还找不出第三个!”青衫人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你们天下第一教行事是够神秘,诡谲的……”
那黑衣汉子道:“事实如此,我不否认!”
青衫人道:“你两个又要把谷飘风劫持到那儿去?”
那黑衣汉子道:“自然是要把他送到天下第一教中去!”
青衫人道:“天下第一教也该有个所在地。”
那黑衣汉子道:“有,但本教主所在地今东明西,绝不固定!”
青衫人道:“我问的是今天,是现在!”
那黑衣汉子道:“我两个劫持了谷飘风之后,自会有教中人出面把他接去!”
青衫人冷笑说道:“好狡猾的答复,只可惜你两个碰上了我!”
那黑衣汉子道:“我仍是那句话,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青衫人冷冷一声,道:“我相信,你两个仅是为人卖命的可怜喽哕角色,所知也就这么多了,便是杀了你们也没有用,你最后再答我一问,你可知灵鼠谷飘风是谁的人?”
那黑衣汉子道:“自然知道,他是北虎铁胆神力霸王索飞的人!”
青衫人目中异采一闪,道:“北虎铁胆神力霸王索飞,是北六省的武林霸主,一身功力高不可测,我不信你们天下第一教敢惹他!”
那黑衣汉子冷笑说道:“事实上我两个奉命抓的就是他的人,你要知道,我教天下第一,并未将那索飞放在眼内!”
青衫人长眉一扬,目闪冷电,大笑说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见识见识天下第一教有什么惊人之处,竟连索霸王也不放在眼内,回去告诉你们那位教主,灵鼠谷飘风的事,我一手搅过了,要他找我要人好了!滚!”
那两名黑衣汉子如逢大赦,一句话未敢再说,转身狼狈飞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转眼没了影子。
望着那两名黑衣汉子奔出胡同不见之后,青衫人一笑说道:“谷爷,你如今方算安全了,可以出来了!”
谷飘风这才满脸堆着笑地由青衫人背后转出,颇为窘迫地拱起双手,嘿嘿笑道:“这位朋友,好高的身手,简直令我谷飘风叹为观止,敬佩得五体投地,援手之恩,我谷飘风……”
“谷爷。”青衫人不等他话完,便自一摆手道:“论起来,彼此不外,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也是我辈武林人的本分,谈什么恩,说什么德,彼此帮忙,你谷爷曾经帮过我,今天伸手帮帮你谷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我帮过你……”谷飘风楞楞地道:“你朋友认识我谷飘风!”
青衫人笑道:“适才那两个说得好,你谷爷是跺跺脚能使北京城震动的人,那个不知,谁个不晓,我要是不知道,那岂不是太以孤陋寡闻了?”
谷飘风老脸一红,道:“够了,朋友,这话令我汗颜,也令我这张老脸没处放,今天要不是你朋友义伸援手,我谷飘风那一脚也永远跺不成了,可是,朋友,我怎么不……”
“你谷爷怎么不认得我,是不?”青衫人淡淡笑道:“我再套那两个的一句话,那不要紧,只要我认得你谷爷就行了,再说,一回生,两回就熟了,以后北京城里总有碰面的时候,到那时咱们不也就成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了么?”
谷飘风只觉得眼前这青衫人高深莫测,既神秘又世故,是个丝毫不下于他的老江湖,点了点头,尚未说话。青衫人已然又道:“对了,谷爷,我还没有请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飘风呆了一呆,苦笑说道:“说来真够丢人的,你朋友也许不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衫人笑了笑,道:“谷爷,你信不?你不知道,我却明白!”
谷飘风一怔,诧声说道:“怎么,你朋友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青衫人笑道:“谷爷是出了名的老江湖了,当知有些人擅于扮猪吃老虎!”
谷飘风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瞪圆了一双耗子眼,道:“朋友,谷飘风是满头雾水……”
青衫人哈哈笑道:“那扮猪之人异常高明,不但愚弄了你谷爷,而且使你谷爷险些连人被他的人弄了去,最后还落个满头雾水,莫名其土地堂,谷爷,我明说了,你谷爷不是在马回回开的那遇龙酒馆里认识了个宫里的太监胡公公么?”
谷飘风神情一震,脱口说道:“敢莫那家伙不是阉货!”
青衫人深深地看了谷飘风一眼笑道:“谷爷,所幸我不是个大姑娘!”
谷飘风猛有所悟,脸一红,窘笑说道:“你朋友原谅,是谷飘风口未择言,太粗鲁……”
青衫人淡淡一笑道:“同是大男人,我不会在乎的,谷爷,那位胡公公倒是真不假,只是他在出酒馆门的时候,向刚才那两个打了个招呼!”谷飘风一怔说道:“你朋友看见了?”
青衫人笑道:“我不会无中生有,无的放矢,我亲眼看得清楚,恐怕谷爷还不知道,当时我也是遇龙酒馆座中客!”
谷飘风变色说道:“原来如此,我灵鼠谷飘风竟然上了他的当,被他愚弄了,这倒好,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了船!”
青衫人笑道:“谷爷,这没有什么,俗话说,人有失神,马有失蹄,谁能担保一辈子不出差错,不上人当,智者有一愚,密者有一疏,这是难免的,谷爷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谷飘风苦笑摇头说道:“我谷飘风是回了锅的油条,出了名的老江湖了,没想到反栽在一个阉……宫里的太监手中,心里是够难受的,要是传扬出去,怕不被北京城里的江湖朋友笑掉大牙!”青衫人点头说道:“谷爷,别看轻宦海中人,天下到处卧龙藏虎,那儿都有高人,那姓胡的不愧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能手,他先愚弄了马回回,然后再借马回回的接引愚弄了你谷爷,其实,谷爷,这些倒还都是小事,真正要紧的,是你谷爷这番心意算是白费了,谷爷从他口中所得到的,恐怕没有一句是真话……”
谷飘风一惊说道:“这,这朋友你也听见了?”
青衫人点头笑道:“不瞒你说,谷爷,我就是跟着你谷爷进遇龙酒馆的!”谷飘风脸色一变,尚未说话。
青衫人一摆手又道:“谷爷,别这样,我保证,至少对你谷爷来说,我不是坏人,谷爷,我没有太多的工夫,你谷爷也急着要回去见索霸王复命,我请谷爷归告索霸王,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要他别再为我的事儿操心劳神,有些事,人多手杂,反而不好办了,还是请他留心自己,那姓胡的有结交你谷爷之心,绝非无因,宫里的太监串连上个武林中的天下第一教,这种事令人费解,也让人不安,懂么,谷爷?”
谷飘风瞿然说道:“我懂,谷飘风不是糊涂人,那么您是……”
青衫人没说话,笑了笑,抬起左手,在谷飘风眼前晃了一晃,然后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谷飘风神情猛震,脱口一声惊呼,立时怔住了,好半天他才算定过神来,再看时,青衫人已然不见了。他老脸通红,摇头苦笑喃喃说道:“怪不得功力比大爷还高,那两个兔崽子不是对手,放眼天下,谁能斗得过他呀!”“又一个跟头,这个跟头栽得不屈,不冤枉,只是那谷爷二字,你岂非是存心要我少活几年……”他又摇摇头,又一声苦笑,转身疾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