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冬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挂着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人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住的在寒风中摇荡,风仿佛是在叹息,叹息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愚昧的人,愿意被钩上这个银钩?
× × ×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光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白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已回来了,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自己当然更愉快,因为他已回来了,从荒寒的冰国回来了。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
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这种声音更动听。
陆小凤喜欢听这种声音。
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尤其是现在。
经过了那么长一段艰辛的日子后,重回到这里,他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又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他居然还能好好的活着回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下巴上的假胡子、眼角的假皱纹、头发上的白粉,全都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看来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觉得满意。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正用眼角偷偷的瞟着他,虽然都已徐娘半老,陆小凤却还是对她们露出了最动人的微笑。
只要是能够让别人愉快的事,对他自己又毫无损失,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去做的。
看见他的笑容,就连方玉飞都很愉快,微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地方?”
陆小凤道:“喜欢这地方的人,看来好像越来越多了。”
方玉飞道:“这地方的生意的确越来越好,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正是大家都比较悠闲宽裕的时候,天气又冷,正好躲在屋子里赌钱喝酒!”
陆小凤笑道:“是不是也有很多女人特地为了来看你的?”
方玉飞大笑。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仪容修洁,服装考究,身材也永远保持得很好,虽然有时显得稍微做作了些,却正是一些养尊处优的中年女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典型。
陆小凤压低声音,又道:“我想你在这地方一定钓上过不少女人!”
方玉飞并不否认,微笑道:“经常到赌场里来赌钱的,有几个是正经人?”
陆小凤道:“开赌场呢?是不是也……”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已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尖刀,从后面扑过来,一刀往方玉飞的左腰刺了过去。
方玉飞却没有看见,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
陆小凤看见的时候也已迟了,这个人手里的刀,距离方玉飞的腰已不及一尺。
这正是人身的要害,一刀就可以致命,连陆小凤都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谁知就在这时,方玉飞的腰突然一拧,一反手,就刁住了这个人握刀的腕子,“叮”的一声,尖刀落地!
拿刀的人破口大骂,只骂出了一个字,嘴里已被塞住,两条大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边一个,一下子就把他架了出去。
方玉飞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微笑道:“这地方经常都会有这种事的!”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方玉飞淡淡道:“反正不是因为喝醉了,就是因为输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也许他只不过因为气疯了!”
方玉飞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方玉飞又大笑。
在他看来,能给人戴上顶绿帽子,无疑是件很光荣、很有面子的事,无论谁都不必为这种事觉得惭愧抱歉的。
陆小凤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
刚才的事发生得很突然,却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靠近他们的几张赌桌,大多数人都已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在那里窃窃私议,议论纷纷。
只有一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牌九出神,看来他在这副牌九上,不是赢了一大注,就是输了不少。
这人头戴着貂皮帽,反穿着大皮袄,还留着一脸大胡子,显然是个刚从关外回来的采参客,腰上的褡裢里装满了辛苦半年换来的血汗钱,却准备在一夜之间输出去。
方玉飞也压低声音,道:“看样子你好像很想过去赢他一票。”
陆小凤笑道:“只有赢来的钱花起来最痛快,这种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方玉飞道:“可是我姐夫已在里面等了很久,那三个老怪物听说也早就来了!”
陆小凤道:“他们可以等,这种人身上的钱却等不得,随时都可能跑光的!”
方玉飞笑道:“有理!”
陆小凤道:“所以你最好先进去通知他们,我等等就来!”
他也不等方玉飞同意,就过去参加了那桌牌九,正好就站在那大胡子参客的旁边,微笑道:“除了押庄的注之外,我们两个人自己也来赌点输赢怎么样?”
大胡子立刻同意,道:“行,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凉,你想赌多少?”
陆小凤道:“要赌就赌个痛快,赌多少我都奉陪!”
方玉飞远远的看着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一双手也痒了起来。
等他绕过这张赌桌走到后面去,陆小凤忽然在桌子下面握住了这大胡子的手──
二
蓝胡子正在欣赏自己的手。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秀气。
这是双很好看的手,也无疑是双很灵敏的手。
他的手就摆在桌上,方玉香也在看着,甚至连孤松、枯竹、寒梅,都在看着。
他们看着的虽然是同样一双手,心里想着的却完全不同。
方玉香也不能不承认这双手的确很好看、很干净。
但是却又有谁知道,这双看来干干净净的手,已做过多少脏事?杀过多少人?脱过多少女孩子的衣服?
她的脸微微发红,她又想起了这双手第一次脱下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轻轻抚摸时那种感觉,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岁寒三友正在心里问自己:除了摸女人和摸牌之外,这双手还能干什么?
这双手看来并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可是陆小凤的手岂非也不像?
蓝胡子自己又在想什么呢?他的心事好像从来也没有人能看透过。
方玉飞已进来了很久,忍不住轻轻咳嗽,道:“人已来了!”
方玉香道:“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进来?”
方玉飞微笑道:“因为他恰巧看见了一副牌九,又恰巧看见了一个油水很足的冤大头!”
喜欢赌的人,若是同时看见这两件事,就算老婆正在生第一胎孩子,他也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寒梅冷笑道:“原来他不但是个酒色之徒,还是个赌鬼!”
方玉飞道:“好酒好色的人,不好赌的恐怕还不多。”
方玉香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当然很了解这种人,因为你自己也一样。”
方玉飞叹了口气,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本是女人骂男人的话,他自己先骂了出来。
方玉香也笑了,她显然是个好妹妹,对她的哥哥不但很喜欢,而且很亲热。
蓝胡子忽然问道:“那冤大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飞道:“是个从关外来的采参客,姓张,叫张斌。”
蓝胡子道:“这人是不是还留着一嘴大胡子?”
方玉飞道:“不错!”
蓝胡子淡淡道:“胡子若是没有错,你就错了!”
方玉飞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蓝胡子道:“你什么地方错了,这人既不是采参客,也不叫张斌!”
方玉飞道:“哦!”
蓝胡子道:“他是个保镖的,姓赵,叫赵君武!”
方玉飞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黑玄坛’赵君武?”
蓝胡子道:“赵君武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他以前到这里来过没有?”
蓝胡子道:“经过这里的镖客,十个中至少有九个来过!”
方玉飞道:“他以前既然正大光明的来过,这次为什么要藏头露尾?”
蓝胡子道:“你为什么不问他去?”
方玉飞不说话了,眼睛却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这时候蓝胡子的手已摆下去,孤松的手却伸了出来。
陆小凤总算来了。
孤松伸着手道:“拿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若想要钱,就要错时候,我恰巧已经把全身上下的钱都输得干干净净!”
孤松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道:“你本来好像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就因为我想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才会输光,输光了的人,一定都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孤松冷笑道:“难道你把罗刹牌也输了出去!”
陆小凤道:“罗刹牌假如在我身上,我说不定也输了出去!”
孤松道:“难道罗刹牌不在你身上?”
陆小凤道:“本来是在的!”
孤松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已经不见了!”
孤松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瞳孔却已突然收缩。
陆小凤却又笑了笑,道:“罗刹牌虽然不见了,我的人却还没有死!”
孤松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准备去替你把罗刹牌找回来!”
孤松又不禁动容,道:“你能找得回来?”
陆小凤点点头,道:“假如你一定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只不过……”
孤松道:“不过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要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更生气!”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块罗刹牌也是假的!”
× × ×
蓝胡子的手又摆到桌上来,孤松的手也摆在桌上。
他们是不是想用这双手扼断陆小凤的脖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一共已找到两块罗刹牌,只可惜两块都是假的!”
大家都在听着,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第一次我是从冰河里找出来的,我们姑且就叫它冰河牌,第二次我是用马鞭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我们不妨就叫它神鞭牌,因为人家都说我那手鞭法满神的!”
孤松道:“神鞭牌本是李霞盗去的,被陈静静用冰河牌换走,又落入你手里!”
陆小凤道:“完全正确!”
孤松道:“它绝不可能是假的!”
陆小凤叹道:“我也觉得它绝不可能是假的,但它却偏偏是假的!”
孤松冷笑道:“你怎么能看得出罗刹牌的真假?”
陆小凤道:“我本来的确是看不出的,却偏偏又看出来了!”
孤松道:“怎么样看出来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恰巧有个朋友叫朱停,神鞭牌也恰巧是他做出来的赝品!”
孤松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外号叫‘大老板’的朱停?”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
孤松道:“我听说过!”
陆小凤道:“这人虽然懒得出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能做得出,伪造书画玉石的赝品,更是天下第一把好手。”
说起朱停这个人,他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朱停不但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好朋友,在丹凤公主那次事件中,若不是朱停,直到现在他只怕还被关在青衣楼后面的山洞里。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他替我惹的麻烦,简直比我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多!”
孤松道:“他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嗯!”
孤松道:“那神鞭牌是谁要他假造的?你去问过他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我跟他至少已经有两年没说过话了。”
孤松道:“他跟你是朋友,彼此却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道:“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好像也差不多。”
孤松冷笑道:“若有人相信你的话,那人想必也是个混蛋!”
陆小凤道:“你不信?”
孤松道:“无论那神鞭牌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
陆小凤道:“我说过,假如你一定要看,我随时都可以替你找回来!”
孤松道:“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孤松动容道:“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道:“现在也许还不在,可是等我吹熄了灯,念起咒语,等灯再亮的时候,那块玉牌就一定已经在桌子上。”
蓝胡子笑了,方玉飞也笑了。
这种荒谬的事,若有人相信才真是活见了鬼。
方玉香也忍不住笑道:“你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陆小凤道:“至少总有一个人会相信的!”
方玉香道:“谁?”
孤松忽然站起来,吹熄了第一盏灯,道:“我。”
× × ×
屋子里点着三盏灯,三盏灯已全都灭了,这密室本就在地下,灯熄了之后,立刻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陆小凤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魔咒,可是仔细一听,却好像是在反反复复的说着几个地名:
“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冯二瞎子……”
不管他念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神秘而怪异。
大家只听得彼此间心跳的声音,有一两个人心跳得越来越快,竟像是真的已开始紧张起来,只可惜屋子里实在太黑,谁也看不见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陆小凤的咒语也越来越快,反反复复的,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忽然大喝一声,道:“开!”
火光一闪,已有一盏灯亮起!
灯光下竟真的赫然出现了一块玉牌。
三
在灯光下看来,玉牌的光泽柔美而圆润,人的脸却是苍白的,白里透青。
每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奇。
陆小凤得意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全都相信了我的鬼话?”
方玉香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就该相信你,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活鬼。”
孤松冷冷道:“但这块玉牌却不是鬼,更不是活的,绝不会自己从外面飞进来。”
陆小凤道:“当然不会!”
孤松道:“它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若问得太多,它说不定又会忽然飞走的!”
它当然绝不会自己飞走,正如它不会自己飞来一样,但是孤松并没有再问下去。
这就是他所要的,现在他已得到,又何必再问得太多?
他凝视着桌上的玉牌,却一直都没有伸手,连碰都没有去碰一碰。
这块玉牌从玉天宝手里交给蓝胡子,被李霞盗走,又被陈静静掉了包,再经过楚楚、陆小凤和丁香姨的手,最后究竟落入了谁手里?
在灯光下看来,它虽然还是晶莹洁白的,其实却早已被鲜血染红,十个人的血,十条命,他们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孤松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些人未免死得太冤了。”
蓝胡子道:“哪些人?”
孤松道:“那些为它而死的人!”
蓝胡子道:“这块玉牌究竟是真是假?”
孤松道:“是假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上面的雕刻,的确可以乱真,但玉质却差得很多!”
蓝胡子沉默了很久,转过头,凝视着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楚楚手里夺走的?”
陆小凤点点头。
蓝胡子也叹了口气,默然道:“她还年轻,也很聪明,本来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却为了这块一文不值的赝品牺牲了自己,这又是何苦?”
陆小凤道:“她这么样做,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这块玉牌是假的。”
蓝胡子同意。
陆小凤道:“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若是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冒这种险。”
蓝胡子也同意:“她做事的确一向很仔细。”
陆小凤道:“这次她完全没有怀疑,只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李霞从你这里盗走的,当时她很可能就在旁边看着。”
蓝胡子叹道:“但陈静静却忘了李霞也是个很精明仔细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认为是李霞把罗刹牌盗走的?”
蓝胡子道:“你难道认为不是?”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丁香姨和陈静静都是从小跟着她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她,她们对她的看法,当然绝不会错。”
蓝胡子道:“她们对她是什么看法?”
陆小凤道:“除了黄金和男人之外,现在她对别的事都已不感兴趣,更不会再冒险惹这种麻烦。”
蓝胡子道:“难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就已是假的?”
陆小凤道:“不错。”
蓝胡子道:“那么真的呢?”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问道:“碟子里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我吃了一个下去,包子却还在碟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蓝胡子也笑了,道:“你吃下去的是馒头,包子当然还在碟子里。”
陆小凤道:“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蓝胡子道:“简单极了。”
陆小凤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是假的,陈静静换去的也是假的,真罗刹牌到哪里去了?”
蓝胡子道:“我也想不通。”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其实这道理也和碟子里的包子同样简单,假如你不是忽然变笨了,也应该想得到的。”
蓝胡子道:“哦?”
陆小凤淡淡道:“别人手里的罗刹牌,既然都是假的,真的当然在你手里。”
蓝胡子笑了。
他是很温文、很秀气的人,笑声也同样温文秀气。
可是他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看过别人,总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不是也和桌上的玉牌一样?看来虽洁白干净,其实却满布着血腥。
陆小凤道:“你故意制造个机会,让李霞偷走一块假玉牌……”
蓝胡子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道:“这正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李霞中计之后,你的计划才能一步步实现。”
桌上有酒。
蓝胡子斟满一杯,用两只手捧住,让掌心的热力慢慢的把酒温热,才慢慢的喝下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神情更悠闲,就像正在听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陆小凤道:“你早已对李霞觉得憎恶厌倦,因为她已老了,对男人又需要太多,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她自己走得远远的,而且永远不敢再来见你,这就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蓝胡子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叹息着道:“好酒。”
陆小凤道:“你知道李霞和丁香姨的关系,算准了李霞一定会去找丁香姨的,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因为你早就在怀疑她对你不忠,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她,找出她的把柄来。”
蓝胡子又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试探她,她不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她不是?”
蓝胡子道:“她的丈夫是飞天玉虎,不是我。”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字道:“飞天玉虎是谁呢?是不是你?”
蓝胡子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连酒都呛了出来。
陆小凤却不再笑,缓缓道:“飞天玉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和西方魔教势不两立,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参加来争夺罗刹牌,因为他早已知道别人争夺的罗刹牌是假的。”
蓝胡子还在笑,手里的酒杯却突然“格”的一响,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道:“丁香姨并不知道飞天玉虎就是蓝胡子,因为她看见的蓝胡子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她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因为她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蓝胡子当然是有胡子的,否则为什么叫做蓝胡子?”
他冷冷的接着道:“知道你这秘密的,也许只有方玉香一个人,就连她都可能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的,所以最近找到这里来。”
方玉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的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个金杯,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擦干净了,才为蓝胡子斟了一杯酒。
蓝胡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竟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陆小凤道:“你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本来很难被人发现,她找来之后,你本可杀了她灭口,但你却不忍心下手,因为她实在很迷人,你怕她争风吃醋,泄漏了你的秘密,只好把另外的四个女人都赶走。”
方玉飞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连寒梅和枯竹都没有开口,他当然更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出句不该问的话:“既然你也承认他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是个很聪明的法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蓝胡子的脸色骤然变了,方玉飞问出这句话,就无异已承认他也知道蓝胡子和飞天玉虎本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却笑了,淡淡道:“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会有些破绽。”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他本不该要你和方玉香去对付丁香姨,丁香姨若不是他的妻子,他绝不会叫你去下那种毒手,更不会去管别人这种闲事。”
方玉飞目中仿佛露出了痛苦之色,慢慢的垂下头,不说话了。
蓝胡子忽然冷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要他去的?你怎么知道飞天玉虎不是他?”
陆小凤的回答简单而明白:“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
蓝胡子也闭上了嘴。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道:“我还有个朋友,你也认得的,好像还曾经输给他几百两银子。”
蓝胡子道:“你说的是赵君武?”
陆小凤点点头,道:“他见到的蓝胡子,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别人见到的想必也一样。”
蓝胡子冷冷道:“可是你见到的蓝胡子,却没有胡子。”
陆小凤微笑,道:“因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里是连一粒沙子都揉不进去的,何况那一大把假胡子?”
蓝胡子道:“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道:“你自己难道不是?”
蓝胡子冷笑。
陆小凤道:“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你这么样做,不但可以乘机杀了他们,还可以转移别人的目标。”
孤松忽然冷冷道:“你说的别人,当然就是我?”
陆小凤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你。”
孤松道:“你呢?”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是个被他利用来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猎狐时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样。”
一个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当然是因为心里已懊悔极了,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孤松道:“兔子在前面乱跑,无论跑到哪里去,狐狸都只有在后面跟着。”
陆小凤道:“你们看见他费了那么多事,为的只不过是要请我替他去找回罗刹牌,当然更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他手里。”
孤松承认。
陆小凤道:“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罗刹牌,不管我找回的罗刹牌是真是假,都已跟他完全没关系了,因为他已经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孤松道:“罗刹牌若是在你手里出了毛病,我们要找的当然是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段路实在很远,简直就像是充军一样,我们在路上喝西北风,他却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等着,等到正月初七过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密,也只好干瞪眼了。”
孤松道:“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那时他不但是罗刹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帮的帮主,只可惜……”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现在他还不是。”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孤松道:“现在他只不过是条笼中的鸟,网中的鱼。”
蓝胡子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可惜极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可惜的是什么?”
蓝胡子道:“可惜我们都瞎了眼睛!”
陆小凤道:“我们?”
蓝胡子道:“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陆小凤道:“我?……”
蓝胡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交错朋友。”
陆小凤道:“我交错了朋友?”
蓝胡子道:“错得厉害。”
陆小凤道:“你呢?”
蓝胡子道:“我比你更瞎,因为我不但交错了朋友,而且还娶错了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闪电般出手,一下扣住了方玉香的腕脉,厉声道:“拿出来!”
方玉香美丽的脸孔已吓成铁青色,道:“我又不知道真的罗刹牌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拿出来?”
蓝胡子道:“我要的不是罗刹牌,是……”
方玉香道:“是什么?”
蓝胡子没有回答,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就好像忽然有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张始终不动声色的脸,也已忽然扭曲,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方玉香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蓝胡子的嘴紧闭,冷汗已雨点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忽然又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又何必生气?”
蓝胡子也在瞪着她,眼角突然崩裂,鲜血同时从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是鲜血,却不是鲜红的血。
他的血竟赫然也已变成惨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开始往后倒。
方玉香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的手,方玉飞也赶过去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你……”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无法回答任何话的。
一瞬前还能出手如闪电般的蓝胡子,忽然间已变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却仿佛还在瞪着方玉香,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怨毒。
方玉香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晶莹的泪珠,泉水般涌下。
“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她的声音惨切悲伤:“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你何苦一定要自寻死路?”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她一个人悲伤低诉。
每个人都怔住了。
蓝胡子居然死了,这变化实在比刚才所有的变化都惊人。
奇怪的是,陆小凤并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语:“真的罗刹牌还在他手里,他一定收藏得很严密,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他却死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死不死都无妨。”
孤松道:“无妨?”
陆小凤淡淡道:“他的秘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孤松道:“还有谁知道?”
陆小凤道:“我。”
孤松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神情已恢复镇定,缓缓道:“你知道他把罗刹牌藏在哪里?”
陆小凤道:“他是个阴沉而狡猾的人,狡猾的人通常都很多疑,所以他唯一真正信任的人,也许只有他自己。”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一定就在他自己身上?”
陆小凤道:“一定。”
孤松又霍然站起,准备冲过去。
陆小凤却又接着道:“你现在若要在他身上去找,一定找不到的。”
孤松道:“可是刚才你还说罗刹牌一定在他身上。”
陆小凤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一瞬之间,往往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刚才虽然是在他身上,现在却已不在了?”
陆小凤道:“一定不在了。”
孤松道:“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忽然转过头,面对着方玉香,慢慢的伸出手,道:“拿出来。”
方玉香咬着嘴唇,恨恨道:“连我丈夫的命都被你拿走了,你还要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怎么会在我手上?况且他刚才问我要的也不是罗刹牌。”
陆小凤道:“他刚才问你要的,的确不是罗刹牌,因为那时罗刹牌还在他自己身上。”
方玉香道:“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他要的是解药。”
方玉香道:“解药?”
陆小凤笑了笑,拿起蓝胡子刚喝过的金杯,道:“他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任何人要毒死他都很不容易,可是这一次……”
方玉香道:“这一次他难道是被人毒死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这一次他会中毒,只因为他确定酒中无毒,杯上也没有毒。”
方玉香道:“那么他怎么会被毒死?”
陆小凤道:“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方玉香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他忘了这金杯是你拿出来的,而且用你的丝巾擦过一遍。”
他看着掖在方玉香襟上的丝巾,慢慢的接着道:“他也忘了,酒里虽然没有毒,杯子里也没有毒,你的丝巾上却有毒。”
方玉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陆小凤道:“我在听。”
方玉香道:“我问你,像飞天玉虎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陆小凤道:“该。”
方玉香道:“那么就算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该怪我。”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怪你,只不过要你拿出来。”
方玉香道:“拿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我哪里有什么罗刹牌!”
陆小凤道:“你本来的确没有,现在却有了。”
方玉香道:“你要的就是……”
陆小凤道:“就是你刚才从蓝胡子身上摸走的那一块。”
方玉香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无论什么事都好像瞒不过你。”
陆小凤微笑,道:“有时我的眼睛虽然也会瞎,幸好大多数时候都是睁开着的。”
方玉香咬着嘴唇,看看陆小凤,又看看岁寒三友,终于跺了跺脚,道:“好,拿出来就拿出来,反正这鬼东西能带给人的只是噩运。”
她真的拿了出来,拿出来居然真是一块晶莹无瑕的玉牌,玉质之美,的确远在另两块玉牌之上。
这块玉牌刚落在桌上,孤松的长袖已流云般飞出。
桌上的玉牌,立刻落入了他袖中。
陆小凤微笑着,看着他,道:“完璧已归,幸不辱命。”
孤松道:“前嫌旧怨,就此一‘璧’勾销。”
陆小凤道:“多谢。”
孤松道:“多谢。”
方玉香板着脸道:“现在飞天玉虎已死了,罗刹牌也已还给了你们,你们还不走?”
陆小凤道:“你在赶我们走?”
方玉香咬着嘴唇道:“难道你还想要什么?要我的人?”
陆小凤笑道:“要当然是想要的,只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方玉香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你真的是个人?”
方玉香笑了,陆小凤也笑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拍了拍方玉飞的肩,道:“陈静静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好好的对待她。”
方玉飞道:“陈静静?哪个陈静静?”
陆小凤道:“当然就是我们都认得的那一个。”
方玉飞道:“那么你当然也应该知道,她已死在火窟里。”
陆小凤道:“她没有。”
方玉飞道:“没有?”
陆小凤道:“火窟里的确有副女人的骸骨,却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陈静静中了楚楚三枚透骨针,那女人骸骨上却连一枚都没有,你烧死她之前,难道还会先把她身上的暗器拔出来?”
方玉飞笑了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工夫。”
陆小凤道:“所以死在火窟里的,绝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笑得已有些勉强,道:“死的若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道:“包子既然还在碟子里,你吃下去的当然是馒头。”
方玉飞道:“死在火窟里的既然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当然已被人带走。”
陆小凤道:“我说过,这道理本来就简单极了。”
方玉飞道:“你知道她是被谁带走的?”
陆小凤道:“你。”
方玉飞闭上了嘴。
陆小凤道:“我本来并没有怀疑到这一点的,但你却不该杀了那孩子。”
方玉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陆小凤道:“你当然也看得出那孩子是个白痴,绝不会认出你的真面目,但你却还是要冒险杀他灭口,只因为你怕他告诉我,那个要给他糖吃的阿姨并没有死,他虽然痴呆,这一点总是看得出的。”
方玉飞道:“从那时你才开始怀疑我?”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到火窟去找,才发现那女人的骸骨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但你却还是不能证明,陈静静是被我带走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就请赵君武去帮我查一件事。”
方玉飞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那时陈静静的伤很重,你想要她活着,就得带她去求医,能救活她那种伤势的大夫并不太多。”
方玉飞道:“在附近几百里之内,也许只有一个。”
陆小凤道:“绝对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的冯二瞎子。”
陆小凤道:“最妙的一点,就因为他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人,当然也认不出你。”
方玉飞淡淡道:“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活着。”
陆小凤道:“只可惜陈静静中的透骨针,是种很少有的独门暗器。”
方玉飞道:“所以赵君武到那里一问,就问了出来。”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丁香姨是被你杀了的,她的情人就是你。”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拿给她看的玉牌,已落入你的手里,所以我刚才提起冯二瞎子,你就乖乖的交了出来。”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那句咒语对别人一点用也没有,对你却是种威胁。”
方玉飞道:“救人活命,并不是丢人的事,我为什么要因此受你的威胁?”
陆小凤道:“因为你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方玉飞道:“我……我怕谁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方玉香。
方玉香的脸色已铁青。
陆小凤又拍了拍方玉飞的肩,微笑道:“我刚才已说过,陈静静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温柔体贴,你既然冒险救了她,就应该好好待她,你说对不对?”
方玉飞道:“对,对极了。”
他在微笑,陆小凤也在微笑,但两个人的笑容看来却连一点相同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陆小凤就微笑着走出去。
方玉香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陆小凤停下。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哦?”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送样东西给他。”
“他”就是方玉飞。
她正在看着方玉飞,以前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甜蜜亲切的笑容,现在却连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痛苦、嫉妒、怨毒,一种几乎已接近疯狂的嫉恨和怨毒。
她一字一字的接着道:“你还忘了送他一个屁眼!”
四
灯蕊老了,灯光弱了。
屋子里忽然又变得死寂如坟墓。
方玉飞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那张本来极英俊动人的脸,现在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就连方玉香都似已不敢再看他。
她又向陆小凤道:“我知道你说过,你要送给他的。”
陆小凤道:“我说过。”
方玉香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
方玉香忽然笑了,疯狂般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就用掖在衣襟上的丝巾去擦眼睛。
“我宁可让眼睛瞎了,也不愿看见你跟那婊子在一起。”
她在嘶声大呼,嘴角已沁出鲜血。
她就用丝巾去擦嘴。
“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但我却想不到你会真的喜欢那婊子。”
她开始咳嗽:“你一直瞒着我,只不过怕我泄漏你的秘密,等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她的咽喉也仿佛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
然后她美丽的脸开始扭曲,鲜血也开始流下来。
血不是鲜红的,是惨碧色的,她倒下去的时候,就恰巧倒在蓝胡子的身上。
× × ×
方玉飞看着她倒下去,还是连动都没有动,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话我本来并不想说的,只可惜……”
方玉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你早就在怀疑我。”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才是真正的飞天玉虎,蓝胡子只不过也是个被你利用的傀儡而已。”
方玉飞道:“你早已知道她不是我妹妹?”
陆小凤道:“楚楚、静静、丁香姨,她们都是跟她在一起长大的,但却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有个哥哥!”
方玉飞道:“你很仔细。”
陆小凤道:“飞天玉虎出现的时候,你总是在附近,蓝胡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你知道罗刹牌在蓝胡子手里,就叫陈静静鼓动李霞,盗走了它,再用方玉香做饵,钓上了我,然后又利用李霞引来贾乐山,最后,还是要蓝胡子做你的替死鬼,他们的财产,当然就全变成了你的。”
方玉飞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开销一向很大,我要养很多女人,女人都是会花钱的,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道:“这些女人的确每一个都很聪明,但在你的眼里,她们只不过……”
方玉飞道:“只不过是一群母狗而已。”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能够利用这么多女人,本事实在不小,只可惜……”
方玉飞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到最后,我还是被一个女人害了。”
陆小凤道:“真正害你的,并不是方玉香。”
方玉飞道:“不是她是谁?”
陆小凤道:“陈静静。”
方玉飞道:“她……”
陆小凤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害你,因为你只有对她是真心的,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泄漏出那么多秘密?”
方玉飞闭上了嘴,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已看得出他是在勉强控制自己。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还有这一点真心,所以我也给你个机会。”
方玉飞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道:“对你这种人,我们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的,这里我们有四个人,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在一瞬间你就必死无疑。”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可是现在我却愿意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方玉飞道:“由你对我?”
陆小凤道:“不错,我对你,一对一。”
方玉飞道:“我若胜了你又如何?”
陆小凤道:“你若胜了我,我死,你走。”
方玉飞目光转向岁寒三友。
孤松冷冷道:“你若胜了他,他死,你走。”
方玉飞道:“一言为定。”
陆小凤道:“绝无反悔?”
方玉飞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一心想亲手杀了我。”
陆小凤也不否认。
方玉飞微笑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我常常做错事,幸好我偶尔也会做对一次。”
方玉飞道:“你胜不了我的,只要你一出手,就必死无疑。”
陆小凤也笑了。
方玉飞道:“你的武功,我已清楚得很,你的灵犀指,用来对付我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我却有对付你的手段。”
陆小凤微笑着,听着。
方玉飞忽然转身,等他转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副银光闪闪的手套。
手套不但有尖针般的倒刺,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方玉飞道:“这就是我特地练来对付你的,你的手指只要沾上它一点,保证走不出三步,就得倒地而死。”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不去沾它?”
方玉飞道:“不能。”
他悠然接着道:“用手指去夹别人的武器,已成了你的习惯,多年的习惯,一时间是改不了的,尤其在遇着险招时,我保证你一定会遇着很多险招。”
陆小凤看着他的银手套,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已死定了。”
方玉飞道:“你本来就已死定了。”
他的声音和态度中都充满自信,高手相争,自信本来就是种很可怕的武器,甚至比他戴着的那双奇异的银手套更可怕。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方玉飞已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