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主帅之死
而鲜于修利选择自南城门出击也是故意引他的伏兵绕至南面,而他调动两路伏兵断绝鲜于修礼的后路,也正中了鲜于修礼的陷阱。
此刻细想起来,也觉得的确有道理,否则,鲜于修礼绝对不必如此早早地开城出击,他大可在城楼上看到他们两败俱伤后再出城追杀。可是鲜于修礼却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险中求胜,在白傲与候景仍未分出胜负之时出城,这的确不是鲜于修礼的一惯作风,除非他另有安排。
而事实证明鲜于修礼的确有一些让人吃惊的安排,而且极为有效,这同时再次打乱了白傲的原计划。
候景刚才与白傲一阵硬拼,一气乱杀使得白傲所领兵士损失了小半,无论是士气还是其它方面,都大打折扣,而鲜于修礼这次所出动的,全都是精锐部队,白傲竟然被击得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鲜于修礼对白傲即将兵败之事似乎全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在没有开战之前,他就已经对此结局成竹在胸,白傲今日未战已先败了,这绝对不是夸张,尽管白傲是个极为了不起的将才。如果单凭两军对垒,白傲不一定会输给他,甚至在谋略和兵力布置上,还会胜过他,但战争并不能只靠将军的谋略和技巧,而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且对于敌方的军情绝对不能一无所知。
对于白傲的军情,鲜于修礼所知极为清楚,而他对于白傲来说,却全是未知之数,相较之下,白傲再如何具有军事才能,也只能处于下风。更何况,在白傲的队伍中有他安插的棋子,这也是鲜于修礼对付白傲的信心所在,更是他为什么能够清楚地知道白傲所有布置的根本原因。
白傲所遇到的情况的确令他头大,他自然不能与官兵联手对付鲜于修礼,可是定州城虽然毫无天险可凭,但却也是坚城一座,想要强攻只怕也是不易。
“报将军,定州城中出现异常骚乱,城中兄弟飞鸽传书说,有人烧了鲜于修礼的帅府,而且街上到处都是义军的尸体,据探子回报,东城头聚集了大量的义军,而且还看见两人驱马自城墙飞跃出去!”一名传讯部属策马如飞般赶至,递上一支缚有纸条的羽箭。
白傲一看字条,大喜问道:“是不是飞龙寨的兄弟所为?”
“好像不是!……”
“报,定州东面城头有讯传至!”又一名传讯部属匆忙赶至,气喘吁吁地大喜道:“鲜于修礼的帅府内几乎没有活口,所有高手全都失踪……”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傲目光一移,落在一个浑身是水、仍在发抖的汉子身上,问道。
“属下……自……河里水道潜……潜出之前,偷偷进入帅府,发现满地都是尸体,一片狼藉,几乎没有活人,后来有大队定州军士扑入帅府救火,属下才逃了出来,而街头满地都是定州军的尸体,不是被刀斩,就是被重掌法震死,更多的却是身体全无伤痕,一路蔓延到东城门,恐怕死了七八百人之多!”那汉子显然是刚才自城中的水道潜出,此刻天气仍冷,所以冻得牙关直打颤,但说到后来,也口齿渐清。
“是什么人做的?”白傲暗叫天助我也,脱下身上的披风给那浑身湿透的报讯属众披上,问道。
“好像只是两个人,但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属下并不清楚,只是这两人的功力高得出奇,依属下看,这两人的武功天下已经没有几人可以胜过他们,恐怕只有老爷子才有能力办得到。”那人认真地道。
“两人?这究竟是什么人呢?”白傲心中急速思索着,但立刻道:“传我命令,立刻攻城,并通知城内所有人手,开门为我们接应!”
白傲身边的将士神情都变得激昂起来。
“哧……”一溜赤红的火焰升上天空,在虚空之中暴出七彩之色,然后化成浓浓的黑烟,历久不散。
白傲望了望天空那团烟云,蓦地在定州城东也升起了这样一束烟云。
“传我命令,自西城门强攻!”白傲高挥手中的马鞭,大声激昂地道。
※※※
西城门,守城之兵似乎比较少,因为东门现出那幕烟云,人们都以为敌人很可能自东门进攻,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估计有些失误。
数以万计的人马向西城门涌至,有战车,有云梯,更有人合抬大树向西城门护城河无畏地进发。
护城河不宽,如果有大树浮满水面也同样可以做为强攻的垫脚石。盾牌手在前面如浪潮般向前推涌,更有木盾手,手持巨木盾,一步一插盾,同时以木盾作掩护张弩搭箭还击城头的箭手。
那些抬着大树的人,树顶也横搭出几张横伸的大盾,如生出的双翼,挡住头顶不受城头的箭雨袭击,而树干本身也是一个极好的掩护体,前面的树梢上稍有些树枝,一晃一晃,可混淆城头箭手的视线,甚至可以阻止箭矢的射击,而这些人在将大树抛入水中之后,立刻取盾掩护。
城头的掷石机如疯子一般向下抛射巨石,这也是攻城之人难以抗拒的杀招。
掷石机可以远掷,因此战车和盾牌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一块大石头击在树干上,则所有抬树的人都会被撞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那大树更有可能将一旁的盾牌手砸伤,这样他们就无法再抗拒城头的强弓硬弩了。
虽然如此,但白傲的队伍之中并没有很多繁重的战车,基本上算是轻装,在城下箭雨的掩护之下,长长的云梯缓缓向前移动。
已有二十多棵大树推入护城河中,虽然无法抵达对岸,但却也不能被水冲走,因为大树的根部都系有绳子,一旦抛入河中,兵士迅速将绳子套在河边打下的铁柱上,而树身被河水冲得迅速打横一棵接一棵,很快就能够建起一座座宽阔的浮桥。此时,城内也传来了喊杀之声,显然是城内的接应人马赶到。
白傲遥遥望着那城上城下战得激烈的将士,心中涌起一股冲天豪气。
钩索如飞蝗般抛向城垛上,众军士奋不顾身地趁城头和城内的混乱,攀梯而上,那些抬树而至的人马更为卖力,白傲搭弓而射,每箭必杀一敌,那种掌握别人生死大权的感觉竟是那么美妙,他不清楚别的将领,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杀!杀……”白傲正在全神贯注地面对城头之时,自北面竟突然杀出数千兵马来,却是宇文肱追敌返回。
白傲大惊,亲率两营士卒飞迎而上,他不能让宇文肱破坏他的攻城大计,而且此刻陷身这种战局只会是一件异常麻烦的事,一个不好,会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杀!杀……”白傲也大吼一声,伏于两翼的后备军配合着他所率的两营将士自三个方向同扑而出,箭雨乱飞。
攻城军的力量稍减,但依然有人攀上了城头,不过上了城头,仍能够活着的人却不多。
城内也乱成了一锅粥,潜伏于定州城内的葛家军多半是一些好手,杀人如斩瓜切菜,使得城内四处大乱,他们更在城内到处放火,引得守城之兵不知敌人在何方,到底有多少人马。
候景似乎没有估计到鲜于修礼厉害如斯,一阵混战,几乎所有将士全都是浑身浴血。
鲜于修礼远远望见定州城内浓烟四起,心神大乱,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被人攻破了城池,总之,他此时已无心再与候景纠缠下去。
在候景感到难于应付之时,鲜于修礼竟下令撤退,在强势之下撤退,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城内的烽火使得他无心恋战。
候景的大军死伤累累,鲜于修札一撤.他们士气立刻大振,紧迫而追,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当然,也有人趁机逃命。
※※※
字文肱毫不畏怯,借着刚刚杀败白傲伏兵的那股锐气无畏地冲杀着。
白傲冲在最前面,在他杀意大盛之时,突地感到后心一凉,竟有一支暗箭自他后背透入,禁不住一声惨嚎,跌下马背。
暗箭竟是来自白傲身后的葛家军中。
“将军!”有人忙扶起气息奄奄的白傲,惊呼出声,这一箭乃是致命的一箭,更何况白傲自马背摔下,遭到马蹄的践踏,哪还有活命的可能?
白傲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征战沙场数载,在生与死的边缘曾多次徘徊,最终居然会如此死法。主帅一亡,葛家军的阵脚立时大乱,本来高昂的士气,一下子落到了低谷,一阵没有章法的厮杀,那拦截宇文肱的人马立刻被冲溃。
人心思变之下,字文肱的部下更是高声呼道:“白傲已死,敌无主帅……”如此一呼之下,声势大作,那些攻城的士卒在不明就理的情况下,全都乱成一团。
虽然葛家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主帅一失,使众将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很快就溃不成军,所有的阵线如潮水般四散逃逸,几名葛家军的偏将奋力相抗,极力想重组大军,但却力难回天,兵败如山倒,几名相抗的前锋将领因得不到援助反遭敌军围困斩杀。
“杀呀……”字文肱本为一代将才,此时见己得利,更是杀得性起,纵马一路狂杀,所向无敌,山野中遍地横尸,葛家军丢盔弃甲,战资遍地。
白傲所率领的那些葛家军本是一群从各处归顺葛荣的乌合之众,所以训练极少,纪律和军规的概念不深,在团体配合方面根本无法与正规军队相比,因此,只要有半点松懈,就立刻如散沙一般崩溃。如果是葛家军的精兵团,那就与这不可同日而语,那些都是宁可战死也不肯退缩的人物,相互协同作战能力之强,比起训练有素的皇家军也不逞多让。
字文肱追杀十里,杀敌近万,战绩之巨,战果之佳,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而他的兵士也死伤近两千,可这与死伤一万的葛家军来比,又算得了什么?
字文肱还想继续追杀,但他看到那自对面奔来的鲜于修礼及其所领大军,还有后面追杀的候景。
“杀!”字文肱大吼一声,如猛虎出笼般直冲而出,向候景扑去。
一时,杀机如烈酒般散漫于这片原野之中,每个人都为之疯狂.都为之震奋。
鲜于修礼一见字文肱追得葛家军四处逃逸,尸横遍野,禁不住大喜,众将士也士气大涨,立刻配合宇文肱,调头反向候景猛扑。
“杀!杀……”一时喊杀之声漫遍山野,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
候景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宇文肱,而宇文肱所领将士的士气之旺,几达前所未有之境,每个人都杀得近乎疯狂,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能否活着,脑海中惟有“杀意”!
候景刚刚扳回的一点优势,立时尽失,反而局势更为糟糕,可是这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不过,官兵所受的训练比之这群乌合之众的义军要强多了,主帅未死,仍在极为顽强地拼斗着,只是节节败退,死伤更是难以统计。
一退十里,候景仍在顽强地死命抵抗,但是他的后部力量已经撤离,而先锋残余部队也是且战且退。
鲜于修礼静立马首,四周围满了亲兵,他只是在一旁观看这场让他最感满意的杀戮,这次行动他对宇文肱太满意了,宇文肱的确是个最为优秀的战将。
此时鲜于修礼已开始整兵,所谓穷寇莫追,何况,他的士卒也损失惨重,这个偌大的战场还要收拾,而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仍不清楚,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城中将所发生的乱子处理妥当。也许,葛荣和元融还有另一批人潜伏着,若再冒然追杀下去,一旦出现变故,他也输不起。再说追杀候景的事,他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给宇文肱,宇文肱的作战经验绝对是一流的。
鲜于修礼回兵,仍有数千人的阵容,伤者相互扶持,走在后面,鲜于修礼居于中间的核心部位,声势浩荡,这队人马更多了一股得胜的兴奋和欢喜之情。
旌旗飞扬,步兵一字排开,骑兵相护鲜于修礼,高扬的帅旗,在微冷且带着淡淡血腥气息的风中猎猎作响。
鲜于修礼高踞骏马之上,极目四顾,踌躇满志,八面威风,金甲之上点点血迹,更显得其气势锐不可当,极目之际,鲜于修礼禁不住一声长啸。
但可怕的是鲜于修礼没有听到自己的啸声,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在他啸声发出的同时,另一声比之更为高亢,也更为幽远的啸声在不远处响起。
那啸声似乎来自九天之外,恍惚间却摧人心魄,忽而啸声转低,却沙哑得如同九幽之下的闷雷。
每个义军的心禁不住狂跳,血气陡升,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和一只魔手似乎在抓挠着他们的灵魂,啃噬着他们的心灵。
战马惊嘶,人立而起,本来整齐的阵容全都乱了套。
鲜于修礼为之色变,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引发的啸声还是他人与之唱着同一个调子,但他听出了啸声中那沉重浓烈的杀机。
良久,那啸声愈转愈低,然后似乎全被地面所吸收,但所有人的心神仍未平复。
包括鲜于修礼,他不仅听出了啸声中的杀机,更听出了啸声中的哀伤,那沉迂低徊,逆转而下之势就像是在哭泣,幽幽的咽泣。
究竟是谁如此哀伤?究竟是谁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拥有如此强烈的杀机?
杀机真实的存在,存在于每一寸空间,每一寸让人心惊的空间,竟远远地压过了数千大军的气势。
鲜于修札的眉头皱了皱,目光自数千士卒的头顶扫过,隔着天、隔着地,隔着寒意仍浓的春风,他看到了前方一匹白马与一个人,一个青衫老者,侧身对着他。
不,应该是两匹马,两个人,只是那白马和青衫老人太引人注目了,抑或是他给人的那种感觉太清晰了,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世界,一个孤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
天是他,地也是他,他仍是他,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那是一种明悟,是一个奇异的个体,但却代表的,似乎是死亡之境!
老者转过头来。
让人不敢相信的却是,那双眼睛,深湛如大漠般开阔的苍穹,不见底,不见边,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魔力在那双眼中不断扩张,然后,鲜于修礼发现自己被吞没了,完完全全地吞没在那充满魔力的眼神中。也在这时,他更进一步捕捉到了那眼神之中的内涵,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眼神之中的情感,悲哀、痛苦、孤寂等一切人类的情绪都在那两道眼神中激荡,也在淡化,孕育出无尽无期的孤寂。
孤独者,是鲜于修礼,他似乎成了苍茫宇宙中唯一生存的人,找不到伴侣,找不到温暖,找不到亲情,找不到光明,甚至不知自己置身何处,那种让人心酸、心寒、绝望的孤独使他忘了自己置身于数千兵马的大军之中,忘了刚才战争的胜利,忘了所有的名与利,忘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大军全都不由自主地止步,没有人下命令,但这是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来自那老者身上的气势,如浩瀚无际的大海,如连绵千里的山脉,更让人感觉到北极冰源的寒意和荒芜。
鲜于修礼醒来了,是因为他坐下的战马失控,战马也似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人立而起,差点将他摔下马背,鲜于修礼有些狼狈,但他醒了过来,自那空无的孤寂中醒过神来,发现那眼神依然是眼神,老者依然是老者,而自己却在数千将士之中,不再孤独,不再绝望,他禁不住感动得想哭,欲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也是一种明悟,对生、对死、对权力和荣华富贵的明悟。不过,他很快又在心头升起了一丝寒意,冰凉彻骨的寒意,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名老者代表着死神的来临!
鲜于修礼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以至惹来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他的那数千将士似乎也逐渐苏醒,同样知道了对方的来意,那是对方以一种无比的精神力量传递出的意念。
意念,即为——我将杀你——一鲜于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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