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悔一战
冷静,是一个高手必须具备的一种心境,莫干显然是个中高手。他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又像是寒星点点的苍穹,深邃而悠远,让人感到有一种无法捉摸的意境。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又是那般地实在,任何人都无法清晰地看到它,却又都有着一种真实的体验。
轩辕子脸上的肌肉莫名地跳动了一下,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当他在准备动手的刹那,他竟然无法找到莫干身上的破绽,也感觉不到莫干的杀气。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出手,无论从哪个角度,哪条线路进攻,都肯定会遭到莫干最无情的封杀。
感觉不到杀气,并不等于就没有杀意,莫干的杀气虽然看似无形,但杀气中所带出的压力就像劲风般充斥了整个空间,紧紧地向轩辕子包围而来。只要对手有一点点的异动,都不可能瞒过莫干灵异的触觉。
但是轩辕子最终还是出手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轩辕子出刀的速度也许不算最快的,力道也许不算最猛的,但他的刀一出手就绝对有效!当他挥出离别刀的刹那,莫干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诧的表情。
一个优秀的铸兵师,他虽然能够在他所生存的行业中独树一帜,却并不等于他就是一个武功高手。或许也有例外,但这个例外绝不是轩辕子,至少莫干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听说这个兵器铺里的老铁匠竟是名动天下的三大铸兵师之一时,他除了有几分好奇之外,根本就不认为轩辕子的出现是个麻烦。
但是轩辕子的出手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当他看到那一道白光泛现虚空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轩辕子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可怕!
莫干没有犹豫,就在轩辕子出刀的刹那,他向后退了一步。
只退了一步,却是必须退的一步。莫干的长矛是双锋刃的,出招的方式也显得别出心裁,但这绝不是为了花俏好看,而是因为他的内功心法讲究先抑后扬,所以他必须退。
轩辕子没有犹豫,刀光漫出,一道极为优雅却又极富激情的电弧划破长空,罩向了后退的莫干。
轩辕子的这一刀,对于朱子恩、李君、谢明这等武者来说,似乎有些太过深奥玄妙,因为他的刀并不是劈向莫干,而是劈向了莫干右手方的一处虚空。
莫干的脸色一变,心中凛然,轩辕子长刀所劈的方位正是他气机中的一道空隙,也是他身形移动的必经之路。
莫干只要出手,就已失去先机!
他惟有再退,这是他平生与人交手时极少出现的情况,但是他的心里并不因此而浮躁。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是为人处世的一句至理名言,放之武学中,也是攻防之道的精辟妙论。
轩辕子一招得手,绝不容情,他的气势陡然疯涨,使得这条小巷的空气变得沉闷而压抑,犹如暴风雨将临的前兆。
刀是如此的疯狂,又是如此的富有野性,在瞬息间攻出了七招,随着七声刀矛迸击的异响,莫干出手了,他的双锋长矛亦是玄铁所铸,根本不畏对方宝刀的锋锐,从容不迫地化解了轩辕子的这一连串攻击。
杀气横溢间,轩辕子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寒芒挤出,凝视着莫干的每一次挡击。令他感到心惊的不是莫干出手的招式有多么的精妙,而是他那挥洒自如的从容气度显示出强大的实力。
轩辕子暴喝一声,斜斜劈出三招之后,突然感到了从对方的矛身传来一股反击的力量,由弱渐强,正一点一点地占据着整个战局的主动。
轩辕子身受重创在先,又失宝刃优势于后,渐渐让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每一刀劈出,都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强力漩涡的中心,而漩涡中产生的向内的吸力,正消蚀着他刀锋中的锐气。
漩涡产生于莫干的双锋长矛,矛锋吞吐间,在矛身的周围布下了一圈强烈的气场,无形无质,轩辕子却真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在双方攻守搏杀了七八十招之后,一声清悠的叹息,夹杂在一片矛啸之中。
叹息来自于莫干的口中,他不是为自己叹息,也不是想借这声叹息来表达什么意思。他只是为轩辕子即将死于他的长矛之下而叹息!
因为在一瞬之间,他看到了轩辕子刀招中的破绽。
矛起,升腾在隐挟风雷之声的气旋中。
“当当……”两声刺耳的脆响,引发了气流无序的裂动。
轩辕子握刀的手臂一阵酸麻,是莫干的长矛阻截了离别刀前行的势头。
没有人能够看清长矛是从哪个角度刺出的,无形无迹,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实体。但它所带出的凛冽杀气,却充斥了这段空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心惊。
轩辕子的身形一阻之下,脚下立刻错步,他看不到长矛的来处,却感受到了杀气如电芒般标射而至,直指他的眉心深处!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变招,离别刀由上而下急斩而出,几乎用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量。
不过,这一刀既不复他当年全盛时期的风采,也没有了他在独对朱子恩三人时所拥有的那份自信。右肩的创伤不仅耗去了他的血液,同时也消耗了他的精气,显而易见,他的这一刀已是勉力为之。
“去死吧!”莫干充满杀意的声音仿佛来自于苍穹的极处,遥不可及,却又像响起在轩辕子的耳畔,犹如鬼魂索命的嘶嚎。
轩辕子的心头蓦然漫上了一股无边的恐惧,不仅骇异,而且震惊,在他的离别刀出手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了左肋处一寒,一道冰凉的矛锋插入他的肋骨中,发出了刃刮骨骼的森然异响。
轩辕子低下了头,他终于看到了双锋矛的来处,却已看不到那双锋矛的寒锋,因为那寒锋已经从他的心脏一穿而过。
瞳孔在不断地扩散放大,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莫干狰狞的笑脸。
“嗤……”就在临死的刹那,轩辕子提聚了所有的力量,突然张口一喷,一口血箭带着惊人的劲气直扑莫干的面门。
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莫干也没有想到轩辕子人之将死,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他飞身直退,不敢有半点的迟疑,可还是慢了一拍,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遭到了重重一击,气血翻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在朱子恩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住了身形,手捂着胸口,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忍不住笑了。
轩辕子依然直立着,一动不动,离别刀还在手中,却已不能挥动,那充斥空气中的杀气渐渐散尽,小巷似乎又回复到了它往日的宁静。
“可惜呀可惜,真是可惜!一代铸兵大师竟然栽到了我莫干的手里,这不是罪过吗?”莫干说着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虽然他偷袭在前,但轩辕子的确是死在他的手中,这是事实,自然可以让他的名气更响几分。
“他是该死之人,谁叫他不自量力,非要与我们花间派作对呢?”朱子恩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话虽如此,但看在他奉上宝刀的份上,我们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就让他留个全尸吧。”莫干忍住胸口的疼痛,将双锋矛一拔而出,便见一股血泡从轩辕子的心口处狂涌而出,“咕噜……”冒个不停。他顺势从轩辕子的手中夺过刀来,还未细看,便听“呼……”地一声,轩辕子在一阵清风中仰面而倒,如一尊推翻的泥塑。
他死了,在他完成了生命中最完美的一件杰作之后死去,从他未瞑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并不甘于就这么死去,脸上还有一丝遗憾的表情。
他与丁衡一样,在某方面的成就足以震惊江湖,但为了纪空手他们情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莫干冷冷地看了一眼轩辕子倒地的尸身,这才不慌不忙地想到了纪空手。虽然纪空手身上的玄铁龟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他一点都不急,他相信纪空手两人已是瓮中之鳖,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之所以有这种自信,是因为他知道纪、韩二人的身手很差,属于江湖中最末流的角色,凭他们就想逃出包围圈,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莫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的痛楚减了不少,这才甩开朱子恩搀扶的手道。
“帮主,要不要属下陪您进去?”朱子恩赔着笑脸道。
“不用,我没事,不过是让轩辕子一口带劲的鲜血撞击了一下,有些气闷而已。再说那两个小子不过是市井无赖,手底下没什么绝活,用不着兴师动众的。”莫干淡淡一笑,其实他真正的用意,是不想让玄铁龟的事情被更多的人知道。
那是,那是。”朱子恩连连点头道。
莫干精神一振,缓缓踱步过去。刚到门口,却没有听到铺子里有任何的动静。
以他的功力,若是有心,数丈内的细微声息休想逃过他的耳目,可是他此刻人在门外,哪里见着半个人影?
“糟了!”莫干心惊之下,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风度,人如箭矢标前。
铺子里的铁器物什依旧,炉火渐熄,但纪空手与韩信却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突然不见了。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莫干大惊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条小巷明明已在他花间派的控制之下,纪空手两人又是怎样逃出去的?
莫干心中一动道:“传令下去,外围的每一名弟子由外到内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角落,最后到这里集中!”
朱子恩等人听他火气十足,不敢怠慢,赶紧分头指挥。忙碌了老半天,数十人已团团围在这间铺子周围,眼睛都盯在一脸铁青的莫干身上。
莫干一眼望去,心中明白搜索毫无结果,当下沉吟片刻道:“你们确定没有人从你们把守的区域里经过吗?”
花间派的门人弟子无不应声答道:“确定!”
“好!”莫干道:“既然如此,朱子恩,你带一队人马搜查这间铺子;李君,你带一队人马仔细搜查这一带有无水沟暗道;而谢明带一队人马迅速封锁凤舞集通往各地的交通要道!对于纪空手,我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眉间现出一股杀意,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始料不及,这就好比煮熟的鸭子又让它给飞了,这怎不叫莫干恼火生气呢?
可是搜寻了两三个时辰,就差掘地三尺了,却还是不见纪、韩二人的踪影,这时一个在天香楼管事的弟子上前禀道:“帮主,这纪空手精通易容之术,刚才就是扮成院子里的姑娘混出了天香楼,这一次会不会又是故伎重施?”
莫干惊道:“竟然有这等事情?”
那名弟子苦笑道:“若非如此,他根本就逃不出天香楼!”
莫干怒道:“你何以现在才说?耽搁了我的大事!”抬起一脚,将他踢开,赶紧召集人马,分几路追查下去。
在他看来,既然搜寻无果,那么纪空手就已经逃了出去,而逃跑的手段,便是易容成自己的属下,然后大摇大摆地蒙混过关。
这是惟一的可能,这个假设也极有说服力,所以莫干毫不犹豫地就确定了行动的方案,改原地搜索为四处追捕。
一声令下之后,上百人马顿时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巷终于回复了往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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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干一向以心思缜密闻名江湖,但是这一次却失算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纪空手与韩信不仅没有逃走,而且根本就没有离开这铺子一步。
其实纪空手准备逃跑时,的确也想到要用易容来混入花间派的门人中,然后再借机脱身。可是他仔细一想,这易容容易,但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混入人群却有不小的难度,毕竟他们是由里往外走,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既然此计不成,纪空手看到了轩辕子置放在角落里的木床,虽然藏在床底这个办法很笨,但纪空手却别有想法。
一来是因为这既然是一个笨办法,敌人反而不会太去关注它;二来纪空手人在床底,却不是伏在地上,而是手脚并用,贴在床板之下。这样一来,纵然是有人伸头来看,也未必能发现他们,除非有人把床掀开。
于是他将此法跟韩信一说,韩信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当下一拍即合,两人钻进床底藏身。韩信的手刚刚撑在一条床腿上,突然听到身下发出一声“吱……”地轻响,床底下的两块石板竟然向两边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数尺宽的洞口。
纪空手大喜之下,当先跳入进去,仔细察看,才发觉这开启地洞的机括原来安在床腿上,若非韩信无意中触动了机括,要想发现这石板下的玄机绝非易事。
“真是天助我也!”纪空手心中暗叫一声,在洞里又寻到了另一个机括,一按之下,头上的石板悄然滑动,重新回位。表面上看去,谁也想不到这床底之下还另有洞天,可见设置机括之人颇费了几分苦心。
这本是轩辕子留作应急之用的。但他身为天下铸兵名师,深知江湖凶险,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为了防患未然,所以就修筑了这么一个简易的机关暗道,以备日后藏身之用。谁知他前人栽树,倒让纪空手与韩信老大不客气地占为己用,这是他当日设计这道机关时万万没有料到的。
纪空手与韩信蹲伏洞内,为防敌人发现,屏住呼吸,不敢出半口大气。这洞中所设的通风口却接连在火炉的大烟囱之上,故此由于烟囱拉风的原理,人呆在里面并不感到气闷,但外面的动静也丝毫不能听见,可见其隔音的效果上佳,颇费了一番苦心。
纪空手心中暗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霉运到达极处时,也该让我走走鸿运了。”他想到玄铁龟几经易手,终究不属于自己,心中顿时好生失落,黯然神伤。
想到未来的道路,纪空手再也不复昔日的豪情。他此刻虽拥有“见空步”与“妙手三招”两大绝艺,但没有内力相辅,不过是好看不中用的花俏把戏,难有作为,就算他此番逃过一劫,顺利投靠在刘邦、樊哙门下,也注定了只能混口饭吃,与当初立下的远大抱负大相径庭。
“花间派何以对玄铁龟的下落了解得这么清楚?”纪空手无聊之际,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照丁衡的话说,玄铁龟的秘密除了他与自己之外,就只有江天知道,江天为了请到鬼影儿相助他夺回玄铁龟,或许透露了一些风声,而鬼影儿为了对付丁衡,又请来三个蒙面人助拳。现在看来,那三个蒙面人显然与花间派大有关联。
可是鬼影儿何以会信任花间派?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纪空手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暗道:“这鬼影儿所使兵器是矛,莫干用的兵器也是矛,难道说这两人本是师出同门,鬼影儿才会如此相信莫干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他细细推敲,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鬼影儿为了延续自己杀手事业的辉煌,暗中请人助拳,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曝光的事情,若非是他信得过的人,他绝不会开口相约。可鬼影儿没有料到的是,在莫干的眼中,玄铁龟显然要比同门之谊重要得多,为了玄铁龟而舍弃一两个师兄弟,这种买卖的确划算。所以当莫干听到“玄铁龟”三个字的时候,已然起了觊觎之心。
纪空手想到此处,不由又担心起轩辕子的安危来。莫干既然对同门师兄弟尚且如此,自然对外人更是不会容情。
纪空手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思维已成一片空白。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韩信轻轻地碰了他一下,悄声道:“纪少,我们出去吧?”
纪空手这才惊醒,怔了怔道:“莫干他们走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应该离开了吧。”韩信也是一片茫然,摸摸“咕咕……”直叫的肚子道。
纪空手记挂着轩辕子此刻的生死,按动机括,侧耳倾听洞外的动静,半晌之后,两人才从洞中爬了出来。
此时夜色最浓,淡淡的月光透过残破的木板缝隙,射入这间一片狼藉的店铺,斑驳陆离,有种说不尽的凄凉。
“不知这轩辕子跑到哪里去了,花间派的人呢?怎么都不见了?”韩信置身于这宁静的气氛中,大感莫名其妙。
纪空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轩辕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一阵难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他只恨自己,空有急智,却无实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一个个地远离自己而去。
韩信一脸迷茫地道:“那可怎么办?此刻花间派的人肯定在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只要我们一现身,必然是自投罗网。”
纪空手道:“你说得不错,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藏在这个铺子里,敌人才不易觉察到我们的行踪。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找点吃的,躲它个三五天,等到风声过了再走不迟。”
当下两人搜遍了整个铺子,总算找到了一些干粮,正要带进洞去,却见韩信的脸色一变,仿佛看见了鬼似的,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