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谋定后动

  幽求的声音随风传来,在空阔的天地间显得如风般飘渺无定:“纵然我能这么做,他呢?”顿了顿,又道:“他不会相信这个事实的,也许待到他成为风宫宫主之后,他才会不再一心欲取我的性命,我不想让你们反目。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亦不必再见面了。”
  言罢,幽求的身躯凭空掠起,很快消失于山岗之后。
  蒙面女子毫不犹豫地随之掠起,急切地道:“他若知道真相,一定会不再仇视你的,你又何必如此?”
  她的身法极快,但吐字却仍然清晰舒缓,显示出其惊世骇俗的内家真力。
  两个身影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在原野中掠走,快如鬼魅过空。顷刻间已掠过二里之距。
  幽求的身影闪入了一片榆林之中,隐约可见榆林间掩有一座庄院,庄院里有灯光透出,幽求的白色衣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但见一团白影在榆林中间没几次后,隐入庄院中。
  蒙面女子略一犹豫,亦进了榆林,行到那座庄院前时,方知这边是在庄院的后侧,院墙高筑。蒙面女子凭空飘然而起,落入院中。
  她所立之处正对着一间正堂,正堂前的长廊上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身材高大伟岸,满头白发,他的身侧有两盏灯笼。
  蒙面女子的目光在此人身上落定时,眼中光芒倏然一跳。
  因为眼前的白衣人根本不是幽求,而是风宫白流之主牧野静风!
  就在此时,四周响起了极为轻微的衣袂掠空之声。
  蒙面女子沉声道:“你是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道:“不错!”
  “你为何假份幽求将我引到此地?难道欲借机困住我?”
  牧野静风摇了摇头,道:“不是困住你,而是要取你的性命!”顿了顿,他又接道:
  “我与你交手已达五年之久,知道你的确是世间最富心计的女人。但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你也不能例外,你的弱点就是幽求!”
  能被牧野静风称作“世间最富心计的女人”的,除了容樱还会有谁?也惟有容樱,才会对幽求那般关切!
  容樱沉声道:“此事你本不可能知晓的,甚至连幽求都未知真相!”
  牧野静风道:“知道此事之人的确极少,正因为如此,你才会上当。因为你自信世间不会有外人知道你与幽求的私情,除了幽求本身之外。而且,在提到幽求时,你平时的敏锐已因心绪不宁而大打折扣。其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你派出大量人手前往试剑林守护幽求时,我就已有所怀疑。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我祖父的秘密,我更相信幽蚀其实是幽求的儿子,而不是幽求同父异母的弟弟!”
  曾让整个武林谈之色变的风官玄流之主容樱此刻竟不由微微一震。
  “风宫昔日宫主的武学修为已臻通神之境,本应疾病不侵,但他在与你成亲后不到二个月就突然逝世,当时你告之风宫属人是暴病而亡。其实,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根本没有几个,只是你手段了得,在此之前,就已暗中操纵了风宫大半势力,他人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提及、当时,为老宫主——也就是我的祖父收殓尸体的事是由枯智亲自操办的;之后除了枯智一人外,其他曾在此事上出过力的人皆先后神秘失踪。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要将此事永远掩盖下去,以便能顺顺利利地成为风宫宫主!”
  容樱冷声道:“老宫主武功盖世,又有谁能加害于他?”
  “若是以下毒、暗杀等方式,的确不可能成功,但当时祖父正在潜心习练战族最高武学‘劫魔五行道’,据说‘劫魔五行道’中任何一种武学达到第九层,就可逆乾坤、定生死、化阴阳、乱五行、灭万物、惊鬼神,堪称世间至高无上的绝学,但习练‘劫魔道’却必须斩断一切情意,方能魔心不灭,否则一旦情入心中,魔志不坚,必然会使真气倒逆攻心,身遭心魔反噬,心碎而亡!祖父正是为了练成‘劫魔道’,才与祖母日渐疏远,给了你可趁之机!”
  容樱冷笑道:“你所知道的倒真不少,只是既然习练‘劫魔道’要斩断一切情意,那我如何有可趁之机?”
  牧野静风道:“这正是你心计最深之处。事实上为了达到目的,你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开始谋划,可以说夺去祖父性命的是世间最奇特的毒物,此毒物就是你!”
  牧野静风此言甚为奇怪,人又怎么能成为“毒物”?
  但容樱却并未否认。
  牧野静风继续道:“祖父当然知道习练‘劫魔道’必须斩断一切情意,他定然是在自认为已断情断欲时,才开始修练‘劫魔道’,而这时你则设法让他留意你,并心生占有之心,以至于使他真气倒逆攻心,心碎而亡!”
  顿了顿,牧野静风的声音变得更冷:“祖父是被你谋杀的,但你却反陷连我祖母,将罪责推卸于她身上,借机将之逐出风宫,并暗中派人追杀。风官分裂因你而起,你是风宫的千古罪人!”
  客樱忽然道:“你如何知道老宫主是心碎而亡?”
  牧野静风沉声道:“你已不必知道其中原委!”
  容樱哈哈一笑,笑声倏止,森然道:“老鬼明知我与幽求情意相投,还对我有非分之想,死不足惜!知道此事的人,惟有枯智,想不到我对他一向信任有加,最终他仍是背叛了我!”
  牧野静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容,道:“你此时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惟有幽求方可使你不惜背着他人独闯洛阳,但如今你非但数不了他,连自身也已难保!也许此时此刻,幽求与他的亲生儿子正在笑菊苑广场上自相残杀,却不知最终是父杀子,还是子弑父,哈哈哈……”
  牧野静风仰天长笑,笑声中,庭院两侧厢房中响起了一片断碎声,窗门倏然洞开……风宫白流弟子已将此处完全包围!
  笑声倏止,牧野静风直视容樱,道:“风宫玄、白二流交战长达五年,双方皆有伤亡,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惑乱风宫而起、你一日不死,风宫内乱一日不平,现在该是本宫一统风宫的时候了!”
  他的右手缓缓握住了千古神兵“伊人刀”!
  一股凌压万物的不世气概顿时显露无遗,无形杀气充斥于整个天地间,星月顿时失色。
  容樱忽然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轻藐之意。
  牧野静风目光一闪,双眼微微眯起,犹如两柄可洞穿万物的利剑。
  容樱轻叹一声,道:“宫主她果然料事如神,能算准你必然会在途中拦截!”
  牧野静风神色微变,沉声道:“你不是容樱?!”
  “哈哈哈,你已中了我家宫主之计,其实休说宫主本人,即使是我,在步入榆林中时,就已感到四周隐隐透着一股杀机。”
  牧野静风的脸色阴郁至极,他一字一字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尾随本宫而至?”
  “很简单,这只是我家宫主的缓兵之计,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宫主她应该已经抵达洛阳。
  据我所知,你的儿子牧野栖应当会在洛阳剑会中出现,是也不是?”
  牧野静风目中杀机暴炽!
  “看来你的‘风魔诀’已有相当火侯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模仿他人的声音,而且你还有意隐藏了自己的功力,以免身分过快让人起疑、但是你却忘了不仅你的武功高过幽求,我家宫主的武功亦在幽求之上,如果我是真正的宫主,在你有意不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又岂能无法迅速赶上?”
  牧野静风声音低哑地道:“老妖婆果然有些手段。不过,虽然她可以逃过这一劫,你却必须死!”
  “据说你的武功在十五年前就已超过了所谓的‘武林七圣’,而今你又潜心苦练‘风廉诀’,也许你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但要想击败我,亦非一时半刻的事。如果你可以不顾你儿子的生死,不妨出手吧!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以我家宫主的武功,取你儿子的性命应比你杀我更容易些,何况有此顾虑后,你的武功未必能发挥至最高境界!”
  说到这儿,她缓缓揭去了面纱,现出了真面目,这是一个比容樱年轻,但容颜反而比容樱略逊一筹的女子。
  牧野静风握刀的手越握越紧,空气弥漫着极度紧张的气息,让人的呼吸有些窒息。
  那女子的神色却十分镇定一一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容樱为何要对她委以此重任了。
  牧野静风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极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撤!”
  正如他自己所说,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其子牧野栖。为了牧野牺,他从留义庄撤出,今日为了牧野栖,他再一次下达此令。
  待到牧野静风及风宫白流的人消失于夜色中后,那女子脸上的镇静神色突然消失了,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手心已是一片汗湿。
  没有人能够在牧野静风的强大威逼下仍能真正地保持冷静。
  她静静地站在场中,似乎一时间已无法迈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阵风拂过,院子里的灯光暗了暗,在她的身侧已有一个人影如幽灵般闪现。
  此人身材衣着与她一般无二,她立即拜倒于地,恭声道:“嘱下见过宫主!”
  来人才是真正的容樱!
  容樱沉声道:“有没有探出牧野静风是如何知道本官秘密的?”
  那女人低声道:“牧野静风说老宫主是心碎而亡,且说知道此事的只有枯智一人——莫非,是枯智在暗中作乱?”
  容樱眼中掠过一丝惊人的寒芒,随即恢复了平静,她缓缓地道:“本官一直奇怪牧野静风为何能够料定本宫一定会前赴洛阳,原来他已知道了本宫的秘密!”
  那女子道:“宫主,牧野静风已赶赴洛阳,该当如何?”
  容樱胸有成竹地道:“本官自有应付之策,现在你立即赶赴一个地方替本宫办一件事。”
  “属下谨遵宫主吩咐!”
  容樱微微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封书简,道:“你只需按照书简中的计划去办即可!”
  那女子道了一声:“是。”双手接向书简。
  容樱的左手倏然扣住那女子的脉门,右手疾扬!
  手中信简破空而出,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直切对方的咽喉。
  猝不及防之下脉门被扣,那女子已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容樱武功之高,已臻通神境界,她的突袭绝对可怕。
  那女子只觉喉头一紧,喉管已被切断,鲜血如泉喷涌。
  极度的吃惊使她的双目睁得极大,喉底发出咕咕的声音,似乎欲说什么,却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容樱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原来世间最可怕的表情竟是没有任何表情!
  她缓缓地道:“你的确很出色,只可惜,你知道的事太多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要你去什么地方了吧?”
  她的手慢慢松开,那女子的身躯向后如朽木般倒去,身躯在空中打了个旋,重重栽倒于地。
  容樱走到正堂的长廊上,取下一只高悬着的灯笼,将笼纱撕开,取出里面的烛火,将整只灯笼点着了,然后走到已被风宫白流弟子破开的一扇窗前,将熊熊燃烧的大灯笼扔了进去。
  屋内很快升起一股腾腾烈焰。
  容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一阵风过,她的身躯突然凭空飘飞而起,仿若是那阵轻风将她的身躯吹拂而起,其姿势优美绝伦。
  顷刻间,容樱的身影已随风而去。
  屋内的火光越来越亮,“噼噼啪啪”的声音响成一片,火光很快冲上了屋顶。
  忽地,那间屋子的门“吱叮”一声轻响,竟有一个人影从门中闪出。
  此人目光阴骘至极,让人不愿正视,最为奇特的是他的双眉竟荡然无存,此人赫然是风宫四老之一的禹诗!
  禹诗走到那女子的尸体旁,静立片刻,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少主果然心计过人!”
  ※※※
  当牧野静风率领风宫白流弟子近百人赶到洛阳笑菊苑时,笑菊苑内已是一片死寂。
  占地数百亩的笑菊苑内已不见一个活人。
  只有浓郁的如同铜锈般的血腥之气在笑菊苑的上空飘荡!血腥之气充斥着每一寸空间,置身于笑菊苑中,只觉空气似乎已粘稠得触手可及。
  无须牧野静风吩咐,近百名属下己四散开去,全面搜寻笑菊苑。
  牧野静风则径直向暗雪楼方向而去——虽然他事先并不知道暗雪楼前的广场就是洛阳剑会举行之地,但他却能借地上的尸体推断出这一点。
  通向暗雪楼的路上,是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亦是尸体最为密集的地方。
  立足于暗雪楼前的广场中央,环视四周,但见尸首狼藉,触目惊心。
  广场中除牧野静风之外,还有两个立着的身影,但他们早已了无声息。
  他们就是血战而亡的姑苏剑侠慕蓉楠与其妻李青。
  牧野静风的目光在这对同生共死的侠侣身上停留了良久,他的神情极为复杂。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暗雪楼前的无数残菊上,微微皱眉,无法明白洛阳剑会中怎会出现这么多的菊花?
  菊花在血腥厮杀中早已毁灭殆尽,夜风吹过,残花飞扬,片片花瓣打着旋儿飘扬而起,倏而落下,落在了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上。
  牧野静风的目光遥遥投向了暗雪楼的正门。
  正门紧闭。
  却有一个人半坐半倚靠着暗雪楼正门旁的石墩上,他的头微微垂下,满头灰白相间的头发披散开来,将他的脸遮住了。
  此人身上插着两柄剑、三柄刀、一杆长枪一一没有人能够在身受如此重创后还能活着,此人也不例外。
  但他的双手却紧紧握着一柄剑,此剑剑鞘极为独特,竟是方形。
  惟有洛阳剑会历任到魁所配的“纵横剑”才会是方形剑鞘。
  “难道此人会是这一届洛阳剑会的剑魁?若是如此,他的剑法武功应当极为高明才是,又怎会惨死当场?”牧野静风心中十分疑惑,当下趋步上前,走到那具尸体前,弯下身来,试图抽出“纵横剑”。
  不料那人虽已身亡,却将剑扣得极紧,牧野静风略一用力,没有拔出剑,却将尸体带得歪倒了。
  乱发散开,现出一张苍老的脸容,此人虽已气绝身亡,却仍是眉头微皱,似在思忖着什么。
  牧野静风神色微变。
  他一眼就认出此人赫然是当年“武林七圣”中硕果仅存的“二圣”之一——古治!
  牧野静风心中飞速转念:“他所用的兵器是战笔,加上地位尊崇,当然不会来此争夺剑魁,那么‘纵横剑’又怎会在他手中?古治的武功足以傲视武林,但由这数件兵器出手的方位、角度及造成的伤口来看,取他性命之人的武功并非十分高明!谁会料到曾经叱咤江湖、声望如日中天的古治最终竟然死得如此惨烈?”
  当他再度审视古治的伤口时,忽神色一动,脸现愕然之色。
  牧野静风终于留意到古治死亡之前曾中了毒,因为他伤口处所流出来的血液的颜色有些异常,但与一般的中毒症状又有些不同——这自在情理之中,寻常的毒物根本不可能瞒过古治这等绝世高手。
  当然,让牧野静风心中震骇不安的不是古治的中毒,而是由古治中毒想到了牧野栖。
  古治究竟为何中毒?下毒的人是谁?牧野栖会不会也被殃及?
  牧野静风想到这里,抽出“纵横剑”,急忙起身四下扫视,却并未见到牧野栖的躯体,方略略放下心来。
  这时,风宫白流属人将笑菊苑上下全无遗漏地搜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皆向暗雪楼这边聚集,各起人马纷纷向牧野静风禀报并未见到有任何幸存者——当然也未曾发现少主牧野栖。
  牧野静风沉吟片刻,手中的“纵横剑”直指暗雪楼,断然下令道:“进入楼内查看虚实!”
  立即有四名风宫弟子抢身掠至暗雪楼正门前,挥刀劈出,暴裂声中,木门立破,碎木横飞。
  正门洞开,四人抢步而入,甫一进入暗雪楼内,便被眼前的惰形怔住了。
  只见暗雪楼底层青石地面上,赫然出现一条自正门起纵贯整个楼层的长长裂痕,青石爆碎,长长的裂痕犹如一只横卧暗雪楼底层的异兽,狰狞可怖,气象森然。纵然是悍勇如风宫弟子,亦被莫名震慑。
  牧野静风见他们表情有异,当机立断,随之而入、当他看清楼内情形时,亦不由为之一震。
  只见地上的裂痕虽然交错复杂,但仍可以一眼看出是在一次猛烈捍击之后形成!裂痕延伸达数丈,绝不会是兵器直接撞击而成,极可能是兵器所透出的强横气劲所致。
  好霸道狂戾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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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