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围魏救赵
今天之事甚是重大!来和离开帝宫后,径直打马直奔随公府相告——虽说在朝堂之上,武帝当殿驳回了王轨的话,但在王轨去后,陛下却命他再次述说杨坚相禄,亏得来和机警相助,才使得陛下稍释了几分疑心。
然而,机敏过人的来和还是看出来了,齐王和王轨两人先后奏禀杨坚的相禄之说,到底还是令武帝种下几分疑虑了。
事情紧急,他必得尽快告知杨坚,使他在京朝的日子里能有所防范。
彼此已是至交,因而也不须客套,杨坚为来和沏的上品江南小芽尚未启盖,来和便匆匆将殿堂之上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杨坚!
杨坚骤闻来和之言,惊得半晌才回过神来。
陛下素知来和等人与杨坚的私交颇好,今日之事,并未交待为王轨和齐二人保密。如此,不能排除陛下是有意令来和对杨坚透露此事的。
那末,陛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敲山震虎?一石二鸟?
杨坚此时真是苦笑不得:上天使自己生了这副“龙颜”,福兮?祸兮?
独孤伽罗再没料到,原以为仇人已死,杀父弑姐之仇也报,加上又与陛下的儿女联姻,原以为从此总算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哪里料到,好日子还没开头,有人便以杨坚有“不臣”反相,公然奏请陛下除掉自家夫君前程性命!
得知此番竟是齐王和王轨两人私下串通,先后在陛下面前谄害杨坚的真相时,一向广结善缘,处处与人为善的独孤伽罗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原想,自己这些年来对齐太妃敬奉结纳,齐王与杨坚彼此也渐渐交好,而不久前,杨坚的姐姐作主,把她的小姑嫁给了齐王为妃。齐王再也没有为难杨坚的理由了。
谁知,事到如今,他仍旧不肯放过自家夫君!
刚刚缓过些神的杨坚和伽罗夫妇,再一次陷入了忧惧之中。
此番,女儿与太子的婚事,经齐王和王轨两人这么一搅和,只怕没什么指望了。当然了,如果陛下依旧坚持要聘定丽华为太子妃的话,说明陛下并没有在意齐王和王轨对杨坚“反相”的谄诋。若陛下改聘他人之女为太子妃,以后的事,恐怕就是吉凶难预料了。
当今陛下是在整整十几年的刀光剑影中熬过来的,他的性情会比一般帝王更为疑忌。王轨齐王两人,一个是陛下多年的心腹,一个是陛下的手足兄弟,再没料到,他们怎么会对杨坚这般忌妨和敌意。
伽罗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奸相虽除,党争未已。
看来,眼下,京朝这地方仍旧还是待不得!
夫妻商定:此番,不管丽华是否被聘为太子妃,杨坚依旧还是继续远离朝廷权力中心,外戍避祸为上策。
两口子正小心度日之际,再没料到,陛下竟诏敕邓国公、太傅窦炽,蜀国公、太师尉迟迥,申国公、太保李穆,郑国公达奚武四位朝廷元老,前往随国府为当今太子隆重求聘杨丽华为太子妃,并拟定了来年秋天九月正式迎娶皇太子妃入主东宫。
皇家聘礼丰厚惊人!
两家儿女亲事定下后,做为儿女亲家,陛下召杨坚入宫,并赐以御宴。君臣闲聊时,陛下露出欲留杨坚在京朝任职的意思。
杨坚不管陛下本心如何,仍旧委婉推辞:“陛下,臣三代蒙受隆恩,今又贵为皇戚,唯应恭上礼下,为陛下和大周社稷效犬马之力,方能报浩荡皇恩之些微。故而,臣恳请陛下恩准臣依旧外戍一方……”
武帝暗叹杨坚的明礼,于是,欣然诏准杨坚依旧任随州总管并都督诸州军事。
这年秋冬,陛下正式颁诏:当年江陵之战所获江陵百姓俘虏,凡被充为大周公私奴隶者,全部赦放为民。
伽罗记起了当年在太学读书时,众位同窗在长安街头争相观看十万江陵俘众的情景来。还在少年时代的宇文邕当时曾说过“既然江陵已经归属我土,这些人自然也应归属我国百姓之列。像眼下这般,将大批俘虏沦为公私奴隶的制令,迟早得废除”的话。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随国府也被赏赐几百男女奴俘。他们在随国府做了十几年的奴隶,当年十来岁的孩子,如今也成了中年人。当年的壮年人,如今已是年迈之人。
伽罗命家将把他们叫在一处,一一询问,有愿意回老家江陵的,随国府赠以路费盘缠。无亲友可投靠者,随国府便在邑地上统一修屋建房,使他们像其他普通邑户一样种田为生。有老迈残弱者不能自立者,伽罗辟出房屋补济,使其相互关顾,安度余生。
伽罗更未到料到的是,诏敕释放江陵俘众不久,武帝诏敕伽罗的诸位兄长或是回复旧职,或是晋迁新职,加增邑户。
这份诏书中,竟明白地冠明“以功臣之子而征拜”独孤信长子独孤罗为楚安郡太守,次子独孤善恢复魏宁县公,三子独孤穆恢复文侯县侯,四子独孤藏为义宁县侯,邑各一千户;五子独孤顺为项城县伯,六子独孤陀为建忠县伯,邑各五百户……
“功臣之子”四字,虽对当年旧案未着一字,却分明已为父亲昭了雪、洗了冤。
伽罗暗叹:看来,大姐夫明帝当初选对了国储,当今陛下宇文邕堪称一介明主……
齐王、王轨等奏禀翦除杨坚之计未成,见陛下仍旧决定聘定杨坚之女为太子妃,一时也无计可施了。
此事过后,王轨上朝时见遇皇太子,发觉太子对自己的神情骤然冷淡阴沉了许多。
王轨与齐王、宇文孝伯、尉迟运几人琢磨着,看来,他在陛下面前奏报太子“非社稷主”一事,已有人将话传给到太子那里了。
见太子这般锱铢必较,心胸狭隘,而且近些时日以来,越发与郑译等一帮人过从甚密,几人越发认定这个嗣主难以担当朝廷社稷之重。
他们思量,像这般,太子每天被郑译等人围着,将来一天入承大位,他们几人的性命安稳是小事,顾虑若朝国社稷也因此毁在他们之手时,无不忧心忡忡。
几人寻思了一番,觉得眼下想要陛下废除太子另立别人,也是行不通的事。末了,众人议定,请太子宫正宇文孝伯奏明陛下,使陛下设法调走太子身边的郑译等一帮小人,辅之以贤德之臣在东宫,近朱者赤,想太子远离郑译等人,日子久了,为人处事,好恶亲疏等,自然会有所改变的。
为了社稷未来,孝伯思虑一番后,对武帝直谏:“陛下,皇太子四海所属,眼下德声未闻,志业未成,臣为东宫官属实有失责。臣请陛下妙选才学德行上乘之人,为太子之左右和师友,从而调护圣质圣德,使太子有所进取。如或不然,恐悔之不及。”
知子莫如父。
武帝岂不清楚自己这个长子并非隐忍含蓄,雄心远大之辈?今闻孝伯奏报太子的不足,思量只因早年自身尚不自保,并未顾得上及早教导太子,而遍视诸子当中,太子身为长子,虽说才志平平,然而其余诸子更在幼年,眼下,他实在看不出哪个比太子更有些出息的。
因心中烦闷,又无良策,便有意回避话题,转而夸赞孝伯:“唉!郡公之性情鲠直,勉力奉公,颇有家风。”
孝伯见陛下转了话题,又道:“臣请陛下多选品行端正,才学丰富者伴随太子左右,以促太子早成大器,愿陛下三思。”
武帝道:“品行端正,才学丰富,朕尚未见有超过郡公者。请郡公勉力而为,全力扶持太子吧。朕可另再请尉迟运为右宫正,郡公文经过人,尉迟运武略优异,二公一并辅佐教导太子,朕又有何不放心?”
孝伯不似王轨的性情梗直,说话点到为止,见陛下这般安排,也只得作罢了。
皇太子宇文赟与郑译的交好,其实原也是颇有缘故的:十几年来,郑译一直在陛下的幕府效力,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郑译虽性情中有轻浅的一面,却也有着文人的单纯和童心,太子幼年之时,便常领着太子在园中玩耍。又因郑译儒学和音乐过人,奸相宇文护擅政期间,郑译与陛下虽不谈朝廷军政,却也常与陛下琴棋书画、谈古论今,为陛下排遣了许多的抑郁。而太子从小也喜欢听郑译弹琴吟咏,小小年纪便跟郑译弹得一手好琴,会背许多古诗。
六艺之中,琴弈诗歌毕竟占了两项,为时下君子必不可少的修身养性之术,陛下自然喜欢。
当初太子还未被册为太子之时,获悉郑译与自己一直心仪的丽华的父母杨坚、独孤伽罗两人是儿时同窗,闲暇时,总爱向郑译打听太子妃丽华喜欢读什么书,抚什么琴曲,平时性情如何,好恶什么等等,郑译自然是知无不言。
有时,太子得了什么稀罕东西,想私下相赠时,又不好冒然到随国府去见,便会托郑译悄悄捎出宫去、赠与丽华。
郑译自然乐意效劳。
陛下亲政之后,以郑译的过人才学而任为太子东宫宫伊,希望太子能跟他实习六书和音乐。太子少年顽皮,越发与为人随和幽默的郑译彼此投机了。
然而,在王轨等人眼中,郑译统不过是一介胸无大志,只会弹琴歌赋的酒徒罢了。一国储君的太子竟与他这样的人物亲密无度,物以类聚,只怕太子也将成为他那样的浅薄之人,因此才心生嫌忌,并对社稷未来的忧患。
这年早春二月,西部边境急报发至京朝——吐谷浑结集数千兵马进犯大周边境,眼下已越过西倾山,扰犯渭、河二州边地百姓,掳掠人口牛马,请陛下援兵讨伐。
太子册定以来,武帝为使亲历军政,率部巡视时,便留太子监国,实力理政。这次吐谷浑犯边,武帝希望皇太子能亲历一番兵事,故而,特意诏命他率军前往平敌。
此番太子出征,武帝专门委派了宇文孝伯和大将军王轨二人同辅太子。诏敕军中进退兵事,俱由孝伯和王轨二人决断。主帅太子只是坐镇而已。
接到父皇诏命,太子实在兴奋难抑!
前些日子,有人曾对太子透露,说父皇当着诸多王公的面询问一向有“文死谏”之称的东宫官属乐运,自己的才德心智,乐运评价自己乃中平之人。他闻知此事后,甚是不乐。自从父皇母妃为他聘定心仪已久的丽华妹妹为太子妃以来,他便一直想着怎么才能做出一番大事来,让丽华妹妹和世人看看,他宇文赟并非一介庸才!
因而,此番父皇命他率兵平敌,他决计要沙场建功,大捷而归!
兵发之日,太子率一万二千大军,告别了父皇和文武百官,一路意气风发,一路朱轮叠鼓、旌旆猎猎地向吐谷浑挺进。
此番西征,除了左右帅帐禁卫,太子特命东宫宫伊郑译、皇甫绩、刘昉、王端等诸多亲信属僚随军西发。一路之上,太子召郑译与他共乘帅车,两人兴致勃勃地谈兵论将,一心要荡平敌寇,建下奇勋。
太子哪里知道,王轨和宇文孝伯见太子不知尊卑,竟与属下同车而行,早已看不上眼了!
在他们的眼里,一国储君,天生尊贵,即令是在少年儿时,也应是不拘言笑,沉稳有度才是。像武帝当年,从不轻易与人言笑游戏。而如太子这样,本为一国储君,却与左右侍读,宫伊之流如此密切,根本就是不知尊重!
宇文孝伯和王轨原以为,太子此番第一次率兵去国,身负重任,本当懂得主动向二人讨教平敌之策。这样,他们也可乘此点化辅导于他。谁知,离了京师,太子越发与郑译等一帮无功无德的文人没日没夜地粘在一起,白日同乘一车,夜晚歌舞宴饮,越发令他们郁闷了。
可笑的是,一向自诩博古通今、遍读诗书的郑译,竟不知像吐谷浑、突厥这些游牧部落,素来就有“避其锋锐、不羞败走”的灵巧战术,见大周太子所率大军压顶而来,迅速退回自家大本营伏埃城去了。而郑译把敌军的退避之术,竟认作是溃败奔逃,对太子满嘴胡说什么“此乃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天下用兵之最高境界!”,又要拟捷报上奏京朝,说什么“太子率大周威武正义之师,大军未至,便惊得敌兵溃败狂逃三千里”,弄得太子一时也飘飘然起来。末了,书生气十足的郑译竟然还想向王轨借调军乐,演练他所谱写的军阵新曲。被王轨着实讥嘲了一通。结果,反被郑译一张灵牙利口损得恼羞成怒,若不是众人拉住,早已出了大事。
王轨越发一肚子怒气了。如此,倒把气杀在了太子身上:非要看看,郑译能为太子出什么奇兵之计?又见太子也不来主动商议兵事,便也故作糊涂,不主动提出用兵之事。
如此,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郑译清知,恐怕那王轨已把对自己的恼恨转嫁到太子身上去了。心下着急,询问太子,是否该主动出击?太子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可惜父皇此番将兵事大权尽付与王轨孝伯二人,自己竟然无法直接指挥兵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孝伯。
孝伯正要说话,却被王轨拦住了话头:“太子乃一军之帅,以太子之见,敌兵既退,我军又当如何?”
太子一时噎在了那里。
王轨见太子无话可答,在心内冷冷一笑,却说:“动不动兵,朝哪里用兵,我等皆听主帅的决断。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下面的事,无论是布兵打仗也好,还是沙场杀敌也罢,我等万死不辞!”
孝伯望着僵在那里的太子,心下有些不忍:“太子殿下,是否再观察几天敌情兵力进退,再做决断?”
太子虽不懂兵,却知道二人是在有意敷衍自己,于是愤然拂袖而去。
郑译见太子满脸恼恨而归,情知太子此番主动求教碰了钉子。又听太子细说了王轨和孝伯两人的话,更知二人存心要为难太子了。于是劝道:“殿下勿急!太子殿下虽负万千之重,然毕竟是第一次亲临兵事。孝伯王轨二人承陛下之重托,辅佐太子去国率兵实习军事来了。虽想乘势为难殿下一番,然据卑职之断,二人毕竟素有忠臣之名,想来也不会以一己憎好而耽误退兵击敌之大计,愧负陛下万千重托!太子放心好了,别理会他们,我料定,不出十天,他们必然会主动找太子的。”
太子以为郑译的极有道理,便放下心来,静等二人如何部署战事。
孝伯和王轨原想,只要太子知错改错,再过来征询一番用兵之计,二人便迅速发兵,以声东击西之计,攻克敌国三几个城池,打击一下敌国气焰,缴获些敌国的兵马俘虏,补贴些大军远征的损失,便可还兵京师、回复王命了。
孰知,一连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太子不仅不知过来征求用兵,不懂召集众将商谈兵事,竟连一次也不曾再到孝伯和王轨的营帐来。每日里仍旧和郑译等人吟诗作赋、翻练新曲。
眼见一万多大军离京已近两个月,耗费粮草近百万,王轨、孝伯也觉得事情闹大了!
然而,又探得伏埃城内吐谷浑的兵马严阵以待,并且又加派兵力严守通往城内的各关塞要道。孝伯心下惊惶,令军师占了一卦,竟是“师出不利,主帅涉险”四字!更担心一旦动兵,太子再有个什么万一闪失,加之这次与郑译的争执,以及平素曾在陛下面前奏报太子的不是,陛下必定疑心他们有意陷害太子。储君不测,天子发怒,只怕满门性命也难以保全了!
如此,两人终于耐不住,主动找到太子,先述说了一番“远兵忌久战”的道理后。末了,却请太子定断进退之计。
太子又与郑译等商议,郑译愤愤地说:“太子殿下,此番出兵如此被动,分明是他们欺负太子身边没有一帮子知兵的武将。否则,决不会这般被人掣肘!”
刘昉出计:“太子殿下,当初发兵之时,陛下已将兵事进退尽付于大将军王轨和宫王宇文孝伯两人。事到如今,他们却要太子殿下来决断兵事进退,太子殿下不可上他们的当,太子请以陛下当初有令兵事在于二人,一定要明说此番太子乃初次实习兵事,并不知当进当退,进退之事,仍请他们决断就是了。”
太子和左右属僚商定之后,依计而行。
王轨见太子一口咬定不做兵事的进退决断,清知若论武略,太子那帮子文人不懂兵事,自是白痴;若论谋略,他和孝伯也不一定就是对手。
无奈,只好下令大军退兵回朝。
然而,一路之上,无论是太子还是郑译,也无论是孝伯还是王轨,俱是各自忧心如焚:两万大军,出征数月,竟是无功而返,如何回朝面君?
大军返国的一路之上,郑译劝慰太子:太子不必忧虑。出兵之前,陛下将兵事进退尽付二人,看他们如何对陛下交待吧!
而孝伯与王轨商议良久,也终得一计……
眼见女儿的婚期已近,伽罗在京城一面祈祷太子能够平安归来,一面开始着手准备女儿的嫁妆。
哪里料到:太子回京的第二天,便被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亲手杖策三十军棍,人现已瘫在床上了。
伽罗闻信,直惊得手脚发凉!
正当她坐立不安,思忖如何进宫探望太子伤情之时,内史大夫来和匆匆赶到府上,告诉伽罗一个更令人惊骇的消息!
原来,太子自被陛下当众杖责时,若不是被于翼、尉迟运、贺兰祥等拚命劝阻恳求,太子即使不被陛下打死,恐怕也被打残了!
来和急急跑来,是请伽罗快想法子救救太子——太子被责事小,只怕有人还要继续借机寻事。朝中已经有人放出口风,说什么,“太子此番身肩江山之重,率军远征,不问兵事,不思击敌,反倒与属下在军中歌舞饮酒通宵达旦。如此德行作为,难堪重任,更非社稷之主”,眼下,据说几人正在联络朝中大臣,要联合奏请陛下废除太子,另立功高德茂者为储君。
伽罗闻言,直如头上炸响了一个劈雷!
她清知:从古到今,无论是太子还皇帝后妃,一旦被废,结果是,所有的后继者,为了防备被废者死灰复燃的可能,都要想方设法除掉其性命,以绝后患……
伽罗急急着人叫来郑译打听详情,方知郑译在西倾山与王轨因借兵演练阵曲,王轨不仅不肯借兵,反而讥笑郑译才高盖世,不须阵前杀敌,有一曲《将军令》便可《定西番》,继而便可《朝天子》时,郑译反驳他说,什么曲也不如王轨的东汉先人王允的《连环曲》和《美人曲》,使自家女儿王貂婵一女事人家董卓、吕布父子老少二夫来得更绝妙时,王轨恼羞成怒,拔剑而起,若不是众将拉开,恐怕郑译的脑袋已丢在吐谷浑的事来。
郑译满面愧色地说:“唉!夫人,此番,太子吃了我的亏。真没有料到,王轨把对我的恼恨竟杀在了太子身上。”
其实,郑译一谈到与王轨在西域的争执时,伽罗当即便悟出了,太子率军吐谷浑延兵两月未得敌国一兵一马,虽是吃了一向话没遮拦的郑译的亏。可是,王轨竟敢公报私仇,并祸及太子,愧负陛下重托,胆子也太大了些。原来,出征之前,武帝已经明确诏敕所有兵事皆由王轨和孝伯二人决断。如此,太子虽在军中有玩忽兵事之过,却并未妨碍王轨对兵事进退的任何决断啊!
即使是伽罗这样从未亲自领过兵、作过战的女流之辈,稍稍研究过兵法的人,也懂得大军西发,至少也应该打击一下吐谷浑的气焰!怎么可能不发一箭一兵,不得敌兵一兵一马,甚至不烧敌国一草一木,延耽两月之后,便率大军返回京师的道理?
再则,以王轨的奇略,既使敌军主力逃回伏埃城,也完全可以派兵攻袭一下吐谷浑边地的一些城池部落,缴获一些敌国的粮草马匹,以稍解大军远征糜费啊。
看来,想要救太子,必须反守为攻了。
伽罗决计以“围魏救赵”之计,为太子解此危难。
伽罗一面即刻动手写信将此事告知了杨坚;一面迅速思量:帝京朝廷之中,当求谁去将实情禀明陛下?
此人,一是陛下一向信任者,二是为人为官一向公正无私者,三,还须得不怕得罪王轨孝伯才行。
伽罗终于想到了三个人。
第一个便是上柱国、薛国公长孙览。
长孙览一向与武帝和自家的私交皆好。长孙览初名为长孙善,武帝曾道:“朕以万机,委卿先览。”于是,特赐名“览”。诛除宇文护之后,陛下最先召见的属臣便是长孙览,并令他带兵搜寻奸相余党并拟诏公诸天下,由此可见,对他的信任并不亚于对王轨和宇文孝伯二人。
长孙览素与他们夫妇亲睦友好,无话不谈。只要拜托长孙览一个人,他自会出面拜请王谊和于翼两位大人,三人一同上殿,请求处分王轨和宇文孝伯,以达到为太子开释的目的。
长孙览因自小与杨坚、郑译交好,众人皆爱诗竹音律,故而,彼此也一直互为知交。当年,杨坚在京为父母守丧多年,长孙览常常出入随公府,颇得他们夫妇的敬重厚待。
伽罗的大姐明皇后独孤金罗驾崩后,伽罗始终照管大姐留下的幼女安煦。前两年,伽罗和叱奴太后两人又促成了安煦公主与长孙览次子长孙宽的婚事。
第二个便平阳郡公王谊。
王谊一向有正直无畏之称,奸相执政之时,有一位朝臣对大周第一位嗣君孝闵帝轻视不恭,王谊勃然上前,以手中玉铤狠扑此人,直到此人惶惧请罪,王谊才住了手!从此,朝臣中再也没有谁有敢公然对闵帝不敬的了。
他从儿时在杨家塾堂读书,到太学同窗,直到后来,又由伽罗做主,两家已结为儿女亲家。
再一个人就是常山公、大司徒于翼。
杨坚有一个异母幼弟,即同安郡公杨爽。杨爽尚在襁褓之中时,生母便患病而死。六岁那年父亲杨忠又不幸病逝。长嫂比母,伽罗把六岁的杨爽带在身边亲自哺育。后来又由伽罗做主,聘娶于翼的女儿为妻。当年,他因与明皇帝亲好,故而一直受奸相宇文护的排挤。诛除奸相之后,他也是陛下最先诏任的大臣之一。
这三人皆为当今陛下所器重,也同时俱为杨家亲好。
伽罗断定,无论是出于公心还私心,也无论是为陛下,还是太子所虑,他们都必然愿意力保太子。
虽说长孙览、王谊和于翼三人都会为太子说话,但伽罗却只能出面求长孙览一个人。自
己现在毕竟身为太子妃的生母,太子的岳母,若公然四处为太子之事出面求人,即便是出于公心,传扬出去,总是难逃嫌疑,甚至可能授人以柄!
伽罗决定,此事尽付长孙览一人出面斡旋。
伽罗来到薛国府,尚未开口,长孙览便已猜到伽罗所为何事来府上了。
因与杨坚夫妇的情好密切,两下根本勿须客套和寒喧,长孙览率先询问:“夫人今天驾寒舍,一定是为太子之事忧虑吧?”
伽罗见长孙览如此善解人意,心下一热:“长孙兄所言正是!伽罗虽一介女子,却也并非不知国法森严,就敢贸然过问陛下的家事。实在因为太子太过冤枉,伽罗不忍见闻。长孙兄,此番西征,太子虽有失职之过,陛下教导实在有理。然而,伽罗只是有一样不明白:此番吐谷浑之战无功而返,陛下只处罚太子一人,似乎有失公允!伽罗以为,虽说郑译王端等人阵前营中不知辅佐太子一心击敌,有失职之责,当除官职。太子虽名义上为大军主帅,却并不谙熟兵事。王轨孝伯二人受陛下重托,身负王命,以左辅右弼之职,辅佐嗣主第一次远征平敌,主掌前线一切兵事进退的决断之权。大军在外延耽数月,不得敌国一兵一卒,这里即使没有什么蹊跷和玄虚,王轨孝伯也当有几分失职之嫌。为何不肯自请朝廷处分?太子受此重责,为何又不挺身而出,反倒推波助澜?伽罗今天斗胆求助大人,请大人出面,拜请常山公于翼,扬国公王谊一齐上殿奏明陛上,救救太子!”
伽罗言罢,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长孙览点头道:“夫人,此事我已清楚了。其实,即使夫人今天不来,我也正要上表陛下,言明此事的。其中内情我自然清知几分,不过是王轨孝伯素与郑译不睦,随公又与郑译一向交好,又系太子的岳父,诸事加在一起,十分微妙,故而才累及了储君罢了。其实,陛下此番也是有意拜托二人辅佐太子出征的。陛下的深意也正是想借此机会,使他们彼此能相亲相睦起来。谁也没料到,大将军王轨的心胸竟也这般狭隘……唉!他们,此番吐谷浑的作为,无论如何,也有些不忠不义之嫌,太让陛下和群臣失望了!可是,陛下只能责处太子,却不好处罚王轨。尽管处责太子,其实也是给二人脸色看了。可惜王轨孝伯,竟还要借此废掉太子,这也的确实有些过份了!夫人放心,我一定请二位大人一齐上殿,奏明陛下。”
伽罗眼中噙泪,忙屈身揖拜道:“伽罗替你兄弟那罗延和你侄女丽华,叩谢长孙兄了!”
长孙览赶忙双手来搀:“唉呀!夫人真要折煞我了。夫人,此事无论为公还是为私,也无论是为忠信为礼义,都是责无旁贷的事。我马上这就去拜见常山公和扬国公,一定为太子讨个公道。”
诸事安排齐备,伽罗这才匆匆进宫探望太子的伤情。
李妃见伽罗来到东宫,一把握住手儿,一句问话尚未出口,便禁不住先哽咽起来,伽罗也禁不住滴下泪来。
李妃哽咽道:“陛下他……太子,这都已经两天了,连身儿都还不敢翻呢。”
伽罗握着李妃的手儿,一齐来到太子寝宫。
太子此时正趴在床上,见随国夫人到来,脸上不觉露出几许愧色来,一时又要挣扎着直头问好,不想牵动了伤处,一时疼得呻吟起来,脸上即刻浸出了一层的汗珠来。
伽罗噙着泪,紧走几步,忙扶着他,仍令他趴着别动。一面掏出自己的手绢,轻轻地为太子拭去了额头和脸上的冷汗。又要看看太子的伤势,太子见说,顿然羞得满脸通红,满嘴说:“没要紧,没要紧的。”一面却咬着牙,强忍着痛楚。
伽罗问李妃,“用的什么药?”
李妃拭着泪说,“说是镇痛收敛的什么药。昨儿换过一次了。说是隔一天换一次的。我都愁死了,光这换一次药,疼得叫天喊地的。一直睡不好,说心里起火,即使睡着,一刻半刻的,立马就会从恶梦中惊醒,嘴里老是喊着渴,这四月的凉天,就要吃冰。”说着又流起泪来。
伽罗眼睛又是一酸,瞅近了,看看太子的嘴唇,果然干裂。知是伤痛加上气郁所致。遂命身边府上的丫头抱着的一个小包袱递上来,摊在桌上解开了,从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来。
匣子里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个药葫芦。
伽罗将小葫芦取出来,从里面倒出一小粒黑色的药丸,捧在手心,对李妃说:“姐姐,这是家传的定痛子,对刀剑棍棒外伤有止痛收敛的奇效。就着温过的黄酒,让太子口服一粒,很快就能入睡了。若睡不好,不仅伤势难愈,比吃不下东西更毁人。”
太后忙命左右宫人温黄酒上来。
伽罗又取出大些的葫芦,“姐姐,这个是治外伤的化淤散。一会儿太子吃了定痛子入睡之后,揭开伤处的纱布,先用白酒轻涂,在患处轻轻洒上一层,仍旧敷上纱布。这样,内服外敷,伤势会好得快一些。”
听伽罗夫人这般细心地交待着,太子爬在床上,心内一热,不觉悄悄流泪起来……
这时,宫人已将温好的黄酒端来,伽罗亲自服侍太子就爬在那里服下了定痛子。
果然,还不到一刻钟,太子便觉得身上的痛减轻了好些,不多会儿,便晕晕乎乎地似入梦乡了。似睡未睡之间,又听母妃说:“听说,那些人还不肯罢休,想奏禀陛下继续处置太子……”
太子隐隐约约听到了母妃又开始低声抽咽起来。
其实,太子此时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此番受到父皇的杖责屈辱,而是听说朝中有人对自己继续紧追不舍。他在宫中,自然清知古以来,被废的太子几乎没有一个能活过几时的。即使被废为庶民,最终也会被人悄悄谋害……正在此时,他听随公夫人说,“……姐姐莫担心,我已经从郑译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太子闻言,即刻强令自己清醒一些,听听随公夫人说些什么?
“……大军在外延耽数月,兵事决断皆在于他二人之手,最终竟不得敌国一兵一卒,太子和身边左右俱遭处分。王轨肩负辅佐嗣帝第一次远征讨敌,实习兵事,他因与郑大夫军中争执,却公报私仇,有意延误战事,此一重罪;做为左辅右弼又决断兵事者,无功而返,有负陛下信任,此二重罪;太子受罚,他视而不见,更不自请处罚,不忠不义,此三重罪!姐姐,我已见过长孙大人,求他与常山公、扬国公三人共同为太子讨一个公道。如此一来,即使陛下不好治他罪,也必会惊他一场!看他还何胆子敢再反过来陷害太子?”
母妃的声音立马显得惊喜望外:“啊!妹妹,多亏你了。这几天都把我给愁死了。唉!像我这般,天天困在宫中,什么话也听不到,什么事也做不成。陛下批阅朝廷和各地奏折,几乎天天忙到凌晨。我真怕,若他们一旦得逞,我们母子可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妹妹,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与太子过不去呢?”
伽罗道:“姐姐,太子无辜!太子乃一国之储君,他们这样,或是本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或是因为太子所亲者非是他们的朋党之辈……”
太子虽昏昏沉沉,闻听此言,却也恍然大悟:自己惶惑已久的事,如今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事情的源本竟在这里!
因最担心的一重危机解除,太子立马觉得全身一阵的轻松。隐约之中,又感到母妃和随国夫人正在轻轻为自己擦伤敷药。
太子心下虽不想让随公夫人亲手做此事,全身神智却已开始昏昏沉沉,无力阻止了。又觉得今天敷药,果然没了往日的钻心巨疼,不知不觉中便已沉睡过去……
伽罗的“围魏救赵”之计果然厉害。朝中再没有听说有提议废太子之事了。
伽罗再次进宫探看太子时,李妃面露喜色地说,“妹妹,你送来的药用了四五天,太子已经能翻身了。”
伽罗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随李妃往太子的病榻跟前走去。
还未走近太子,伽罗突然发现,守在太子床边的两个侍妾当中,有一个竟是挺着足月的大肚子!
伽罗心下不觉一凉:怎么,正夫人太子妃还没入主东宫呢,太子东宫的侍妾却先要诞下孩子了么?
伽罗用眼角扫了一下那个侍妾:看她的长相倒也算端庄。只是,依她的年龄,看上去已有二十六七岁了。太子今年统共才有十五六岁,两人相差这么大,不知这位侍妾如何勾引太子的?
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太子继位,将来她在六宫就会有一席之地了。
只不知将来生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若是男孩儿,将来女儿入了宫,即使诞下嫡子,在立嗣之事上,恐怕也难免会有一场嫡庶长幼之争……
再看她的肚子,恐怕孩子落地儿,就是近些日子的事了。
伽罗虽说满腹狐疑和郁闷,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视而不见的和李妃一起,径直来到太子床前探看。
“夫人!又劳您惦记。”太子见伽罗和母妃走来,就要直起身来。
伽罗忙扶着他仍旧躺好,柔声询问:“太子殿下,感觉好些了么?”
“啊!实在好多了。多亏夫人送来的神药啊。”太子满脸感动地说,一面又要直身。
伽罗轻声说:“太子殿下躺下别动,好好养伤啊。”
太子眼望着伽罗,嗫嗫嚅嚅地问:“夫人,丽华妹妹……她,她还好么?妹妹,她也为我担心了吧?”
伽罗见他问起丽华,心内冷冷一笑,和侍妾的儿子都快生下来了,还记得有个丽华妹妹?嘴里却说:“她闻听你伤势吓人,在家流了两天的泪。非要扮成下人随我进宫,要亲自看看殿下的,我怕她私下进宫,被人识出,又要连累太子,好歹劝住了。”
太子满眼感动地望着伽罗,一时眼中噙泪,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嗳!夫人,我原想此番出征能够建下大功,煌煌凯旋后,荣荣耀耀地迎娶妹妹入主东宫的。没承想,吐谷浑一战,竟落得如此狼狈和屈辱的结果!”
伽罗忙道:“太子说哪里的话来?此番西征,虽说无功而返,也不过是因为吃了他人的亏罢了。何况,以后太子有的是出征打仗、建功立业的机会。吃一堑长一智么!得此教训,其实更是万金难买!我以为,远比俘获敌国千军万马要珍贵。”
太子闻言连连点头:“啊!夫人所言极是!只怪我自己,往日只知修习诗书礼乐,只知交结亲近文人儒士,东宫官属内,几乎没有一个我自己的知兵属将。一国储君,如此忽视武略的进取,出征打仗,岂有不吃亏之理?伤好后,我想尽快加强兵事武略上的实习,还要招揽和交结一帮子武将。总有一天,我宇文赟要汗马提剑,沙场建功,雪此奇耻大辱!”
伽罗从太子的目光中,突然看到了一丝武帝身上那种威烈的影子来。因见太子虽说吃了这番大亏,却悟透了几分道理,心下感到欣慰,一时间,倒把看到太子大肚子侍妾的不快释然了些许。
太子的伤痊愈不久,太子的东宫侍妾便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武帝闻听得一皇太孙,实在欣喜异常。为此,专门诏敕朝廷文武官员普加一阶,并且在帝宫大摆喜酒,宴请朝廷和在京文武百官和王公命妇,以贺欢庆。
接到喜帖,伽罗的心却是骤然凉了半截!
她兀自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呆了好半晌……
这年晚秋的九月壬午,长安帝京万人空巷,百姓官吏、商家行旅一起拥上街头,竞相争睹皇家太子迎娶大周皇太子妃的浩大场面。
举目望去,见皇城御街之上,迎送太子妃的仪仗车马潮水般漫漫而过。无数青衣宫娥和朱衣卫士们一排排、一行行,或持金钺,或举翠扇,或箱笼金帛,或玉辂彩轿,望不到边的是彩旌如林、车辇缀锦,听不到头的是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直到诸般大典礼仪结束,大周帝王皇家隆隆重重的将随国公杨坚的长女——大周国皇太子妃杨丽华迎娶入东宫,宾客也俱到帝宫畅饮皇家盛大的喜庆酒宴,随国府又还了几天的喜宴后,终于开始寂静下来。
夜深人静,伽罗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又安排了一番家人,查验了一番诸事,长舒了一口气,来到自己和杨坚所居的后庭时,蓦地,伴着清凉的晚风和秋桂阵阵芳香,骤然传来一阵优美抑扬的琴声。
原来是夫君杨坚在屋内弹琴。
伽罗悄悄站在窗外,侧耳倾听,他弹的什么曲子?
以往,伽罗从未闻听过杨坚弹这支曲子。她虽不知曲名,然而,品咂个中弦律音韵,只觉时尔清越,时尔沉雄,时尔抑扬,时尔空泛,云轻海阔,万木葳蕤……
颇识音律的伽罗不觉怔住了!
正痴迷间,只听一串仿如奔流直下的滚摇和琶音之后,七弦骤止,万籁俱喑!
伽罗迈槛入门时,杨坚仍旧抚琴沉思,默然无语。
“这是什么曲子?旋韵之间,天高地回,气象万千。”
杨坚握着伽罗的一只手,凝视着她依旧美丽绝伦的五官眉目说:“伽罗果然为我知音!因我与你遥隔千里,离别相思,积年累月,竟成两首琴曲,一为《天高》、一为《地厚》,以诉你我夫妻情比天高,谊似地厚之意。”
伽罗闻言,心下一热,将脸儿深深地埋在杨坚宽大的掌心,顿时珠泪迸溅起来!
杨坚一手抚着她浓密的头发,心内万千滋味,却是满眼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