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黎嫱半侧着身躯,有些惊异的望着门口,楚云轻轻拍着她的香肩,微哂道:“没有什么事,季铠,你自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门外的快刀三郎恭应一声,一阵步履声响,渐去渐远,一切又已恢复了先时的寂静与安溢。
黎嫱轻轻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悄然道:“让我起来,咱们坐着谈好吗?”
楚云双臂用力一紧,故意深沉的道:“这样不很好么?能享受的时间尽量享受,反正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方才我给你讲的过去,听多了对你不见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叹了口气,黎嫱垂下颈项,语声如丝:“我大约是前生作了什么冤孽才会遇着你,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你到底对我怀着什么心意,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个惯于被挪揄的人,更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你如此对我,不论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视我,我都认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远是这么微不足道……”
楚云蓦然松手起来,整衣下床,长揖到地,双目寒光隐隐,神色湛然,他斟了两杯冷茶置于桌上,语声低沉的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处,尚祈姑娘谅有。”
黎嫱苦笑了一下,将身上微皱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云,你也用不着这样抬举我,只要你稍为对我存着一点心,我就感激你一辈子了……
说着,二人对面坐下,两人的心里都在想着一些难以出口的事,自然。这并不是说楚云与黎嫱问有什么解不开的症结,而是在此时此情,双方的环境都有着特殊的迥异之处,更且场合来得太突然,令人有点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觉。
男女之间,会走着一定的轨迹,而会在某一个焦点聚合发生热力,这热力就是爱,纵使有时这爱来得奇突与尴尬,但是,不也同样的很美么?
忽然,黎嫱低声道:“愿意告诉我你那段往事吗?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欢听。”
“为什么?”
“因为……”黎嫱欲语又止,面颊上没来由的飞起两朵红晕。
楚云淡淡一笑,道:“不怕我这浪子的狂荡么?”
黎嫱摇了摇头:““我已经领教过了,而且甘拜下风,一个已经跌倒过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经不再怕跌倒了,现在,愿意告诉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云道:“罢了,不过我之所以告诉你,并没有什么含意在内,而且,听过以后你最好能将它忘怀,像忘掉一个你最厌恶的人一样。”
黎嫱静静的抿着嘴唇,静静的点点头,那姿态美极了,烛光映着她微漾着一丝儿红霞的面颊,像煞一朵白花儿抹上了一层嫣红,有着梦样的朦胧。
楚云有点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点像她,她也很美的……”
于是,宛如在吃语,是那么悠远而迷蒙,又如一根游丝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层弥漫的雾:有着一杯淡酒的隽永与韵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艳丽,有淙淙流水的安宁,也似烈火一般的热炙,温馨中有着甜蜜,甜蜜里渗着柔润,摹的,丝断了,在迷蒙中暴风雨起了,海在怒啸,涛在奔腾,于是电光又起,映着那张面孔,那面孔不再娇艳如火,而阴森得宛如一个幽灵,冶荡的笑声似一条条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战懔,令人发指,云雨中,又有一张儒雅的脸庞上却一面洋溢着野兽般的狞笑,笑着注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向无穷的黑暗中号叫、坠落,笑着斜脱另一个瘦削的身影带着满身血迹被怒海吞噬……
终于——
一切在刹那间归向静寂,语声仿佛在冥森中铮然隐没,接着起的,是不停的喘息与周身的痉挛。
黎嫱如梦方觉,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双手捧在楚云面前,凄然的道:“楚……先喝了这杯茶,我想不到这往事会如此悲凉……”
老实说,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乐与悲哀的往昔,不过,这些事只有关系着自己时,才觉得它的喜、怒、哀、愁,别的人往往不当做一回事,更不会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与另一,个人发生真挚的共鸣,那么不是你的经历确实感人,便是听的那人一颗心与情感已完全和你融汇在一起了,楚云微闭着双目,一口气饮干了杯内的冷茶,长长地吁了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他知道,在挑起这段惨痛回忆的开端后,若想一时之间将其忘怀,却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无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嫱内心有着异常的歉疚与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灵上的创痕,我想不到它竞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战懔,我……我太任性了……”
楚云努力展开一丝笑意,但是,这微笑却苦得发涩,他轻轻用手抬起黎嫱低垂的面庞,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错,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
黎嫱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浅蓝的丝绢,便待擦拭面颊上的泪水,楚云轻轻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让我吻干它好不?”
黎嫱羞怯的闭上那双美眸,却大胆的将脸儿迎上,温顺的道:“你原可不用征求我的同意的。”于是,当楚云带着一丝于裂的嘴唇,沾满了芬芳的泪痕离开黎嫱那如玉脂似的面颊时,黎嫱竞迅速的在楚云唇上一吻。
楚云有些发怔,双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儿脸上。
“觉得有些奇怪是么?”
黎嫱一双纤细腻滑的小手,轻轻玩弄着手中的丝绢,仿佛在决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惧的抬起头来,目光如水般的直视着楚云,又平静的道:“很简单,因为我爱你。”
黎嫱说得很安详,但是,这却只是表面上的,她内心的激动在此时却非任何言语所能以形容,一个女孩子要她主动的向一个男子示爱,已是件很感艰涩的事,更何况要从口中吐出这个字呢!
虽然,适才的一幕已足可表明这位少女对楚云的心意。但是,那总是隐隐约约而且更需要双方去意会的,哪有目前这么强烈与明显?情意是件微妙的东西,藏隐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无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饮醇酒一般的甘烈与美好么?
楚云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这位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会真的钟情于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当的和盘托出,绝不转弯抹角!
“这是真实的——”
楚云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饮尽,黎嫱又为他倒满,微微笑道:“因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个你这永不安么?”
楚云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对你说过,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击……
黎嫱顿时柳眉倒竖,怒道:“看,你又来了,你难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萧韵婷一样了?你难道以为我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我的肌体还能有第二个男人可以接触?我的情感可以毫无限制的倾销?楚云,你的目光大狭窄了……”
楚云连忙站起,长身一揖,道:“黎姑娘,请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体,倾国之貌,如此善待于我,我虽有心,只怕姑娘终身会为我而误。”
黎嫱忽然凄凉的一笑,缓缓起身,幽冷的道:“楚云,我一向以为你热血似浪,豪气人云,却不料你也有一付伪言善辩的假面具,我问你,你这些话都是真的么?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说出来的?你难道会将情感永远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内?一生一世摆着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侠客冰冷面孔?永远将精神寄托在腥风血雨般的杀伐之中吗?”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钢针一样插入楚云的心扉,针针见血,而且,还是血淋淋的啊!
楚云怅然无语,双目发直的望着壁上摇晃的影子发怔,黎嫱又踏前一步,语声毫无感情的道:“你不喜欢我?你厌弃一个早就暗恋着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愿奉献给你的真挚情感?你不愿有个终身给你寄托的人?”
楚云蓦然站起,双手抓着黎嫱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深刻的道:“黎嫱,你不后悔?你永远不会负我?”
黎嫱毫无所惧,睁大那双美丽如水的凤目,坚决的摇头。
长长叹息一声,楚云软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嫱,我会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对你,我不愿多说,假如我死不了,你会知道我今夜的话不假,唉,我为何在这心如止水的时候,又会因你而激起涟漪?”
黎嫱伸过一双柔柔,轻轻握着楚云的双手,悄声道:“因为我以一颗从未予人的心交给你,毫无保留。”
楚云轻轻地搂过灯前这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爱怜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张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吻,于是,壁上的两条人影,逐渐合而为一,是如此紧密、如此安详……
良久,复良久……
灯花爆出一个双蕊,有着吉祥的红光,纵然是那么一点,也足能令人产生幸福安泰的感觉。
楚云轻轻松开垦目半阖,云鬓蓬松的黎嫱,满足的道:“嫱,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在你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先要杀我,到后来却丢下匕首哭泣呢?”
黎嫱哼了一声,狠狠白了楚云一眼,道:“亏你还问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这样惨,谁会平日无故的想杀人?”
楚云心里有数,故意讶然道:“我害你这样惨?这话从何说起?”
黎嫱翻身自楚云怀中坐起,嗔道:“哼?你还想赖?人家一片好心,大老远眼巴巴的跑来替你报讯,你当场将人家损了一顿不说,还装聋做痴的将人家骗得团团转,哼,等我回到离大柳坪北面三十里的荆城分舵,才看到垂头丧气的南山一儒杨叔叔,及断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惊之下,仔细一问,才知道全是你阁下楚大侠的得意杰作,哼,我却想不到,阁下你还有这么多江湖死士,武林异人为你卖命呢……”
楚云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于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嫱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这么值钱?宋伯伯的四前卫那几条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条右臂,再垫着大洪山的声誉扫地,这些还抵不上你的性命么?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时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杨叔叔的唉声叹气,我实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诉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为一找,便寻上门来……”
楚云笑笑,道:“到时却又下不得手了,是么?”
黎嫱轻哗了一声,道:“别美了,人家以为你醉了,一时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却让你这……这冤家占尽了便宜……”
楚云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实说,你还未进门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时,我实在很感动,因此,我就给了你一个希望中的报答。”
黎嫱有些迷赠的道:“什么报答?
楚云坐远了一点,道:“真诚而热烈的一吻。”
果然,黎嫱凤目圆睁,捏着粉拳捶了过来,楚云轻笑着将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嫱,说正经的,这样一来,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罢甘休,这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呢。”
黎嫱一双柳眉顿时蹙了起来,面孔上也蒙着一层阴霾,她咬着下唇儿,深深陷入一个苦闷的境界中。
过了一会,她忧虑的道:“大洪山威震绿林,不是好相与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准备怎么办?”
楚云傲然一笑,道:“假如没有你我的关系存在,老实说,我倒想大子一番,试试大洪山的威风到底如何,他们也狂够了,应该闻闻鲜血的滋味……”
黎嫱风目怒睁,喧道:“你敢……”
楚云笑道:“自然,现在情形却大不相同,不过,我虽有息事之心,却恐大洪山令尊处无宁人之意呢。”
黎嫱恨恨的道:“听杨叔叔说,他一再委曲求全,善言善意,但阁下你却是一意孤行,有心兴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么库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赶尽杀绝,再加上五岳一剑在旁兴风助澜,你们又是人多势众,杨叔叔他们自然吃亏……”
楚云用力摇头道:“嫱,你怎能只听一面之词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约你多少也知道一点,非但出口伤人,目无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门独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导火线,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弹引起灰旗队遗孽的蠢动,使我方伤亡又增,这些举止,难道都是我们的不是么?在那种情势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观,任由詹如龙等人张狂下去?”
黎嫱嘟着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虽然过份了一点,你也不该大开杀戒……”
楚云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缓缓的道:“嫱,在某一个时间,某一种场合,我有时会特别喜爱那艳红刺目的鲜血,因为,只有鲜血能澄清一段回忆,只有鲜血才可彻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时候,用杀,才能止杀
黎嫱有些惊惧的凝注楚云,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会大生如此残酷,你只是在心灵上受过巨大的创伤,因而有着下意识的报复心理,你原是极为善良的,我永远相信你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不会看错,我决不会看错……”
楚云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个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为何每当一场杀伐来临时,他又是如此大开杀戒,杀人如麻呢?刚才,他自己说出了那几句话,才悚然觉得话中的含意残酷,此刻,他恍馏觉得有些迷蒙,是的,双手的鲜血终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纵然那是恶人的血。
勉强定下神来,楚云重握住黎嫱柔嫩的双手,黎嫱忽然激灵灵的一战,失声道:“云——你的手好冷,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吗?”
楚云摇摇头,在这时,他想尽量掩饰自己心中适才的矛盾与激扰,虽然,他原是不想掩饰的。
他沉思了片刻,轻轻的道:“依你看,大洪山这件事怎么办呢?”
黎嫱仰起脸儿想了一阵,如花的面庞上开始洋溢着一丝笑意,她习惯的理理鬓角的青丝,柔声道:“云,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儿也会滴伤我的肌肤,老实说,在家里,我实在是一块宝呢……”
她忽地嗔了一声,道:“不许你笑,听人说嘛,我爹的脾气虽然暴躁,对我却十分和顺,左拐子宋伯伯火气虽旺,却顶喜欢年轻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后当着他们哀求一番,虽不见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我再到我娘处缠磨她,她也一定会向爹讲情的,南山一儒杨叔叔倒没有什么大关系……”
楚云皱了皱眉,道:“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们一定会怀疑你为何倒帮起我来了?”
黎嫱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云,我知道你并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实也如此,但是,有我们两人在,这场仗能打得起来吗?既然不能打,我们做晚辈的就何妨委屈一点,顺着爹的意思,让他老人家平平气,我们现在要使双方化于戈为玉帛,自己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你心中不愤,但就算为了我,你为我忍一忍吧……”她说到这里,眨眼道:“云,我是说,假如你认为值得为我一忍的话。”
楚云心中忖道:“这妮子好厉害,不但平白将我压下去一辈,更拿出个圈子等我套,唉,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黎嫱,道:“好个丫头片子,你确实精得可以,也罢,咱们便如此办,不过,莫要到时弄得两边不够头,折了名声又丢人才好……”
黎嫱身倒在楚云怀中,温柔的道:“云,我知道你会答允我的,假如我们还有个远景,你便该为那个希望打算,云,如果我说得太遥远,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们真心要好,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楚云轻轻地拍着她,闭着双目,悠然享受着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兰似麝的袅袅香气,那令人坠入一个美丽梦境的自兰花香味……
室中一片静寂,有如太虚升华,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蓦然响起,这轻巧而有节奏的声音,显示着那人的教养与恭谨,楚云惊而惊醒,低头一望,怀中的玉人,却已沉静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云的唇角,他深深的吻着那两片柔润而丰满的红唇,当黎嫱睁开眼睛,这一吻已经够得上长久了。
首先使黎嫱缩回那双伸向楚云颈项的两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门外断续的叩门声。
她双颊飞红的低“啊”了”一声,有些窘迫的站起身来,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边睁大眼睛,带着微喜的神色望向楚云。
楚云轻轻一笑,道:“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快刀三郎季铠首先进入,容光湛然的恭身为礼:“盟主万安,弟子……”
他说到这里,语声却蓦然噎住,双目惊疑的望向正站在楚云身后的凤目女黎嫱,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嫱不由羞怯的低下头去。
楚云洒脱的道:“小子,看够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铠全身一震,连忙低下头去,惶恐的道:“弟子该死,不应如此尤礼,唐突盟主挚友……”
楚云豁然大笑道:“季铠,盟主没有不可告人之事,我为你引见,这位姑娘乃大洪山总瓢把子的千金,人称凤目女黎嫱。”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边道:“姑娘大名,如雷贯耳,适才弟子冒犯之处,万乞姑娘海涵……”
黎嫱有些料不到楚云竞会这般大方的为她介绍,不由白了楚云一眼,急急敛衽还礼道:“侠士言重了,如此客气,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云双臂环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着过于客套,季铠,有什么事吗?”
季铠恭谨的道:“禀盟主,面汤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时梳洗?”
楚云望了望门口,颔首道:“叫他们送进来吧。”
回过身去,季铠用手掌拍了一下,门外应声进来四名青衣小重,一个捧着一面精致的银盆盛着满满的清水,一个用玉杯装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体,后面两人,一个执着成叠的柔软面中,另一个提着四层高的一笼食盒,光瞧这份气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场与他对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将物品放置桌上,又肃然行礼,躬身退去,亲切恭谨之状,溢于言表。
楚云摇头道:“班兄如此热诚,向家昆仲这般重待吾等,委实令我感到不安,他们实在太客气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铠,没有你的事了,大约再过半个时辰我才出去,也顺便探视一下向家昆仲与诸人。”
快刀三郎季铠恭应一声,掩门退下,他才出门,黎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大盟主,你的气派还真不小呢,随身有护卫,日夜跟从,连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仆人侍候,嘿,只怕我爹虽堂堂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阁下你呢。”
楚云拿起一方柔软而镶着金丝边的面中,双手递到黎嫱手中,笑道:“其实,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却得服侍你呢。”
黎嫱轻哗了一声,径自走到另一间内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浅尝着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点心,慢慢品着置于盒底的一小壶香茗,点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浓郁,再加以面对绝色美人,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嫱吃得很少,低声道:“云,我看我要走了,否则待会被你的朋友及属下看见,实在不好意思,这该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云咽下一小块油炸甜饼,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们彼此之间都是真挚而坦诚的,我的友人及属下深知于我,必不会多心,我们不用隐讳,这件事,早晚也要给他们知晓的……”
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一阵风似的冲进一个胖大汉子,楚云举目一瞧,不由暗叫声苦也——
原来这进入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狐偃罗汉严笑天。
楚云连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罗汉一眼看见文文静静坐在一旁的黎嫱,不由大吃一惊,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这是怎么回事?大降美人不成?还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云伙计,这妮子还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嫱晓得狐偃罗汉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败而归之事,她对这位老狐狸实在头痛,是以面无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开的头。”
狐偃罗汉摸着肚皮大笑一阵,蓦而一指黎嫱道:“好个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既是已知一切,还有何话可说,来人哪,给俺拿下!”
黎嫱不知狐偃罗汉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呐呐的道:“前辈,你是说拿我?”
狐偃罗汉冷笑道:“你来此意欲何为?说穿了还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备异日向吾等寻仇启端,嘿嘿,今番你来得去不得了,俺老严的新仇旧恨,也可一笔清结!”
楚云这时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来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别动肝火,以免伤了元气,否则却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罗汉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妇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结成并蒂,俺这老哥哥还敢多言一句么?说不定还没有到府上吃上一顿,已经被人家少奶奶用扫把赶出来了
黎嫱这才明白狐偃罗汉自适才进门起,完全是在疯言疯语,故意调侃于她,其实内心却未含有丝毫恶意。
这时,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颈项,双手扭弄着手中的丝绢,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说真的,此等场面,也委实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吗,这里终究不是一个可能名正言顺地谈笑所在啊,黎嫱更没有回讽的余地了。
狐偃罗汉三口两口己将桌上的美点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凤目女一向慧黠聪敏,刁钻精灵,而且词锋之利,更是无人能敌,料不到今天对着俺大罗汉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这三寸之舌,却也不是易与的呢,黎姑娘,你说是么?”
黎嫱此刻哪里还能回答,只有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罗汉又是一块酥饼下肚,将油腻往衣服上一擦,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好好,这一眼,更是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楚云伙计啊,你桃花运交定了。”
楚云有些尴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么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罗汉面不改色的龇牙一笑道:“好个江湖浪子,竟然调侃起老夫来了,昨夜那顿酒筵不说还则罢了,一提起来俺便有些脸红……”
楚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老兄,昨夜在席间好似没有看到你,这是怎么回事?”
狐偃罗汉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厅布置得太豪华,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见面的朋友,所以……”
楚云越发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么?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罗汉偷偷瞄了一下黎嫱,一咬牙道:“‘罢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从实招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续道:“到昨夜为止,俺已有个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闻闻也不大像话,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们在大厅上你推我让的时候,便溜出去,找个地方洗了个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却又饿得发慌,无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厨房之内,拿了两只烤鸡,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独自享受一顿。”
说到这里,黎嫱已忍不往笑弯了腰,楚云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罗汉却仍旧一本正经的道:“咦,这有什么好笑?俺还不是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则的话,俺在座位上大马金刀的一坐,谁还能请俺起来?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热之余,一闻本罗汉身上绕梁三日之味,不过嘛,作呕与否,却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云强忍住笑,憋着气道:“老呆,快点把东西吃完罢,尊驾这副德性,我实在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