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英雄肝胆
——张惠言
此时已是红日当中,正午时分。孟元超道:“你的意思是不等金大侠回来了?”
冷铁樵道:“金大侠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现在已是午时,韩朋又未曾替我预先接头,海砂帮的罗帮主恐怕不会在王家过夜,咱们去得晚了,万一他已经离开,岂非误了大事?”
“我与韩朋在这里约会金大侠是知道的,他却不知道韩朋业已遭害,他回来找不见我,当会以为是韩朋已经带领我前往王家了。”
孟元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林姑娘和金大侠夫妻乃是至交,金大侠找不着她,怎能放心得下?待他发现这是骗局之时,恐怕已经迟了。为了预防万一,咱们冒一冒险先往王家,这个险也是应该冒的,不过,冷大哥,认识你的人恐怕不少,你是不是改一改装比较好些!”
冷铁樵道:“我已有了准备,喏,这是以前华山医隐华大风送给我的易容丹,无须化装,便可改容易貌,你也用一颗吧。”
两人涂上了易容丹,彼此审视,只见对方果然好像变了个人,不觉都笑起来,盂元超道:“除非十分相熟的老朋友才能认出咱们,咱们杂在宾客之中,我看大概是混得过去了。”
冷铁樵笑道:“好,你都说行了,咱们就走吧。不过,你也不能等待那位林姑娘回来了,你要不要在这里当眼之处留个字给她?”
孟元超道:“也好。”当下用宝刀在他刚才躲藏之处的一棵树上,刻了“平安”二字,说道:“她多半是不会回来,若果回来,看见平安二字,料想她也会猜想得到我是去了王家了。”心里想道:“无双的轻功不在那头老孤狸之下,大概可以摆脱他吧,”他虽然知道了只是通天狐楚天雄一个人去追赶林无双,料想林无双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但心里总还是有点儿揣揣不安。
林无双的轻功与楚天雄不相上下,内力的悠长却是有所不如,风驰电掣,跑了一程。距离渐渐拉近。林无双蓦然一省,想道:“我往城里跑,看他可敢追来?”
楚天雄见她跑上郊道,立即知道她的心意,身形一掠,距离拉到三丈之内,猛地喝道:“鬼丫头,往哪里跑?给我躺下来吧!”一扬手,以“刘海洒金钱”的手法掷出一把铜钱。
林无双头也不回,反子一剑,使出秘笈绝招,剑光电闪,只听得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那一大把铜钱都给她打落!
这一手“刘海洒金钱”的暗器功夫,本是楚天雄看家本领之一,他想不到林无双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满以为最少有两三枚铜钱可以打着她的,不料连衣角都没沾着。
但林无双给他阻了一阻,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拉得更近了。
楚天雄喝道:“臭丫头,跑不了啦!”飞身扑上前去,随手又是一把钱镖。
林无双若用前法舞剑拨落钱镖,距离如此之近,势必被他抓着,百忙中只好施展绝顶轻功,一个鹞子翻身,斜窜数丈。
就在此际,路上刚好有个人跑来,楚天雄的钱镖没打着林无双,却有一枚从那人的额边擦过,那人喝道:“好呀,又是你这头老狐狸给我碰上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顿然间好像冰雹乱落,这人发出的暗器竟是一颗颗亮晶晶的珠子,突然在空中全都裂开,化作一片寒光冷雾,楚天雄被笼罩在寒光冷雾之中,饶是他内功深厚,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大侠陈天宇的次子陈光世,他所发的暗器就是他家独有、别人所无的冰魄神弹了!
陈光世曾在云紫萝的老家和楚天雄交过一次手,当时他也曾发出三颗冰魄神弹,未能伤着楚天雄,吃了楚天雄一点不大不小的亏。是以今番再度相逢,一发就是十二颗之多。
陈光世发出冰魄神弹之后,立即一声长啸,叫道:“爹爹,快来!”楚天雄刚要扑上前去,闻言一怔,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要用你爹爹的名头吓唬老夫?”
陈光世淡淡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爹爹较量的吗?今天包管可以成全你的心愿!”
陈天宇家住苏州,苏州扬州同在江苏省内,楚天雄在这里碰上陈光世,可是不敢不相信他的话了。心里想道:“王元通虽然是震远镖局一个分局的总镖头,但他交游广阔,江南大侠亲自带领小儿来给他贺寿,那也不算稀奇了。”
楚天雄被冰魄神弹的阴寒之气所侵,虽然还是身体没有受伤,但却比上次吃亏得多,元气已是受损了。他一想即使陈天宇没有来,自己也实在没有把握胜得了林无双和陈光世两个人,若果陈天宇当真是在后面,一旦到来,那更是糟糕透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天雄怯意一生,登时转身便跑。
林无双喜出望外,说道:“陈二公子,令尊也来了么?”她和陈家父子是在泰山之会见过面的。
陈光世笑道:“我是吓吓这头老狐狸的。林姑娘,你怎的自一人来到这里?”
林无双正放心不下孟元超,心想:“仗着他的父亲江南大侠的名头,或许也能够把宗神龙吓跑。”于是便实话实说,告诉陈光世道:“我是和孟元超一起来游史公祠的,想不到就在史公祠碰上一班鹰爪!
陈光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孟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林无双道:“他躲在山上,我引开敌人,却不知他给发现了没有。”
陈光世道:“这班鹰爪是些什么人?”
林无双道:“除了通天狐楚天雄之外,还有石朝玑、宗神龙和牟宗涛等人。楚天雄和牟宗涛来追赶我,石朝玑称宗神龙仍在那里搜查。”
陈光世更是吃惊,说道:“那咱们赶快前去看看。”
他们还未走到史公祠,在山脚底下,已是隐隐听见树林里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林无双又惊又喜,说道:“双方一共只有三个人,想必是孟大哥以一敌二,正在和宗、石两贼交手了。听这声音,他似乎仅是稍处下风,还不怎么吃紧。”她最担心的是牟宗涛追不上她也已回到史公祠去,那么对方有三个高手,这就极难应付了,不论是石、宗、牟、楚之中的哪两个人,她和孟元超联手,自忖已是可以打成平手,再加上一个陈光世,那便稳操胜算,用不着借重他父亲的名头了。
林无双口中说话,脚下已是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跑入树林,金铁交鸣之声听得更加清楚。林无双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孟大哥是使快刀的,怎的这三个人却似乎并没一人使刀。”要知刀比剑重,快刀和对方兵器碰击的声音和剑不同。林无双听出是有两人使剑,另一个人使的却似乎是软鞭之类的兵器。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人喝道:“老狐狸,有胆的你莫逃!”这个人却不是孟元超。随即便听得楚天雄的声音冷笑道:“有胆的你们来追!你们倚多为胜,楚某恕不奉陪。”
事情大出林无双意料之外,她本来以为是孟元超以一敌二的,却不料对方只有一个楚天雄,楚天雄碰上了两个劲敌了。
林无双听得那人的声音好熟,一时间却想不起这人是谁。就在此际,陈光世却是大喜叫道:“宋大哥,你也来了!”话犹未了,只见宋腾霄和一个白衣少女已经把楚天雄赶出树林。那白衣少女是孟元超的师妹吕思美。
原来楚天雄不知道宗、石二人已给孟元超和冷铁樵联手打败,他想捉不着林无双,回去帮忙他们二人捉拿孟元超也好,想不到刚刚回到史公祠,就碰上了宋腾霄和吕思美了。
宋腾霄家传的蹑云剑法以奇诡见长,与孟元超的快刀各有千秋,论真实的本领和楚天雄也相差不了多少。吕思美功力较弱,但她的穿花绕树身法,轻灵矫捷,变幻莫测,比之楚天雄的轻功尚胜一筹。楚天雄无法用己之长攻敌之短,对付他们二人联手,自是不免要处在下风了。
楚天雄初时还希望宗神龙等人尚在附近,闻声而来;不料宗神龙和石朝玑这些人不见出现,倒是林无双来了。
林无双刚好碰上楚天雄逃出树林,一声叱咤,喝道:“老狐狸,往哪跑?”飞身疾掠过来,剑走轻灵,一招“横江截斗”堵住楚天雄的去路。
楚天雄怒道:“你这小丫头也来欺我?”林无双笑道:“老狐狸变成了落水狗,别的人不打落水狗,我是要打落水狗的!”唰唰唰一连几招凌厉的剑法,杀得楚天雄手忙脚乱。
楚天雄满腔怒气,却还不敢当真和林无双缠斗。眼看宋、吕二人就要追到,他只能忙于奔命了。
不急还好,一急之下,更是吃亏。他的武功本来在林无双之上,此时却给林无双着着抢攻,想要摆脱也难。
说时迟,那时快,吕思美已然杀到。楚天雄情急之下,猛地跳将起来,向林无双一扑,林无双以逸待劳,柳腰轻摆,反手剑划了一个圈圈。楚天雄扑了个空,立知不妙。陡然间,只贝白刃耀眼,林无双的利剑已经削到他的面门。楚天雄前足足尖刚刚沾地,身形尚未站稳,连忙后脚一蹬。他的后面有棵松树,这一“倒蹬腿”倒是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踢个正着,登时借力使力,身形改了一个方向,反弹出去。
饶是他应变机灵,身体未受伤害,须子却遭了殃。剑光过处,只觉颊下一片冰凉,他平日十分珍惜的那把长须,差不多已是给林无双齐根削断。
惊魂未定,吕思美的一对柳叶刀照面又砍来了。原来她是算准了他落足之处,抢先一步,在那里等着他的。
楚天雄怒道:“好呀,老夫与你拼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入吕思美双刀围绕的圈子之内,拼着最多吃她一刀,却要把她抓为人质。
他打的如意算盘,却没想到吕思美的穿花绕树身法比他还要高明,刀光掌影之中,楚天雄一抓抓空,只听得声如裂帛,当胸的衣裳已是给吕思美的刀锋割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这一招双方都是使得凶险之极,楚天雄一击不中,斜身跃出三步,低头一看衣上的裂缝,又惊又怒。吕思美双刀合璧,仍是未能伤他,暗暗叫声可惜。她功力较弱,给对方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物所压一般,也是暗暗吃惊。
宋腾霄生怕小师妹遭他着手,慌忙起来,喝道:“老抓狸往哪里跑!”人未到,暗器先发,他用的暗器也是一把铜钱。
金钱镖本是楚天雄擅长的暗器,如今宋腾霄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天雄自是不以为意,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正要施展接放钱镖的绝技,不料忽觉脑后风生,奇寒透骨。原来陈光世也赶到了。
金钱镖易接,冰魄神弹可是不易抵挡。楚天雄脑后的风府穴若是给冰魄神弹着打个正着,阴煞之气侵入大脑中枢,他功力再高,也非得变成白痴不可。楚天雄无可奈何,在这紧急关头只好回身用劈空掌震落冰弹,拼着受宋腾霄的钱镖所伤了。
只听得卜卜卜声响,宋腾霄的三枚钱镖打个正着,打得楚天雄头破血流。眼看林无双又赶来了,性命交关,他哪里还顾得什么身份,急忙和衣一滚,从山坡直滚下去,爬起身来,一溜烟的飞逃!须断、衣烂、面青、唇肿、头破、血流,加上先前已被林无双削去一头白发,楚天雄成名数十年,从未曾败得这样狼狈。宋腾霄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楚天雄又羞又恼,脚步可还不敢丝毫放慢,当然更不敢回头和敌人对骂了。他拔步飞逃,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陈光世笑道:“这条落水狗也够惨的了,林姑娘,你就别再打他了吧。这位宋兄是孟大哥的好朋友,这位林姑娘是扶桑派的掌门人,你们以前没见过吧?”
宋腾霄说道:“原来是林掌门,宋某闻名已久了,幸会,幸会。”心里想道:“这位林姑娘的才貌武功,倒也不在云紫萝之下呢。”接着说道:“这位吕姑娘正是我和盂大哥的小师妹。”
林无双笑道:“吕姑娘我已经见过了。”宋腾霄怔了一怔,说道:“你们在哪里见过的?”心想:“我怎么不知道呢?”
林无双道:“就是两个月前,你们在三河县的那一天,是我请吕姑娘暂时不要对你说的。”吕思美走过来笑道:“你后来见着了我的孟师哥了么?”
陈光世笑道:“我和林姑娘正是赶回来这里找寻孟大哥的。”吕思美大喜道:“原来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林无双道:“不错,我和他今早来游史公祠,不料碰上了鹰爪,我们早已经和鹰爪打过一架了。”此时她方有空暇把刚才的遭遇说出来给大家听。
宋腾霄何等聪明,当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那天在三河县,我们是刚从紫萝居住的那家人家走出来的。其时这位林姑娘和孟大哥尚未会面,想必她对孟大哥颇有情意,而又隐约知道孟大哥和紫萝的事情,是以她当时就要避开孟大哥,同时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行踪了,现在他们己是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误会想必也已说个明白,所以也就用不着再瞒我啦。”当下说道:“宗神龙、石朝玑等人全都不见:孟大哥想必也已走了。”林元双道:“咱们到原来的地方找一找看。”
宋腾霄一面走一面笑道:“林姑娘,说起那天的事情,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向我道谢什么?”宋腾霄诧道:“那天我们遭遇强敌,有人暗中助了我们一臂之力,那人不是你么?”林无双笑道:“这个人也曾暗中帮忙过我和元超,而且不只一次,但直到现在,我都还未知道这个人是谁呢。”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孟元超刚才躲藏的地方,吕思美首先发现孟元超的留字,叫起来道:“你们来看,这棵树上刻有‘平安’二字,正是孟师哥的字迹。”
林无双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么看来,孟大哥已经走了。咱们到王家找他。”陈光世道:“不错,他一定是怕耽误了大事情,故而先到王家拜寿。”
宋腾霄道:“你们都是要到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王总镖头家里,给他贺寿的吗?”
陈光世道:“不错,你呢?”
宋腾霄道:“我们也是要到王家贺寿的。但我们和王元通并不相识、正想找一个和他有交情的人给我们引见。”
陈光世笑道:“我正是代表家父来给他贺寿的,我陪你们去吧。王老头儿最为喜客,你和孟大哥这等客人,他是请也请不到的。见了你一定十分欢喜。”心里却是有点奇怪,想道:“王元通在镖行虽然颇有名望,却还不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宋腾霄和他并不相识,何以特地赶来扬州给他拜寿。”
宋腾霄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是想趁这机会会一些武林朋友,是以来作不速之客了。”其实他的真正原因乃是来会冷铁樵,但因和陈光世相交不算很探,不便说给他听。
原来宋腾霄虽然要赶回小金川,但离家日久,挂念家人,南归之际,特地取道苏州,以便回家探望。冷铁樵颇有知人之明,也早就料到他会回家一转的了。因此当他决定和金逐流同往扬州给王元通贺寿之时,便托一位家在苏州的丐帮朋友,注意宋腾霄的行踪。宋腾霄一回到家中,便得到这位丐帮的朋友捎来的口信。冷铁樵托人捎来的口信,正是叫他到王元通家里相会的。
扬州是繁华的富庶之区,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规模颇大,王元通以镖局为家,前面是镖局,后进是住宅。这天一早,镖局的上下人等,都在为他的六十大寿忙碌,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不久客人陆续来到,但一早来的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是他的晚辈,用不着他亲自招待。
忽地他的大弟子王丘进来报道:“蓟州名武师杨牧来到。”杨牧虽然也不是什么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在江湖上的名头却是颇为响亮的,王元通甚为欢喜,说道:“他是四海神龙齐建业的至亲,难得他老远的赶来,咱们可不能怠慢了。只不知齐老前辈会不会来?”他一面说话,一面站起来向外走。
王丘笑道:“四海神龙没有来,倒是咱们的总镖局有人陪他来了。师父,你用不着出去迎接,他们就要进来拜见你的。”震远镖局规矩颇严,小一辈的镖师到分局谒见总镖头,照例是用不着总镖头出去迎接,而是小一辈的要亲到后堂拜见的。
玉元通怔了一怔,更是喜出望外,说道:“难得韩总镖头记得我的生日,他派了谁来?不过,杨牧乃是贵客,我还是应该出去迎接他的。”
王丘笑道:“这个人正是杨牧的弟子。他执意要和徒弟来后堂拜见你老人家,这也是你老人家的面子。我们不便阻拦。”
王元通瞿然一省,哈哈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不错,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正是新进的得力镖师,韩总镖头也曾向我夸赞过他的。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陪同他的师父前来。”
王元通话犹未了,只见闵成龙已是陪着他的师父进来。
杨牧笑嘻嘻地说道:“王老爷子,今日是你老华诞,杨牧特率小徒来给你老拜寿。”
王元通还礼道:“不敢当。”跟着受了闵成龙半礼,便即将他扶起,眉开眼笑地说道:“听说镖局生意十分兴旺,韩总镖头一定是很忙的了。难得他还记得我的贱辰。总镖头可好?”
闵成龙道:“好。总镖头说你老人家是各地分局之中最最德高望重的人,对镖局更是劳苦功高,他没能亲来给你拜寿,甚为抱歉。”
这顶高帽奉送得极为得当,王元通不由得从心眼里笑出来,说道:“韩总镖头言之过甚了,他给我这老头儿脸上贴金,我可是担当不起呢,唉,我正在想一一”
闵成龙道:“王老爷子可有什么言语要我转达韩总镖头。”
王元通道:“正是。想我这几十年来,主持扬州分局,也曾经历许多风险,差幸平安渡过。如今年纪已老,恐怕是难负重任了。我想请你老弟代禀总镖头,让我卸下担子,早日派个人来,接掌扬州分局。”
闵成龙微微一笑,说道:“王老爷子,你想告老归田,总镖头可是不能答应你呢。目前他就正有一大事,要我和你老人家商量。”
王元通瞿然一省,心道:“原来总镖头是另有要事,才叫闵成龙来传达命令的。我倒是一厢情愿,以为他是特地派人来给我拜寿的了。”当下连忙说道:“闵老弟,你别客气,总镖头有什么吩咐,你就对我说吧。”
闵成龙道:“总镖头正碰上一件为难之事,这个,这个——”说话之时,眼角却向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瞟了一瞟。
王元通深于世故,立即说道:“王丘,你到外面招呼客人吧。”遣走弟子之后,说道:“总镖头碰上什么为难之事,敢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么?”心想我的弟子可不能算是“外人”,怎的连他也不让知道?不知是什么机密大事?
闵成龙赔笑说道:“王师兄当然不是外人,但总镖头吩咐,此事只能和你老人家说的。你老可别见怪。”杨牧接着说道:“这件事情,韩总镖头也曾和我商量,我可不敢替他出主意。”要知他也是“外人”身份,是以必须有这一番表白,方能参与密议。
王元通笑道:“闵老弟,你别多心,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岂能不知轻重,你尽管说吧。”
闵成龙道:“石朝玑这个人,你老爷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王元通怔了一怔,皱起眉头说道:“石朝玑?这个人以前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但听说早已做了御林军的副统领了,你提这个人干嘛?”
闵成龙道:“王老爷子,你是明白的,俗语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咱们震远镖局总局开在京城。九门提督和御林军统领是可以管咱们的,韩总镖头可不能不多少卖这姓石的一点面子!”
王元通道:“这个我当然懂得,当年我求老总镖头将我外放,为的就是不想留在京城受这许多官儿们的闲气。但你这样说,可是这姓石的给咱们镖局出了什么难题么?”
闵成龙道:“正是。有一天这位石副统领来镖局拜访咱们的总镖头,他要总镖头帮忙他捉拿一个飞贼。”
王元通道:“飞贼?什么飞贼?镖局做的是保镖生意,可不是公差!”
闵成龙道:“对呀,咱们的总镖头也是这么说。但石朝玑说,他所说的‘帮忙’,并非是要镖局的人出手帮他缉盗,只是希望咱们不可阻挠他们办的公事。因为这个飞贼偷了成亲王的传家之宝,他责成御林军统领,非得把这飞贼缉拿归案不可。本来这种事情该属九门提督管的,但御林军统领北宫望可也不敢不答应成亲王呢。”接着笑道:“这个成亲王倒是‘行情’很精,他知道九门提督手下的能人有限,说什么也比不上御林军的高手。他本来是想请北宫望亲自出马的,北宫望不愿自贬身份,是以征得成亲王的同意,叫石朝玑专责办理此案。”
王元通道:“我不管他们官场的把戏,但石朝玑这话可是说得古怪,他们办他们的案,咱们震远镖局怎会阻挠他呢?”
闵成龙道:“是这样的,这个飞贼,他们得到了风声,据说已经逃到扬州,说不定今天会在你老的寿筵出现。”
王元通吃一惊,说道:“这飞贼是谁?”
闵成龙道:“石朝玑不肯说出来。韩总镖头猜测,他既然这样说,这个飞贼可能是你老认识的人也说不定。”
王元通道:“这件事情可是令我难为了,倘若那飞贼当真来到我家,总镖头的意思要我怎么办?”
闵成龙道:“石朝玑找了宗神龙做他的帮手,等会儿他们二人会来给你拜寿。当然拜寿为名,捕盗是实。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只希望你不庇护他们所要捉拿的人。总镖头不敢替你拿主意,但希望你以镖局为重!”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王元通任由石朝玑所为了。
王元通眉头打结,说道:“我当然应该以镖局为重,但总镖头也应该顾全我的面子呀!”
闵成龙不敢作声,王元通说道:“今日来到我的家里给我贺寿的就是我的客人,我以主人的身份,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朋友给官府捉去?”
闵成龙道:“王老爷子原来是顾虑这层。这一层韩总镖头也早已想到了。”
王元通道:“他怎么说?”
闵成龙说道:“总镖头说当然不能让你老太失面子,是以他和石朝玑商量了一个办法,到时由宗神龙出手,当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把那飞贼赶出镖局,石朝玑方才动手!”
王元通道:“这不过掩耳盗铃而已。”
闵成龙道:“这飞贼若然当真来给你老拜寿,也不过是想托庇于你而已。未必就是你老的真正朋友。即使你认识他,一个泛泛之交,却要嫁祸给咱们镖局,他的居心先自不良。”
王元通发了一顿脾气,渐渐冷静下来,想道:“闵成龙的话也是说得不错,我若出手阻拦,得罪了御林军,震远镖局当然只能关门大吉。我如何对得住韩总镖头?唉,但我若作了官府的帮凶,虽然我不出手,我这一生挣来的一点名头也是要尽丧的了。”
杨牧赔笑说道:“这事是教王老爷子为难,我倒有个主意。”
王元通喜道:“杨兄见识定然胜过老朽,请指教。”
杨牧说道:“不敢,找是想王老爷子可以避免沾这浑水。”王元通道:“今日是我做寿,如何可以避开?”杨牧道:“官场中人就时兴‘避寿’这一套玩意,在这节骨眼上,咱们倒不妨学学。”
玉元通皱眉道:“官场中人所谓‘避寿’也不过装模作样而已,尽管事前放出声气,到时还是收寿礼、会宾客的。何况我已发出帖子,武林中人讲究的肝胆相照,岂能弄作‘避寿’,不见宾客。”
闵成龙说道:“这是叫做无可奈何、难作两全的时候,有时也只好从权了。老爷子,你若怕到时尴尬,就只避开一时,石朝玑、宗神龙来的时候,你别出来,事情过了,你仍然可会宾客,外人决不会知道其中缘故,还以为你是避免结交官府中人,是以才要对石朝玑‘避席’呢。”
“避席”与“避寿”不同,王元通听他们师徒这么一说,不觉有点意动,心道:“这倒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方自躇躇未决,他的大弟子王丘忽地又进来了。他是在门外先叫一声师父才进来的。
杨牧师徒登时住口,王元通颇感尴尬,皱起眉头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王丘说道:“有两位客人求见师父。”
王元通道:“你不会替我招待么?你说我现在有客,待会儿再见他们。”
王丘说道:“不,不,这,这两位客人是一定要见你老的。”
王元通着了恼,大声问道:“这两位客人是谁?”心想远处来的贵客不应该这样早就来到的吧?
王丘讷讷说道:“这,这是他们两人的拜贴。师父,你看!”
他不敢说出客人的名字,王元通老于世故,已知不是寻常客人,当下把那拜帖抽了出来,悄悄的看了一眼,连忙又再放进匣内,强笑说道:“原来是他们两位。”尽管他掩饰得好,脸色却是禁不住变了。杨牧师徒疑心大起,杨牧老奸巨猾,怕触禁忌,不动声色。闵成龙则是忍不住问道:“这两位客人是谁?”
王元通定了定神,说道:“是我的两位老朋友,帮忙盐商做买卖的,大概是来和我接洽生意。”言下之意,即是说这两人并非武林中人,所以也用不着告诉闵成龙他们的名字了。王元通说话之时,杨牧已悄悄向徒弟抛了一个眼色。闵成龙也是个机灵的人,登时会意,不敢再问。
王元通撒了个谎,心里有点不安!接着说道:“杨兄,那件事情待会儿再谈。成龙,你帮忙我外面招呼客人,倘若你说的那个人来了,你告诉王丘。王丘,你现在出去,马上请那两位客人到我的书房。”
王元通吩咐完毕端起拜匣,说道:“杨兄,请恕失陪。”杨牧强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我和成龙都应该帮忙你招呼宾客的。”心中则是疑云大起,暗自想道:“王元通把他们请入密室,看来不但是怕我们知道,也不想让其他任何宾客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原来一个是尉迟炯,一个是缪长风。
缪长风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他在北京闹出的事情王元通尚未知道,见了他的拜帖,倒还不致吃惊,但尉迟炯可就不同了。
尉迟炯旱个犯案累累天下闻名的大盗,曾劫过了大内总管的寿礼,被列名钦犯的,王元通看只了他的拜帖,可是不能不大大吃惊了。尤其是在和杨牧说过这番话之后,他禁不住要想:“难道他们说的那个飞贼就是尉迟炯么?”
“倘若他们要捉拿的当真就是尉迟炯,我怎么办呢?不错,我是不能连累镖局关门,但我更不能出卖朋友啊!”王元通不由得心头如同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了。
杨牧师徒随着玉丘走出客厅,刚刚走到外面的院子,就听见客厅里有人大声说话。
“请两位客人稍待,家师正在有事,事情料理妥当,他自然会出来的。”
“我们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必须立即与尊师相会,你给我们通报吧!”
“那么两位高姓大名,最少也该让我知道吧!”
“王老镖头见了我们自会知道!”
杨牧吃了一惊,心望想道:“这个客人的口音好熟,难道是他?他有这样大的胆子!”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王丘听得师弟和客人吵闹,也是惊疑不定,心里想道:“怎的会有这等不通情理的客人,莫非是有心来挑衅的?”
刚好有个人从里面出来,是王丘的四师弟,王丘叫他过来,悄悄问道:“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他师弟道:“这两个客人十分古怪,三师哥问他们的姓名,他们不肯说。要拜帖,也没有。你刚才吩咐过我们的,师父有客人在书房里,他暂时不见别的客人。所以三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们进去。”
王丘说道:“好,我进去看看。你把二师哥叫来,咱们别惊动师父。”闵成龙道:“这两个客人胆敢跑来生事,王师兄,你若要动手,我助你一臂之力。”王丘道:“咱们看看再说。”
就在他们三人踏入客厅的时候,只听得一个客人说道:“好吧,你把这东西拿进去,权当拜帖。”是一个红布裹住的长形的东西。王丘的三师弟看见大师兄进来,如释重负,说道:“大师兄,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个‘拜帖’……”
王丘说道:“好,给我!”接过那东西在手中一捏,知道是一枝箭,不由得变了面色,冷笑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杨牧和其中的一个客人,也是忽然变了面色。
原来这两个客人正是冷铁樵和孟元超。
孟元超是改容易貌了的,但他的声音杨牧还是听得出来,孟元超也做梦也想不到杨牧会在这里出现,故此饶是他如何镇定,也不由得倏然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