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天女飞花 仙姝应有恨 冰川映月 骚客动芳心
芝娜熟悉宫中道路,带着陈天宇左弯右绕,不一刻就到了那边冰宫前面的花园,只见和铁拐仙搏斗的那人是个番僧,鹰鼻狮口,相貌甚是丑陋,他使的是~根禅杖,比铁拐仙的铁拐要细小许多,但铁拐仙凶猛搏击,都被他一一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
再定睛一看,只见还有两条人影,倚在假山的太湖石边,双手合什,口中喃喃有辞,却是日前所见的那两个尼泊尔武士,陈天宇又是一怔,心道:这两个尼泊尔武士对冰川天女奉若神明,恭敬无比,何以也敢随这个番僧来闯她的宫殿。只听得芝娜悄声说道:“这两个尼泊尔武士叫这番僧做国师,看似甚有来头。”
芝娜比陈天宇多懂尼泊尔话,陈天宇问道,“他们说的什么?”芝娜道:“我也听得不很明白,好像是劝他们的国师不要闯祸。”
铁拐仙越斗越勇,碗口般粗大的拐杖舞得呼呼挟风,拐杖抡圆,就如一片杖林,将那红衣番僧困在当中。双杖交击,更如鸣钟击需,震得耳鼓都嗡嗡作响,霎眼之间,又斗了三五十招。陈大字越育越奇,心道:“他们这一阵乒乒乓乓的乱打,就算熟睡如泥,也该被他们闹醒,何以冰川大女还不见出来?”非但冰川大女下见出来,宫中的侍女,也无一人出现。
陈天宇道:“芝娜,要不要叫你的天女姐姐出来?”芝娜道:“天女姐姐行事神奇,她现在尚未出来,想必其中另有缘故。陡然听得双杖相交,一阵金铁交鸣,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陈天宇急忙看时,只见那红衣番僧忽然坐在地上,禅杖慢慢挥动,铁拐仙须眉俱张,狠狠扑击,陈人字心中喜道:“不必冰川天女到来,这厮非我师父之敌。”
却不知铁拐仙此时,心中正在叫苦不迭!他是甘凤他的首徒,功力之高,大江南北,无与伦比,谁知碰着了这红衣番僧,竟然讨不了便宜,任他金刚大力,狠攻猛扑,却被这番僧化解于无形。
铁拐仙称霸江湖二十多年,今番还是第一次遭逢劲敌,迫得施展最厉害的伏摩仗法,这伏魔杖法乃是当年独臂神尼所创,经过了因和尚精研,再加以增益,演成一百零八路的招数,每一仗打下,都有千钧之力,而且杖头杖尾都可用以打穴,其中还夹有刀剑的路数,端的是厉害无比,但却最消耗内家真力,若然演完一百零八路杖法,非卧床静养三日,不能复原,所以铁拐仙从来不用。
伏摩仗法一展,果是非同小可,数招一过,便如无风海雨,扑人而来,饶是那番僧如何镇定,也有点手忙脚乱,铁拐仙加重内力,正拟将他一拐击倒,那番僧打了一个盘旋,忽然跌坐地上,双膝一盘,瞑目垂首,状如坐禅,手中的禅杖却仍是缓缀挥动。
铁拐仙虽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道:“这是什么打法?”陡觉自己的攻势被他封着,而且隐隐有一股反击之力,攻势愈猛,反击之力也就愈大,那禅杖虽是缓缓挥动,却如在面前布了一道铁壁铜墙,摧之不毁,攻之不入。
铁拐仙大吃一惊,攻势催紧,霎眼间已使了三十六招,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分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是金钢猛扑的功夫,攻之不入,第二段三十六招又连接而来,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内家真力,就是石头捱了一杖,也会打成粉碎,而且前三十六招,发杖之时有风雷之声,这三十六招,却是来无踪去无迹,用力虽沉,却无声响,更难防备。可怪的是那番僧仍是瞑目垂首,但却似背后都长着眼睛,不管铁拐仙从什么地方打来,他禅杖一挥,就恰好挡住,而且反击之力比前更大,有好几次铁拐仙的铁拐,都几乎给他震得脱手飞去!
原来这番僧用的是印度的瑜伽功夫,配以西藏密宗的柔功,也是一种上乘的内家功夫,但却与中土的法门不同,经练五脏六腑为主,功夫深的,可以被关闭在铜棺里面,沉之海底,过了三日,再打捞上来,仍然不死。内功中紧难练的是屏绝呼吸,能到达那种境界,身体就几乎成了金刚不坏之躯。这番憎虽然未到这个境界,但较之铁拐仙的内力,却是胜了一筹。番僧练的这种功夫,须要静坐运气,时间愈久,益发的潜力愈大。所以铁拐仙的伏魔仗法,虽然一段胜似一段,但对方反击之力,也相应加强,铁拐仙力不从心,感到更吃力了。
看看第二段的三十六路伏摩仗法又快使完,铁拐仙头上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冰川天女仍未见出来,铁拐仙不由得心中有气,暗自思量,反正讨不了便宜,你不出头,我又何必替你多管闲事?打定主意,不展第三段杖法,虚晃一招,便想退出圈子。
铁拐仙将铁拐一抽,正想跳出圈子,忽觉那红衣番僧的掸杖,竟似带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的铁拐牢牢吸着,往里牵引,竟是脱不了身。
铁拐仙又惊又怒,急运内家真力,将拐一摆,虽然也能摆动,但那股吸力却越来越紧,毫不放松,只得运劲与他相抗,施展出伏魔杖法的第三段三十六招来。
伏魔杖法一段强过一段,最后的一段三十六招,最是消耗内家真力,陈天宇在旁观看,只见两人的招式都是越放越慢,那番僧仍然是闭目垂首,盘膝跌坐,头上也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喘息之声微微可闻,但再看铁拐仙时,则更见狼狈,只见他衣裳尽湿,汗珠似黄豆粒般大小,一颗颗地滴下来,铁拐每一挥动,骨节就“格勒”地作响,有如爆豆一般,陈天宇虽然不懂上乘武功,但见此情形,已知师父甚是吃力!
那番僧双眼忽地张开,摹然喝道:“倒!”铁拐仙脚步踉跄,上身摇了两摇,咬着牙很,将铁拐挥了半个圆孤,往下直压,接声说道:“不见得!”他正使到第九十六招“降龙伏虎”把内家真力全都贯注拐头,刚劲之极,那番憎冷笑道:“你不要命么?”禅杖慢慢上指,与铁拐顶个正着,只见那碗口般粗大的铁拐,中间部分竟然慢慢变了下来,铁拐仙的面色更沉重了!
忽听得“裆”的一声,铁拐忽地弹了起来,那番僧倏然跳起,倒跃几步,掸杖垂下,恭敬肃立。陈天宇大为诧异,这番僧明明即可取胜,何以忽然放松?
回头一看,只见冰川天女披着白色的轻纱,从花径之中缓缓走出,飘飘若仙,傍着她走的正是铁拐仙的妻子,峨嵋女侠谢云真。谢云真将铁拐仙扶过一边,两人手牵着手,也学刚才那番憎一样,跌坐地上,动也不动。冰川天女则在微微冷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两个尼泊尔武士满面惶恐之容,忽然都是双掌合什,跪在地上,口中喃喃有辞,似乎是在乞求冰川天女饶恕。
那红衣番僧抚禅杖,施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诏书,说了一句,芝娜轻轻“咦”了一声,在陈天宇耳边说道:“这番憎你天女姐姐做公主,要他接诏,这可真真奇怪了!”只见冰川天女接过诏书,略一展看。立即掷还,那红衣番僧面孔涨红,禅杖一顿,用尼泊尔话说道:“清朝皇帝的金瓶,我们定然不能容它到得拉萨,国主之命,要你下山相助,你也不肯答允么?”陈天宇听得半懂不懂,好在有芝娜在旁给他翻译。
冰川天女面色微变,但面上仍带着笑容,那红衣番僧正想再说,忽见冰川天女玉手一指,冷冷说道:“都给我滚下出去!”冷月冰光之下,只见那番僧的面孔由通红变得铁青,显得十分尴尬,更是可怖。芝娜道:“你瞧他恼羞成怒了。”那番僧乃是尼泊尔国师,几曾受过如斯侮辱,只见他气得手指发抖,忽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指着冰川天女,颤声说道:“你,你,你叫我滚?国王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不错,是我要你滚下去,你待怎地?我已给了你莫大的情面,让你闯入宫来,见我一面,你还不知足?我有过誓言在前,谁敢叫我下山,都得给我滚走,你也不能例外!”
那红衣番僧强掩窘态,发为狂笑,禅杖顿地。朗声说道:“我间关万里,远道前来,只见着公主一面,实是不能心足。闻道公主的武功,已尽得中华与西土的所长,贫僧甚愿开开眼界。”
冰川天女淡淡说道:“是么?”回眸冷笑,拍掌叫道:“来人哪!”霎眼之间,走出九个侍女,冰川天女昂首朝天,挥手说道:“给我将这个野和尚撵下山去!”红衣番憎叫道:“呵,原来你是不屑和我动手,那我适才之请,确是太过冒昧了,但我平生从来未曾受人驱逐,不知进退之处,还望公主海量包涵。”那个尼泊尔武士惶恐非常,连连劝他们的国师快走,那红衣番僧把禅仗一顿,兀立如山,动也不动。
冰川天女不理不睬,更不答话,把手一挥,九名侍女围了上来,冰川天女两道眼光有如利剑,直射到红衣番僧面上,不怒而威,令得那红衣番僧也不由得倒退两步,刚气顿馁,但见那九名侍女作驱逐之状,又不禁勃然发作,禅杖一举,喝道:“好,那就让我先领教你的侍女几招,然后再领公主的教训。”
冰川天女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拉着芝娜的手,笑道:“你瞧得仔细些,他们所用的剑法,都是我教过你的。”对芝娜的态度,和蔼可亲,就如姐姐一般,与适才的威严,大不相类。
红衣番僧禅杖一挥,立了一个门户,想是为了保持身份,尚未进招,陡然间那九名侍女长剑一齐出手,奇怪的是,每一柄剑都是寒光闪闪,通体晶莹,非金非铁,竟似一段寒冰,九柄剑一齐亮出,寒光冷气,立刻四面发射,陈天宇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寒哄,就像堕在冰谷之中一样,冷得牙关打战,看芝娜时,芝娜也给冻得身躯颤抖。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我一时大意了,想不起你们禁受不住。你们且忍受一下。”忽地手臂一抬,迅如闪电地向陈天宇颈背一戳。
陈天宇吓了一跳,被她手指一点,浑身如触电,甚是酸麻难受,但瞬息之间,便觉有一股热气从丹田直透出来,流行全身,心跳加剧,血流加快,就如在严寒之下,经过了急促的跑步一般,外面虽然寒冷,体内却是发热,芝娜也被她同样依法泡制,冷意顿消,双颊且热得晕红。陈天宇以前听师父谈过,说是有上乘内功之人,不但可用点穴之法制人死命,而且可用点穴之法医人之病,或者是打通病人的经脉,或者是令病人的血液正常,功能极其奥妙,当时听了,还只不过当作一种奇谈,而今身受,始知世界之上,真有这样一种奇功。
芝娜问道:“天女姐姐,她们手上的长剑是坚冰削成的吗?”芝娜见过冰川天女用冰剑杀败雷震子,是以有此一间。陈天宇心中也正存有这个疑问,双眼盯着冰川天女,冰川天女笑道:“她们还没有那样本事,那是我给她们所炼的冰魄寒光剑,是用凡山特产的千年寒玉,浸在万古寒冰之中,经过三年才炼成的宝剑,所以一出手便有一股冷气,没有练过内功的人,光是这股冷气,便难抵受。”
那红衣番僧陡然见这九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也不觉吃了一惊,但他内功精纯,在冷气侵袭之下,却也并不畏惧,那九柄伍剑首尾相连,布成一面光网,慢慢收缩,红衣番僧忍耐不住,禅杖一弹,一招:“力划鸿沟”,向外推出,只听得叮叮哨吗几声连响,前一排的四口剑都研在杖上,红衣番僧这一杖有千斤之力,见这四名侍女居然抵受得住,好生惊异,说时迟,那时袂,后一排的四口剑一齐刺到,却又倏的分开,前后左右,四柄剑同时进招,的是怪异之极,敏捷无论。红衣番僧一个闪身,左掌一震,避开了后面的一剑,又震歪了前面的剑点,但左右两剑,已堪堪刺到身上,陈天宇大声叫“好”!冰川天女眉头一皱,叫道:“侍儿小心了!”陡然之间,忽见那四名侍女,一齐飞跃起来,给红衣番僧大喝一声,掌杖兼施,排山倒海般地直劈过去。
原来那红衣番僧精擅瑜咖之术,肌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左右两名侍女的长剑刚刚沾着他的衣裳,忽觉剑尖一滑,他的两条臂膊突然一个拐弯,暴长几寸,禅杖呼呼挟风,掌势摧山裂石,瞬息之间,发出内家真力,立即转守为攻!
红衣番僧却也料不到冰宫侍女的轻功竟然如此高明,一杖击空,九名侍女的身形已散四方,恰似晴蜒掠水,彩蝶穿花,左穿右插,忽合忽分,红衣番憎一连发出几记恶招,却是一个也打不着,不知不觉之间,这九名侍女已布成一个阵势,将红衣番僧引到核心。
那番僧盘膝一坐,又想用适才对付铁拐仙之法,应付冰宫侍女的围攻,岂知应付一人自可,同时应付九人却大是艰难。那九名侍女身形飘忽不定,长剑所指之处,全是人身的要害穴道,番僧的瑜伽还未练到最上乘的境界,要封闭全身的穴道,又要分神应敌,谈何容易?但见他端坐一阵,被攻得紧时,不由自己就跳起来,禅杖挥舞一阵,又再跌坐地上,如是者三番四次,忽跃忽坐,状甚滑稽,陈天宇不觉哈哈大笑。
那番僧岂是容人耻笑之人,怒火陡起,把心一横:“管她什么公主不公主,我先伤了她的两个侍女再说!”一跃而起,形如怪鸟摩云,禅杖横空疾扫。九名侍女急急分散,那番僧一声大喝,着着抢攻,一根禅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乎已豁出性命,下手绝不留情,这番僧功力极高,远在冰宫的一群待女之上,禅仗所到之处,威猛之极,众待女不敢硬接,只有躲避,陈大字暗暗吃惊,心想:“似此下去,难免不给他打伤一两个人,这却如何是好?”
只见冰川天女泰然自若,微微一笑,那九名侍女倏然变阵,四方游走,忽合忽分,依仗花园中那些怪石作为屏障,阵势摆开,有如重门叠户,变化无端,看得人眼花燎乱,九名侍女奔跑起来,就如同数十百人一样,满园子绸带飘飘,羽衣闪动,真象“天女散花”之舞,好看煞人。铁拐仙本来是闭目静坐,默运玄功,这时也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阵,不禁暗暗惊奇,冰宫侍女所布的阵形,竟似诸葛武候所传下的八阵图,只是却又并不完全一样,八个侍女各踏着一个方位,暗合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任是如何转动,这八门都在互相呼应。但与八阵图不同之处,却在多出一人,这一人并不随着转动,好像是镇守中枢的主脑人物,却又并不出手。那番僧也似觉察出来,连连抢攻,想先击倒那个侍女,可是阵图奇妙,他迈步向东,西面就钻出入来向他袭击,他迈步向西,东边南边,长剑又倏然刺到,怎么样也占不着阵图的心腹之地,到不了那个侍女的身边。
这番僧武功也确是高强,虽然不识阵图,仍是奋战不已,禅杖呼呼挟风,扫在假山湖石之上,石块也碎裂成片片,扬起尘土,冰川天女眉头一皱,只听得那为首的侍女叫道:“你这厮太过无礼,居然敢毁坏我宫中的美景么?”双指一弹,忽听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声,骤然袭到,番僧笑道:“暗器岂能奈我何哉?”禅杖一挥,周身风雨不透,那暗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颗颗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从空中洒下,被那杖风激荡,倏忽障裂成粉,散出寒光冷气,那番僧不由自己地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天湖圣峰之上,有的是亘古不化的寒冰,冰川天女从千丈冰窟之中,撷取冰魄精英,练成了一种世上独一无二的奇门晴器,“其名就叫做“冰魄神弹”,世上所有的暗器,或用以伤人,或用以打穴,所讲究的不外乎是准头,劲力的功夫,或者再加上暗器本身的锋利,唯有“冰魄神弹”与众不同,它所倚仗的就是万载寒冰的那种阴冷之气,破裂之后,寒气发出,端的是厉害。
本来红衣番僧的功力原可抵御,但他要全神贯注应付冰宫侍女的围攻,哪能分出心神,运功防御。冰弹冰剑,寒气激荡,愈来愈浓,红衣番僧牙关打战,渐觉忍受不住。只见他狂呼疾扫,状若疯狂,额角沁出汗珠,却又全身颤抖。冰川夭女笑对芝娜说道:“这厮强用内家真力,以为可以发热,哪知这样一来,冷热交战,最是伤人,这次他纵保得了性命,只恐也要大病几天。”陈天宇心地善良,大着胆子对冰川天女道:“那就饶了他吧?”芝娜膘了他一眼,道:“你倒替他求情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红衣番僧高呼酣斗,越来越觉精神不济,但见那群冰宫侍女穿来插去,眼前人影如潮,彩色缤纷,目眩神迷,眼花镣乱,为首的侍女娇喝一声:人倒也!”扬手又是一枚冰魄神弹,红衣番僧心头一冷,脚跟一软,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忽听得冰川天女叫道:往手!”睁眼看时,九名侍女早已收剑退下,排成两列,分立在冰川天女的身旁,红衣番僧满面羞惭,一言不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来,向冰川天女施了一礼,便跃出冰宫。两名尼泊尔武士向冰川天女施礼之后,也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片刻之后,走得无踪无影。
芝娜笑道:“这厮居然能闯进冰宫,本事也委实不错,真吓煞我了!”冰川天女道:“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其实这番僧也是我有意放他进来的,要不然他虽然能渡过冰川,也闯不过我宫前的九天玄女大阵。”铁拐仙心道:原来她把诸葛武候的八阵图加以变化,改了名称。厉害是厉害的,可是若说能尽挡天下武功高明之士,只怕也未见得,铁拐仙是甘凤他的大弟子,见多识广,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之深,有如大海,所以虽然败在番僧之手,对冰川天女的自负,却是不以为然。
冰川大女见铁拐仙嘴唇微动,似欲作声,走过去看,只见他面色灰白,就似大病之后,尚未恢复的人一样,谢云真道:“他谢谢你的恩典,只是现下恐难走动,请你派两名侍女送他下山。”冰川天女看了一眼,道:“幸亏你的伏魔杖只使到九十六招,若然把一百零八路使完,纵有灵丹圣药,也难恢复你真元之气。现在你可不能走了!”
谢云真道:“怎么?”冰川天女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他耗损过度,六脉失调,气血逆行,五脏易位,若然强要下山,在冰川之中,一受激荡,死是死不了的,但只恐就此便要终身残废,虽有铁拐,也不能走路啦!以他的功力,静养五日,佐以药物,大约便可复原。好,我就以五日为期。”一招手唤来一名侍女,道:“你给他收拾一间静室,让他好好用功,谁都不许打扰他!将宫中的温玉惜给他用。”吩咐了侍女之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对谢云真道:“这次我为你们特别破例,让你们多住五日,五日之后,你们自己下山,也不必向我辞行啦!”
冰川天女说话神情,甚是轻描淡写,谢云真听了,却是大吃一惊,想不到丈夫所受内伤,竟是如此严重。冰川天女看似一点不通人情,但却慨然肯以冰宫的至宝万年温玉借用,给他疗伤,又非寡情绝义之人可比。这番说话,真令铁拐仙夫妇啼奖皆非。
冰川天女道:“你可自去照料他,没事不必再来找我,”带了侍女,自行去了。谢云真性情本来甚是高做,经了多年磨练,虽然改了许多,但仍然受不了别人的傲气,想不到此次万里远奈,专诚寻访,只因劝她下山,却受到如斯冷落,越想越觉不值,几乎想出言“回敬”,但冰川天女虽然比她更要高做十倍,却纯是出于自然,自有一种风华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叫人不敢与她吵嘴。谢云真只觉一股闷热,横梗胸中,突然“呛”的一声,呕出了胃中的苦水。陈天宇惊道:“师娘,你怎么啦?”谢云真面色苍白,忽而罩上一层红晕,挥手说道:“没什么。你留在这儿,不可多事。”神情甚是奇特,扶起铁拐仙也自走了。
陈天宇闷闷不乐,怔怔地站在那儿,芝娜道:“闹了半夜,你也该歇息啦,明日我带你赏览宫中的奇景。”陈天宇目送她的背影没入花丛,想起五日之后,仍得下山,而且师父得罪了冰川天女,此后更是无缘相见,心中越发怅惆。
第二日早晨,陈天宇一觉醒来,只见霞光万道,从窗口望将出去,又是一番景象,透明的冰宫在红日照耀之下,五彩迷离,幻成人间罕见的奇景,更似神话中的世界。冰宫侍女送来的早点,只有两枚又红又大的果子,但吃了之后,却是甜畅无比。过了一会,芝娜果然践约而来,带陈天宇出外游览。芝娜来到冰宫之后,神情也似愉悦许多,虽然眉字之间,倘隐隐藏有幽怨,但与陈天宇有说有笑,与初见之时,已大不相同,好像春天也来到了她的眉梢,冷漠的神情也随着外面的冰河在开始解冻了。
宫中奇景,赏之不尽,园林布置,美妙绝伦。亭檄水石,参差错落,掩映有致。回廊曲折,婉蜒东西,只是那廊壁的花窗,形式就各各不同,构成佳丽的图案。所有的建筑,甚至假山湖石,都是大半通体晶莹。园中有好几处喷泉,飞珠溅玉,在春阳灿烂之下,泛起一圈圈的彩虹。还有小溪曲折,贯穿其中。芝娜道:“池塘和溪水,都是从天湖引来的,特别清冽,我紧喜欢喝这里的水了。”宫中各处庭院,都用奇峰怪石,随意点缀,与各种花树互相掩映,几乎每一处都构成美妙的画图,那些花树,大半说不出名字,灿如霞彩,微风吹来,香气沁人脾腑,陈天宇笑道:“此处真如仙境,怪不得冰川天女不愿下山了。”
两人信步所之,随意游赏,饿了就采摘园中的果子充饥,冰宫占地甚广,走了大半天尚未走完,行走之间,忽闻得一股异香,非兰非踌,陈天宇走过去看,只见前面有一间尖顶的房子,形似神龛,结构非常怪异,与宫中所有的建筑,都不相同。其他建筑都是用水晶、云石、晶盐或者坚冰所造,晶莹如玉,只有这一间屋子却是黑黝黝的,特别惹人注意。那非兰非四的幽香,就是从这间房子中发散出来。陈天宇好奇心起,想推门入去,芝娜面色一变,急忙止住,悄声说道:“我上次在这里住的时候,天女姐姐就曾吩咐过我,说是什么都可以任我自行去玩。只有这一间屋子,不能进去。”陈天宇道:“为什么?”芝娜道:“谁知道呢?听宫中的侍女说,冰川天女每逢朔望之夜,就要独自到这间屋去,耽搁一个时辰,她做什么。谁也不敢问。听侍女说,这问屋子是用一种香木做的,这种香木,若焚烧起来,香气可以传至十里之外。”陈天宇听了,好奇之心,更是大起。
这一晚陈天宇翻来覆去,念念不忘那问神秘的屋子,朦朦胧胧之间做了一个梦,梦见冰川天女在里面焚香祈祷,芝娜侍立在她的身旁,自己不知怎的,也到了里面,忽然间冰川天女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向自己心窝一指,她的长发突然化为无数飞蛇,向自己飞来,芝娜骇叫一声,那屋子隆一声就倒塌了。陈大宇给那尖顶的巨木压着,挣扎呼唤,忽闻得芝娜在耳边叫道:“你梦见什么了?醒来,醒来!”陈天宇刚睁开眼,只好得外面又是轰隆一声,几疑还是梦中,芝娜推他一把,道:狱起来看,冰宫中又有一个怪客闯进来了!”
这一下陈天宇睡意全消,又有一个怪客闯进冰宫!真真是骇人闻听!陈天宇道:“他能够渡过冰河,闯过宫外的九天玄女阵么?”芝娜道:“若非闯过,怎能来到冰宫,现在宫中鸣钟报警。天女姐姐就要出来了呢!”
陈天宇急急披衣而起,赶出外面,只见昨日那九名侍女,又已布好阵形,将一个白衣少年围在当中,剑拔晋张,尚未动手,陈天宇一看,不禁骇然失声。芝娜道:“怎么?”陈天宇道:“这人我认识的!”这刹那问,那白衣少年也看到陈天宇,回头一笑,似是招呼,陈天宇看得更清楚了。
此人非他,正是陈天宇在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少年书生,曾用一把金计救过萧青峰,又曾在日喀则之夜,将麦大侠等一干人都引走的那个少年书生!
芝娜道:“此人是谁?”陈天宇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曾救过我师父的性命,想来该是个好人。”芝娜道:“啊,糟了!刚才我听得冰宫侍女说,天女姐姐生气得不得了,说是若不重重惩戒来人,冰宫就难保宁静了。冰宫防卫,一层强过一层,这九名侍女武功高强,远非宫外的可比,他这次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那九名侍女刚刚拔出长剑,忽然又停下手,满院子寂静无声,连一根绣花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陈天宇扭头一看,只见冰川天女已来到场中,面有怒容,见到那个少年,微微“噫”了一声,神情突然一变,似乎颇为惊诧。
在冰川天女心中,尚以为来人是红衣番憎的那一路人,却想不到竟是个丰神俊秀的汉族少年,心道:“若非有数十年功力,也难以渡过冰川,闯过阵图,怎么这一个少年,年纪与我不相上下,难道他比那个红衣番僧还更厉害?”
两人眼光相接,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冰宫的主人吗?怎么这样怠慢客人呵!”冰川天女道:“你是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少年道:“我若说出名字,只恐你要对我更不客气了,不过迟早也要说给你知道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冰川天女道:“什么事情?”少年道:“你知道有金本巴瓶么?”冰川天女眉头一皱,道:“又是金本巴瓶?真是烦死人了。莫非你又是要求我下山,为你抢那个什么金瓶吗?你们与满洲人作对,与我可不相干。”那少年又是微微一笑,道:“你猜错了,我是求你下山去保护那个金瓶!尼泊尔人要抢那个金瓶,有些不明利害的侠客,好像铁拐仙之流的人也要去抢那个金瓶,我一人孤掌难鸣,你非下山助我不可!”
少年说话的神气,简直就像对老朋友求助一般。冰川天女心中一气,暗道:“我与你有什么交情?”柳眉一竖,挥手说道:“你练到今日的武功,已算不错,快快下山,免得自误!”冰川天女不立即下令驱逐,已算客气万分,那白衣少年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气,迈前一步,说道:“怎么,这点面子你也不给我么?”
冰川天女面色一沉,为首的侍女叱道:“你这厮说话好生无礼,当真要我们赶你下山吗?”白衣少年懒洋洋地打个呵欠,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今日走得累了,你不赶我,我还真想在这里睡一觉呢!”那侍女一拍手掌,催动阵形,八口寒光闪闪宝剑,严如闪电惊风,一齐卷到,白衣少年尖声叫道:“好冷,好冷!睡意都给你们打消啦。”身形飘飘,在剑光之中穿来插去,侍女的阵势展开,攻势有如潮涌,一对才过,一对又来,循环往复,凌厉之极,白衣少年身法奇快,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闪过剑尖,冰川天女也不由得暗暗赞好,阵势越攻越紧,慢慢往里收缩,八口冷气森森的长剑在白衣少年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似穿插,更是令人惊心骇目。陈天宇道:“芝娜姐姐,你能不能代我向冰川天女说情?”芝娜摇了摇头,陈天宇眼光一瞥,只见冰川天女咬紧嘴唇,神色甚是紧张,如此神情、还是仅见。
忽听得那白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好剑法,好剑法,请恕得罪了!”陈天宇简直看不清他的动作,不知怎的,他居然能在八口冰魄寒光剑的围攻之下,腾出手来,倏的也拔出一口寒光闪闪的长剑,微一挥动,剑尖竟带着隐隐的啸声,有若龙吟,顿时冷电精芒,缤纷飞舞,冰川天女失声赞道:“好一把宝剑!”白衣少年将剑一挥,划了一个圆孤,只听得一阵断金碎玉之声,有两名侍女的寒光剑已给他截断,余人大惊,一齐后退,白衣少年身手快捷得难以形容,而且竟似深通诸葛武候八阵图的门户,走休门,转开门,绕死门,踏生门,着着反攻,霎眼之间,又把守景门,伤门的两名侍女的长剑削断了!
镇守中枢的侍女急忙打出“冰魄神弹”,一出手便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一大把亮晶晶形似珍珠的暗器,布了满空。那白衣少年把手一扬,也突然发出一把暗器,冰魄神弹已怪,他的暗器更怪,暗器甚小,形状看不清楚,但却带着一道乌金光芒,暗器穿空直上,满空的冰魄神弹霎时飞散。冰川天女吃了一惊,这少年的劲力用得妙绝,他那一把形如芒刺的暗器,竟楚每一枝都刺着一枚冰魄神弹,却又并不刺穿,只是微微粘着,棚冰魄神弹送出数丈之外,飘散四方。冰川天女心头一动,猛燃起父亲生前所曾说过的天山神芒,出手之时带着暗赤色的光华,不觉狐疑满腹,对这少年另眼相看。
冰魄神弹和九天玄女阵都困不着这个少年,冰宫侍女也不由自己的慌了手脚,那少年一个盘旋,每一个冰宫侍女都觉得他的影子在面前一掠而过,最后的四名侍女,手中的冰魄寒光剑也给他夺了。
冰川天女叫道:“住手!”只见那少年身形一晃,已退出阵图之外,笑吟吟的看着冰川天女,说道:“怎么?”
冰川大女淡淡说道:“也没什么,我说过的话,从无更改。”那少年道:“那么你要亲自赶我下山了?”冰川天女道:“不错。你既恃强闯入,做主人的不愿招待恶客,也只有用武力将他驱逐了。”白衣少年道:“那真是最好不过,我可以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中土失传的达摩剑法了。”他对冰川天女冰冷的眼光毫无惊惧,仍是一直微笑的盯着她。
陈天宇和芝娜二人都以为冰川天女定要出手了,那知冰川天女眼珠一转,却道:“你渡过冰川,又打了两场,气力也耗损不少,明日中午,你再来吧。”此言虽甚自负,却也大有怜惜之念。
白衣少年一笑施礼,道:“好,你既请我再来,我岂能不来,咱们一言为定了。”插剑入鞘,转过身去,微笑道:“这才有点对朋友的味儿。”冰川天女道:“你说什么?”白衣少年道:“没什么。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你独处珠宫贝阈,却无朋友,如此人生,也是美中不足。”冰川天女面上一红,这少年的活正说到她心坎里去,她自父母死后,无一个可与谈心的人,每于秋月春花之夜,也会自感寂寞。
冰川天女面泛娇红,佯嗅说道:“乱嚼舌头,谁要你多管闲事。”却于不知不觉之间,跟着他走了几步。白衣少年正步上横跨荷塘的长桥,桥上有亭翼然,荷塘上除了荷花之外,还有几种不知名的水中生长的异花,微风吹来,一水皆香,亭子两边,刻有一付对联,写的是:
月色花香齐入梦
仙宫飞阁共招凉
白衣少年笑道:“联语虽佳,但却并不应景。”却不知这副对联正是冰川天女所作,她的祖母冒浣莲是有名的才女,她幼承家学,琴棋诗赋,无一不精,冰宫中各处佳景的题咏,都是出于她的手笔,闻言甚是不服,不觉又跟他走了两步,说道:怎么不应景呢?你说说看?”白衣少年道:“月色花香,处处皆有;仙宫飞阁,也不过是泛泛的形容之词,移到别的地方,也自可用。不足以说明此处的特殊风景,何况只写景而不写人,也是美中不足。”
冰川天女虽甚矜持,但到底是个纯真的少女,听他说话,也似甚有道理,又不觉微笑道:“你既如此说,那么你就替我另拟个联吧。”白衣少年微一吟哦,正欲张口,冰川天女身旁的侍女忽然插口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副对联正是因人而作,难做得很呢!”
白衣少年道:“要怎么对,你说说看。”冰川天女横了那侍女一眼,道:“不要多嘴。”对白衣少年道:“你先说说你所拟的联语。待我看看是怎样的应景法。”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那戳就献拙了。”吟道:
冰川映月嫦娥下
天女飞花骚客来
又笑道:“联虽不佳,但联中的人物都是佳绝!总可以对得过去吧。”冰川天女心头一荡,杏脸飞红,这副对联正嵌着“冰川天女”四字,联首又嵌有她的名字“冰娥”,那自然是为她而作的了。而且联语隐隐藏有赞美与爱慕之意,冰川映月,月在水中,好像是嫦娥已经下凡;天女散花,引来骚客,这又分明是说他慕名而来。但这联又确是应景之作,不能说他轻薄。冰川天女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才思敏捷。
白衣少年对侍女道:“好啦,我交卷了,你刚才说原来这联是因人而作,究竟是因谁而作,可以见告吗?”侍女抿嘴一笑,冰川天女道:“就告诉你吧。这副联语就是因她而作的。这个园中有十二处景致,每一处的题联,嵌的都是我侍女的名字。白衣少年再诵原来的联语道:“月色花香齐入梦,仙宫飞阁共招凉。呵,原来你的名字叫月仙。”侍女道:“正是。”白衣少年道:“好,那我就再次献丑,为你再拟一联。”略一吟哦,笑道:“有古人的诗句,正好借来作对。”吟道:
月色无痕,绿窗朱户年年绕;
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
下联“碧海青大夜夜心”借用的是李义山的诗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贴切之极。暗中又是嘲讽冰川天女像嫦娥一样,寂寞独守冰宫,嵌的也正是她侍女的名字。冰川天女眉头一皱,不知不觉之间,竟自陪他走过横跨荷塘的长桥。这样的谈诗论文,哪里有半点仇敌的意味。
白衣少年双手一拱,笑道:“不劳远送,也不劳你们驱逐,我自己走了,明日中午,再来践约。”冰川天女不觉又是面上一红,只见白衣少年展开身形,已自去得远了。
白衣少年去后,宫中诸人个个都在谈论他,注意着明日之会。陈天宇也不例外,这晚想起自己上山以来,虽然仅仅几日,已见不少奇人、奇景、奇事,心中暗思,白衣少年和冰川天女的武功都深不可测,明日定有一场恶斗:一忽儿又想到那神秘的屋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第二日将近中午时分,芝娜又来与他一同出去,刚刚踏人园中,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芝娜悄悄说道:“天女姐姐甚是反常,今日一早就在这里弹琴了呢!”
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