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摄风术

  “小小妖物,也敢来老道眼前现宝?”飘风子冷哼一声,手中古剑一划,剑气激荡。两条蜈蚣对飘风子的剑气似乎颇为畏惧,与剑气一接,立刻斜飞开去,绕一圈再又左右扑上。这时华氏双雄也到了,刀剑相交,又是“叮叮当当”密如暴雨般的一阵响。
  之前的打斗吴不赊看不清,这回却看清了,因为飘风子死挡在越家姐弟身前,只在车前左右移动,他看得清清楚楚。飘风子古剑展开,以牛车为中心的数丈方圆内,尽是剑尖,华氏双雄加两条蜈蚣,四面围攻,却是攻不进去。
  攻不进去不稀奇,飘风子可是地仙一流的人物,玄功高绝,乃是一流高手,华氏双雄不过是二三流人物而已,敢去老虎嘴边拨毛,已经很让吴不赊佩服了。吴不赊想不清的,是飘风子为什么这么有耐心。和这样的小人物打斗有什么意思,两下解决了岂不痛快?
  他这么想,其实是想一饱眼福。华氏双雄加两条蜈蚣,战力不弱,飘风子以少打多,剑法再精妙,想三两招解决华氏兄弟也是不可能的,剑法既然做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帮忙?华氏兄弟可以借法宝帮手,飘风子肯定也有法宝,虽然吴不赊听说功力越高的人就越不屑于用法宝,说什么有失身份,那样的谬论吴不赊是嗤之以鼻的。可惜他没法宝,他若有什么法宝,一定大用特用。身份?赢了就有身份,死人就没身份。
  当然,他不顾身份,飘风子或许要顾身份。没关系,法宝不用,可以用道术啊!道术比法宝更好看,江湖传言,追风门因风成道,专研摄风之术,摄风、御风、聚风、凝风、破风,把风玩得神乎其神,呼风唤雨,拔树倒屋。其中最厉害的有风雷箭,摄风如放雷;更有什么风雷劫火,威力无穷。对付华氏双雄这样的小人物,呼风唤雨就不必,但凝风为刀,一记风刀把华氏双雄斩为两断;或者聚风化龙,来条风龙把华氏双雄抓上半空再摔下来,那就太好看了。
  吴不赊开着这平安老店,各种各样的道术传说都把耳朵听出了茧子,却没见过一次,好不容易见个会道术的飘风子,偏偏只用宝剑。只是之前他射了飘风子三箭,现在不好意思开口,否则他一定要叫起来:用道术!放法宝!两个都上最好!
  华氏兄弟似乎急了,华虎舞个刀花,忽地直扑进去,却“啊”地惨叫一声,飞跌出来。左臂上血花飞溅,已是挨了一剑。华龙吃了一惊,后退一步,横剑挡在华虎身前,道:“没事吧?”华虎咬牙道:“老不死的,没事。”
  华龙看他一眼,道:“不要轻敌冒进,老牛鼻子受了伤,功力大减,只要缠着他,百招内,必能要了他的老命。”
  “好。”华虎暴叫一声,挥刀又上。华龙从侧面夹攻,一刀一剑两蜈蚣,把飘风子围得死死的。
  吴不赊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以华氏双雄这样的小人物敢挑战飘风子这样的一流高手,飘风子为什么又不用道术痛痛快快结束战斗,原来飘风子受了伤,功力大减。吴不赊虽然没练过玄功,但他也知道,施用道术是非常耗费功力的,飘风子之所以不用道术,显然是受伤后功力大减,没办法再用那些厉害的道术了。而飘风子受伤的原因他也想明白了,铁定是拜他那三箭所赐,飘风子虽是一流高手,但三箭入体还带了毒,能保着性命就非常了不起了,绝不可能一点伤没有。
  想明白这些,吴不赊老脸一时红一时白,变来变去,像个唱大戏的,不过吴不赊练有厚脸皮神功,虽然愧疚,但脑子里压根没有要去跳河这样的想法,他只是不解:“功力大减不能用道术,那就用法宝啊!难道这会儿还要死撑面子活受罪?”
  华氏双雄久攻不入,华龙动起了脑子,嘴里呼哨一声,听到哨声,围攻飘风子的两条蜈蚣突地转了方向,竟然张牙舞爪向车中的越青青姐弟扑过去。
  “卑鄙。”吴不赊怒骂出声,这会儿他好像忘了,他一直是以卑鄙为荣,不以卑鄙为耻的。
  “孽畜找死。”飘风子一声厉叱,左手往腰间一个皮囊中一探,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玉盒子,盒子打开,一条白光射了出来。吴不赊心中怦怦直跳:“终于要放法宝了!”
  他凝目细看,却是大失所望,那白光乃是一只小小的玉蝉,约有拇指大小。蝉这东西,吴不赊小时候捉得太多了,前面没牙齿,后面没毒针,爪子也不锋利,难怪飘风子一直不放出来,这玩意儿放出来也没用啊,难道送给蜈蚣做点心?
  叫吴不赊大跌眼镜的是,那玉蝉飞了一圈,忽地向一条蜈蚣扑过去,速度迅快绝伦,白光一闪,竟到了那蜈蚣的头顶,爪子死死地扣住那蜈蚣的脑袋,在蜈蚣头顶上吸起毒来。那蜈蚣吃痛,蜷起身子在空中翻滚,嘴中更嘶嘶痛叫,巨大的毒钳左右乱舞。但玉蝉伏在它头顶,它的毒钳无用武之地,挣扎一会儿,便撑不住了,跌落地面,在地下像跳虾一样翻滚蹦跳。任它跳也好翻也好滚也好,那玉蝉稳坐钓鱼台,就是死咬着它的脑袋不放。
  “原来这小小蝉儿还有这般本事。”吴不赊在一边看得又惊又喜。
  华氏双雄却是又惊又怒,之前两人和飘风子对了几招,发现飘风子中气不足,功力大减,先还有些不信,后来华龙眼尖,看到飘风子印堂中一团暗青,有明显的中毒之相,两兄弟这才冒险缠斗,不但想要完成任务,还想要杀了飘风子,搏一个大大的名头。没成想飘风子虽然功力大减无力施展道术,剑法却是精妙老练,放出的小小蝉儿也这般厉害,反折了一条蜈蚣。
  那蜈蚣是华虎的,他痛怒之下暴吼如雷,挥刀猛攻。华龙脑子灵光,知道飘风子追风剑的厉害,自己兄弟想在招数上占便宜,绝无可能。他眼光在玉蝉身上一扫,生出个主意,呼哨一声,他那条蜈蚣在空中猛地转向,疾射向地下跳动的那条蜈蚣,双钳猛伸,一下子夹住了那条蜈蚣的脑袋。飘风子的玉蝉叮在那蜈蚣头顶,躲闪不及,顿时被拦腰夹住,身上吃痛,哀声鸣叫起来。
  这玉蝉名为济世金蝉,最擅拨毒,是飘风子行走江湖济世救人的至宝,是他最爱之物。他中了吴不赊的三支毒箭,便是以济世金蝉拨出了大部份毒液,才能保得性命。这时眼见金蝉受伤,飘风子大是痛惜,口中厉叱一声,古剑一荡,将华氏双雄一刀一剑尽数荡开,身子一纵,倏地到了那蜈蚣前面,手腕一振,一剑将夹住济世金蝉的蜈蚣斩为两断。那蜈蚣毒钳松开,济世金蝉摇摇晃晃地飞进飘风子的玉盒中。
  飘风子自以为一剑将华氏兄弟逼到了外门,却不知一切都落在华龙算计中,华龙知道济世金蝉是飘风子的爱物,通体雪白,他一见济世金蝉肚子上有一截黑se,就知道济世金蝉必是刚给飘风子拔毒不久,肚中毒液还未消化,行动不便。所以华龙就冒险一试,让蜈蚣去攻击济世金蝉,本来济世金蝉是毒物的克星,蜈蚣去攻击它,只是自己送死,结果济世金蝉刚刚吸饱了毒,然后又吸了华虎蜈蚣的毒,更是胀得肚子滚圆,行动不便,躲避不开。
  华龙一见济世金蝉被蜈蚣夹到,就知道计策成功了,果然,飘风子一剑荡开他们,便去救金蝉,而早有准备的华龙装做退开,其实却是暗中蓄力,飘风子一剑斩上蜈蚣,伸手收金蝉之际,华龙闪电般扑出,一剑刺向飘风子后心。
  飘风子正在收蝉,闪避不及,百忙中身子微偏,避开后心要害,但华龙长剑仍是透体而过。不过华龙一丝狞笑刚从嘴边泛起,飘风子的古剑已从肋下穿出,如毒蛇吐芯,把华龙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大哥。”华虎一声狂叫,一个箭步上前,照着飘风子脑袋一刀劈下。飘风子身子堪堪转过来,手中剑一挑,挑得华龙整个身子直飞起来,正挡在身前。华虎这一刀猛恶,竟将华龙的尸身一劈两半。
  没劈着飘风子,反劈开了大哥尸体,华虎一呆,飘风子右手剑还挑着半片尸体,左手却收了玉盒,一抖,一道银光射出,从华虎喉头射入,后颈穿出。却是一根细细的长约半尺的银针,正是飘风子闻名当世的追风针。
  风云变幻,眨眼间,飘风子剑挑针射,劈蜈蚣刺华龙射华虎,华氏双雄成了华氏双尸。飘风子自己也成了个血人,华龙的那柄剑还穿在他身上,剑头滴血,恐怖至极,吴不赊直看得目眩神驰,呆立当场。
  飘风子站稳身子,探手从怀中取一根银针,扎在剑伤附近,血竟然不流了。他又从腰间的皮囊中取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红丸服下,然后盘膝坐下,微微闭目。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望着车中的越青青姐弟道:“你们就是越御史的一对遗孤吧?越青青,越小虎,是不是?”
  “是。”越青青点头,牵了越小虎下车,跪倒叩头,“越青青,越小虎,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起来吧。”飘风子伸手虚扶,看着越小虎道,“你爹爹铁血钢骨,骂贼而死,忠义千秋。小虎,你长大后要向你爹爹学习。”
  “是。”越小虎重重地点头,“多谢仙长教诲,小虎记住了。”
  “好。”飘风子脸露微笑,转头看向一边发傻的吴不赊,道,“你叫吴不赊,是不是?你过来。”
  吴不赊又惊又喜又还有些怕,挪步过去,道:“仙长,对不起,我——”
  “不必说了。”飘风子微微摇头,“我从东镇追下来,听说了你的名字。千里送遗孤,这是义;你不会武功,却敢偷袭贫道,这是勇,虽然有些孟浪,但不怪你。”
  “实在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吴不赊见飘风子竟然不怪他,还大大赞扬他,惊喜交集,还想表白两句,飘风子再次打断了他:“说了不怪你,但有重任交给你。国丈汪士春可能还派了杀手截杀越家姐弟,这后面一段护送的重任,你必须担起来。”
  “还有杀手?杀手是烂萝卜,不要钱啊?”吴不赊心中一颤,脸上却不露出来,用力点头,“仙长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叫汪奸的人碰越家姐弟一根寒毛。”
  “我信得过你。”飘风子点头道,“但你的功夫太差,你可愿拜我为师。”
  吴不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才“扑通”跪下,喜道:“愿意!弟子吴不赊给师父叩头了!”狂喜之下,一个脑袋就像捣蒜的杵,在地下不停地叩。
  “好了好了。”飘风子倒笑了,让他起来,看着他眼睛道,“我正式收你为追风门第四十八代弟子,但为师已经没时间慢慢教你功夫了,而你要护送越家姐弟,又必须得有一点功力才行,所以为师只能用一种霸道的方法,以金针渡劫之术,强行打通你的小周天。这种方法逆天而行,劫中求生,至少会让你短十年阳寿,你可愿意?”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吴不赊虽然没学过功夫,但各种传闻还是听了一箩筐的,知道小周天是由凡到仙的最大一个关卡,惟有打通小周天,才能练出灵力,才能使用道术,打不通小周天,任你苦练三百年,蛮力打死牛,也永远不能运用道术,永远不能得道成仙。
  十年阳寿,那算什么?吴不赊脑子里刹那打了一通算盘,假如他阳寿是一百岁,减十年就是九十岁,他老爹不到五十岁就死了,别说减十年,就是减三十年,也比他老爹活得长啊!这算盘怎么打怎么合算,吴不赊脑袋狂点:“我愿意,别说减十年阳寿,便是减三十年阳寿,我也愿意。”
  吴不赊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飘风子是听不到的,见他应得爽快,还以为他是一腔忠义,心中欣慰,想:“这徒儿体质一般,年纪太大,但性情为人却是上佳。我择徒二十年不得,最终选了他,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飘风子只在东镇停了一下,听到吴不赊千里送遗孤的
  议论便追了下来,如果他在东镇多停留两天,了解一下吴不赊平日里的行事手段——蚊子腿上削肉,菩萨脸上刮金,骨头缝里榨油——他就会知道,他这个天择的徒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盘膝坐好,然后服了这粒丹葯。”飘风子从皮囊里取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红se葯丸,递给吴不赊。
  吴不赊接过,触手微凉,一股奇异的香气透鼻而来,沁人心脾,心中狂喜:“仙丹啊,服了我就可以成仙了。”
  不料葯到嘴边,飘风子的一句话却吓他一跟斗:“此葯为聚风丹,服下后,你会死过去。”
  不是成仙,是变鬼?吴不赊魂飞魄散,呆呆地看着飘风子:“师父——”
  飘风子看着吴不赊的眼睛,一脸严肃:“魂飞魄散之际,一点阴灵将去未去,这时你需以至诚之心,抱一个念头:回来,不能死,如果你死了,就没人护送越御史遗孤了。只要你抱着这个念头,阴灵就终会还窍,为师再以金针渡劫之术,渡你复活。”
  “难道服仙丹都是先死后活?”吴不赊不明白,虽然飘风子一脸严肃,让他有些不敢开口,但不问明白怎么都不甘心。做生意,不明白对手的底线,如何敢下本钱?
  “这不是什么仙丹。”飘风子摇头道,“本门聚风丹,是增长功力的一种辅助葯物,本来至少要练功十年,打下了深厚的底子,才可以在师门长辈护持下,以此丹强行助力,冲关开窍。拨苗助长,其实害多于利,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何况你连种子都没下,苗都没有。若平常时日,师父是绝不会给你服聚风丹的,但现在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抱着一点诚心,再借师父的金针渡劫之术,必能一气冲关,回阴转阳。你明白了?”
  吴不赊不傻,飘风子说得这么清楚,他当然明白了。什么仙丹,根本就是刀斧,生生劈开他的经络,让他死上一回,只剩最后一口气,飘风子再以什么金针渡劫之术救他回来。可万一救不回来呢?
  这生意风险太大,吴不赊犹豫起来:“可是,师父——”
  话没说完,飘风子忽地咳嗽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又取出一根银针插在身上,微微凝气,忽地睁眼,厉声道:“抱元守一,至诚感天,记住了。”手一挥,一股劲风送出,托着吴不赊手中的聚风丹送进他嘴里。吴不赊猝不及防,傻呆之际,一股风早把那丹吹入他肚里。
  吴不赊魂魄齐飞,“啊呀”一声跳起来,脚未站稳,只觉腹中一热,恍似点着了一把火,火苗腾然扩散,只是一眨眼,已通身烧了开去。吴不赊感觉,自己就是一块干柴,从里到外,轰隆隆地烧了起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着火,那种灼痛,无可形容。吴不赊“啊”的一声惨叫,一跤跌翻在地,乱滚乱翻。那情形,生似一只丢进油锅里的大虾在垂死挣扎。
  越青青姐弟在一边看着,齐声惊呼。
  飘风子猛地站了起来,揪着吴不赊的头发提起来,闪电般连点他数处穴道,再往地下一压,吴不赊双脚立成盘坐之势,腰板挺得笔直。飘风子又把他双手拢到腹前成迭掌之形,反手一针插入他胸前膻中穴。
  吴不赊盘膝趺坐,身板笔挺,比庙里的菩萨坐得还端正,但全身的肌肉却在不绝地颤抖,通体泛红,全身热气腾腾。
  阴灵离体,必走神窍,飘风子两眼精光四射,专注地盯着吴不赊的眉心。他也是紧张到极点,万一吴不赊意志不够坚定,阴灵逸走,他也毫无办法。聚风丹强行劈关,本就是死中求活之法,九死一生,要想复活,吴不赊自己必须有坚定的求生之意,方能在鬼门关前强行抢命。
  吴不赊这时已经什么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有一个感觉,好像自己要死了。死便死吧,想到死,他好像还有一种渴望,就像疲倦的人看见了床一样,只想睡觉。便在撒手之际,吴不赊突然涌起个念头:“不对啊,我还没娶老婆没生儿子呢!张阿水两儿子,我一个都没有,那不是输给了他?不行,我还不能死,还得回去讨老婆生儿子去,怎么也不能输给那死小子…”
  张阿水是镇西杂货店老板的儿子,打小和吴不赊不对眼,什么都要和吴不赊比一比,没一样赢的,只老婆娶得早,生了两儿子,这一点比吴不赊强。
  飘风子盯着吴不赊的神窍,眼见红光数次似要离窍而去,却又缩回,他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之际,吴不赊眉心的红光忽地转头向下,插在胸口的银针“嗡”的一声轻颤,这是精元下注,返窍归元之象。飘风子狂喜,手一挥,一针插在吴不赊丹田处。约三五息时间,丹田处的针银忽地颤动,嗡嗡做响,这是气足之象。若是平日练功,当无忘无助,任其自走,现在当然不行,飘风子左手揪着吴不赊的头发将他凌空提起,右手拔针,同时一针插在他会阴穴处。
  吴不赊被飘风子凌空提着,仍是盘膝而坐,到会阴穴银针颤动,飘风子再拔针,复插入后背命门,同时把人放下,银针再动,再拔针,复插大椎、玉枕、百会,直至针入神窍、人中,再入膻中、丹田,直到到丹田处银针再动,至此循环一周。忽然,吴不赊“啊”的一声惨叫:“娘呀,烧死我了。”睁开眼来。
  飘风子一路针法施完,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趺坐于地,一张脸霎时间惨白如纸。他本就重伤垂死,此时殚精竭虑,使吴不赊回魂,他却已耗尽了全部精力。
  吴不赊也有一种全身脱力的感觉,但又不像,总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就是空空的,好像不存在了。他也不是难受,但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心中一时惊疑不定:“死是没死,好像也没成仙啊!是不是出毛病了?”于是眼睛盯着飘风子看。
  飘风子闭目定神,过了盏茶时分才睁开眼来,看着吴不赊,眼中露出欣慰之se:“一点诚心,终能动天,好,很好。”他真的很高兴,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如果吴不赊失败了,死了,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不赊脑中不知道是清醒还是迷糊,空白一片,愣了一下才明白飘风子这话的意思,自己却吓了一大跳。什么要保护越青青姐弟而回魂的话,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之所以回来,是要讨老婆和张阿水比生儿子的。还好,比生儿子虽然不好听,倒也管用,终于是回来了,要是回不来可就冤死了。当然,这话就不说了,他傻笑了一下。
  他傻笑,飘风子到觉得他憨实,更觉得他不错,道:“静心凝神,为师传你追风诀。”
  追风诀是练气的法诀,是追风门一切秘法的基础,惟有练气有成,有了灵力,才能运用追风门摄风御风的道术。
  追风诀深得大道至简之理,并不复杂,却分为十二层,打通小周天,至少要到六层以上的功力,然后层层向上,最高一层为“九天逍遥之风”,风起时,水击三千里,抟风而上九万里,天地任逍遥。
  飘风子将一缕微音送入吴不赊耳中,吴不赊依诀行功,只觉腹中一热,忽尔成团,化成热流下行,从会阴过命门上大椎经玉枕,到百会穴略停一停,好像有块湿布压在头顶心上。稍顷,热滚复缓缓向下,头脑顿时一清,经神窍过人中下膻中最终回到丹田,此后便周而复始,无始无绝。之前他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气行一周天,立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四肢百骸空灵舒爽,整个人有如脱胎换骨,直欲冲天而起,又欲仰天长啸。
  飘风子却又喷出口鲜血,吴不赊一惊,叫:“师父,你先别传功了,先给自己治伤吧!”
  华龙的宝剑这时还穿在飘风子身上,不过以吴不赊想来,飘风子差不多已是神仙中人,挨了他三支毒箭都没事,华龙这一剑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飘风子微微摇头,道:“我追风门绝学,惟追风诀不立文字,口耳相传,以后你收弟子,也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只要追风诀不泄露,敌人哪怕偷到了追风经,也没什么用。”
  他说着,解下腰间皮囊,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吴不赊,道:“追风门以风立派,一切都因风而来,这《追风经》是历代先祖的心得,内中有各种摄风御风之术法,还有追风剑、追风手、追风步、追风针四大武学,为师无法亲自传授于你了。但你追风诀已有小成,小周天已通,自己慢慢地摸索习练吧。”
  吴不赊接过来,是一本绢册,册页已暗旧发黄,不知流传了多少岁月,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双手,封页上写着《追风经》三字。吴不赊略翻了一下,最前面是追风步,然后是追风手、追风剑,都是武功,绘有图样招式和文字说明,再后面是各种术法,什么剑啊掌啊,吴不赊不太感兴趣,打生打死哪及得打算盘把人算死?但道术可就太有诱惑力了,追风门秘悟风之始源,把风御使得神乎其神,呼风唤雨,吴不赊做梦都要笑醒了。最后面才是追风针,却不仅仅是各种施针的手法,还有医术,吴不赊全无兴趣,不看。
  飘风子盯着吴不赊,见他看到各种御风的法术时眼光大亮,翻到后面的追风针却是一带而过,不免心中失望。对飘风子来说,所谓道术,不过小术耳,没有什么用处,而追风针一针济世,乃是救人济世之学,才是他最重视的。但明显吴不赊的想法和他不一样,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带着吴不赊学医的可能了。
  “这是济世金蝉,是天下一切毒物的克星,吸毒拔毒极具神效,不过才吸饱毒,又受了伤,短时间内用不了。哪天你看它肚内黑se毒素消失,通体玉白,便可以用了;还有这个追风囊,可装千斤之物,也算得一宝;还有剑和针,为师都交给你了,盼你能将追风门发扬光大。”说着这里,飘风子神se转厉,眼中精光大放,盯着吴不赊道,“天无眼,但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你要记住了。”
  吴不赊吓了一大跳,忙肃容道:“弟子记下了。”
  “好。”飘风子把追风囊递给吴不赊,闭上眼睛道,“你去找点儿干柴来,有枯死的整树最好。”
  吴不赊依言起身,到旁边林子里拖了两棵枯死的整树来,依飘风子的指点堆成两个柴堆,把华氏双雄的尸体和死蜈蚣堆在一堆柴上,飘风子自己却坐上了另一堆柴。吴不赊这才意识到不对,叫道:“师父!”
  飘风子微微一笑,道:“你赶一下牛车,让小虎他们先走吧!”
  吴不赊依言赶开牛车,回来道:“师父,你难道——”
  “风从松间来,曾经石上过;白云二三友,幽幽小院苔。”飘风子不答他的话,眼望远天,轻声低语,“这世间,最干净的是风,最自在的是风,最无牵无挂的是风,师父要与风做伴去了,你好自为之吧!”弹指生出两点火花,落在两堆柴上,复捏诀做势,轻喝一声,“风来。”
  随着他的喝声,忽起两股旋风,围着两个柴堆呼呼转动,强劲至极。那火被风一吹,刹那间冲天而起,眨眼便把华氏双雄的尸体和飘风子全都掩在了火光中。
  “师父!”吴不赊先还有两分侥幸,直到这时,才确信飘风子是要烧化自己,顿时惊骇交加,跪倒在地,哭叫道:“师父,你如此神通,为什么还救不了自己啊!不是说你已经成仙了吗?天庭地仙榜中都有你的名字啊,难道还会死?”
  飘风子先中箭,又中毒,余毒未净又一场恶斗,更给一剑穿身,如果仅是吴不赊的毒箭,休养数日他就能复原,或者仅挨了华龙那一剑,因那一剑并未刺中心脏,多休养些日子也无大碍,但两者相加,他便有通天之能,也是回天无力。
  飘风子召来的那股风强劲至极,不到一炷香时间,两堆柴连人带尸体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两堆柴灰。
  吴不赊也曾听过一些所谓的秘闻,说什么得道成仙,什么上天做神仙,很多都是误传,修道人真正修的是元婴,要想长生不死,惟有修成元婴,天劫来时以元婴转世,除此再无长生之法。
  但这样的所谓秘闻真相,一般老百姓是不信的,宁愿相信那些消失了的高人都是上天做了神仙。神仙会死?神仙是永远不老不死的。人啊,最高境界不是做皇帝,就是成仙,都是这样的想法,吴不赊当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但在这一刻,眼看着飘风子身化为灰随风而去,他突然就有些相信那些传闻了:神仙也是凡人做,大难来时魂魄飞。
  发了一会儿呆,吴不赊堆土把飘风子烧成的尸灰埋了,叩了一个头,道:“师父,你放心,我平日虽然喜欢打算盘,但生意人也讲究个诚信,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平平安安把越青青姐弟送到家。”
  收了追风囊和飘风子那些银针,再把追风剑背在背上,吴不赊赶上牛车。越小虎道:“吴大哥,老仙长他——”
  “上天做神仙去了。”吴不赊想也不想,顺口答道,他宁愿师父死后是升天做了神仙。越小虎立刻就抬头往天上看,越青青年纪大,懂得事多些,就有些怀疑。飘风子伤重,她自然也看得出,但她也愿意相信吴不赊的话。
  老牛不需要赶,自己紧一程慢一程地走,吴不赊有些闷,不想说话,暗里练了一遍追风诀,只觉全身力道充盈,飘飘欲飞,于是把《追风经》拿出来。他对其它篇章兴趣不高,便先翻到道术那篇,大致看了一下,始才明白飘风子所说没有追风诀,一切都无用的话。所有摄风御风的法术,都是以追风诀为基础的,没有追风诀,练不出灵力,你便把所有法咒口诀念烂了也是白搭,而有了追风诀,练出了灵力,施展法术就很简单了,有的只是一个咒,甚至都不要手法配合。
  当然也有复杂的。江湖传说没有错,追风门确有风雷箭,风中起雷,迅疾如箭,力可开山碎石;还有风雷劫火,风一起,雷火齐至,是追风门无上绝学。不过这两种绝学,吴不赊现在都练不了,风雷箭至少要到十级风,腹中结丹,才能习练,否则练也白练。至于风雷劫火,乃是为元婴渡劫之用,元婴渡劫转生,最是凶险,暗藏的精魅,包藏祸心的小人,都可能趁着肉身化去、元婴脱体的那一刻攥取元婴。要知元婴大补,而元婴渡劫离体那一刻是最虚弱的,此时若无一点厉害的东西镇摄群邪,可就危险得很。风雷劫火既能镇摄群邪,它的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么厉害的功夫,岂能随随便便就能练?天上真能馅饼掉啊?
  现在的吴不赊,堪堪打通小周天,有一点灵力,勉强也就是能练一点初级的道术而已,不过吴不赊已经很满足了。他先试了一个最基本的摄风术,运起玄功,右手捏诀,口中暗念咒语,一股风倏然而至,在吴不赊身前盘旋。
  真的摄来了风!吴不赊惊喜交集,暗以心法指挥那股风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大太阳底下赶路,本来热得全身冒汗,有风这么一吹,立时就凉快多了。不过吴不赊刚打通小周天,灵力还比较弱,摄来的风并不太强,但他自己已觉得相当了不起了。道术啊,神仙才能玩的游戏,一般人再有钱也玩不了。就不卖游戏币给你,怎么着吧?
  吴不赊玩了一回,把风散去。越小虎之前吹得爽,突然没了风,可就叫了起来:“又不刮风了,热死个人,快刮风啊!”越青青道:“你又不是神仙,说刮风就刮风啊。”
  吴不赊在一边偷笑,不做声,忽然又来了一阵风。这风却不是吴不赊摄来的,乃是自来风,刮一阵想跑,吴不赊刚学了一个抓风诀,现炒现卖,把那风抓了个正着。抓自然风比摄风可省力多了,吴不赊只略以一点灵力引着,那风便在牛车左近盘旋来去,直到风力完全耗尽,自己散去。
  “怪道经中说,‘风贵借,不贵摄,召风不终日,借风上九天’,还真是有道理啊!”吴不赊暗暗总结经验,再学其它法诀。这时一只鹰在林子上空盘旋,飞得不是太高,约摸二十来丈,吴不赊玩心又起,刚好一阵风过,他一把抓住,再施一个凝风法,五指向天,那风给他凝成一个爪势,忽然抓住了那鹰。
  那鹰正在找点心,起床晚了,没吃早餐,突然给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受惊之下猛扇翅膀,想要挣脱,吴不赊手上顿时感应到一股强大的拉力,暗叫一声:“力气不小嘛,今天非抓住你不可。”
  吴不赊急运玄功,再催灵力,那鹰本来冲出数丈,吴不赊一加力,又给拉下数丈。那鹰越发惊慌,猛地一冲,吴不赊只觉一股大力一挣,胸中忽地一闷,气息一滞,灵力减弱,竟给那鹰挣脱开去,远远地飞走了。
  吴不赊额头冒汗,胸中发紧,知道是自己功力太弱,又急不可耐地运用玄功,耗力过巨,因此造成身体不适,忙闭目练了一遍追风诀,胸口始才通畅。
  这一次虽无大碍,吴不赊也算是受了教训,暗暗点头:“法术虽神奇,也太耗力了。难怪经中说,‘宁以剑杀十人,不以术伤一人’,还真是有道理呢。”
  他之前对招数武功全无兴趣,受了教训,知道法术远比拳脚剑法耗力,而且如果练不到十级风,根本无法习练风雷箭,一般的小法术,唬老百姓还行,真若与高手放对是没什么用的,所以招数武功还是很有用处的。因此吴不赊又重视起来,翻到《追风经》的前面,先学追风步。他练出了灵力,法术中又有御风之法,已经可以御风飞行了,但看了追风步才知道,同样的御风飞行,学会了精妙的步法,不但省力得多,也快得多。明白了这个道理,吴不赊越发上心,在车上大致学会了追风步,晚间在路边打尖,越青青姐弟早早睡下,他却是精力十足,把追风步练了几遍,又练追风手和追风剑,甚至追风针的手法也学了个大概,只是医术就略过不看。
  至于法宝,除了一只济世金蝉,飘风子什么也没留下,这个太郁闷了,但也没办法。
  接下来两天,吴不赊如醉如痴,不仅各种法术烂熟于心,剑法掌法步法针法也都通学了一遍,尤其是追风步下的力气最多,也最纯熟,这时他御风而行,一个时辰大约可以飞出百里左右,算下来,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足可以飞行千里以上,可以从东镇一直飞到越青青姐弟老家。但一日千里并不算什么,《追风经》上说,追风步练到最高境界,一日一夜可御风而行三千里,让吴不赊神往不已。
  玄功高手练出灵力后,身轻如羽,所以能御风而行,但身上若带了重物,飞行就大打折扣。吴不赊若带着越小虎飞,虽然慢一点,还是能飞起来,不过最多飞十里就会力竭,若想把越青青姐弟两个都带上,那根本连一里都飞不了,甚至都可能飞不起来。吴不赊记着飘风子的话,一直担心汪士春另外还派了高手截杀,他学了武功法术反而知道自己不行,所以想半夜御风而行,把越青青姐弟两个急速送回去,试了一下才知道完全不可能,除非能把越青青姐弟装进追风囊里。重物到追风囊里,自然变轻,所以飘风子才说追风囊可装千斤之物,不过追风囊口子太小,越青青钻不进去,惟一的办法只有苦苦练功。追风诀第一要下苦功,法术是他至爱,各种掌法剑法也同样不能放下,还好,连着几天,一直不见有杀手出现,不过吴不赊苦练功夫加上担心,可就瘦了七八斤,但精神却是出奇得好。
  这夜在一个小村子里宿下,越青青姐弟睡下后,吴不赊溜到村外练功,追风手打到一半,忽觉有异,急忙扭头,面前竟现出一张阴森森的老脸!他大吃一惊,反手一掌,脚下急退时,却觉腰上一麻,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逆天谱》